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英语教育政策》评介*
2019-03-03中国传媒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中国传媒大学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刘 颖
1.引言
全球化与信息革命的到来推动了语言的全球化扩散,英语的地位尤为令人瞩目,已发展成为最国际化的语言,英语教育战略也成为世界各国“国际通行”的重要语言政策和规划。语言政策与规划(Language Policy and Planning,简称LPP)是一个国家或地区语言文字管理的核心,是当前社会语言学的热点话题,是有关语言的法律、条例、规定、措施等(陈新仁 2017:22)。LPP的实施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语言教育,而语言教育政策是指在正式的学校教育中和语言学习有关的政策(戴曼纯 2014:6)。外语教育政策的制定受制于不同国家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影响,同时也反映出一个国家在面对全球化浪潮时所持有的态度与应对的策略。
由科威特海湾科技大学Robert Kirkpatrick主编的《亚洲英语教育政策》适时地将英语教育政策作为关注的议题,收录了16个亚洲国家和地区有关英语教育政策的文献。亚洲国家多,语言状况相对复杂,并且亚洲国家是“一带一路”沿线的主要国家,深入了解亚洲各国的外语教育政策是实施“语言先行”策略、推进国际化进程的首要任务。因此,此部编著的出版具有较高的学术意义与实践价值,也是一本少有的集结亚洲语言教育政策的学术论著。
2.内容介绍
2.1 英语教育研究的新趋势
《亚洲英语教育政策》由Springer国际出版公司于2016年出版,全书共有17章,除第一章导论外,各章分别由不同作者参考亚洲各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和语言的广泛变化,考察并分析了孟加拉、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日本、马来西亚、尼泊尔、巴基斯坦、菲律宾、新加坡、韩国、斯里兰卡、东帝汶、泰国、越南相关英语教育政策的现实性、可能性和挑战。
第一章“亚洲英语教育面临的挑战”由主编Rober Kirkpatrick和悉尼大学的T.T.N.Bui共同完成。本章是提纲挈领的一章,对本书的研究议题进行了概述,并对其他16个章节的内容做简要介绍。Kirkpatrick和Bui首先介绍了LPP研究的两个转向:宏观到微观的转向,自上而下到自下而上的转向。在60年代LPP研究的初期,研究者们从更加宏观的层面关注国家的语言政策,研究的目的有关语言政策的执行、评价与修正。近期LPP研究呈现采用后现代批判方法的趋势,许多研究者已经意识到LPP与社会公正和经济不平等之间的影响关系,这些影响包括涉及社会福利、语言、文化、少数民族的自我认同、移民和种族隔离等。同时,LPP研究从国家、官方的层面转向具体层面的LPP实践研究,采用社会文化理论和民族志的研究方法,关注语言迁移、语言复兴、语言扩张、双语教育、课堂话语等更加微观具体的议题。
Kirkpatrick和Bui提出了第二个LPP的研究现实:语言与全球化的关系。如Kirkpatrick所述,英语作为一种跨国界、跨领域的工具,其作用不断增强,实现了促进经济发展、促进就业能力和生产力提高,推动国家建设、技术进步和满足个人需求,为民族融合事业服务等广泛的目的。同时,Kirkpatrick和Bui也提出:尽管全世界范围都在积极促进大规模地接受英语,但全世界广泛地教学和学习英语究竟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也是值得应用语言学家思考的问题。
2.2 英语教育政策与政治、经济、文化的相互关系
Hamid和Erling在第二章描述了孟加拉不同历史时期的语言教育政策,以及孟加拉语对民族独立的推动作用。从20世纪70、80年代至今,因历史或国家原因以及非政府教育机构和跨国公司的作用英语被大力推广。在孟加拉的课程体系中,英语具有重要的地位,从一年级开始英语就是必修课,然而Hamid和Erling 指出,在孟加拉英语学习的效果并不理想,尤其在农村地区,经过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学校英语教育,国民的整体英语技能并没有较大的提高。部分原因是由于教师教育和教育资源的匮乏以及较低的教育资金投入。鉴于英语在社会和经济中的重要地位,家长们渴望把孩子送入私立的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学校去学习,这样,家庭就要承担额外的费用,所以这也是导致社会不平等的一个原因。同样的情况也存在于印度(第五章,Hema Ramanathan)、尼泊尔(第九章,Prem Phyak)、巴基斯坦(第十章,Syed Abdul Manan、Maya Khemlani David和Francisco Perlas Dumanig)和斯里兰卡(第十四章,Dilini Chamali Walisundara和Shyamani Hettiarachchi)。Phyak指出,在尼泊尔有大约15%的学校是私立的,与公立学校相比,这些私立学校被认为享有较高的社会特权,也成为更有知识、有能力学生的标志象征,因为人们认为在私立学校通过英语来学习各门课程意味着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在巴基斯坦,英语被认为是得到较好就业机会和迈向更高一层社会阶层的通行证,各阶层的人们渴望让孩子较早地接受英语教育。较强的社会需求催生了许多低成本、低学费的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私立学校,然而教学的结果却是英语水平低下,同时加剧了社会经济差距。
书中的第三章由澳大利亚弗林德斯大学的Jeffrey Gil撰写,Gil非常详尽地记述了中国外语教育政策的发展历程,从最早20世纪50年代的俄语学习热潮,到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英语学习回归,再到60年代中期至70年代初由于“文化大革命”的影响,英语教育受到挫折,而后在70年代中期由于与西方国家恢复交往,英语学习重新回归,最后到90年代改革开放后至今,英语教育对推动社会经济发展与建立国家形象所起到的作用以及在各个历史时期英语教学法的变化。英语教育政策的起伏变化反映了一个国家的历史发展轨迹,也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国家意志对语言政策和规划的影响。同时,Gil非常客观地描述了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包括大学英语以及英语专业各个教育阶段英语教育所处的重要位置,以及其取得的成就,目前英语在中国被广泛地应用于研究、学术、出版、商务、旅游、文学和艺术领域。最后,Gil通过调查研究指出,中国的英语教育面临挑战,整体国民的英语交际能力不高,高质量的英语教师、教育资源缺乏,中国的英语教育政策需要政策制定者、教师、研究者共同持续地关注。
Phyak从语言意识形态的视角讲述语言政策如何在尼泊尔造成贫富差距。按照作者的观点,语言意识形态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语言政策与不同民族的信仰、政治、社会结构、文化属性之间是如何形成与被形成的。其中,精英主义(Elitism)和新自由主义(Neoliberalism)思想使“英语作为教学语言”的政策倍受追捧,导致较大的贫富差距,儿童无法通过母语获得更好的教学资源。“英语作为全球语言”(English-as-a-global-language)和“英语作为社会资源”(English-as-socialcapital)的语言意识形态忽略了当地多语言、多文化的现实,也忽视了母语同样是获得学科知识和语言的重要资源这样的事实。同Phyak一样对英语的国际化发展持有担心和疑虑的还有Patrick Ng Chin Leong,他在书中的第十二章论述了新加坡英语教育的现况。新加坡从1966年开始实施双语教育政策,英语是第一语言,而另外一种母语,包括马来语、泰米尔语、汉语,则成为第二语言。自从这个双语教育政策实施以来就遭到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反对,这使得以汉语为教学语言的学校教育缺失,公民的汉语素养低下,也造成了说英语的社会群体与说汉语的社会群体之间的不平等。
2.3 英语教育政策与民族语言政策之间的关系
马来西亚是一个多民族、多语种、多宗教信仰的国家,Ria Hanewald在第八章指出,面对多元文化的存在,民族团结与融洽是马来西亚的最大诉求,处理好多种民族语言与英语的关系是国家政策中重要的一个部分。马来西亚有67.4%马来人,24.6%华人,印度人和其他民族占到8%。主要语言有马来语、英语、中文、泰米尔语。在国家独立后,为了稳定国家统一,马来语被定为国语,并被广泛地用于教育、经济和行政领域,英语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开设,同时也允许使用其他民族语言进行教学,并有以马来语为教学语言的学校和以汉语或泰米尔语为教学用语的学校。这样的语言政策造就了较为自由的语言环境和多语种社会。同马来西亚一样,菲律宾也是一个多元民族的国家,M.R.Madrunio、I.P.Martin和S.M.Plata在第十一章介绍了菲律宾语言教育政策的变迁。从1974年,菲律宾实行双语教学政策,菲律宾语和英语是学校的教学用语,英语用于数学和自然科学的教学,菲律宾语用于其他课程。双语政策的实施使各民族对英语和菲律宾语的学习热情高涨,同时也使其他一些民族语言面临生存危机。在2008年,菲律宾展开了以母语为基础的多元语言教育运动,废除了双语教育政策,开始实行基于母语的多元语言教学,因为他们认为母语可以更好地发展学生的认知能力。在处理民族语与外语的关系方面,印尼的英语教育政策也具有代表性,Handoyo Puji Widodo在第六章指出,在印尼这个多民族多语种的国家,有1万多个岛屿,超过400种的民族语言,为实现多元统一,规定印尼语为唯一的官方语言,成为国家统一和拥有共同意识形态的基础,同时提倡保护地方语言,英语是第一外语是必修课,其他4门外语包括德语、法语、日语、阿拉伯语在高中开设,学生只需选修1门。
2.4 英语教育政策的理想与现实
在第七章,作者Gregory Paul Glasgow和Daniel Leigh Paller采用自下而上的方法,通过分析具体的英语教学实践来探讨日本英语教育政策与现实之间的差异。作者提到,在日本存在两种教学方法的对立,传统的翻译法与交际法之间的对立。日本在英语教育政策中大力推行交际法,为提高学生的口语交际能力,高中生要求完成“口语交际A、B、C”三门课程的学习,分别旨在提高会话能力、听力和演讲能力。然而现实中,作者通过文献研究指出大部分教师在课堂上并没有使用英语,没有完成“交际英语C”的教学,因为在日本的大学入学考试中,英语测试还是传统地考察学生的语法知识。同样在书中的第十三章,Jeehyae Chung和Taehee Choi 通过两个案例研究发现在韩国的英语教学实践中,英语教育政策指引着整体的教学规划和实践,但现实中教师并不完全被受制于中,教师会根据自己的理解、根据社会环境的需要和学生的需求而稍作调整,把政府的政策转化为自己的实践。作者认为这样的发现说明语言教育政策的制定应是共同构建的结果,教师、社会环境、教学环境都应该是被考虑的因素,要警觉语言帝国主义的存在,适切性是制定语言政策时要考虑的重要因素。在第五章介绍印度的英语教育政策时,Hema Ramanathan也强调英语的交际能力,强调注重学生听与说技能的培养,然而这样的需求在课程设置、教学法、教师培训等具体的英语教育政策规划中并未被体现。
3.内容简评
在LPP研究的新形势下,在全球英语教育的新现实下,全书介绍的各亚洲国家和地区的英语教育政策研究紧紧围绕三个方面进行:1)全球化与英语教育对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2)各国英语教育目前面临的挑战,包括教师教育、语言学习环境、课程、教学法、语言能力与评估等;3)改善各国英语教育的措施。全书脉络清晰,与时俱进,范围较广,为读者全面认识亚洲的英语教育政策提供了重要的信息。
3.1 全球化与英语教育对各国政治、经济、文化的影响
在全球化趋势愈加明显的今天,亚洲各国与世界各国之间的相互依赖加深,而各种社会活动都离不开语言作为媒介,多民族多语种环境使得人们使用一种通用语进行彼此沟通,英语的国际化发展趋势已得到所有亚洲国家和地区的认同,英语教育政策在各国的外语教育政策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英语成为书中所涉及的亚洲地区,除东帝汶以外,第一或唯一的外语语种。大部分地区和国家从小学就设立英语必修课。由于掌握英语被认为是享有较高社会地位、享有更多就业机会的象征,所以形成英语学习热潮,一些国家设立私立的以英语为教学语言的学校,如孟加拉、尼泊尔、巴基斯坦、斯里兰卡。然而文献研究显示在这些私立学校英语学习的效果不够明显,国家整体的英语水平仍旧不高,同时成为加大贫富差距的一个因素。“一个民族,一种语言”,语言是民族身份的象征,英语的国际化发展削弱了多元民族多元语种国家的民族性,许多亚洲国家,如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尼已经开始平衡英语与民族语言的关系,并通过外语教育政策和民族语语言政策加以保障。
3.2 英语教育政策面临的挑战
英语教育政策的理想与现实有差距,虽然亚洲各国在英语教育的实施上取得了成效,但学习者英语能力仍不能达到既定的标准,如韩国、泰国、孟加拉;虽然各国英语教育政策强调英语听、说能力和交际能力的培养,但在具体教学中却未能按政策贯彻执行。总结文献中提到的原因有:教师的语言能力不足、教师教育匮乏、英语测评机制的不适应性。在亚洲的许多国家和地区,英语教师的自身英语水平不高,接受教师英语培训的机会很少,职前的英语教育培训非常有限,例如在越南。英语测试在很多国家仍然注重考查语法知识,对能力测试不足,例如在中国、孟加拉、日本、泰国、印尼等。这样的考试机制带来了负面的教学方式,忽视了交际能力的培养。同时,英语与民族语之间的博弈也是影响英语教育政策实施的一个重要因素。
3.3 改善英语教育的措施
在面临挑战的同时,各位研究者也提出了应对挑战的出路:第一,保持健康的语言生态,维护母语教育的地位,开创多语共同发展的局面,形成母语、英语、民族语互融互助的语言生态;第二,建立健全的教师教育机制,增加教师培训的投资,更新教师英语教育意识;第三,改革英语测评机制,突出英语能力的测试模式,使之对英语教育形成积极的反拨效应。
4.启示与思考
在英语国际化框架下,制定优质的、科学发展的英语教育政策极为重要,它不仅是语言政策与规划的一部分,更关乎我们的国家战略。《亚洲英语教育政策》真实地呈现了英语教育在亚洲一些国家和地区的发展历程、取得的成绩和面临的问题,这对我国英语教育政策的制定和实施有一定的启示:
第一,要充分认识语言的本质,把英语教育政策建立在科学研究基础之上。语言是人们用来交流的工具,也是一种身份标志,具有维持民族身份认同的功能,同时还具有文化与认知的功能。我们要充分认识到英语作为国际通用语的角色和作用,积极汲取亚洲其他国家以及全球先进的英语教育经验,制定符合科学规律的、优质的英语教育政策。
第二,正确认识和处理汉语与英语、英语与其他外语的关系。汉语是我国的国语和民族共同语,加强汉语教育,积极推进汉语的国际化传播,是增强各民族间的交流,提升中国国际竞争力的途径之一。英语教育的过程要平衡汉语和英语的关系,制定符合国情、符合国际大环境需求、可持续发展的政策。同时,要保护民族语,保护语言的多样性,维护健康的语言生态。除英语为国际通用语的教育政策以外,提供多种外语学习的机会,在小学或中学阶段另增加一门第二外语的选修课程,为专业发展提供更多选择,也是全球外语教育的主流和发展趋势。
第三,彻底改变以应试为导向的英语教育方式,建立并实施以提高英语能力为目的的教育模式,健全英语教师教育机制。英语学习与英语使用的脱节、英语教育政策与实践的脱节、整体的英语能力不高,这是目前我国英语教育的现实,应试性的教学方式、教师有限的语言水平和落后的教学方法是造成这个现实的部分原因。制定并实现英语教师职前、职后,教学研究与实践全方位、立体化的教师教育政策,是提高教师自身语言水平和提高英语教学水平的保障。从政策层面的保障到教师层面的执行,只有彻底改变了英语教育的意识,才能形成高效的英语教育体系。
在英语国际化的时代,中国的英语教育任重道远。英语教育政策的制定既要“高瞻远瞩”站在国家战略的高度,又要“脚踏实地”遵循语言本身的认知特点和教学规律。只有契合国际趋势、符合自身国情、融合科学研究的英语教育政策才更具有操作性和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