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出门的权利

□ 明前茶

公交车刚刚启动，又倏然停下，司机钻出驾驶室，从前门跳下了车。他上来时，手上多了一个老年人常用的购物小推车，帆布质地，装得鼓鼓囊囊；跟在他后面的，是一个发稀齿落的老太太，拎着两大袋卷纸。老太太哆哆嗦嗦地向司机致谢，向全车人致谢，又自言自语地说，今儿超市大促销，一不小心就买多了。

全车人都在等老太太颤巍巍坐好。有个愣小伙儿发话了：“叫儿孙帮你淘宝，不就可以安心在家等人送货上门?省得大热天出门，你受罪，我们也受罪。”

全程缄默的司机忽地回头，瞪那小伙子一眼，大声替老太太分辩说：“年轻人，不到80岁，你就不会懂在超市里摸这摸那的乐趣。年纪再大，也有出门的权利啊。”

还有一次，前门刷卡的乘客已经悉数上车，司机正要发动车子，就听见后门被人拍响，喊着“请开开门请开开门”。司机打开后门，只见一罗锅着背的老太太勉力搬起轮椅。离车门最近的大伯连忙帮她把轮椅拎上来，卡在立柱与座椅之间；老太太再次着急地喊道“帮帮忙”，一位大妈赶紧跨下车去，与老太太一左一右，把一位老爷子扶上来——这是一位行走不便的老爷子，衣履整齐，头发光亮，脸上充满了小心翼翼的自尊。看来，患病之前他也是个体面人。老太太把老伴儿安顿在座位上，再次下车，拎上来两个鞋盒子。

一位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中年乘客不由得说了句：“都这样了，还赶着出门啊!”

老太太对质问的人赔笑说：“这位大哥，让你久等了啊。老伴儿想买双新鞋，上了脚才能知道舒服不舒服。再说了，坐轮椅的人，在家闷久了，也想出门的。”

这一路，司机把车开得又慢又稳。我看到，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贴着窗兴致盎然地注视着外面的风景。他们已经有多久没有到街上来了?此时街景斑斓热闹，微风吹在脸上都有了丝绸的质感。老爷子老太太就像一对刚刚经历了冬眠的鼹鼠，好奇地张望着这个久未谋面的世界，脸上充满欢悦。

耐心等待，或伸手相助，给他们一个安心出门的机会吧。他们也有出门的权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