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中法语倒置词的变异现象研究

王 娜

(盐城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盐城 224002)

倒置词指的是将单词的音节前后倒转之后所形成的词，法语中的音节倒置一词“verlan”(ver-lan，发音为[vεr-lã])本身就是对“倒置”(l’envers，音[lã-vεr]，有“反面”，“相反”等义)一词的倒置。音节倒置的方式灵活多变，涉及加音或变音倒转，去首或去尾再倒转，部分倒转，复倒转，双倒转，堪称“语言体操”(gymnastique linguistique)。这种操作很像是把单词呈现在镜子中得到的倒影或影像，因此也被称为“镜像语言”[1](langage du miroir)。把规范的法语词转化为verlan则被称为音节倒置化(verlanisation)。这种音节倒置现象在法语中由来已久，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十二世纪，在文学作品中，为了达到某种修辞效果，将人名的音节前后倒转成化名。在之后的历史进程中，音节倒置现象断断续续在民间或在某个特定的群体中被使用。在网络时代，网民在表达心声和传递信息的同时更加注重语言的创新性，音节倒置正是网民追求标新立异表达的一种手段，因此，法语网络语言中充斥着大量的音节倒置词。然而，这些倒置词与规范法语的语音、词汇和语法规则有很大差异，是一种变异语言。

一、网络语言的变异

网络语言有两种含义：一是指跟互联网及计算机技术与应用有关的术语和词汇；二是人们利用计算机互联网媒介进行交际与表达活动时所使用的语言。本文所探讨的网络语言属于第二种，其中法语网络语言的语料多是总结自推特(twitter)网络空间网民的发言和评论。

语言是一种社会现象，人们在使用语言进行交际时，都需要遵守一定的语言规范，即常规。但是，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下，在交际平台、交际环境、话语人的身份、年龄、心理和受教育程度等影响下，话语人会故意偏离常规，创造性地使用语言，制造语言的变化以及表达的突兀感，这种偏离语言常规的形式被称为语言变异[2]。网络语言由于其使用平台的自由性和自主性，以及使用者身份的可隐匿性，加上他们的求新求变的新奇心理，那么在语言的表达形式和内容上相较于规范语言，势必会突破原有的语言规约，产生各种变异。

像网络语言中的法语语音倒置词，它们首先在词形上就是一种变异(音节前后颠倒)。那么除了词形上的变化，它们是否有自己的语音结构体系、语法结构体系和词汇结构体系？回答是否定的。就其本质而言，语音倒置词(verlan)具有非语言(non-langue)[1]93特性，我们不能说，语音倒置词是一门语言，它只是附属于法语语言的一个变体。同样，我们也不能说，网络语言是一门语言，它只是规范语言的一种变异或变形，是应用于网络空间和平台的一种用语或言语。规范语言旨在表述得清楚明白，易识辨，而语音倒置词的使用则是为了增加表述的隐晦性，具有排他性。这就使得语音倒置词除了词形变化，在语音、语义和语法等方面相较于规范法语都有很大的差异和变化。

二、法语网络倒置词的变异

1.偏离规范法语的语音规则

首先是重音的转移。这是语音倒置带来的必然结果。法语中的重音一般在节奏组或单词的最后一个音节上，而单词和短语在倒转之后，原来的重音因转至词首而消失，从而产生新的重音。

其次是省音的消失。根据法语语音规则，一些以元音字母结尾的单音节词，当遇到以元音或哑音h开始的单词时，要省去其结尾的元音字母，用省文撇“’”代替。然而，这一规则在语音倒置中遭受无视。如“C’est un truc de ouf(这是个新奇的玩意儿)”一句，按照语音规则，应该是“C’est un truc d’ouf”，而这里故意不省音，意在凸显语音倒置词。

2.时态模糊

法语中的动词在使用时都有明显的时态标记，主语不同，时态不同，那么动词的词根和词尾都会作相应的变化，即动词变位。有些规则动词，如以-er结尾的第一组动词，在倒转之后，标志性的词尾-er倒转至词首或消失，若转到词首，其书写形式多简化为é，那么倒音后的新词就缺少动词时态的词尾。如此，动词变位和时态就变得简单且缺乏区分度。如fumer(吸烟)一词，在被语音倒置前，其最基本的时态变位，直陈式现在时的变位如下：

fumer

je fume(我吸烟) nous fumons(我们吸烟)

tu fumes(你吸烟)vous fumez(您/你们吸烟)

il fume(他吸烟) ils fument(他们吸烟)

elle fume(她吸烟) elles fument(她们吸烟)

在上面的动词变位中，词尾-er，-e，-es，-e，-ons，-ez，-ent是时态变位标记，便于区分和识辨，表示主语“正在或经常吸烟”，属直陈式现在时。我们甚至可以反过来推断，以-ons结尾的动词，其主语肯定是第一人称复数的“我们”(nous)，以-ent结尾的动词，其主语肯定是第三人称复数。在法语的时态变位中，不需要借助于助动词，只以动词原形为基础的时态变位有6种，即直陈式现在时、简单将来时、未完成过去时、简单过去时、条件式现在时和虚拟式现在时。也就是说，像上述的fumer一词，不借助于助动词其变位的时态标记至少有6种。

该词在语音倒置之后，动词原形变为méfu，失去了原来的时态标记，造成时态模糊，从而导致语义模糊，那么在变位时，不管主语是第一人称还是第二人称，不管是处于哪个时态，其动词都是méfu。其变位只有如下的1种：

méfu(fumer的语音倒置词)

je méfu nous méfu

tu méfu vous méfu

il méfu ils méfu

elle méfu elles méfu

在没有具体的语境提示下，我们很难判断以上八个人称的动词变位所表示“吸烟”这一动作的完成情况，是正在进行、经常进行、将要进行、已完成、还是未完成都无从知晓。而且méfu还是该词的过去分词fumé的语音倒转词，这更加大了区分时态的难度。基于以上的这些模糊性及零标记特点，在实际的运用中，倒置者们多数只使用动词原形和过去分词对应的语音倒置词。由此也可以得出，语音倒置词并没有自己的时态语法体系，还是要依赖于传统的规范法语。

3.名词的阴性标记转移

法语语言的特点之一是名词、形容词等有阴性和阳性之分。有生命的人或动物名词，其阴性构成一般是在阳性的基础上加上后缀-e，读音稍有改变，如：

Français[frãsε](法国男性)→Française[frãsε：z](法国女性)

上述三组词中的阴性词的后缀-e，-e，-nne即阴性标记。在音节倒转之后，这三组词又分别转换为：

painco(copain的音节倒置词)→pineco(copine的音节倒置词)

Céfran(Français的音节倒置词)→Cèsefran(Française的音节倒置词)

diengar(gardien的音节倒置词)→diennegar(gardienne的音节倒置词)

阴性名词copine，Française和gardienne在倒转之后，阴性标记从后缀转为中缀。在法语词汇的派生法中，一般会有前缀和后缀之说，而中缀的用法少之又少，且识辨度不高。

4.形容词的阴性标记消失

按照法语的语法规则，形容词被用来修饰或限定名词，应与中心词阴阳性、单复数一致。但是多数常用的形容词在倒转之后的词形呈不变状态，并无阴性标记。如：

Elle est ouf.(她疯了。)

Elle est relou.(她很招人烦。)

例句中的形容词ouf和relou分别是fou(疯狂的，阴性为folle)和lourd(重的，沉重的，阴性为lourde)的语音倒转。虽然主语都是阴性的“她”(elle)，但是作表语的形容词仍然是阳性形容词的倒转词。

通过以上论述可以得出，语音倒置词的语法标记不明显，甚至无语法标记。这就决定了其使用范围的有限性。

5.语义转移

在网络词汇中，旧词新义是一大特点。旧词新义，即词形不变词义有变。如在“C’est énorme，cette fille”一句中，énorme一词的本义是“巨大的，庞大的”，但是在网络环境中，该句并不局限于表达女孩的“体型庞大”，而更多的可能是想要表达她“很棒，很了不起”[3]。而语音倒置词不仅是词形发生改变，词义也跟着改变。从词汇形态学上来看，语音倒置词源自规范语汇，词形上是对规范语词作音节颠倒而成，但是从语义上来看，音节颠倒后的倒置词的意义却回不到原来的语义上去，而是产生偏离，产生新的意义。这样，倒转词和原规范语词在语义上就并非一一对应关系。以fou为例，它的音节倒置词为ouf，它们的意义对比如下：

(1)Il est fou，cet homme.(这个人疯了。)

(2)T’es ouf.(你疯了。)

(3)Mais vous êtes bêtes de l’avoir laissée partir! Elle avait une voix de ouf et elle est magnifique en plus de ça.(源自法国网友对法国好声音中某选手的离开和被淘汰所表示的遗憾，意为“你们怎么这么傻，就让她离开了！要知道她有着美妙的嗓音，而且她真得棒极了！”)

(4)On croise toujours les personnes qu’on ne veut pas voir au lycée，c’est ouf.(我们在学校里不愿意见的人，在校外却总是碰见他们，这太不可思议了！)

(5)C’était ouf cette première soirée de la DIOGCUP! J’espère que vous avez passé un bon moment en notre compagnie avec BrokyBrawks! Merci d’avoir été si nombreux!(首届DIOGCUP之夜真是太美妙了！有BrokyBrawks相伴，有我们相伴，希望你们玩得尽兴！感谢捧场！)

(6)J’adore ce parfum! C’est ouf!(我很喜欢这款香水！超赞！)

在以上例句中，(1)是规范法语的表述，(2)(3)(4)(5)(6)均摘选自推特(Twitter)网络平台上的网友评论。在规范法语中，fou一词的基本义是“发疯的，疯癫的，失去理智的”，(1)中的意思即为“这个人疯了”。在网络语言中，ouf也含有fou的基本义，即“疯”，“疯狂”，如(2)所示。但是其内涵意义并不仅仅限于基本义，而有其他的转义或新义。如(3)(5)(6)均是想要表达对人(那位歌手)或事物(DIOGCUP之夜，香水)的赞美之情，有“美妙”“很棒”等义。而(4)中的ouf则含有对事物的惊讶之感，有“不可思议”“奇怪”等义。由此，音节倒转词ouf与规范法语词fou在语义上存在不对等关系，产生语义偏离。

像与ouf一词一样发生语义偏离的网络词还有许多，如auche是chaud(热的，烫的)一词的音节倒置词，但是其语义与“热”却没有多大关系，而含有“困难的，艰难的”等义，如：

(7)Elle était auche à sauter cette grille.(她很难跳过这道栅栏。)

(8)C’est auche，ce problème.(这个问题很棘手。)

(9)Survivant，le coeur et les poches percés.C’est auche mais c’est comme ça，quand tu as un père qui joue au tiercé.(继续活下去，虽然心被掏空，钱包也被掏空。这很难，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尤其是你还有个爱赌博的父亲。)

(10)Oui，mais là j’ai beaucoup de travail，c’est auche.C’est pour quand déjà?(是的，但是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这很不容易。是什么时候的？)

(11)Je déteste les fins d’années，parce que tu ne fais que manger.C’est auche.(我不喜欢过年，因为整天除了吃，还是吃。这很不好。)

原规范词chaud的意义可指气温的“高”或天气的炎热，如“Il fait chaud aujourd’hui”(今天天气很热)，也可指代身体感知到的“热”，如“J’ai chaud”(我感觉很热)。不管其使用的语境如何变化，其意义大多围绕着“热”展开，从而有“炎热，温暖，热烈，有热度”等义。而其倒转后的auche的意义则发生了改变，有“困难，不容易，艰难”等新义，如(7)～(10)所示。(11)中的auche虽然没有“困难”的意思，但是也表示负面意义“不好”等。这些网络新词，其形态源自规范法语，使用频率和热度却往往超过原规范词，成为网络空间的“常客”。像auche一词甚至成为法国2015年度的网络热词(http：//www.topito.com/top-du-verlan-ringard)，位列第五位。

又如louche本义为“可疑的，让人怀疑的”，其音节倒转词chelou的意思却是“奇怪的”，如：

(12)Pr j’ai tjr cette peur chelou d’être abandonnée?(为什么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被抛弃了呢？)

法语网络语言的一大特点是充斥着大量的缩略语，如(12)中的pr是pourquoi(为什么)的缩略，tjr是toujours(总是，一直)的缩略，其第二个特点就是音节倒置词使用频繁，如例句中的chelou就是louche的音节倒置，但是其语义却相当于bizarre(奇怪的)。网络平台上随处可见这种缩略语和音节倒置词混合使用的情况。

有些网络空间常用的词，在音节倒转之后，语义场发生改变，褒贬义也发生改变。如arabe本义指阿拉伯人，属中性词，不含褒义或贬义，其倒转之后的beur指北非裔的法国移民及其后代，却多含贬义，因此，移民到法国的马格里布人很少称自己为beur。他们创造性地将beur进行二次倒转，变成rebeu，企图退去其“贬义”和被群体化的标签，还其中性意义，但还是被大众破解，又被大范围地使用，且仍旧含有贬义。Méchant一词的本义是“凶恶的，狠毒的”，含贬义，其音节倒转后的chanmé却含有“非常好，棒极了”等褒义。futur本义指“未来，将来”，属中性意义，其音节倒转词turfu却含有“很棒，很了不起”等褒义。

三、结语

基于以上语音倒置词对于规范法语的种种偏离，法国公众对此褒贬不一。法国学术界最高机构法兰西学术院(Académie française)一再强调要维护法语语言的纯洁性与规范性，但是在法国多种族、多元文化的大背景下，语言的多样化是必然的结果。而且语音倒置词的使用语域也有自身的限制，在公开、公共和严肃的场合，不管是法国年轻人还有一般的公众都会使用规范法语，只有在生活中，在一定的群体中，在网络的社交平台，在这些轻松自由的语境下他们才会使用语音倒置词。再者，语言有自身的淘汰和过滤机制，正如徐鹏飞所言，语言体系一直具有强悍的自我过滤机制，会以一种温和的集体遗忘模式，淘汰那些失效的语词。这意味着语言会利用时间效应来进行自我筛选和自我净化。只有数量很少的新语词能够穿越这种“时间筛子”，成为上一历史时段的“舌尖遗产”[4]。这不仅适用于汉语网络语言，也同样适用于法语网络语言。因此，语音倒置词不但不会阻碍法语语言的发展，反而会丰富其词汇，促进其创新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