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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当代英国学院派小说的叙事特征
——以戴维·洛奇的小说为中心

2019-03-05蒋翃遐

关键词:洛奇文学小说

蒋翃遐

(兰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学院派小说始于20世纪50年代,以英国作家斯诺(C.P.Snow)的《陌生人与兄弟们》系列中的《院长》(1951)和美国作家麦卡锡(Mary McCarthy)的《学界丛林》(1952)的出版为标志。在英国,继斯诺之后,出现了艾米斯(Kingsley Amis)、布雷德伯里 (Malcolm Bradbury) 和戴维·洛奇(David Lodge)等学院派小说家,其中戴维·洛奇因《换位》(1975)、《小世界》(1984)和《好工作》(1988)的艺术成就而被誉为“学院派小说大师及当代英国最佳的学院派小说家”[1]。

关于什么是学院派小说,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进行论述。沃尔夫冈·维布认为:

因为学院派小说通常将大学明确地置入真实的社会语境当中,这一体裁最重要的特色便表现为,大学的基本特征——不管是用可以准确描写真实大学的现实主义的模拟方式表达,还是用漫画式夸张或讽刺性扭曲的文体范式再现——成为小说整体情节的组成部分。这些基本特征包括不同职能的人物(学生和老师)、部门以及相对开明的思想,其中后者发挥着重要作用[2]。

这一论述点明了学院派小说的讽刺特征。此外,莫斯利(Merritt Moseley)在《学院派小说:新文章和经典文章》中将学院派小说的特点概括为“自我指涉、炫耀理论知识、引经据典以及后现代主义的游戏性”[3]。沿着以上思路,本文将结合洛奇的学院小说,从讽刺、元小说技巧、互文性三个方面入手,对学院派小说的叙事特征作一探究。

一、讽刺:西方学术界的透视聚焦

洛奇对喜剧和讽刺的兴趣源于他与布拉德伯里等人的合作。1963年,他们为伯明翰的轮流演出剧场合写了讽刺剧《四壁之间》。对此,洛奇评论说:“通过《四壁之间》的创作经历,我发现自己对讽刺、滑稽和戏仿之类的写作兴致盎然,而在此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我感觉这类创作把我从精心设置情节的现实主义小说规约中解放了出来。”[4]200此后,喜剧-讽刺成为洛奇小说惯常使用的叙述手法。

《换位》讲述了英美教授互访交流的故事。这里洛奇借用了一个有名的讽刺母题,即大学中的外来者——访问教授——母题。这一母题开启于奇尔德斯(James Saxon Childers)的《上帝拯救公爵》(1933),后来欧茨(Joyce Carol Oates)在其学院小说《不神圣的爱情》(1979)中进一步使用。外来者人物,尤其是访问教授,不仅能够对照性地再现两种不同的大学体制,而且能从另一个文化视角再现学术世界。这种熟悉与陌生的价值对照包含了一种讽刺夸张的喜剧潜力。《换位》借助平行对称结构,使用访问教授母题,进一步强化了小说的讽刺效果。

《换位》的喜剧-讽刺性特征首先表现在对人物性格的对照性描写上。英国教授名叫斯沃洛(Swallow),Swallow意为“忍受、耐心地接受”。斯沃洛的名字暗示出其温顺、顺从的性格。斯沃洛是英国教育体制的产物,虽为英国文学专家,却没有专攻方向:

菲利普·斯沃洛是一个真心喜爱各种不同文学样式之人,不问古今,对贝奥武夫和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样喜欢,对《等待戈多》和《农夫格登的针》同等钟爱。偶尔发生手边恰好没有雅驯的书面文字可读的情况,那他就会专注地阅读玉米片包装袋背面的文字、打印在火车票上的小字和一版版邮票附加的广告用语。然而,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文字迷恋,恰恰阻碍了他在某一“领域”内独树一帜。……他在英国文学的书架之间来回奔跑,就像一个孩子进了玩具店——不愿选中一件而放弃其他,到头来只落得两手空空。菲利普只在一个方面出类拔萃,结果也只限于他本系的范围。他是本科生们的绝佳考官:一丝不苟,勤奋,严格而又公道。……他把试卷结集出版……《文学问题集》。一本足以与帕斯卡的《思想录》或维特根斯坦的《哲学研究》相媲美的书……[5]11-13

此处对斯沃洛的描写辛辣讽刺、入木三分,而且富有幽默感。与斯沃洛交换的美国教授名叫扎普(Zapp),Zapp意思是“活力、能量、干劲”。扎普因具有“职业杀手”的雄心壮志,事业发展如日中天,30岁时晋升为教授,成为奥斯丁研究专家,并感到自己是“有史以来游入这潭学术死水的最大的一条鱼”[5]71。尽管扎普在学术方面颇有造诣,但他狂妄自负,迷恋权力与美色,不讲道德。通过对两个人物的对照性描写,作者倾向于认为,英国的大学体制虽然无法培养出与美国大学相媲美的学术精英,但却更加人性化。不管怎样,“洛奇的讽刺同时指向英美学者及学术生活”[6]。

其次,《换位》还对人物的滑稽行为进行了讽刺性描写。小说一开始,扎普乘坐飞机去英国,却发现飞机上除他之外全是女人,原来他受女学生的蒙骗,以低于半价的价格买了一张堕胎包机机票。在堕胎包机上,这位教授既尴尬又愤怒。通过这一细节,作者讽刺了美国禁止堕胎的法令、美国学生随意的性行为及教授贪图便宜的心理。与此同时,斯沃洛在去美国尤州州大的航班上碰到了以前的学生布恩。布恩在卢密奇读书时属于“本系男阿飞”之类的学生,经常“违犯校规”[5]32。为了摆脱布恩无休止地要求写推荐信的纠缠,斯沃洛在推荐信中隐瞒了一些实情,却使布恩成功地申请到了尤州州大的奖学金。从内心来讲,斯沃洛不愿意和这位学生有任何瓜葛。但是,到了美国,情况却大不一样。在尤州州大,布恩制作了《查尔斯·布恩“秀”》的广播节目,成为校园名人,而斯沃洛正是凭借与他的交往,受到尤州州大英语系主任霍根的晚会邀请,结识新朋友,而且成为布恩电台的特邀嘉宾,对“花园事件”做出点评。从某种意义上说,斯沃洛在美国惬意的生活离不开当初这个“不争气”的学生。通过温和的笔调,洛奇对英美教育体制及体制内的人物进行了讽刺与嘲弄。

作为《换位》的续篇,《小世界》同样是“一部讽刺喜剧小说[7]103。小说的中心人物珀斯说:“想来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圣杯。”[8]16追寻“圣杯”便成为小说的一大主题。小说的喜剧-讽刺特征在学者们追求“圣杯”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绝大多数学者追求的“圣杯”是功名利禄,具体说,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文学批评委员会主席的职位——“年薪十万美元,不用纳税,而且可以飞往世界各地参加研讨会,但几乎没有职责”[8]173。扎普,《换位》中的奥斯丁研究专家,现在成为解构主义批评家,跃跃欲试地争取文学批评委员会主席职务,却遭到另一个竞争者拉迪亚德·帕金森的暗算。帕金森通过抬高斯沃洛来打压扎普。斯沃洛现在是卢密奇英语系的主任,除了《黑兹利特与业余读者》一书,依然没有像样的学术成果,却意外地成为主席职务最具有竞争力的候选人。原因是《黑兹利特与业余读者》刚出版时,出版商菲利克斯忘了寄出样书写书评,当菲利克斯和秘书在地下书库交欢时偶然发现了这本书,寄给帕金森一本。看到这本书,帕金森计划在《泰晤士报文学副刊》发表一篇名为《英国批评学派》的文章,对扎普所热衷的当代理论进行质疑。一位联合国官员误解了帕金森文章的真正动机,透露出斯沃洛将成为批评委员会主席最佳人选的消息。突然间,斯沃洛学术地位上升,在美国现代语言协会的年会上做主题发言。这一情节揭露了出版社、学术界沆瀣一气通过蓄意诋毁或抬高某人而达到某一目的的阴谋。

如果说扎普等大多数学者从事学术研究是为了追名逐利,斯沃洛则是为了冒险猎艳。斯沃洛曾与一个女生发生性关系而受到了要挟。自此之后,他便借助外出讲学的机会体验“生活的激情”。他应英国文化委员会邀请去土耳其讲学,内容是关于黑兹利特和简·奥斯丁。突然间土耳其要求他取消奥斯丁,改而做一个题材广泛的报告,“比方说文学和历史,或文学和社会,或文学和哲学……”由于在电传过程中标题内容出现混乱,写成“做一个关于文学与历史与社会与哲学与心理学的报告”。为了讨好东道主和英国文化委员会,斯沃洛居然同意,准备了一个“文学与一切的报告”,使听会者“大笑一场”[8]258。这一滑稽、可笑的描写背后暗藏的是作者对以学术研究为名而贪图名利与美色的学者们的讽刺。

小说对学者进行讽刺的同时,还嘲弄了他们所热衷的理论。意大利女教授富尔维亚·莫尔加纳研究马克思主义,却过着奢华、糜烂的生活,其学术信仰与现实生活完全矛盾;扎普逢会必讲“每一个解码都是另一个编码”,但因与莫尔加纳的交往而遭到绑架时,突然明白“死亡是不能解构的概念”。通过嘲讽这些新潮的理论,作者揭露了学术研究的不良风气及学者们的腐化堕落。

二、元小说技巧:批评理论的实践运用

“学者型神经衰弱的一种特殊形态,他再也无法把生活和文学区分开来。”“喔,才不呢,我可以的,”《大英博物馆在倒塌》(1965)的主人公亚当反驳说,“文学大多讲关于性,不怎么讲生孩子。生活则恰恰相反。”[4]62《换位》中的扎普教授也认为,“所有重大错误的根源都是把文学与生活天真地搅和在一起”[5]47。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成为洛奇的小说和批评共同关注的一个话题,也是元小说的重要内容,诚如帕特里夏·沃所言,“元小说指的是这样一种小说写作形式——有意识地、系统地揭示小说作为艺术品的身份,目的在于提出一些关于虚构和现实之间关系的问题”[9]。类似的论述洛奇也做过,他认为“通过形式试验和形式上的自我意识——由斯特恩文学传统而非现代主义模式所再现,小说话语的问题意识(awareness of the poblematics)便纳入小说结构当中。这一趋势是20世纪60年代后期及70年代英国小说的一个重大发展”[10]。洛奇所说的这种形式试验和形式上的自我意识在他的小说中都有体现。《换位》使用“双重纪事的叙述者”、对称模式、同时再现等叙述策略,损害了小说的逼真性,将读者的注意力引向作品的虚构性。此外,《换位》中的教授扎普和斯沃洛常常发表文学理论的观点,讨论各种文学问题,有意识地将其观点和问题理论化。这种文学观点的理论化成为虚构世界中故事的构成要素,同时也是虚构世界建构的表征。例如,扎普在斯沃洛的办公室发现《小说作法大家谈》时,念道:“最好的小说是结局美满的那种;次好的是结局不美满的那种;最差的是根本没有结局的。新手最好从第一种类型练笔。事实上,除非你有天分,否则就不要尝试其他种类。”[5]93

《换位》最终没有结局,留给读者多种选择,有意成为《小说作法大家谈》中“最差的一类”,表现了作者对其天分的夸耀,或对传统写作要领的挑战。此外,“结局”一章用电影剧本的形式写成,希拉里的元评论“你们听上去像几个编剧在讨论一场戏该怎么收场”[5]282则暴露了创作过程。值得一提的是,正当斯沃洛讨论奥斯丁《诺桑觉寺》的结局时,小说以洛奇所说的“短路”而结束。

《小世界》围绕全球学者参加研讨会、讨论当代文学理论而展开。这些学者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相聚一起,展示自己的理论成果,赋予了小说一种与自我反思及关于当代文学理论内在评论相一致的元小说特征[11]。小说展现的理论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浪漫传奇文学、女权主义、读者反应论、马克思主义批评、英国批评学派,等等。其中浪漫传奇文学作为中心内容贯穿小说的始终。小说的卷首引语写道:“如果一个作家把自己的作品称为浪漫传奇,几乎无需说明,他在作品的形式和素材方面都希望能有某种自由……”这一引语暗示了《小世界》在形式结构等方面对浪漫传奇的借用。《小世界》由多条故事线构成,其中一条故事线围绕年轻学者珀斯跨越全球追求漂亮、博学的女孩安杰莉卡而展开。安杰莉卡,一个在读博士,对浪漫传奇文学有着深入研究,曾对希思罗机场的工作人员谢丽尔给予指导,使她做出了如下陈述:

真正的浪漫故事是小说出现之前的一种叙述。它充满了冒险、巧合、意外和奇迹,有许许多多的人物,他们或失踪,或着魔,或四处流浪相互寻找,或寻找圣杯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当然,他们也经常恋爱……[8]368

谢丽尔对浪漫传奇文学的概括可谓是对《小世界》情节、人物、主题的暗示与总结,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意识特征。

安杰莉卡受扎普《文本就是脱衣舞》报告的影响,结合德里达、罗兰·巴特的相关论述,通过性意象,对浪漫文学做了如下描述:

浪漫文学……不只是有一个、而是有多个高潮,阅读这种文本感到的愉悦一次接一次。主人公刚刚避开了命运中的一个危机,另一个危机又出现了;一个谜团刚刚解开,另一个又出现了;一次冒险刚刚结束,另一次又开始了。叙述的问题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就像阴道肌肉在性交中的收缩一样,而且这个过程在理论上是无止境的。最伟大最典型的浪漫文学常常是没有结局的——它们只是在作家筋疲力尽之时才结束,就像女人的性高潮受到她本人体力的局限一样。浪漫文学是多次性高潮[8]460。

浪漫传奇“理论上无止境”的延续,通过珀斯在“浪漫高潮”中发现的虚假目标——安杰莉卡的孪生妹妹丽丽——得以诠释。总之,意义的无限拖延、浪漫传奇中目标的不能实现的观点在小说中再三重申。与此相对应,在小说结束时尽管许多人物和事件都有了结果,但是珀斯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求——对不知去向的谢丽尔的追求。为此,西格弗里德·米尤斯做出了恰如其分的评价:“某种意义上说,《小世界》是一个关于传奇的传奇,一个模仿的元传奇——而不仅是令人信服的传奇的例子。”[12]

作为浪漫传奇,《小世界》嵌入了不少人物讲述的故事,其中包括扎普和斯沃洛分别与对方妻子私通——《换位》的故事,斯沃洛和乔伊的浪漫故事,安杰莉卡和丽丽的身世,等等。此外,小说中的人物还创造或设计故事。谢丽尔,机场工作人员,尽管处于文本世界的边缘,仍然能够左右人物的命运。“分配座位在她手里是一门艺术……有多少风流韵事是由她促成的。”[8]163扎普和富尔维亚在飞机上的相遇以及由此引发的扎普遭绑架和对解构主义质疑等系列事件都与她的个人好恶与操作密切相关。谢丽尔因为把个人好恶投入工作中,对“情节”进行过多“干预”而被解雇。当她不再能策划情节的发展时,小说结束。小说通过人物讲述故事和操作情节发展的叙述方式,一方面使多个人物、多条故事线发生关联,并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另一方面提醒读者他们所读的故事是由他人讲述和策划的,揭示出故事的人为设计,暴露了小说的虚构性。

《好工作》第一部的第一章通过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人物有限视角的切换介绍了主人公维克及家人的基本情况。第二章开头写道:“好啦,让我们暂且撇下维克·威尔科克思,在时间上退后一两个钟头,在空间上返回几英里路程,去见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物……她本人是一个并不相信‘人物’这种概念的人物。”[13]33在提到查尔斯时,叙述者问道:“查尔斯是谁?趁罗玢正在起床,为这一天做准备……我要给你讲讲查尔斯和罗玢生平中的其他一些突出的事情。”[13]36这里故事外叙述者直接闯入文本世界,采用“我们”“我”,将维克和罗玢视为虚构世界中的人物,将他们的故事作为“故事中的故事”讲述给读者,凸显了小说的虚构性。

《想……》(2001)中的女主人公海伦是个住校作家,给学生上写作课。在批阅学生桑德拉的写作练习时,发现一段关于男主人公阿拉斯泰尔的爱情故事。经调查证实,这段故事是桑德拉和海伦丈夫马丁的一段真实生活的再现。通过学生创作的这一故事,海伦发现已故丈夫马丁对她的背叛。此外,海伦去《詹姆斯书信集》中提到的莱德波瑞古镇观光,无意中发现拉尔夫的妻子嘉丽与尼古拉斯·贝克之间的奸情。海伦在日记中写道:“让我用詹姆斯可能赞同的‘逼真效果’来讲述这件事情吧。”[14]231然后讲述了整个故事。马丁对海伦的背叛及嘉丽与尼古拉斯·贝克之间的奸情动摇了海伦的信念,终使她决定发展与拉尔夫的恋情。作者通过“叙述中的叙述”推动情节的发展,再现了真实、可信的人物,巧妙暴露了故事的创作过程。

通过元小说技巧,洛奇发展情节,塑造人物,同时展现了不同的批评理论并对理论进行了实践,反应出其作为批评家对各种理论的包容和作为小说家对叙述技巧的探索。

三、互文:文本意义的拓展延伸

在《小说的艺术》中洛奇说:“由于我将小说创作与学术生涯相结合近三十年了,毫不奇怪,我的小说越来越间涉其他文本。”[7]102不言而喻,互文性成为洛奇小说创作的重要手法之一。《大英博物馆在倒塌》就是一部由经典引文和戏仿构成的试验小说。该小说在结构上参照了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情节浓缩于一天,以芭芭拉模仿莫莉·布鲁姆那段广为人知、不加标点的内心独白而结束;在语言风格上,模仿了海明威的《异国他乡》和亨利·詹姆斯的《丛林猛兽》。此外,小说还戏仿了约瑟夫·康拉德等近十个现代主义小说家。这些戏仿“使辨认不出暗指的读者意识到叙事和风格的频繁转换,并觉得满意;使文学功底深厚而辨认出的读者,能够获得额外的愉快”[4]201。因此,增加了作品的多层意义。

《换位》通过描写斯沃洛对异域文化的反应,对詹姆斯国际主题小说规则进行颠覆。《小世界》无论在结构、人物塑造和主题方面都显示出了与浪漫传奇的关联。(1)关于《换位》和《小世界》的互文研究,参见蒋翃遐,邓颖玲.试论戴维·洛奇小说的叙述结构[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79-80.《好工作》与“英国状况小说”形成互文,以至于被称为“1840年英国状况小说的当代版本”[15]89。《好工作》的章前引语分别出自乔治·艾略特的《费利克斯·霍尔特》、本杰明·迪斯累里的《西比尔》、夏洛蒂·勃朗特的《谢莉》、伊丽莎白·盖斯凯尔的《南方与北方》和狄更斯的《艰难时世》。这些作品是“19世纪英国状况小说”的代表性文本,由此,小说中的引语对章节内容和小说主题进行暗示和概括的同时,确定了其作为“英国状况小说”的文类特征。此外,《好工作》在情节的发展上与《南方与北方》形成互文。例如,《好工作》的背景卢密奇的“黑暗之乡”(Dark Country)与《南方与北方》的“达克郡”(Darkshire)都是黑烟缭绕之地;《好工作》中的维克和《南方与北方》中的桑顿都崇尚实用主义,在女主人公“爱情”力量的感召之下,发生了变化,维克开始阅读《文化与无政府状态》等书,桑顿对工人阶级由冷漠、消极变得仁慈、富有同情心;《好工作》结尾时罗玢意外地从澳大利亚叔叔沃尔特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并用部分资金投资维克的新工厂,《南方与北方》中玛格丽特最终与桑顿结婚,同时从其教父贝尔先生那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因此,“《好工作》既是对盖斯凯尔小说的评论,又是其使用规则的体现”[16]的评论是恰如其分的。

如果说《好工作》以《南方与北方》为范例,那么它也大量引用了E.M.福斯特《霍华德庄园》中的内容。《好工作》中的男主人公维克和《霍华德庄园》中的亨利有着相同的姓氏——威尔科克斯,他们都是精明能干、讲究实效的商人,看重金钱,是阿诺德所说的非利士人,是国家自由资本主义的坚强后盾。《好工作》中罗玢与《霍华德庄园》中的施莱格尔姐妹一样,都是阿诺德所说的“异己分子”,努力追求“世界上所能理解的最优秀的知识和思想”[17],不能容忍威尔科克斯们的实用主义价值观和对社会底层弱者的冷酷无情,对他们启智、教化,致使他们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好工作》中维克最终接受了罗玢信奉的人文主义,《霍华德庄园》结束时亨利同意霍华德庄园未来的继承权属于海伦和巴斯特的私生子。这一结局意味着男女主人公最终跨越不同阶级、不同行业之间的鸿沟,实现了人与人的联合,表达并重申了福斯特“惟有联结”(2)“惟有联结”是《霍华德庄园》中心主旨,《好工作》中罗玢和维克在为他们的联合握手时,玛丽安身穿印有“惟有联结”的背心走了进来。的思想主旨。

“惟有联结”同样是《想……》的一大主题。《想……》中认知科学家拉尔夫和作家海伦,如同《好工作》中的维克和罗玢一样,尽管发生恋情而没有结合,但是他们的相识却使彼此受益匪浅。尤其是海伦一年之后出版的《哭是个迷》更是文学与认知科学联姻的产物。《想……》在情节上对《小世界》进行挪用,例如,拉尔夫在外出开会时与女学者伊莎贝尔、女学生卢德米拉的一夜情,拉尔夫妻子嘉丽读研时勾引导师,海伦的小说《风暴之眼》中的性游戏,拉尔夫生病之后回归家庭,等等。此外,《想……》在文体上模仿了艾米斯(Martin Amis)、韦尔什(Irvine Welsh)、拉什迪(Salman Rushdie)、贝克特(Samuel Beckett)、斯泰因(Gertrude Stein)和詹姆斯(Henry James)等人的风格。这些模仿一方面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另一方面使其文体呈现出独特的魅力。

通过互文手法,洛奇模仿了多种文体,实践了各种叙事技巧,不仅描绘出学院生活,而且揭示了英国社会的现实问题,大大拓展了小说的阐释空间。

四、结语

以上分析表明,洛奇的小说构思巧妙,情节生动,语言诙谐,人物刻画细腻,既有对批评理论的展示,又有对这些理论的实践,可谓“妙趣横生之中寓奇思,古怪滑稽之中砭世情”[18]。总之,通过喜剧性反讽的笔触和严肃的态度,洛奇关注了当代重大主题与问题[19],创作出以文学理论和批评实践为中心、跨越不同领域而又富有革新精神的小说[20],彰显出当代英国学院派小说特有的风貌,成为当代英国文学不可忽视的一大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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