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执念谁的悲哀：子虚乌有300万人性异动

欧阳峰

  

辍学、打工、退亲……河南省安阳市农民万平吃尽辛苦，终于将弟弟万军供进了名校、供进了北京工作。

揣着全家的希望、揣着北京买房结婚的梦想，弟弟万军玩命地工作，直到一笔“子虚乌有”的300万横空出世，乱了他奋斗的节奏，将为他付出一切的哥哥卷进了一桩惨案……

人梯哥哥：供养弟弟已用了全部的力气

2010年夏，万军接到郑州大学录取通知书，一家人喜上加愁……

1991年，万军出生在河南省安阳市农村，哥哥万平比他大3岁，兄弟俩感情很好。2003年临近小学毕业时，万军告诉父亲，学校有一些到县中的升学名额，班主任把他列在推荐名单上。“老师说，住校费用虽然高一些，但教学质量有保证。”

万军母亲有糖尿病，父亲万大林正四处借钱，因此连连摇头说：“不中，家里负担不起。”当时正上初中的万平见状说：“爸，让弟去县城上学吧。我成绩不好，等初中一毕业，就去打工。”万大林转身走了。万平知道父亲已经默许了。

2004年，未满16岁的万平便跟人到郑州的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在十几层的脚手架上攀上爬下，给别人打下手。第二年8月的一天，他中暑倒在工地上，醒来后，大家劝他别这样玩命。

2009年5月，万平在厦门的工地做瓦工，利用休息日接了家庭装潢的活计，不料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因属于临时雇工性质，雇主只承担30%的责任，经过两次手术，万平搭进了不少积蓄，只好在家中养伤……

如今，万军考上重点大学，学费又成了问题。万平出门转了两天，拿回一万元现金，父亲追问钱的来路。“借来的。我伤好了，去打工還上就是了。”

万平告诉弟弟，他已重新联系了一个工程队，就要去江苏打工。他叮嘱万军道：“你在学校，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用，有哥呢！”万军感动落泪。

可兄弟俩还没走，邻村一个他们称“李叔”的人吵上门来。“我们不嫌弃万平腿受伤，他还悔婚！”

原来，万平跟李叔的女儿定了亲，当时给了李家1万元聘礼，说好领证登记前，再给3万元彩礼，万平受伤才把婚期拖了下来。眼下，为了弟弟上大学，万平背着家人找到对象，让她瞒着家人把聘礼退给他，告诉她说：“我弟弟上大学不能耽误。”

“以后，你就跟你弟弟过一辈子吧！”对象把存在银行卡上的聘礼退给万平，并告诉了家人。

“你赶紧向李叔赔礼道歉，去把你对象追回来！”万大林一边骂儿子，一边给“准亲家”递烟，李叔甩手挡住：“不用了，我只是上门出出气。”转身扬长而去。

李叔走后，万军说：“哥，是我拖累了你！”万平说：“不关你的事。”万军泪水夺眶而出：“哥，我记着你的好！”万平说：“你好好读书！”

万军去郑州上大学，万平也打起包裹去了江苏省常州市的一个建筑工地。阴雨天，万平腿疾发作，但只要有工做，他都抢着上。他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把攒的钱寄给万军交学费、生活费。

上大二时，万军与老家在江西省九江市的同班同学林清相恋，在电话里对万平说：“哥，你也要找对象结婚成家。”万平说：“我一个打工的，腿上还有伤，对象哪有那么好找的？”万军更加愧疚。

2014年7月，万军大学毕业，他和女友双双被北京市通州区的一家外企聘用，企业给他们提供了集体宿舍，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单间宿舍提供给他们，他们得跟别的单身男女职员合住，很不方便。

万军和林清月薪加起来有3万多元。2015年5月，万军听说北京通州即将实施限购政策，决定趁早买房。他和林清已攒了20万，但交首付至少需要100万。林清父母支持20万，尚差60万。

万军打电话回老家。“60万，这么多钱去哪弄啊？”万大林发愁地说。万平知道后提出把他攒下的5万元积蓄拿出来，还在电话里对万军说：“要是能把爷爷活着时放出去的款追回来就好了。”

“爷爷生前在外放债了？”万军心中大喜。

谁的执念？子虚乌有300万乱了奋斗节奏

原来，万军的爷爷万步生早年曾在外当包工头。那年万军尚年幼，万步生突发脑溢血，临终前向万大林伸出三根指头，吐出两个字：“要钱……”

此前，万大林就听父亲说在外干工程赚了不少钱，都让侄子万大海拿去放高利贷了，还留有字据。万大林由此断定，万大海替父亲代放了300万高利贷。但是，翻遍父亲的屋子，万大林也没有找到任何字据。万大林多次找万大海，万大海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于是，万大林四处控告万大海非法侵占，此事经当地公安机关调查，因无证据而作罢。

此事成了一桩陈年旧案，当时年幼的万军根本就不知道。如今，万平无意中提及此事。当时放出去300万，现在，他都可以在通州买两套房子了。

万军很气愤，要立即赶回家弄个水落石出。万平怕他惹事，忙劝阻：“你别影响工作，我去讨账！”

万平找包工头请了假，回家到堂叔万大海家追讨300万，万大海家让万平拿出凭据，万平自然拿不出来，还想说理，争执中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

万军知道后，不顾林清的阻拦，请假回到老家，上门说理，被堂婶李凤英指着鼻子骂：“你白读了这么多年书，还在北京混呢，想钱想疯了吧！”

对方亲戚众多，纷纷指责万军不明事理，有人说他书念到了狗肚里。万军不仅没讨到一分钱，反被对方羞辱，还与堂婶发生了肢体冲突，众人对他群起攻之，结果万军被打伤住进了医院。因没有人承认动手打了他，派出所告知要走刑事自诉途径，由于连为他作证的人都没有，只好不了了之。

万军回北京后，沉浸在愤怒的情绪中不能自拔，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讨回“公道”，把这笔利生利的巨款要回来！他找律师咨询，律师提醒他要找出证据。万军无心工作，老是出错，多次受到领导批评，被停发奖金，还被调离技术岗位，薪金大幅降低。万军怒气冲冲，对林清也没了的热情。

“没钱买房，就再等等。”万军听不进去，林清说：“为了这子虚乌有的300万，看你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子虚乌有？我爷爷临死前会交代我爸‘要钱，并伸出三根手指头吗？”万军反驳。林清不想再跟他争辩：“再这样下去，你恐怕工作都会弄没了。”

“就是工作没了，我也要讨回这300万！我和哥哥不能被人白打了，这口气，我一定得出！”

万军一意孤行，整天盘算着怎么能把这笔钱讨回来，工作完不成，和领导、同事的关系也陡然变得紧张起来，单位不得不与他终止了劳动合同，并让他搬出集体宿舍。为省钱，他租了一间平房。

丢了工作，万军心中怨气更甚。林清劝他再去找工作，他恨恨地说：“我要让万大海加倍偿还！”

林清十分失望。有时，两人十天半个月都不见面。林清感受不到一点爱意，也看不到任何改变的希望，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下去简直太累了。

2015年8月，被称为“史上最严苛”的通州区住房限购政策正式出台。不久，林清父母赶到北京，得知万军的近况很生气。他们劝万军不要再这样固执下去。林父说：“你就当这300万根本不存在好了，赶紧再找份工作。房子暂时可以不买。”

万军居然掩面哭了起来：“300万怎么会不存在呢？而且，我和哥哥也不能被人家白打了呀！”

万军说来说去还是这些话。林清的父母想来想去，当即收拾了行李，要女儿辞职回九江。林母说：“他这样子，不要说工作、过日子，只怕会出事。”

林清对爱情本已动摇，想分开一段时间，让万军冷静冷静也好。于是，她向公司辞职。在开往九江的高铁上，林清给万军打电话，让他保重自己，并劝他回郑州找工作，不要再为那300万“纠结”。万军哭着摔坏了手机。他更加痛恨万大海一家！

2016年5月，万军得知父亲和哥哥多次去万大海家要钱，又被村里的人奚落。万军更感到愤愤不平！转念又想，他走到今天，万大海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不如跟他一家同归于尽……

6月下旬，万军多次给万平发信息：“我买好刀就回家。”“月初，我就回家杀人……”

见弟弟动了杀机，万平惊慌不已，赶紧劝他：“再有气，也不能去杀人，杀人是要偿命的！”

万军哪还听得进去。他仍给万平发信息：“我7月1号回来在家待一周，杀了一了百了……”

谁的悲哀？人性异动一桩惨案卷进两兄弟

万平急得没办法。弟弟是一家人的骄傲和希望，就是要杀人，也不能让他动手！自己是个农民，腿上还有伤，至今连对象都没有，就是死也无所谓。于是，他在QQ上对万军说：“我是哥，要动手也是我来！”

万军心里一凛！这一次，毕竟是去报复杀人，他怎么还能再让哥哥为他去“牺牲”呢？但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只好默认了。

但是，哥哥在做出这样的“表示”后，万军却迟迟没有得到万大海家里的噩耗。

此时，仇恨已经充塞了他的每一根血管，他在QQ上质问万平：“你是不是在搪塞我？”并说：“我马上回家动手！”

2016年8月17日，万军乘车离开北京。当晚，他闯回家中。见弟弟满脸愤怒，万平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弟弟赶回来，一定是到堂叔家行凶的。他赶紧劝道：“这可不是吵嘴打架呀，你再想想。”

万军恨恨道：“我管不得许多了！”见弟弟双眼喷火，万平意识到必须由自己出手，才能保全弟弟。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求万军：“弟，你好歹读了大学，我就是烂命一条，听我的劝，回吧！”

万军不肯，他流着眼泪扶起哥哥，说：“哥，从小到大，什么事都由你扛着，现在也该我做一些事了，来世我们再做兄弟吧。”

“啪！啪！”万平两记耳光抽在万军的脸上，万军愣了半晌。万平强硬地表示：“这次你必须听我的！”万平好不容易劝下了万军。

三天后，万平骑摩托车把万军送往安阳站，直到万军坐上开往北京的列车，他才肯离开。

万军回到北京后，报复之念并没有平复。为了让弟弟不做傻事，万平决定自己报复万大海一家。

8月26日晚上7时许，万平手持事先准备好的菜刀和木棍，闯入万大海家中，见到婶子李凤英带着来过暑假的孙子万欣，两人正在堂屋吃晚饭。万平刀棍并用，将李凤英头部、颈部砍伤、打伤。之后，万平又将9岁的万欣头部砍伤，之后逃逸。

案发后，李凤英经抢救无效死亡。经当地公安局物证鉴定室鉴定，李凤英系锐器多次砍击头部致颅脑损伤死亡，万欣的损伤程度构成轻伤一级。

案发后，万平连夜逃跑，公安机关通过调取万平的QQ记录，发现万军教唆万平故意杀人的线索。

2016年10月2日，万军在北京的出租房里被民警抓获。万军归案后，始终不承认他教唆万平杀人的事实。

同年底，万平在郑州一个工地落网，他也始终不肯承认万军唆使自己杀人，他对办案警察说：“人是我杀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然而，铁证如山！检察机关以故意杀人罪对万军提起公诉，在审理期间又对案件进行补充侦查，坐实了万军教唆杀人的证据。

2018年1月29日，安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后认为，万军多次通过QQ聊天及手机短信，怂恿、教唆万平故意杀人，对万平实施犯罪的心理、行为，具有暗示、动员、导向等增力意义。认定万军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有期徒刑七年。

2018年6月，万平故意杀人案另行公开审理，将择期判决。这起悲剧，给万大海和万大林一家都留下了无法弥补的巨大伤痛。

（因涉及隐私，文中除万平、万军外，其他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处理。）

[编后]哥哥用自己的付出和牺牲，使弟弟有机会考入大学，在北京有了一份工作;最终，更为了弟弟的一份执念，不惜代替弟弟行凶，害了别人，也给自己带来悲剧性的命运。

为了爷爷生前那笔或许并不存在的300万元债权，弟弟彻底打乱了自己的人生节奏。他本可以在北京好好奋斗，和女友相爱，即便一时不能在北京买房，假以时日，也可以走出一条踏实的人生之路。而他却因为从天而降的所谓300万，丢了工作，伤了女友，最后还怂恿和教唆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哥哥，杀人报复，毁人毁己，令人扼腕叹息。

编辑/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