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女少年
2019-03-02合欢开了
合欢开了
我笑。那个灯塔和我的初恋有关,这么多年了,小何一直记得。每次回去,都会替我看一看。
再没见过像小何那样的女孩子了。
还是多年前,我跟小何在青岛一所特别普通的大学里遇见。同系不同班,教室挨着宿舍又是对门,低头不见抬头见。
打眼一看就知道她跟我不是一路的。
小何身高1.7米还要多,扎着高高的马尾辫,额头裸露在外,脸部轮廓锋利。棒球帽,高帮球鞋,白衬衫或单色T恤松散地扎在牛仔裤里,一副运动员的身材和气质。
似乎性子也孤傲,入学很长时间以来她一直独来独往,课上课下去食堂去浴室或者周末逛街购物……都是一个人,不跟任何人结伴。
十八九岁的姑娘,多數都爱拉帮结伙勾肩搭背,可小何去哪儿跟谁都不打招呼,拔腿就走,发烧去医院输液都是自个儿搞定。
因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她都没什么交集,只是碰巧了走在她身后时,会不由得嫉妒她的大长腿——裹在细长的天蓝色牛仔裤里,飒得不行。
从没想后来会熟悉她。所以,当那天晚上都快到熄灯时间,小何突然敲开我们宿舍门探进半个身子,喊了我的名字时,把正靠在自己的上铺看小说的我,吓了一跳。
小何没进来,站门口指指我手里的书,说,找你借书。
我坐在高高的铺上问她想看什么。她说就王朔吧,我喜欢他。
心里一下子就有了一份亲近的感觉——那时候我也喜欢王朔,但我们宿舍里其他姑娘都喜欢当时流行的生活杂志,那种有诱人的化妆品和服饰广告的杂志。
之后便是借书还书再借再还,往复循环。我们阅读步调相当一致,慢慢形成默契,资源共享。小何那种气质,不适合女孩子之间常见的亲昵。可是我知道,我们心里头其实很亲近了。
她照旧独来独往。大学那几年的记忆中,我和小何的亲近,也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大二下学期,学校开运动会。接力赛的时候,我和小何都代表各自班级跑最后一棒。我田径不弱,短跑是长项,但往小何跟前一站,还是很泄气——她的腿实在太长了。
那天我们都是一身运动装短打扮,不想站在跑道上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尽管已是五月,但风一起,海洋气候的青岛那湿漉漉的凉意浓浓袭来时,我还是在冷风里打了个颤。
就在那时,忽觉身后一暖——从不与人亲近的小何,竟然在后头抱住了我,用她两条长长的手臂把我整个环在怀里,嬉笑着说,哎呀太冷了,暖和暖和。
那么出乎意料又那么自然而然,我们就那样抱了一小会儿,在湿漉漉的海风里,在界限分明的跑道上。后来发令枪响了,我比小何提前一秒拿到了接力棒,但她的大长腿很快就追上了我。
在超过我之后,小何明显放慢了速度,我们前后脚跨过了终点。那一次,心里头又近了几分。我开始喜欢这样的小何,在我们那个年纪,有个性并且坚持自己生活方式的姑娘,不多。
几乎没人相信小何会恋爱。可是她真的恋爱了,并且热烈。
男生跟小何同班,五官倒是挺好,但个子还没有小何高。
有一天,我去小何宿舍,突然看到了她床头上那男生画给她的一幅素描。不是特别逼真,简单勾勒出的表情和眼神,是真的小何。我瞬间明白:他懂她。
懂她桀骜不驯特立独行的外表下,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直至多年后我看到一个词“女少年”时,一下就想起了小何。她真的是个女少年,没有更好的词汇来定义她了。
差不多两年里,他们好得肆无忌惮。
男生有辆二手踏板摩托车,经常下了课,就载着小何风驰电掣地在校园里穿梭;很多次男生都从暖气管道爬上我们住的四楼宿舍,从窗户翻进去找小何;最厉害的,是一次寒假,男生骑着一辆借来的赛车载着小何上了高速,一路硬是从青岛开到了日照小何的家,人都快冻僵了……
但他们最后并没有在一起。从去过一次北京之后,小何一眼就爱上那个城市。她觉得自己应该属于那里,她喜欢首都的开阔大气。
于是毕业一年后考到北京一所外贸学院又读了两年书,去了一家货代公司,留在了想要留下的北京。不肯同行也无法同行的男生,就在当地找了份工作养活自己。
我和小何一直有联系,开始是短信,后来是微信,但从不打电话。
她还那样,淡淡的,不喜欢表达亲近。有一天,她在短信里跟我说,你知道吗?我以后再也不缺钱了。愣了片刻之后我笑起来。
我知道小何的意思,她是告诉我,她想要的,她做到了。她在北京,以一己之力扎下了根。
后来,小何结了婚,生了一个跟她很像的女儿,照片里的眼神,倔强又纯真。
有时候,我会在朋友圈看小何发的照片,看她走路的背影,运动的侧影,以及偶尔迎着阳光的正面照。不变的白衬衫或单色T恤松散地塞在牛仔裤里,棒球帽,高帮帆布球鞋。脸部轮廓依然锐利。
有时,她会带着女儿回日照老家和父母团聚。
去年春节,大年初一的早上,小何沿着海边骑单车去了灯塔广场,她站在灯塔前自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我。说,我又替你去看灯塔了。
我笑。那个灯塔和我的初恋有关,这么多年了,小何一直记得。每次回去,都会替我看一看。
深冬清晨的灯塔广场,好像只有小何一个人。已经40岁的她,依然是我心中的女少年。
谢谢——亲爱的女少年,时光不老,我们不变。
胡晓青摘自《品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