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美学与都市文化的连缀
——20世纪60年代后现代主义设计文化潮流的形成
2019-03-04张秀娟
张秀娟
(集美大学 美术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一篇题为《重访后现代主义》[1]的文章将我们的思维重新带入热议后现代主义的喧嚣时代。值得关注的是该文站在冷静客观的角度重新审视了关于后现代主义的诸多核心问题,作为访谈嘉宾的著名学者弗雷德里克·詹姆逊首先想做的事就是区分后现代和后现代主义这对术语。他通过对过往研究历程的回顾,认为应当将后现代界定为一个历史阶段,后现代主义界定为一种风格,这样就可以更清楚地区分两者了,由此可见廓清两者之间的差别对于后续问题讨论的重要意义。基于此笔者在文中谈及的后现代主义设计是指一种特征鲜明的设计风格,是对现代主义、国际主义设计的一种装饰性发展,主张以装饰手法达到视觉上的丰富,提倡满足心理要求,而不仅仅是单调的以功能主义为中心。[2]后现代主义设计的出现改变了国际主义设计营造的都市环境。置于彼时境况中,人类面临各种危机:人与自然的融合遭到玻璃幕墙和钢筋混凝土森林的阻隔;人类的生活环境日益恶化;地球资源日益枯竭;人们内心被虚假消费带来的虚荣充塞。缘此,社会发展的复杂情况对设计提出了崭新的要求,后现代主义设计作为一剂良药登上历史舞台。尽管并不是所有人都对此持积极态度,但过往的历史似乎已经给出明确的答案。它以其鲜明的视觉欢娱方式作为对国际主义设计风格的改良,以融入历史情怀和装饰意味的设计主张,高扬重建人类完美的生态环境的旗帜,成为考察设计美学和都市文化的连缀枢纽。
一、后现代主义设计进入都市美学研究视阈的必然性
人类用设计创造了自己所赖以生存的第二自然,迄今为止人工事物规模最大、程度最深的汇集区就是城市。目前,城市文化不仅是建筑和城市规划学者的话语特权,而且业已成为人文学术的兴趣中心。在这些关注和话语之中,现代设计也成为不能忽视的塑造城市文化的重要手段。现代设计主要体现在建筑设计、城市规划、环境景观设计、室内设计、工业产品设计、服饰设计以及广告传播设计等领域。它们不仅是城市文化得以显现的物质载体,而且是城市文化塑造的题材源泉和灵感诱因,更是后工业社会审美文化的重要形式。现代设计正以无所不在的第二自然的面目建构着我们的对象世界、影响着我们的审美之思。传统的美学研究是否能对这一新的研究对象担负起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托马斯·芒罗在20世纪60年代曾预言当代美学的十种趋势之一是:“对实用的、工具的、功能的艺术观有巨大的兴趣。抛弃那种把审美的艺术和实践的艺术、优美的艺术和实用的艺术尖锐对立起来的艺术观。这两种艺术的类型永远会混合在一起。”[3]这正是美学转型和关注当代设计的先声。进入后现代语境设计文化的作用日益凸显,而现代都市则是这种文化的最大集散地,因此关注后现代主义设计理应成为都市文化研究和美学研究链条中不能忽视的重要环节。
二、后现代主义设计美学建构都市文化精神内核的独特视角
后现代主义者往往以倡导非中心化、反本质主义、反对元叙述为主要特征,因此对传统美学的态度很冷漠甚至是故意保持沉默,但这种沉寂并不影响后现代主义者对拥有自己美学思想的热情。后现代主义设计从建筑、都市规划设计、工业产品设计、到平面设计其核心内容是反对米斯·凡德洛的“少则多”的减少主义风格对设计领域的长期垄断,从设计观念而言,从“工艺美术”运动、“新艺术”运动和“装饰艺术”运动以来所倡导的具有强烈个人表现色彩的理念重新复出,并以此反对和对抗现代主义设计的单调和不近人情。从设计方法而言,则主张以装饰手法达到视觉上的丰富,对各种历史元素加以折中化的处理,以一种新装饰主义的面目出现。后现代主义设计以全新的姿态开启了探寻设计发展的复兴之路的同时也为我们审视都市文化的精神内核提供了独特的视角。
(一)善的美学原则的确立
后现代主义设计美学集中体现为善的美学原则的确立。原初之意见于建筑理论家凯特·奈斯比特在她编辑的《为建筑提出新理论议程表:建筑理论.1965-1995》一书,她使用的词汇是“Aeschetic of Sublime”。由于“Sublime”一词的汉语释义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兼含优异、升华、卓越、好等意思,王受之先生根据它在哲学中的运用及文化的本质变化的过程将其理解为“善的美学”,意在表明后现代主义的建筑理论家对于装饰主义、历史主义、解构主义的应用是把“现代主义的表面的‘美’转化为具有丰富精神层面‘善’的更高水平的过程和方式”。[4]针对“善的美学”的提出,两位建筑理论家做出了回应,安东尼·维德勒、彼得·艾森曼主张从对历史、传统的重新审视来复兴建筑理论。如何将理论付诸实践,他们采用的方法有允许古怪、荒诞手法的探索以及释放被压抑的世俗的、民俗的因素并以此奠定了后现代建筑中戏谑和大众文化成分运用的理论依据。后现代的建筑理论家将之运用于具体的设计实践中,在城市规划方案上多采用古典的方法和城市的尺度,改变原来工业化城市的单一面貌和过大尺度,从而加强城市的亲和力,增加公共交往的空间,也同时增加城市的历史文化含量。另一种方式表现为使用美国通俗文化的方法,增加城市的可触摸性和趣味性,从而建构丰富的城市文脉。后现代主义建筑作为后现代主义设计的重要一维在建构都市美学的构想中迈开重要的一步,并实践了最初的美学构想,这也印证了弗里德里克·詹姆逊的主张即“人造环境的建筑学是后现代文化中有优先权的美学”。[5]
(二)折中主义原则的盛行
折中主义以否定统一的审美标准为前提,西方学者S.康纳用“蒙太奇”一词形象的表达了折中主义的特征,也就是各种不同性质东西的综合。1966年美国费城建筑师罗伯特·文丘里(Robert Venturi)发表了《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一书,“我主张杂乱而有活力胜过明显的统一。我容许不根据前提的推理并赞成建筑的二元性。我认为用意简明不如意义丰富……我爱两者兼顾,不爱非此即彼、非黑即白;是黑白都要,或是灰的”[6]。他的论述被称为后现代主义的宣言,提出了后现代主义的建筑理论。宣言要求以“二元论”和“双重性”取代现代建筑的“一元论”和“排他性”,或隐或显地表示出后现代主义的文化精神即在对世界对象的认识上强调不连续性、不确定性和多元性。文丘里主张从两个角度进行美的研究,从外观上,一是历史建筑因素,这种汲取并非整体照搬,而是截取有代表性及象征意义的符号,利用符号的装饰功能达到丰富表现形式的目的。从精神实质上,服膺于大众文化的轻松,将折衷和戏谑融入审美情趣之中。在意大利的激进设计中“阿基米亚”是一个天才云集的设计集团,它那种将日常平庸产品经过装饰以后的“再设计”使其具备了崭新的美学趣味。他们在帽子、椅子、柜子等产品表面上用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立体主义、波谱绘画作品的局部来装饰,造成产品原型与装饰的尖锐矛盾。当米罗、波洛克、康定斯基的绘画被支离破碎的画在木柜或沙发上时,产品的原有功能被冲淡,而绘画自身的清高也被调侃。“阿基米亚”正是追求这种破坏性的情趣而引起人们对理性主义设计原则的怀疑。后现代主义设计者主张以“游戏的心态”来处理作品,认为解决功能问题似乎并非设计的唯一目的,还应该考虑到人的精神层面的需求。因此在设计中大量地运用夸张的色彩和造型,甚至是卡通形象,希望通过通俗化的设计将轻松愉快带入日常生活。后现代主义以审美的形式呈现人们的感知方式和日常生活,艺术和审美体验成为获取感性知识的主要模式,满足了感官审美的需要。在探索与大众对话的过程中找到一条独特的道路。
(三)生态美学的倡导
绿色设计(Green Design)被视为后现代主义设计者最基本的法则之一,它既是一种价值观的集中体现、一种设计技巧的天才发挥,也是一系列新技术指标的集成,它有着三个“RE”原则,即:Reduce(减少)、Reuse(回收)、Recycling(再生),即“少量化、再利用、资源再生”的“物尽其能三原则”。绿色象征着良好的生态环境和健康的生活方式,后现代主义设计从促进生态良性循环的角度出发,从根本上降低资源和能量消耗,减少有害物质的排放和污染,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从后现代主义设计的杰出设计师德尼斯·桑塔基雅拉的系列“新商品”设计作品中我们能体会出后工业社会科学技术的理性原则和诗性的完美结合。正如有学者中肯地评价说:“桑塔基雅拉以更精致的工艺学方法,表现出一种浑厚朴直和机智的单纯。”[7]当代设计师使用流行文化的元素以引起人们对于政治和环境问题的关注。这种行动的方式之一是对原材料进行重新使用,有一些暗示环境和生态问题的家具设计表现了一种微妙的衰败,这表明丢弃物和分解物具有了一种新的意义。后现代主义在标榜否定、摧毁的大旗下亦有鲜明的建设性思想,表现为对创造性的推崇,对多元思维风格的鼓励,对世界的关心和爱护,凡此种种都和都市文化研究的旨趣殊途同归。
三、后现代主义设计开启都市文化研究的崭新维度
都市美学的领军人物海因斯·佩茨沃德从卡西尔的符号学理论出发来考察都市文化使其研究具有了哲学的品格。如何构建适宜人居的和谐都市,如何协调和平衡人与环境的关系等生态美学的内容渐次进入都市美学研究的视野,成为当代国际美学界普遍关注的生长点。正如芒福德所言:“最初城市是神灵的家园,而最后城市本身变成了改造人类的主要场所,人性在这里得以充分发挥。进入城市的是一连串的神灵,经过一段长期间隔后,从城市中走出来的是面目一新的男男女女,他们能够超越其神灵的局限,这是人类最初形成城市时始料未及的。城市的主要功能是化力为形,化权能为文化,化腐朽为活灵灵的艺术形象,化生物繁衍为社会创新。”[8]城市表达了人们对有意义的美好生活的共同向往。因此以自由轻松愉悦的场所感和文化归属为核心的美学研究成为都市化过程中的首要,容易识别的街道和建筑,愉悦的都市生活体验,充满温情的都市记忆,独具个性的生存空间,“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成为都市文化研究的新目标。
与此同时,文化因素在都市文化研究中的地位日益凸显,沙朗·佐京(Sharon Zukin)在《城市文化》中谈到文化之都时指出:“文化之都仅仅发挥其艺术贸易中心的功能是不够的,它必须成为艺术生产、销售和消费的场所。把城市空间改造成‘文化空间’有赖于文化之都两方面的发展:它不仅需要廉价的空间、漂亮的建筑、充足的艺术工作者以及金融业向文化产业的投资这些物质资本,而且也需要视觉符号资本,即视城市为洋溢着艺术、文化和设计氛围的地方。”[9]“因而,美学与环境必须得在一个崭新的、拓展的意义上被思考。在艺术与环境两者当中,作为积极的参与者,我们不再与之分离而是融入其中。”[10]而文化与环境之间的有机融合是都市文化研究所亟待突破的瓶颈。目前国内都市文化研究的热潮日益高涨,在建立以艺术之城为中心的艺术与城市研究的理论导引下,使得艺术与审美在都市文明的建设中的地位日益凸显。因此,在这样的前提下探讨后现代主义设计的审美及文化理念对发展中的都市文化研究无疑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后现代设计作为后现代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其独特的观察方法开启了都市文化研究的崭新之维。
首先,后现代主义设计为我们提供了解读城市的新途径,使我们体味后现代思想的价值,从而洞察日常生活的实践政治。后现代主义设计主张恢复历史文脉,但绝不是简单的复古主义;后现代设计走折中主义路线,但绝非没有自我的审美情趣。面对充满矛盾的现实,后现代主义设计师采取了一种多元并置搁置价值判断的方式,他们认为历史和时间是裁判一切的标准,当下比历史和未来更重要。后现代主义设计最终在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之间找到了相对的平衡点并且将这种可能演绎到绝佳的境地。后现代主义者往往将批判作为首要,然而模棱两可的选择似乎又在暗示着另一种生存的可能。后现代主义设计所投射出的放松休闲心态更能适应消费时代的生活氛围,从而在设计与大众之间找到了一种有效的对话方式。后现代设计构建的空间使得都市文化的展现成为可能,现实中的都市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承载着相异甚至是冲突的文化内涵,形式上的多样性,选择上的多向性,至少我们在面对都市的诸种问题时,多元并存的思想在理论上并不矛盾。
其次,后现代主义设计带来生活方式的转变。作为当代西方社会文化领域向商品与信息市场扩展的有机组成部分,与人们日常生活方式的改变及审美趣味的分化日趋合流。后现代设计通过改变日常用品、商品及城市建筑景观,以多种不同的方式进入消费文化之中并最终实现人的视角以及思想的转变,它实现的是不带主观情感的对生活做出审美判断。正如费瑟斯通的断言:“向审美标准和地方性知识的转变,只可能带来相互期望的自我约束和对他人的尊重。”[11]后现代主义设计在对现代主义设计补充和突破的基础上,引发了人们对世界新的感受和思考,其中对折中主义审美原则的偏爱更是显示出面向大众的民主意识。规模日益庞大的设计作品,正以审美的形式现身于民众的日常生活,使得民众对审美游戏和审美情感的控制有了更为自由的空间,从而书写了一部“商业和文化的浪漫史”。这种有形承载所投身出的自由意识和民主精神恰恰呼应了都市文化的内核。
最后,后现代设计的人性关怀为都市文化研究带来了深层次的情感关照。后现代设计在尊重现代设计的基础上,注重善的原则的提升,体现出人性的关怀,在实践过程中将绿色设计作为核心的设计原则。在设计领域大家公认的事实是后现代主义设计建立在现代设计的既定成绩之上,只是对其进行补充和修正,并未从根本上进行否定。后现代主义设计投射出的美学理念暗合了生态美学存在的哲学基础即“生态论存在观”。其核心思想体现为“世界的返魅”,但“决不是回复到人类的蒙昧时期,也不是对于工业革命的全盘否定,而是在工业革命取得巨大成绩之后的当代对于自然的部分的‘返魅’,亦即部分地恢复自然的神圣性、神秘性与潜在的审美性”[12]。在此理念的启发下乡村文明和乡村文化代表的自然之美进入都市文化研究的视野,同时也为都市文化研究的未来走向提供了哲学意义上的导引。
四、后现代主义设计之于设计美学和都市文化研究的反思与借鉴
后现代主义设计在美学上的坚守成为连接都市与美学之间的纽带,它所倡导的后工业社会科学技术的理性原则和诗性的完美结合成为社会和谐的生态样本。“都市美学”是一个论域极为广阔的研究性概念,其中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是其追求的理想目标。缘此,从祛除庸俗商业利益,回归人性和谐的角度两者在共时和历时的层面上有了交集,并成为各自发展的重要共有基因。然而后现代主义设计作为后现代主义文化的组成部分,不可避免的带有资本主义文化固有的社会矛盾和危机,在无法通过制度变革带来解决之道的前提下,后现代主义文化理论学者伊格尔顿的观点值得借鉴。他说:“只有通过一种完全参与的民主,包括过去规范物质生产的民主,进入的通道才能完全打开以发泄这种文化的多样性。简而言之,确立真正的文化多元论,需要协同一致的社会主义行为。当代文化主义没能看到的恰恰就是这一点。”[13]尽管他将社会主义共同文化作为人类社会发展方向的理论构想仍处于乌托邦的幻想之中,但他对过往文化艺术形态所秉持的批判态度并积极寻找突破之路的精神是值得肯定的,他的理论构想对我们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化不无启发和借鉴意义。在当今时代,一味的强调多元并非益事,我们要建构的是有主导的多元、有差异的共识。最终目标是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文化认同的基础上,将个体的自由成长融入时代发展的大潮之中,将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文化认同变成日常的行为准则,进而形成自觉奉行的信念理念,从而实现更高层面的文化生态多元与平衡,这也恰恰契合设计美学和都市文化的精神内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