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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头鹰面具下的身份认同
——叶祥添对猫头鹰传说的改写

2019-03-04谢凤娇李新德

焦作大学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凯西唐人街猫头鹰

谢凤娇 李新德

(温州大学外语系,浙江 温州325035)

叶祥添(Laurence Yep,1948-)是美国著名的华裔文学作家, 其作品多次获得纽伯瑞文学奖,其中《鹰之子》于1977 年获得波士顿环球报号角图书奖。 金山系列小说是叶祥添最著名的中国题材系列作品,讲述了广东台山一个家族七代人跨越一个多世纪从中国到美国的移民经历。 金山系列小说之一《鹰之子》,讲述了1965 年,杨氏家族第五代移民凯西因过于美国化而无法适应唐人街的生活,之后在猫头鹰传说的启发下开始了解唐人街历史以及中国文化,并最终适应唐人街生活的故事。 在《鹰之子》中,叶祥添充分利用猫头鹰在中美两种文化中的不同形象来象征华人在中美两种文化中的处境,描述中美两种文化之间的冲突与交流。 根据比较文学形象学理论,作家笔下的异国形象是个人情感以及社会集体想象物等要素综合作用下的产物,而不是对异国现实的真实再现[1]。因此,本文将通过分析叶祥添对中国传统的猫头鹰传说的改写,了解猫头鹰传说影响下的华人形象以及叶祥添对待中国文化的态度及其在中美文化之间的抉择等。

1.猫头鹰传说:中美文化的结合体

在《鹰之子》中,叶祥添讲述了猫头鹰精的故事。 远古时期,在中国南部的一片森林中住着猫头鹰家族,而森林外面则住着行走家族。 由于旱灾,猫头鹰兄弟姐妹企图吃掉衰弱的母鹰,茉莉和牡丹则极力保护母鹰。 但是,行走家族的三儿子射死了母鹰。 由于猫头鹰家族的报复,行走家族食不果腹,大儿子卖身为奴,二儿子割下身上的肉煮汤给家人吃,并最终爬入锅中。 二儿子死后的灵魂被猫头鹰家族捉到葫芦中。 三儿子趁着猫头鹰家族狂欢时,悄悄偷走猫头鹰家族的一件羽衣,要求它们释放二儿子的灵魂,并要求被他拿走衣服的猫头鹰嫁给他。 最终,茉莉嫁给行走家族的三儿子, 并使行走家族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但是由于渴望自由,茉莉恢复猫头鹰身份,并留下了一块猫头鹰玉坠[2]。 虽然猫头鹰精的故事来自凯西的 “中国外婆”之口,但是该故事却不再是中国传统的猫头鹰故事,而是一个兼具中美文化的故事。

在情节上,叶祥添在猫头鹰传说中挪用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猫头鹰摄魂及食母的形象、割肉孝亲的故事以及牛郎织女传说的情节,使猫头鹰传说披上了中国文化色彩。 我国民间用“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的俗语喻指“来人准不会有好事,凶多吉少”[3]。可见由于夜间行动的习性以及凄厉的叫声,猫头鹰在中国逐渐被视为来到人间的死神或阴间的使者,成为死亡的象征。 在《鹰之子》中,为了报复行走家族,猫头鹰家族不仅在晚上去行走家族的房子附近高喊,“挖吧,挖吧,挖好你们的坟墓吧”[4],而且抓走行走家族二儿子的灵魂,这反映了猫头鹰被视为不祥之鸟和摄魂鸟的形象。 由于中国有猫头鹰啄瞎母鹰的双眼才能学会飞行的传说,所以猫头鹰在传统文化中被视为不孝之鸟[5]。 猫头鹰兄弟姐妹们试图吃掉母鹰的行为,反映了猫头鹰的不孝形象。在《鹰之子》中,叶祥添将中国传统的“割骨疗亲”习俗改写为“割肉养亲”和“煮己养亲”。 “割股疗亲”指从大腿上割肉以供生病的亲人尤其是双亲食用的救治行为,是隋唐至民国期间盛行的一种行孝方式[6]。 行走家族二儿子为了养活父母而自愿割下身上的肉煮汤, 甚至将自己整个身体投入锅中煮汤给父母喝的行为, 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相互依存的家庭观和孝文化。此外,叶祥添还借用了中国传统的牛郎织女传说中“偷衣换妻”的情节。 在牛郎织女传说中,牛郎趁着七仙女在河中洗澡时,将织女的衣服拿走使其成为他的妻子。而在《鹰之子》中,行走家族的三儿子则趁着猫头鹰家族狂欢时, 偷拿了一个猫头鹰的羽衣并迫使她成为妻子。

在文化上,《鹰之子》中的猫头鹰传说不仅反映了中国传统的孝文化,而且还反映了美国独立自主的家庭观以及种族优越观念。 与母鹰生活在一起并悉心照顾母鹰的茉莉和牡丹,被其它猫头鹰兄弟姐妹嘲笑为愚蠢又顺从的鸭子。 由于秉承相互依赖,自我牺牲的家庭观,行走家族同样被猫头鹰家族嘲笑为愚蠢又顺从的鸭子。 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叶祥添崇尚独立自主的美国式家庭关系,否定相互依存的中国式家庭关系。 叶祥添笔下的猫头鹰故事还反映了猫头鹰家族的“猫头鹰中心主义”或“猫头鹰至上”的观念。 母鹰被行走家族的三儿子射死后,猫头鹰家族极度气愤,因为它们认为 “行走者居然敢杀死羽毛族成员”[7],“这是对世界秩序的侮辱, 在这个世界秩序中猫头鹰是狩猎者,而像行走家族这样的食草者则生来就是狩猎者娱乐的对象”[8]。 猫头鹰家族这种“猫头鹰至上”的观念与西方社会中“白人至上主义”类似。 因为“白人至上主义”同样主张自身种族优于其它种族,即白人优于其它人种。 由于在《鹰之子》中,猫头鹰家族是美国文化或西方文化的代表,而行走家族则是中国或东方文化的代表,因此猫头鹰家族的种族优越感反映了西方种族优越感。虽然叶祥添似乎以猫头鹰家族之口宣扬“白人至上主义”,但实际上叶祥添否定所谓种族优越性并且主张种族平等。 因为在猫头鹰家族与行走家族的冲突中, 行走家族的三儿子不仅成功地解救了二儿子的灵魂, 而且将猫头鹰家族的女儿变成他的妻子。 这一系列行为不仅反映了行走家族的智慧,更批判了猫头鹰家族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在《鹰之子》中的猫头鹰家族兼具中国猫头鹰和美国猫头鹰的特征。 叶祥添认为,美国猫头鹰是善良又聪明的,而中国猫头鹰则是邪恶的[9]。在猫头鹰家族中,保护和照顾母鹰、暗中帮助行走家族狩猎、代替牡丹成为行走家族的儿媳妇的茉莉,反映了美国文化中猫头鹰善良的形象。 而企图吃掉母鹰并捉走行走家族二儿子灵魂的猫头鹰兄弟姐妹,则反映了中国文化中猫头鹰邪恶的一面。 因此,猫头鹰家族兼具中美两种文化中猫头鹰的特征。 正如叶祥添在自传《丢失的花园》中写道,华人的行为正如猫头鹰一样无法同时得到中美两种文化的认可,并且常常在两种文化中都显得格格不入[10]。 因此,猫头鹰家族与行走家族的冲突反映了华人与美国白人之间的冲突。 另外,由于受美国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华人之间的文化观念同样存在很大差距。 一般而言,早期移民到美国的华人是中国文化的坚守者,而在美国出生的华人则多为美国文化的追随者。 所以猫头鹰家族内部的冲突也反映了华人之间的冲突以及华人对待中国文化的不同态度。

2. 猫头鹰面具下的抉择:从排斥走向拥抱

对于叶祥添而言,猫头鹰传说像面具一样有助于更好地描述唐人街的文化冲突,以及表达他对唐人街的复杂情感[11]。 在《鹰之子》中,猫头鹰家族与行走家族的冲突象征美国文化与中国文化的冲突,而茉莉放弃并最终恢复猫头鹰身份的经历则象征着华人由背弃走向拥抱中国文化的过程。 在《鹰之子》中,杨氏家族的母亲阿罗坚守中国文化,是猫头鹰传说中行走家族的代表。 儿子菲尔和女婿巴尼狂热地追求美国文化,是其它猫头鹰兄弟姐妹的代表。 孙女凯西一开始排斥但最终拥抱中国文化,所以她是中美两种文化的结合体,是猫头鹰家族茉莉的代表。 文化适应的策略主要有四种,分别为同化、分离、整合和边缘化。 同化指少数族裔个体不再保留自身的文化,而是积极与其它文化群体交往。 分离指少数族裔个体坚守自身的文化而避免与其它文化群体接触。 整合指少数族裔个体既重视保持自身的文化又与其它文化群体积极交往。 边缘化指由于同时受到居住地的强制同化政策和排外政策的影响,少数族裔个体既不保持自身的文化又不愿意与其它文化群体交往[12]。

在美国“排华法案”实施时期大部分华人采取同化策略,他们倾向于完全丢弃中国文化以求变成一个能被美国主流社会所接纳的“真正的美国人”。 菲尔和巴尼是这个群体的代表,他们极力抹去自身的中国痕迹, 并以美国思想指导生活。受美国独立自主的家庭观的影响,“美国模范少数族裔”代表大律师菲尔丢弃了中国式相互依存的家庭观和孝道,不再以家族利益为首位,而是以个人利益为首。 菲尔不愿与母亲住在一起,并主张将母亲送到养老院。 当母亲受伤住院时,菲尔以子女上学等需要大量资金为由,仅愿意支付小部分医疗费。 当外甥女凯西需要被照顾时,菲尔一家并不欢迎她,且不认为照顾凯西是他们的家庭义务,相反,他们像对待无助、垂死的天竺葵一样对待凯西这个 “穷亲戚”, 并最终将凯西送走。 与否定、拒绝中国传统文化并行的是华人对美国文化和美国生活方式的狂热追求。 生活条件优越的菲尔在物质上模仿、追随美国人。 他的豪车、豪宅以及家里的豪华家具与美国富人一样缺乏个人品味,但价格昂贵。 挣扎在美国社会底层的赌徒巴尼,虽然无法像菲尔一样在物质上成为美国人,但是他同样极力否认华人身份,且形成了物质至上的价值观。 对于巴尼的岳母而言,猫头鹰玉坠是猫头鹰祖先茉莉留下的护身符,是家族的宝物。 但是在巴尼眼中,猫头鹰玉坠只是一个精致的、可以卖很多钱的物品。 所以为了还清赌债,巴尼抢走了岳母的猫头鹰玉坠。 当女儿凯西质问其为何盗走猫头鹰玉坠时, 巴尼告诉女儿,如此精致的玉坠应该戴在富裕的美国妇女的脖子上, 而不是成为像他岳母这种穷人的收藏品。 和巴尼一样,很多华人不承认自己的华人身份,拒绝一切与中国有关的东西,或者忽视、丢弃其中的文化含义。 他们仅仅把猫头鹰玉坠等具有浓厚的中国文化意蕴的物品,当作普通的商品来看待,只在乎它们的金钱价值。 虽然他们企图通过这些物品的价格来体现自己的美国人身份,并且或许在物质上得到了满足,但是丢弃了丰富的中国文化后,他们内心其实是无比空虚的。[13]

老一辈华人移民如凯西的外婆则采取了分离的策略,他们对美国文化持否定的态度,是中国文化的坚守者。 在他们的帮助下,凯西逐渐了解猫头鹰传说、八仙的故事和寿星公的故事等中国传统文化。 于是,凯西逐渐对中国传统文化由排斥转向了拥抱, 采取了从分离到整合的策略。刚到唐人街时凯西采取分离的文化适应策略,将自己视为美国人并否定中国文化。 来到唐人街之前, 凯西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白皮肤的美国人,不愿意承认自己天生一副中国人的面孔。 于是,凯西极力将自己与其他华人隔绝开来。 凯西控诉中国女孩堕落、肥胖、丑陋、愚蠢和恶毒,并控诉中文教师呆板、不会变通甚至殴打学生。 凯西与外婆之间也存在很多摩擦。 凯西认为外婆的中国式拖鞋很奇怪,并且无法欣赏外婆黄色与绿色绣花相间的睡衣。 由于在凯西歧视、否定其他华人的同时,华人也将她视为懒惰的美国人和愚蠢的土生子,所以,中美两种文化之间的碰撞使凯西在唐人街的生活过得异常艰难,也使凯西倍感孤独,时常感觉自己是一个“外来者”。

但是在猫头鹰精的故事的影响下,凯西逐渐适应了唐人街的生活, 并采取整合的文化策略。在外婆向凯西展示猫头鹰护身符并讲述猫头鹰传说后,凯西开始明白她在唐人街格格不入的原因。 她就像生活在陆地上的猫头鹰精茉莉一样,是一个生活在美国的中国人。 于是,在外婆的陪伴和猫头鹰精茉莉积极适应新环境并最终恢复猫头鹰身份的精神影响下,凯西开始思考自己的华人身份,重新审视中国文化。 凯西开始使用筷子吃饭,并且慢慢喜欢上喝茶。 另外,凯西还通过了解父母的故事以及唐人街的历史等方式逐渐了解中国文化。 与外婆一同看了中国电影后,凯西看到了华人集铁骨铮铮的豪情与柔情于一身的形象, 而不是美国电影中华人愚蠢的男仆形象、滑稽的洗衣工形象,或者陈查理式刻板的“模范少数族裔”形象。 这些新形象使凯西对华人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同时唐人街也突然间给了她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于是,凯西在坚持美国文化的基础上,更加主动地与华人交往,深入地了解中国文化,同时接受中国文化和美国文化的影响。 在寻找外婆的猫头鹰护身符的过程中,凯西跟随杰先生(Mr.Jeh)的步伐更加深入地了解了唐人街的历史, 同时与其他华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凯西在唐人街扎根了,并且对中华文化由排斥转向了拥抱的态度。 对于凯西来说,唐人街中人们大声说话的声音不再让她感到陌生,而是像潮起潮落声一样令她感到安心。 虽然凯西重拾中国人身份, 但是她并不否定自己的美国人身份,而是决定做一只中国鹰和美国鹰的结合体,即一个了解自身中国文化之根的美国人。

3.结语

叶祥添笔下的猫头鹰传说是中美猫头鹰故事的结合体, 猫头鹰玉坠是多种动物的结合体,而猫头鹰之子——美国华人更是中美文化的结合体。 凯西在猫头鹰精的故事的启发下由排斥到拥抱中国文化, 并最终实现文化身份构建的过程,正是叶祥添自身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下实现文化身份构建的过程。 在《鹰之子》中,叶祥添以猫头鹰传说为面具描述了中美文化之间的冲突, 记叙了不同时期华人对待中国文化的态度,批评了华人背弃中国文化而追求完全美国化的行为,同时表达了期盼华人积极了解和接纳中国文化的期待。 由此可见,在美国多元文化共存意识的影响下,叶祥添采取了整合策略,积极接受美国文化的影响同时,“意识到保护自身文化遗产的重要性”。 另外,叶祥添在文化适应上的整合策略反映了他“亲善”的文化态度。 比较文学学者巴柔认为人们对待文化交流的基本态度主要有狂热、憎恶及亲善。 而亲善的态度主要表现为“异国现实被看成、被认为是正面的,它纳入了注视者文化,而后者也被视为是正面的,且是对被注视者文化的补充”。 在叶祥添心目中,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相互补充才更加有利于华人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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