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魂断阳泉
2019-03-02王文尧
王文尧
一个生意人,走在这条古道上,大概时时处处看到的都是无限商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南来北往的人流,何尝不是财富?这形形色色的人等,也未尝不可去经营。商人眼里都是货,就看是不是好货。这不,卫国商人吕不韦在赵国都城邯郸就发现了这么一件好货——秦质子。
一个是驰骋商场的大商人,一个是落魄寡欢的小质子,他们的见面会做出一笔什么样的大生意呢?如果他是秦质子,那他就一定是秦异人!如果他是秦异人,那岂止是好货,简直就是奇货啊!如果真是秦异人这个“奇货”,那我一定要把这个“奇货”先囤了!“奇货可居”,这是吕不韦贡献给我们的第一个成语。
《史记·吕不韦列传》这样记载了两个人的初次见面:吕不韦“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以坐,深语。”这见面精彩吧?其实好戏还在后头。
那是秦昭襄王时期。秦昭襄王嬴稷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长达五十六年。这半个多世纪的执政统治,其候任者要没有个好身体,是绝对耗不过来的。果然,大太子就挂了。不久,秦昭襄王就立自己的二儿子嬴柱为太子了。嬴柱,当时人们也称其为安国君。吕不韦能把秦异人看成是“奇货可居”,就因为他是安国君的儿子。吕不韦见到秦异人之后的这一番深谈,确实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吕不韦给秦异人把秦国的人事走向分析了一下:
秦王已经老了,你的父亲安国君现在是太子,已成为了秦王的接班人。我听说安国君非常宠爱华阳夫人,可是,华阳夫人一直没有自己的儿子啊!我以为能成为你父亲安国君接班人的,大概只能是华阳夫人的儿子吧?现在,你秦异人的兄弟有二十多人,你又居中,既不是老大,也不是老小,你和你母亲夏夫人,又都不招秦王喜欢,这才把你打发到赵国来当人质。这么长时间了,也快把你给忘了吧?假如秦王百年之后,安国君继位为王,那么你,无论如何与你的大哥和你那十几个哥哥,都没有资格去竞争太子之位吧?
是啊,这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啊!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秦异人摇着头说。
我有办法!吕不韦坚定地说:你穷啊,你客居在这邯郸城内,既对自己的亲人无所奉献,也不可能结交四方宾客。我吕不韦虽然也穷,但是,我愿意准备千金,为你西游,去秦国结识安国君及华阳夫人,并说动他们立你为太子,当他的接班人。
听了这话,秦异人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给吕不韦磕了一个头说:真如你所说,出头之日,我愿拿整个秦国来与你共享!
吕不韦给秦异人留下了五百金在邯郸结交宾客,自己也用五百金购买了各种“奇物玩好”,然后,沿着井陉古道,过盘石关、白泉驿、平潭城、贺鲁城,经晋阳城向秦国而去,只不过这一趟生意,确实与往常不同。
在秦国,吕不韦展开了猛烈的黄金攻势,所到之处,所向披靡。他很快结识了华阳夫人的弟弟阳泉君,一顿利害之说,让阳泉君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又认识了华阳夫人的姐姐,一遍色衰爱弛的宏论,既让姐姐感到恐惧,又让姐姐替妹妹华阳夫人感到揪心,便迫不及待地带领吕不韦面见华阳夫人。吕不韦又是一番推心置腹、倾动芳心的话语,正说中在华阳夫人的心坎儿上。
是啊,女人的美貌,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消失,太子安国君要上位秦王,天底下的美女都有可能会依偎在君王的怀抱,自己的美貌,岂是依靠?这么多年,安国君宠爱自己,可时至今日,仍然膝下无子。母以子贵,将来的太子要不是自己的孩子,这将始终是个隐患,搞不好将不仅仅是失宠,而是失势、失败、失去一切,这太可怕。没有儿子,就没有太子;没有太子,就没有未来;那未来,又将依靠谁呢?吕不韦说得对。这异人虽是夏姬的儿子,可他现在愿意成为我华阳夫人的儿子,这是上天赐给我的一个大大的恩情啊!何况这孩子在赵国出落得贤智端庄,结交诸侯宾客遍天下,这儿子我要定了!
随后,华阳夫人在安国君耳边不断地吹来异人是个绝贤的好孩子的风,自己不幸无子,很愿意异人能成为自己的儿子并立他为继承人,将来妾身也好有个依靠。安国君竟然就爽快地答应了,并且还与夫人刻了玉符,约定把异人确定为他们二人的合法继承人。到此,吕不韦大功告成。安国君和夫人给远在赵国的异人准备了一份厚礼,让吕不韦带上,并转达他们对异人的思念与问候,吕不韦心花怒放地离开了秦国,原路返回,经晋阳城,过贺鲁城、平潭城、白泉驿、盘石关,出井陉关,沿着古道又回到了赵国邯郸。
真正的商人,应该有穿山越水的洞察力,超凡卓绝的执行力以及移山填海的碾压力,这些对吕不韦来说,完全具备,所以,吕不韦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按套路出牌。
这不,回到邯郸的吕不韦,又把邯郸城里“绝好善舞”的女子赵姬请来一起玩乐,唱歌跳舞,喝酒吃肉。这本是赵国历史上最黑暗的日子,长平之战刚刚打完,秦国白起将军率60万大军,以伤亡一半的代价,将已经投降的45万赵军全部坑杀活埋,只将240名娃娃兵放回赵国通风报信。此时的赵国元气大伤,几乎每家每户都笼罩在失去亲人的无比痛苦之中,这45万热血男儿的背后,该是多少女子一辈子的思念啊?但是,这些悲痛几乎和吕不韦没有关系,他是生意人,他要的是利,大发国难财,大赚战争钱,在别人的危难之中把握商机,他才不管那些黄金是不是沾满了鲜血,甚至在心底他都觉得这带血的黄金更有魅力,够味儿。
这赵姬的亲人是不是也都死在战场上了?不清楚,司马迁把这样一位身世不明的女子先是推进吕不韦的怀抱,又借吕不韦之手,巧妙地躺在了秦异人的怀里,十二个月之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叫正。因为是在正月出生的,所以就叫赵正。赵正我们不太熟悉,我们熟悉的是嬴政。对呀,姓嬴名政,可不就是那个嬴政嘛,后来的秦始皇啊!因为秦国赢姓家族与赵国赵氏家族本来就是一个血统,都是周穆王御驾造父的后人,造父因功被封在今天的洪洞赵城,随之成为赵氏的始祖。谁能想到,这秦赵两个冤家,在五百年前还真是亲亲儿的一家呢?正因为此,赵国人更喜欢把小嬴政称之为“赵正”,也许是冥冥之中在提醒嬴政不要忘本吧!公元前259年,嬴政出生在赵国都城邯郸,秦异人于是将赵姬立为自己的夫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秦昭襄王又派赵龁大军围攻邯郸。赵龁是白起的副将,白起这是要灭亡赵国的节奏啊!
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对秦恨之入骨的赵国人,终于想起了秦国质子秦异人,要对他赶尽杀绝。吕不韦当机立断,拿出六百斤黄金交给赵国守城守关的将士,打通所有关节,一路逃奔到赵龁将军的大营,在赵龁将军的安排下,秦异人与吕不韦通过井陉古道,过井陉关,经昔阳、阏与、上党、河东、蒲坂,回到了秦国,回到了比生母夏姬还亲的华阳夫人身边。
赵国捉拿秦异人不成,于是又派人马全城搜捕秦异人的妻和子。司马迁说:“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许多人说,子楚夫人因为是赵国豪家女子的缘故,所以,才活了下来。是吗?这不符合逻辑。即使说赵姬是豪家女,可经过了长平之战之后,我感觉到这赵姬已经是沦落到孤身一人的地步,否则,那吕不韦再有钱,也不敢在赵国地盘上,对这个赵国豪家女子随意摆布啊!问题不在豪不豪,关键是“得匿”,是得到了有人的藏匿与保护,这曾经的赵国豪家女子而如今的秦国子楚夫人才得以活命。那么,这赵国豪家女赵姬与襁褓之中的小赵正,又是谁给打掩护藏匿下来的呢?司马迁不说,吕不韦不说,秦始皇也不说,但我觉得这保护赵正母子的人,就一直在赵姬身边,而且,这个人也应该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丈夫也许也是在长平战死了,甚至她娘家的男人也都在长平战死了,她也正煎熬着痛苦的生活,但是,她还是尽其所能地同情保护可怜着赵正母子。
可以想象,小赵正和母亲赵姬在邯郸城的那六年,是在躲躲藏藏中度过的。这六年的亡命生涯,母子二人究竟在邯郸吃过什么样的苦,受过什么样的气,遭过什么样的罪,已经是说不清楚了。不过,在赵政幼小的心灵里肯定是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是一块块伤疤,更是一段段屈辱,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播撒在了稚嫩的心田。是啊,那些欺负他母子的人们可恨,追杀他母子的人们可恨,出卖他母子的人们更可恨。
只是当时的情形,那里顾得上恨啊,活命都来不及。由此可见,秦始皇的童年一定是在这躲躲藏藏的亡命途中度过的,这样看来,那保护小赵正母子的人,就更加亲切,更加可爱,更加珍贵。那么,这陪伴在小赵正母子身边充当保护伞的人能是谁呢?必定是一些知根知底的人。从给秦始皇接生,到给秦始皇当保姆,从给赵姬与秦始皇藏匿打掩护,到让自己的儿子从小陪伴秦始皇玩耍,在赵正母子最危难的时刻,大概也只有且必须是这样的人,才信得过,才最可靠,才能有所托付,不是吗?如果我的猜想没错,那么,这个赵国女子就应该是赵高他妈,那个陪伴秦始皇度过幼儿时代危难六年的小男孩,就应该是赵高!
而这六年间,吕不韦为了讨好华阳夫人,也是煞费苦心。在这个世界上,能最快拉近人与人情感距离的,莫过乡愁吧!吕不韦深谙此道。他给秦异人更名为子楚,再穿上楚国人的服装。一个秦国公子,打扮成一个楚国青年,虽然有些不伦不类,可打动华阳夫人的芳心,还是恰到好处的。华阳夫人是楚国人,这样一来,见子楚,叫子楚,把华阳夫人孤寂的内心世界熨帖得无比舒坦。
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薨,太子安国君嬴柱继位为王,是为秦孝文王,华阳夫人为王后,秦异人子楚也顺利地被立为太子。
这时的赵国,一看曾经落魄的质子秦异人,现在竟然成了太子子楚,竟然是秦王未来的接班人,竟然就派人马把子楚夫人赵姬和六岁的小赵正妥妥地送回了秦国。当然,这里面肯定有赵高母子,否则,这古道悠悠,路途漫漫,还有谁能比他们对赵正母子照顾的更好呢?
这井陉古道上走过来的这一队人马,进井陉关,经盘石关,过白泉驿、平潭城、贺鲁城、晋阳城,一路迤逦向秦国而去,谁能想到这其中的两个孩子,竟然会改变中国历史的命运呢?
世事难料,命途叵测。嬴柱这个熬盼了多年的老二,在哥哥悼太子死后才终于成为太子;又在太子之位上熬了十五年,才终于继位;又为老秦王服丧一年,刚刚期满;正式即位,才刚刚三天,就暴病身亡,终年五十三岁,是为秦孝文王。这位一生笼罩在秦昭襄王丰功伟绩之中的秦王,除了在二十几位儿子中,被吕不韦说服立子楚为太子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建树。
只有子楚,如行云流水,似蹿升火箭,顺利继位为秦王,是为秦庄襄王。公元前250年,秦王子楚,立母后为华阳太后,立生母夏姬为夏太后,命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洛阳十万户。到此为止,在吕不韦眼中之“奇货”秦异人子楚,已经登上了他人生权力的巅峰,由此,吕不韦也被现代人誉为“风险投资的祖师爷”,不论从哪个角度说,吕不韦都是真正的赢家啊!
三年后,秦庄襄王薨,太匆匆,子楚享年只有三十五岁。十三岁的太子嬴政继位,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因为秦王年纪尚小,这时候的秦国天下,可以说是在吕不韦手中。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历史这个大舞台上,吕不韦的出现,纯粹是为了引子楚上台;而秦昭襄王在王位上短暂的亮相,也纯粹是为了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隆重登场。
吕不韦毕竟是个商人,这商人治国的底蕴,还是要捉襟见肘。当时,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赵国有平原君,齐国有孟尝君,这四君子皆礼贤下士,宾客盈门。堂堂秦国,号称强大,可这文化底蕴,确实羞于启齿。于是,不按套路出牌的吕不韦,又干了一件名垂青史的大事。他网罗天下名士于门下,其中就有荀子的学生李斯,食客三千,将他们的所见所闻,著书立说,汇集成一本书,叫《吕氏春秋》,并且将这本书铺陈在咸阳街头,承诺有能增损一字者,悬赏千金,全部奉送。这就是吕不韦给我们贡献的又一个成语“一字千金”的来历。
吕不韦一辈子花钱如流水,权倾一方之后,也还是为情所困,他与居住在咸阳甘泉宫内的太后赵姬之间一直不清不楚。当年的宣太后芈月,也是在这甘泉宫内与义渠王暗通款曲,还给义渠王生了两个儿子。也是在这甘泉宫里,宣太后最终诱杀了义渠王,为秦国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而此时的甘泉宫,吕不韦始终认为是自己仕途上的一颗定时炸弹。随着秦王嬴政年龄的增长,吕不韦越来越感到这种情困的恐惧。于是,他精心包装了一个假太监嫪毐,送给了太后当男宠。太后赵姬甚是欢喜,为便于掩人耳目,太后“徙宫居雍”,携嫪毐搬迁至秦国陪都雍城居住,也就是今天的宝鸡,几乎是隐居了起来。嫪毐被封为长信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感觉这里就是《史记》所记载的“隐宫”。
到公元前238年,22岁的嬴政继秦王位九年之后,在故都雍城举行了国君成人加冕仪式,“己酉,王冠,带剑。”开始“亲理朝政”。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向秦王举报,已经成为长信侯的嫪毐是假宦官,经常与太后私乱,还生了两个儿子,甚至与太后谋将来让他们的儿子继承王位。嫪毐甚至与大臣作乐,酒后失言,自称乃秦王假父。秦王嬴政听到消息,异常愤怒,当下密令调查虚实。马上得到密报,说嫪毐本不是阉人,确与太后有奸通且生子的丑事,称秦王假父的胡说八道也基本属实,而这些事情还牵连到相国吕不韦。
嫪毐感觉事已败露,于是,“矫王玉玺及太后玺”,盗取太后和秦王的御玺,调动县卒和宫卫士卒宫骑,攻击秦王所居的蕲年宫,发动了“蕲年宫之乱”。问题是嫪毐发动的这个叛乱,司马迁说“王知之”,并且很快平息了叛乱,车裂嫪毐,灭其三族,把两个孩子也装进袋子摔死了,有关门客家臣“四千余家”,全部发配蜀地。这时候的秦王,真是连杀吕不韦的心都有啊。只是因为吕不韦“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秦王才迟迟“不忍致法”,只是免去了吕不韦相国职位,政治生命结束了。
为尽孝道,秦始皇从雍城隐宫迁母后又回到咸阳甘泉宫,同时,“出文信侯就国河南”,让吕不韦回封地洛阳养老。本来这是吕不韦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功成名就,急流勇退,远离政治漩涡,也过几天优哉游哉的日子,何乐而不为?
可是,一年多的光阴,吕不韦哪里能消停下来啊?各诸侯国的宾客使者络绎不绝,相望于道,都是前来问候吕不韦的。大概这商人骨子里总是不喜欢清静,总要希望门庭若市才好。这样的光景,秦王可不喜欢,他怕吕不韦也发动叛乱,于是就给吕不韦写信说:“你对秦国究竟有了什么大功劳?我秦国竟封你河南,食邑十万户。你跟秦王我究竟有什么血缘关系,你竟然在我面前一直号称仲父?你和你的家属,都一概迁到蜀地居住去吧!”吕不韦这才感觉到什么不妙,权衡利弊,为了家族免遭灭顶之灾,于是就喝下酖酒,自杀而死。
吕不韦时代结束了,而一个商人创造的奇迹,才刚刚拉开序幕。
蕲年宫之乱,成就了一个人,那就是从井陉古道上与嬴政母子一起被赵国送到秦国来的赵高。
赵高在历史上一直就不是什么好人,宦官形象也早已深入人心,有关他的成语“指鹿为马”,也更是玩弄权术、颠倒黑白的代名词。然而,真实的历史,真实的赵高,恐怕并不那么简单。
赵高的母亲是不是一直跟在赵姬太后的身边啊?他是不是嫪毐事件的知情人啊?否则,我不能理解赵高的母亲,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被刑僇,世世卑贱”呢?我也不能理解“赵高昆弟数人,皆生隐宫。”绝不是出生在隐宫,而是都生活在隐宫之中吧!
秦始皇的母亲为了与嫪毐的苟且之事不败露,常年居住在故都雍城的“隐宫”之内。隐宫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谁能知道?十大几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帝太后都给嫪毐生有两个儿子了,这些事竟然连秦始皇都不知道,这难道还不是隐宫吗?
赵高的母亲,肯定一直都跟随着嬴政的母亲,用今天的话说,她就是帝太后赵姬的闺蜜。小嬴政是她给接生的,嫪毐的那两个儿子,也一定是她给接生的。在赵国的时候,是赵高每天陪着小嬴政玩耍。回到秦国以后,两个人分开了,十三岁的小嬴政继位当上了秦王,而赵高一直跟随在母亲身边,然后就居住在故都雍城的“隐宫”里。
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也同样是孩子的赵高,才可能接受到那么良好的教育。赵高后来是秦国的法律专家,是文字学家,是书法大家,他编写的启蒙读物,都成为当时秦国儿童的识字教材,他还是秦始皇二公子胡亥的老师,这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吗?
公元前238年,当22岁的秦王嬴政终于长大成人,正式执政秦国的时候,“秦王闻高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史记·蒙恬列传》语)“赵高兼行符玺令事”(《史记·李斯列传》语),这几乎就是秦始皇的御驾与贴身侍卫兼秘书长啊,没有绝对的信任,这怎么可能?
有人举报了嫪毐是假宦官的劣迹,秦王勃然大怒。古语云: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那嫪毐人前显贵,酒后狂言,竟敢以“秦王假父”自居,这一举报,嫪毐灭族。是谁举报的呢?只有知情人才可举报。作为此事之始作俑者李斯不可能,赵姬不可能、嫪毐更不可能,其他人又不可能知情。
唯一的可能是一直身居“隐宫”服侍在赵姬身边的赵高母亲,是最大的知情人。可是,赵高母亲这个女人会干出出卖自己主人的勾当吗?从《史记》记载赵高母亲遭“刑僇,世世卑贱”的命运来看,忠于主人的品质她还是有的,打死也不说的勇气也还是有的,某种意义上讲,赵国母亲与赵姬这一对苦命的赵国女人一路相依为命,见识了人间太多的悲欢离合、炎凉世态与大悲大喜,赵高母亲会不会生出母为女隐,女为母隐的“亲亲相隐”之情呢?也未可知。总之,这个有骨气的女人,不太可能出卖赵姬,虽然她是最大的知情人。
那就只能是赵高这个半知情人了。出卖自己的母亲,这事不能做。出卖帝太后赵姬的事,这事也不能做。但是,嫪毐偷取“王玉玺及太后玺”并调集御林军来袭击秦王的蕲年宫,这可就是大是大非的原则问题了,赵高再不济,也不会在嫪毐身上犯浑,何况嫪毐是什么东西?赵高是法律专家,知嫪毐情而不举,看在秦王母亲赵姬的情面上,也还说得过去。“王玉玺”被盗,负责“王玉玺”的人,是不是就死有余辜了?
《史记·蒙恬列传》说:“高有大罪,秦王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当高罪死,除其宦籍。帝以高之敦于事也,赦之,复其官爵。”赵高这样一个犯有死罪的人,一个绝对应该双开的人,怎么一到秦始皇面前就能官复原职,平安无事了呢?这不反常吗?
直到秦始皇病死沙丘,赵高发动“沙丘之变”时的一幕,我才恍然大悟。《史记·蒙恬列传》载:“书与玺皆在赵高所。”原来,秦始皇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就绝对信任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赵高,始皇帝的玉玺就一直是赵高给保管着。那么,当年嫪毐发动“蕲年宫之乱”的时候,为了调兵遣将,不就是既盗用秦王玉玺,又动用太后玉玺的吗?如果这玉玺也正是赵高给保管着,被人盗用,难道还不是死罪吗?
问题是这一切“王知之”,是不是赵高立即发现了,然后就立即报告给秦王了,这才使秦王逃回咸阳,躲过了一劫。这样一来,将功抵过,不就可以官复原职了吗?如果这些推理都成立,那么,我敢肯定,“蕲年宫之乱”的时候,赵高的母亲也还在太后身边。
是啊,世界之大,真正可以信赖并性命相托的人,能有几个?不知根究底,能有几个是靠得住的?赵高的母亲是帝太后的人,恐怕再遭“刑僇”,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只好在太后身边“世世卑贱”。毕竟知道的太多了,只要闭上嘴,帝太后也就这么一个知心人了。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个看着小嬴政成长起来的苦命女人,也就可以猫在帝太后身边苟活下去。关键是赵高,这个和秦王一起长大的孩子,秦王嬴政还是给予了充分的信任与情谊。
这之后,这对儿古道上走来的两个孩童,共同见证了秦国的无比强大。秦王快刀斩乱麻,很快铲除了吕不韦和嫪毐隐患,重用李斯、尉缭、王翦,秦国吹响了统一天下的号角。也许是秦王嬴政出生在赵国的缘故,他对赵国的恩怨情仇简直是太多了,这场统一战争,就是以秦军伐赵拉开的序幕,前后持续了十五年。
公元前236年,也就是秦王十一年,王翦领兵攻取赵国阏与,并拿下赵的九座城邑。阏与故城,就是今天的和顺,而这九座赵国的城邑,史书没有记载,按照王翦大军进攻的路线来看,当就在今天的左权、武乡、昔阳、平定、盂县、阳泉、寿阳这片地区。然后,在公元前229年,王翦大军下井陉,与赵国李牧将军相持一年,王翦施反间计除掉李牧,秦军势如破竹,一举攻下赵国都城邯郸,灭亡了赵国。这个让秦嬴政与赵高都感到伤心的地方,终于纳入了秦国的版图。
那心底的仇恨呢?有仇不报非君子啊!果然,这些私仇国恨秦嬴政并没有忘记,他要逐一还报。
《史记·秦始皇本纪》是这么记载的:“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就是说公元前229年,三十而立的秦王嬴政,派大将兵南北夹击邯郸。到第二年十月,王翦、羌瘣军攻破邯郸,俘虏赵王迁,赵国事实上已经灭亡。就在这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刻,秦王嬴政专程从秦国来到邯郸,专门办了一件事,凡是他当年出生在赵国邯郸时,那些曾与他们有仇怨的,那些欺负过他们母子的,那些告密的、出卖的、追踪的、冷嘲热讽瞟白眼看热闹的,统统拉出来全部坑杀。然后,秦王取道太原、上郡即今天的陕西榆林地区,返回了秦国。
试想,没有铭心的疼痛,没有刻骨的仇恨,堂堂秦王,犯得着专程千里去坑人吗?也许是巧合,就在嬴政报了仇的这一年,母亲赵姬去世了。可以说,她是随自己的母国赵国一起离开人世的。虽然赵姬去世被谥为帝太后,并与秦庄襄王子楚合葬在了一起,自己的儿子也在八年后统一了中国,成为千古一帝秦始皇,可她是含恨离去,还是含笑九泉,这恐怕只能细细体味了。
随后,王翦及子王贲率大军消灭了楚国、燕国、齐国,到公元前221年,也就是秦嬴政39岁的时候,终于一统天下,秦帝国横空出世,秦始皇缔造了一个崭新的时代。丞相李斯,显然成为一统江山的顶层设计及强有力的执行者,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焚书坑儒;修长城,建宫殿,筑驰道,在全国推开了郡县制。
秦驰道以咸阳为中心,辐射全国各地,通达四面八方,九条秦驰道有出今高陵通上郡(陕北)的上郡道,过黄河通山西的临晋道,出函谷关通河南、河北、山东的东方道,出今商洛通东南的武关道,出秦岭通四川的栈道,出今陇县通宁夏、甘肃的西方道,出今淳化通九原的直道等。据《汉书·贾山传》曰:“秦为驰道于天下,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秦驰道在平坦之处,道宽五十步(约今69米),隔三丈(约今7米)栽一棵树,道两旁用金属锥夯筑厚实,路中间为专供皇帝出巡车行的部分。可以说,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高速公路”。而太行山第五陉之井陉古道,则属于临晋道的一段,大概这也是最艰难的一段,显然没有五十步宽。
有了长城做屏障,又有驰道四通八达,志得意满的秦始皇,从统一天下的第二年起,他开始了大规模的巡游。十二年为帝,先后五次巡游,平均两年多一次。非常有意思的是,秦始皇巡游遇见了许多奇人怪事。
有一次秦始皇出巡,允许人们随意观看,当有一位正在咸阳服徭役的年轻人看到了秦始皇,他长叹一声说:“大丈夫当如是!”这个感叹大丈夫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人,就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
更有意思的是,当秦始皇巡游到浙江会稽,渡钱塘江的时候,场面极其盛大壮观。当时也有一位在场观看的人,说了一句话:“彼可取而代也!”差点把他的叔父吓死,赶快制止说道:“毋妄言,族矣!”这个不怕灭族并要取秦始皇而代之的年轻人,就是后来的西楚霸王项羽,其叔父正是项梁。
公元前218年,秦始皇第三次巡游。当秦始皇的巡游车队即将到达阳武县博浪沙的时候,有一个人指挥一位大力士,早早埋伏在道边。不多时,远远看到三十六辆车队由西向东朝博浪沙处款款行来,前面鸣锣开道,紧跟着是马队清场,黑色旌旗仪仗队走在最前面,车队两边,大小官员前呼后拥。见此情景,此人与大力士确定,是秦始皇的车队到了。但出人意料的是所有车辇全为四驾,这与天子六驾的君臣车辇规定有所不同,一时难以分清哪一辆是秦始皇的座驾,只是看到车队中间有一辆最豪华的车。于是,这个人就指挥大力士向该车击去。120斤重的大铁锤,一下子就将乘车者击毙倒地。此人趁乱钻入芦苇丛中,逃之夭夭。大力士是否逃生,所有文献没有留下任何记载。
然而,被大力士击中的那只是副车,秦始皇因多次遇刺,早有预防和心理准备,所有车辇全部四驾,并且时常换乘座驾,一般人自然很难判断哪辆车中是秦始皇了。秦始皇幸免于难,但秦始皇对此事十分恼怒,下令全国缉捕刺客,但因无从查起,致使此人逍遥法外,后来不了了之,此人也因博浪沙刺秦而闻名遐迩。这个人就是韩国没落贵族、汉初三杰之张良张子房。正是张良,以出色的智谋,协助刘邦在楚汉战争中消灭了项羽,最终夺得天下,这是不是非常神奇?
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公元前211年,天下出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致使渴求长生不老的秦始皇无比困扰。
这第一件事是“荧惑守心”。中国古代封建帝王自诩为天子,所以就对天象非常重视,因为他们认为天象表达的是天意,而在众多天象中,有两种格外受到警觉:一是五星连珠,二是荧惑守心。而这“荧惑守心”,则是最不吉利的天象。当火星运行到天蝎座三颗星附近,并在那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时,就会出现“荧惑守心”的天象。“荧惑守心”的出现,在古人看来,轻则意味着皇帝要失位,重则意味着皇帝要死亡。
这第二件事是“天坠陨石”。这一年,有一颗流星坠落在了东郡。陨石落地,本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但可怕的是陨石上面竟然刻着“始皇帝死而地分”这七个大字,这一下就不寻常了,秦始皇听了之后老大不高兴,它代表了上天的旨意,预示着秦始皇将死,同时也预告了大秦帝国将亡。
这第三件事是“沉璧归来”。这年秋天,有一位走夜路的使者,从东经过华阴时,突然被一个手持玉璧的人给拦住了。此人对使者说:请你替我把这块玉璧捎给滈池君吧,“今年祖龙死。”然后,这人转眼便不见了。使者莫名其妙,不解其意,只好带着这块玉璧回到咸阳,并立即汇报给了秦始皇。秦始皇也意识到这件事非常诡异,随后就将这块玉璧交御府去察验,鉴定的结果,这块玉璧竟然是秦始皇二十八年第一次巡游东方县郡渡江之时,祭祀水神而投到江水中的那块。这都快十年了,那时候祭祀水神的玉璧,怎么又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给送回来了呢?“祖龙死”,这不明摆着要我的命吗?可这祭祀水神而投入江中的玉璧,如今又回到了自己手中,莫非真是神仙显灵了。
这三件事,一件比一件闹心。为了消解疑心,除祛晦气,秦始皇迫不及待地进行了第六次巡游,往常巡游出行的季节一般以仲春二月居多,这一次却一反常态于“十月癸丑”出发了。仍然是那些熟悉的驰道,仍然是那支浩浩荡荡的巡游队伍,仍然是宣德示威、祷神告先的祭拜活动,先后经过湖北、湖南、安徽、江苏、浙江,当巡游队伍返回到山东平原津的时候,秦始皇病倒了。
秦始皇于是又打发蒙毅返回浙江会稽,重新祭拜大禹陵,巡游队伍继续往前赶,当来到河北邢台附近时,“七月丙申,始皇崩于沙丘平台。”沙丘平台,自古号称为困龙之地,商纣王死在这里,赵武灵王活活被饿死在这里,现在,秦始皇又死在这里,难道这真是劫数吗?我是想不明白,恐怕始皇帝当时也想不明白,他应该有一肚子的不甘心吧?
问题是秦始皇驾崩,司马迁春秋笔法下的帝国,却进入一个权力真空时刻。秦始皇生前搞改革,不立太子,不立皇后,不分封皇子,这一统江山的大秦帝国可如何是好呢?
这个时候,历史把赵高推上了漆黑一片的帝国舞台。因为赵高的手中,掌握着秦国的命运。《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然而,赵高在漆黑的夜幕笼罩下,恩威并施,做通了胡亥的工作。然后,又乘着漆黑的夜幕,申说利害,收复了丞相李斯。他们三人在黑洞洞的夜幕下,瞒天过海,由李斯执笔,矫诏遗嘱,赐死公子扶苏与蒙恬将军,让胡亥取公子扶苏而代之。七月的夜晚是短暂的,当朝阳给大地带来光明的时候,赵高在真空中导演的“沙丘政变”已经水落石出,只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包藏祸心的政变者们对秦始皇的死秘而不宣。
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沉闷的巨鹿平原,酷暑难耐。这一队巡游的人马,分明都闻到了刺鼻的异味。为了掩人耳目,让“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然后,“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今天,在井陉古道东天门白皮关上,有一处“秦汉古驿道”的景点,还辟有当年存放秦始皇尸体的辒凉车处,让人不胜唏嘘。同样,在今天的旧关,故关这些古关隘处,也仍然有关于当年秦始皇死后,巡游车队从这些地方经过的各种传说,津津乐道时,总还是感觉有一股子臭味。
想秦始皇第一次走上这条井陉古道的时候,还是个六岁的孩子。返回来走井陉古道的时候,就是覆灭赵国的复仇者。而再次踏上井陉古道的时候,那已经是一统天下、志得意满的始皇帝了。而现在躺在辒凉车中又一次经过井陉古道的时候,他已经连看一眼古道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一直想长生不老的始皇帝,死的时候才50岁,而他开创的帝国才刚刚11岁,就是这样一个11岁的帝国,现在也被掌握在赵高手中。
赵高真的是赵国的复仇者吗?我不知道。当他也再次走上井陉古道返回咸阳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感慨万千啊?世事无常,造化弄人,他和他的母亲,大概都有一肚子的仇恨吧?要不,我怎么解释赵高后来的一切举动呢?他弄权,把将军蒙恬、蒙毅都杀了,他把丞相李斯也杀了,后来,干脆把秦二世胡亥也逼得自杀了。而此时的秦国,已经风雨飘摇,陈胜吴广揭竿而起,赵高立公子婴为“秦王”,用赵高的话来说,“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然后,子婴就把赵高杀了,并灭赵高三族。然后,沛公刘邦的大军,就开进了咸阳。然后,子婴向刘邦投降。然后,项羽来了,就把子婴也杀了,屠城咸阳,火烧阿房宫,不可一世的秦帝国就这样瞬间化为焦土,灰飞烟灭,其亡何其速也。
你不觉得白色恐怖下的赵高,即使玩弄指鹿为马的把戏,也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搞死秦国。其实,走出沙丘,走上井陉古道的时候,我以为赵高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如果活着就是耻辱,就是痛苦,就是仇恨,那么,在仇恨的烈火中玉石俱焚,可能就是一种欣慰。
否则,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荆轲不甘心,长平之战赵国的45万亡灵也不甘心,更不得安宁。
唉,当年从古道上走来的这两个孩子,就这样互相欣赏,互相成就,又互相毁灭,我该说什么好呢?
本以为秦始皇的故事就这样在疑窦丛生中尘封历史长河了,可当我看到北京大学藏西汉竹简《赵正书》的时候,落定的尘埃又甚嚣起来,连同秦始皇的千般不愿意、万般不甘心席卷而来,所谓的“沙丘政变”纯属子虚乌有,而秦始皇病死沙丘的结论,也在瞬间土崩瓦解了。原来,秦始皇死在山西,死在阳泉,准确地说是死在山西省阳泉市郊区白泉村。这是怎么回事呢?
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赵正书》开宗明义就写道:“昔者,秦王赵正出游天下,还至柏人而病。病笃,喟然流涕长太息,谓左右曰:‘天命不可变欤?吾未尝病如此,悲□……”又说:“吾自视天命,年五十岁而死。吾行年十四而立,立卅七岁矣。吾当以今岁死,而不知其月日,故出游天下,欲以变气易命,不可欤?今病笃,几死矣。其亟日夜输趋,至白泉之置,毋须后者。其谨微密之,毋令群臣知病。”
从《赵正书》的记载来看,不称秦始皇,而称秦王;不呼嬴政,而直呼其名为赵正。秦始皇不是“至平原津而病”(《史记·秦始皇本纪》语),而是“还至柏人而病”。平原津,在山东德州平原县,是三国时期刘备当平原县令的地方,秦始皇显然是在平原津渡过的黄河,此时此地,秦始皇病了没有?司马迁说病了,《赵正书》没说,也许在平原津就病了,但还不厉害。但是,“还至柏人而病,病笃。”说明秦始皇到柏人的时候,不仅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这柏人,本在河北省邢台市柏乡县西南十五公里处,今属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
历史上的柏人,非常有名。据《史记·张耳陈馀列传》载:“汉八年,上从东垣还,过赵,贯高等乃壁人柏人,要之置厕。上过欲宿,心动,问曰:‘县名为何?’曰:‘柏人。’‘柏人者,迫于人也!’不宿而去。”由于刘邦当年行至柏人,想要在此投宿。一问地名,说叫柏人,刘邦认为谐音是“逼人”,逼迫人的意思,大不吉利,于是,没有在柏人住宿。后来才知道那里确有埋伏,刘邦因此躲过一劫。“柏人不宿”,也成为皇帝行止戒备的典故。
司马迁《史记·秦始皇本纪》说:“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而从《赵正书》看,秦始皇并不忌讳谈死亡之事,不仅不忌讳,而且面对死亡还很坦然。秦始皇信天命,他甚至知道命中注定之寿数为五十岁。只是这五十岁的寿命太短暂了,始皇帝的生命又太精彩而美好,他只是不甘心这五十岁的寿命,所以他想“变气易命”,祭祀天地,祈祷神灵,求助圣贤,寄托仙丹。他每每巡游到山东,总是在海边流连忘返,你以为是蓬莱阁的美景让人陶醉,海市蜃楼的虚幻让人迷恋,其实不然,透过秦始皇望眼欲穿的目光,大概他是在苦苦等待率领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寻求长生不老仙丹的徐福吧?然而,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欺骗,一次次的背叛,换来的应该是这一次的彻底绝望吧?他多么想这次能看见徐福回转,能给他带来福音啊!没有,什么也没有,这个一去不复返的骗子,真是可恶至极。可是,这场从头至尾的骗局,秦始皇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啊!这不能言说的苦,会变成恨吧?这恨的怒火,会燃烧成不可遏制的仇吧?唯有此仇不能报!还有秦始皇报不了的仇吗?面对徐福,秦始皇应该感到无奈,这是多大的痛苦与打击啊!走出山东,他就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越来越重。好在秦始皇头脑还清醒,他还有还多事情需要安排,处理。
平原津渡黄河的时候,始皇帝派蒙毅返回会稽山再祭大禹。然后,“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史记·秦始皇本纪》的这一条记载,原本是秦始皇安排后事,指定公子扶苏继位的最有力明证。
然而,《赵正书》却明确记载:“病即大甚,而不能前,故复召丞相斯曰:‘吾霸王之寿足矣,不耐吾子之孤弱何……其后不胜大臣之纷争,争侵主。吾闻之:牛马斗,而蚊虻死其下;大臣争,齐民苦。吾哀怜吾子之孤弱,及吾蒙容之民,死且不忘。其议所立。’”李斯怕秦始皇怀疑自己的忠心,就又诚惶诚恐地表白解释一番之后,“赵正流涕而谓斯曰:‘吾非疑子也,子,吾忠臣也。其议所立。’丞相臣斯、御史臣去疾昧死顿首言曰:‘今道远而诏期群臣,恐大臣之有谋,请立子胡亥为代后。’王曰:‘可。’”这分明是在秦始皇还清醒的时候,与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去疾一起商定立胡亥为“代后”,这就非常明确地把胡亥选立为了始皇帝的继承人。
那么,赵高手中给公子扶苏的那一纸秦始皇手书,就不能看成是立扶苏继位的皇命,而只是通知公子扶苏在秦始皇百年之后,要返回咸阳处理后事。这样,我们也就可以理解赵高凭什么敢把秦始皇的手书皇命压了下来而不发。只要我们不带任何偏见去判断此事,就会发现当时要让使者发走的荒谬与不合情理。试想,写此书之时,秦始皇尚在人间,死与不死,尚在两可之间,秦始皇断不会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就将此书让使者发给公子扶苏来处理后事。
同样,赵高再坏,也不至于在始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就将此书发出去吧?万一始皇帝又活过来怎么办?况且,只要秦始皇还出气,借他个胆儿,量他赵高也不敢。将此书放在赵高处,唯一的解释,就是秦始皇在给赵高安排后事,希望赵高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将此手书发与公子扶苏,“与丧会咸阳而葬。”只是赵高是不是下一个徐福,骗秦始皇玩儿呢?那也只能等秦始皇死了以后才可知道。可怜的秦始皇,让我们透过《赵正书》看到了他也有柔情的一面,他也脆弱,他也会流泪,他也怜子爱民,他也怕死。
那么,交给赵高的此手书,会是在平原津写得吗?不可能。《史记》写秦始皇“至平原津而病”,而《赵正书》写秦始皇“还至柏人而病”。从山东平原津,经广宗沙丘大平台、邢台,到河北柏人,这220余公里的路程,秦始皇都不可能交代后事,他必定还要存一线希望于病情好转。非“上病益甚”之时,他不可能交代后事。那么,“上病益甚”在什么地方呢?“病笃”已在柏人,秦始皇尚在感叹命运,还在安排封锁消息,注意保密,要日夜兼程赶往“白泉之置”再议。说明秦始皇在河北柏人经正定入井陉之道到山西阳泉白泉驿站这150余公里的路途中,也不可能安排后事。虽已病重,可还不到山穷水尽之时。
而当来到“白泉之置”时,秦始皇“病即大甚,而不能前”。直到这时,我们才看到秦始皇又招呼李斯、冯去疾来安排胡亥继位的问题。大概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称得上司马迁笔下“上病益甚”之时吧?秦始皇眼看自己大势已去,更无回天之术,临终之前,弥留之际,安排大儿子扶苏将来回咸阳,帮助胡亥处理丧葬一事,此事交给符玺令赵高来办,此时此地此事此人,才于情于理说得过去。也只有眼见秦始皇死得不能再死了,更无死去活来之变了,赵高也才能放心大胆地上下其手,干一些违背秦始皇本意的勾当,这从情理逻辑上才说得通。
秦始皇死于哪一天?《赵正书》没有写。《史记·秦始皇本纪》载:“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可让学者们崩溃的是,在秦历、夏历中,那一年的七月,竟然就没有“丙寅”这一天,这年的秦历七月,以丙子日为月朔,那么,七月只有丙子日、丙戌日、丙申日。前一个丙寅日,是六月二十日;后一个丙寅日,是八月廿一日。唯独中间的七月,找不到丙寅日。有人按殷历推算,殷历七月丙午朔,丙寅就是廿一日,秦始皇驾崩,当在秦历八月廿一日。“七月丙寅”,我就想问一问司马迁,你这又是什么障眼法呢?
《赵正书》接下来说:“王死而胡亥立,即杀其兄扶苏、中尉恬,大赦罪人,而免隶臣高以为郎中令。”这说明,秦始皇的巡游车队在“白泉之置”安顿下来之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白泉之置”里,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当天,秦始皇死在白泉;秦二世胡亥在白泉继位;胡亥解除了赵高的“隶臣”身份,由秦始皇办公室符玺令而登上秦二世政治的前台,为赵高很快登上丞相之位铺平了道路;同时,为排除异己,赵高最终说服了胡亥与李斯,胡亥在白泉发出了对公子扶苏以及中尉蒙恬的自裁令。
只是司马迁笔下的困龙之地,并未发生所谓的“沙丘政变”。至于白泉有没有阴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直被秦始皇关在“潘多拉盒子”里的隶臣赵高,被他的学生胡亥解放了出来,同时,“大赦罪人”,也应该包括赵高母亲吧?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赵高后来的行径,把秦国送上了绝路,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明眼人,子婴也算一个。胡亥回到咸阳后,《赵正书》说:“因夷其宗族,坏其社稷,燔其律令及故世之藏。”子婴于是向胡亥举谏,劝他莫要杀戮先皇子女及自己的兄弟姐妹,莫要杀戮忠臣,莫要倚重“无节行之人”。“秦王胡亥不听,遂行其意,杀其兄扶苏、中尉恬,立高为郎中令,出游天下。”
由子婴的劝谏和二世胡亥的所作所为,就更进一步证实了在白泉之置所发生的几件大事中,除秦始皇确实死了,胡亥确实登基了,赵高确实掌握实权了,而其余几件事情都还悬而未决,尚在执行之中。只是秦始皇尸骨未寒,始皇驾崩的消息尚未昭告天下,胡亥还没有返回咸阳坐在大宝之位,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从柏人到白泉,300里路程,其中100里井陉之道最为艰难,但是,日夜兼程,不停奔跑,一天一夜应该没问题。只是像白皮关东天门上辟出的秦始皇辒凉车停放处,就没有了真实可信的基础。过东天门的时候,秦始皇还活着。当然,过旧关也就是当年的井陉关的时候,秦始皇也还活着。从平定张家岭一带向北走盘石都,过盘石关,沿桃河一路向西,在移穰都向北出连庄,上西岭,就到白泉都的地界了,经火石岩,继续向北一路下坡,杏树坡,桐花树,向西一转,就是“白泉之置”。时至今日,在下白泉村东口,还有一株巨大的国家一级古树,一千三百余年的国槐,向人们昭示着这条古道的古老。村中心阁楼附近的老槐树要更加古老一些,两千多年了,垂垂老矣,周围用钢管铁架维护者,看上面的树冠,依然生机勃发,郁郁葱葱。这棵古槐是最有可能见证当年“白泉之置”所发生的一切。沿着古村的古道向西走,在村口牌楼“白泉古镇”与“白泉有德”的阁洞附近,还有一株古老的槐树,是相对年轻的一棵。村中耆老告诉我,这三棵老槐树附近,古代都有巍峨的三座阁楼,那是官道上的东阁、中阁、西阁,你看那些纯石头垒成的院落与房屋,都是古驿道上的兵站,邮亭,马车圈,中间一条古道将这里的一切都串了起来,人们围绕古道、古阁与古树居住生活,人口越聚越多,铺店林立,商贾熙攘,白泉村祈报祠中的碑上,单单是罗列出名牌的商铺老字号就有四、五十家,这里是东出山西的冲繁要路与晋东名镇。
光绪版《平定州志·都村》载:“白泉都九村。白泉村,州北三十里。”道光十九年《寨沟凿井碑记》载文:“白泉,为州北巨镇,路通秦晋燕赵,商贾所云集也。”而据国保单位林里关王庙北宋熙宁五年与宣和四年碑记,均载有“白泉”。光绪版《平定州志·與地山川》与民国版《平定县志·與地图序》均载:“白泉河,自四角山经荫营,凡十八里,至白泉。三泉河自西南来会,稍东北合落姑堰河东流,凡十里至水峪,西注文谷水。”究竟是河因村名,还是村随河名,今天的我们已无从知晓了。只是那四角山还在,已更名为刘备山;发源于古仇犹国的文谷水还流,也易名为温河;而这条短短的白泉河,也早已干涸,可以肯定的是,至少秦始皇的巡游车队来到白泉驿站的时候,这里肯定还是众河汇入,流水潺潺。秦始皇最后的记忆,大概也只能是这白泉河的流水声,白泉庙里的钟鼓声和白泉驿道夹岸的花香鸟语声吧?
为什么要绕道白泉,而不走固关,柏井,平定城呢?这条路应该还走不通。直到韩信驻兵榆关城、柏井、井陉关,这条向东的通道才全部打通,而榆关城变成平定军,那已经是千年之后的宋朝了,自金代把这里设为平定州治所,才将平定州经黑砂岭的十里长坂坡山路开通。所以,在汉唐之前,从太原下井陉,尤其是车队,则必须经平潭城、在五渡向北经桃坡、三泉、林里、白泉、连庄、移穰,然后,走沿桃河东行的盘石古道,向南到张家岭一带,踏上东出井陉关之路下井陉,才可到达正定。这条路是最古老的周道,自周武王灭商在今山西阳泉郊区千亩坪封“帝籍千亩”之后,整个西周时期二百多年的时间,每年春天周天子都要在这里举行“籍田”仪式,后来周宣王“不籍千亩”,晋国和周宣王还在这里打了两次“千亩之战”,前文已有详述,在此不展开,但就在“千亩”地望千亩坪东南不到五公里的地方,就是周、秦、汉、唐时期的大驿站——“白泉之置”。可以说,白泉的辉煌时期是西周,鼎盛时期在秦汉,宋金以来,随着驿道重心的南移,白泉才逐渐退出驿站行列,但仍然是官道上的大枢纽,在明、清、民国时期,白泉都是下辖九村的白泉都,如今白泉村已分为上白泉和下白泉两个村,共有四、五千人。
即使是现在的白泉村,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枢纽,307复线和林白路在这里汇合,沿着白泉村的北边将西去太原与东出娘子关的线路连接起来。沟通南北的207国道与义白路,从白泉村的西边擦肩而过,是阳泉、平定通往盂县、五台的必经之地。更有甚者,纵贯南北的太行山天黎高速公路,竟然就从白泉村的头顶穿过,一桥飞架南北,为古老的村庄平添一抹亮色。
北京大学于2009年获得捐赠,入藏一批海外回归的珍贵竹简,共3346枚,包含17种抄写于西汉中期的古书。这些古书或亡佚已久,或独具特色,是继20世纪马王堆汉墓帛书、银雀山汉简出土后发现的又一重大文化宝藏。它们保存了汉代贵族阅读典籍的原始面貌,对认识和研究中国历史与传统文化有重要价值。十年多来,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的整理和出版备受学界关注和期待,到目前为止,面世出版的西汉竹书已有第八辑,而《赵正书》在其中的第三辑。
据《赵正书·说明》讲,“《赵正书》是一篇早已亡佚的汉代文献。”“《赵正书》的‘赵正’即秦始皇。”“《赵正书》的字体、书风与北大汉简其他文献接近,其抄写年代亦应在西汉中期武帝前后。从用字、语词和语法等方面来看,《赵正书》的成书年代可能在西汉早期。”而西汉早期的白泉,正是韩信大军驻扎在阳泉平定榆关城长达半年多时间,荫营、白泉,都是韩信大军驻扎练兵、把守警戒的战略要地。韩信下井陉,背水一战,以少胜多,名扬天下。其实,这与秦始皇天不假岁、英年早逝白泉有极大的关系。公元前210年,这个出生在赵国邯郸的赵正去世,年仅50岁。而短短五年之后,韩信大军进驻阳泉,风云变幻,历史在阳泉古老的大地上演变的惊心动魄。
“《赵正书》的释文、注释由赵化成负责完成。”赵化成,是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教授。赵化成先生是这样注释第5号竹简上“白泉之置”的,“《广雅·释诂四》:‘置,驿也。’从简文来看,秦王赵正当死于‘白泉之置’,与《史记》记载不同。《秦始皇本纪》:‘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徐广曰:‘沙丘去长安二千余里,赵有沙丘宫,在巨鹿,赵武灵王之死处。’《正义》引《括地志》:‘沙丘台在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又云平乡县东北四十里。’今案:‘沙丘平台’在今河北省邢台市平乡东北。‘白泉之置’不见于文献记载,但简文说‘至柏人而病’,于‘白泉之置’病死,故其地当距柏人不远。”
赵化成先生认为秦始皇病死于“白泉之置”的结论是合情合理的,由于“白泉之置”不见于文献记载,推断其地当距柏人不远,也是实事求是的。而在这条必经之秦汉古道上,一直到咸阳城,名之为“白泉”的古驿站,山西省阳泉市郊区的白泉村,是最符合“白泉之置”的唯一地望,而白泉距离柏人也只有150公里。此白泉,完全符合赵化成先生的判断,当是“白泉之置”无疑。
然而,也有学者持不同意见。比如2015年11月18日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刊登陈剑在“抱小”《读〈北京大学藏西汉竹书(三)〉(一)》文后发言,陈剑先生,竟然妄自将“白泉之置”改为“甘泉之置”,并进一步认为:“始皇于柏人下令后,走不多远即不能支,旋即去世……必非如整理者所谓简文说‘至柏人而病’,于‘白泉之置’病死,故其地当距柏人不远……简文所记与《史记》所说始皇病死之地正应为一。”而武汉大学历史学院简帛研究中心博士姚磊在《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16年第一期发文《北大藏汉简〈赵正书〉释文补正》中,也引用了陈剑先生的这一说法,并加以按语说:“陈剑先生之说可从,6号简文曰‘病即大甚,而不能前’,可以印证秦始皇确未到达‘甘泉之置’。简文并未明言秦始皇至于何处而死,从情理推测距离‘沙丘平台’不远。”这二位先生的结论,恕我直难苟同。莫说是5号竹简上“白泉之置”黄简黑字清清楚楚,怎么可以强更为“甘泉之置”呢?山西的白泉,到陈剑先生这里,就变成了陕西的甘泉,一字之改,差以千里。如果秦始皇病重能回到陕西甘泉,那紧赶一赶都可以赶回咸阳城皇宫了,赵高、胡亥等人也就不用动那么多心思,一边赶路,一边阴谋,一边封锁消息,一边又排除异己,直接在咸阳城登基得了,“甘泉之置”,怎么可能呢?我们可以不知道“白泉之置”之确切地望,但我们不能白纸黑字篡改历史,我们对这些竹简上的每一个字,都应该有最起码的尊重,否则,历史真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了。
再说秦始皇“至柏人而病”,断不至于又死回沙丘附近吧?秦始皇车队是往前赶路的,这柏人距沙丘早已走出近100公里的路程了,姚磊博士怎么能让秦始皇又返回沙丘平台附近呢?有这返回的功夫,早就过井陉关,进“白泉之置”了。二位先生的研究,徒增困惑而已。
应该说,秦始皇希望自己的座驾,要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赶回到“白泉之置”,言外之意,就是眼见自己返回到咸阳无望,那么,秦始皇死也要死回到“白泉之置”,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为了能实现这个心愿,秦始皇命令随从人员“日夜输趋,至白泉之置,毋须后者。”并要求严格保密,不要让随行的“群臣知病”。可以想象,秦始皇为了能回到“白泉之置”,甚至要甩开自己36辆马车的巡游车队,置他们于不顾,也要回到“白泉之置”,这“白泉之置”,何以有如此魅力而深刻在秦始皇印记的心底呢?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知天下有白泉,有“白泉之置”,而秦始皇不能不知。不仅不能不知,而且,白泉对秦始皇来说太美好,也不可忘记。一切的一切,皆由白泉的地理位置使然。
白泉地处太行山腹地,周围群山环抱,峭壁险峰连绵,是从正定进入百里井陉古道之后的一个平台,也是由海拔不足百米的华北大平原陡然上升到海拔1600米以上的黄土高原,在上下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史当中,这个陡然上升1600米高度的险峻峡谷,就是全长不足百里的井陉古道,这就是“太行八陉”之第五陉——井陉所在地,也是太行八陉当中唯一能通行车辆的进出通道。就是这条通道,被李左车称之为“马不得并行,车不得方轨”。太行山被誉为“天下之脊”,被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所惊叹,也被历朝历代的兵家战神所争夺,得井陉者得天下,就是秦始皇统一天下,也是早早把井陉收入囊中,才横扫六国的。汉朝统一,也是韩信早早占据井陉,一战成名,并在楚汉之争中,取得压倒性胜利。隋,如此;唐,也如此。宋朝失去井陉,则一退再退,直至退到海里,亡国身死。
秦始皇知道,走过井陉这百里艰辛,一到漾泉涌流,屋舍俨然的白泉地界,无异于进入一个世外桃源。不要说桃河峡谷的险峻,也不要说绵河的汹涌,单单是那周武王的“千亩籍田”,阡陌纵横;林晋里的庙宇巍峨,三都、三泉的平地趵突泉甘甜可口,这里的山山水水,就那么亲切;这里的花花草草,就那么怡人;这里的老老少少,就那么可爱。是的,赵正第一次过井陉,歇脚的第一站就是“白泉之置”,那时候的小赵正才六岁,同行的还有自己的母亲赵姬,以及赵高、赵成和他们的母亲。这里是一个休息、观光的最佳服务区,一旦离开,近,则在50里开外的马邑寿阳;远,则只能到榆次、太原停留了。六岁的记忆,也许模糊。可当公元前228年十月,三十而立的秦王嬴政消灭赵国时,31岁的赵正,该正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时候,风华正茂,志得意满的秦王嬴政要回赵国邯郸报仇。可以想象,赵正的人马在下井陉之前,在“白泉之置”休整停留一下,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因为,离开咸阳,经直道过甘泉,进入上郡,在临县碛口东渡黄河,沿吴城镇经古道,也就是今天的307国道一路来到太原,至少有700公里的路程。从太原经榆次、寿阳、阳泉到白泉,整整100余公里。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人困马乏,在白泉驿站停留下来,休整休整,才可踏上百里井陉之险关要隘,否则,长途奔袭,疲劳驰骋,人困马乏,怎么可能呢?
同样,报仇之后的赵正,是原路返回。在“白泉之置”再一次安营扎寨,甚至将白泉周边的美丽景致游玩游玩,也是在可取之中。到苇泽关(今娘子关)看看泽发水瀑布,沿温河峡谷逆流而上,看看董寨的一线天地河。甚至可以到三都看一看五龙泉古老的庙宇,在千亩坪凭吊一下周武王灭商的“帝籍千亩”,到狮子山脚下赏“漾泉春色”之美景,转一转他赵家前辈赵简子修筑的平潭城。总之,赵正报仇之后的这一次停留,应该说记忆深刻而美好。
再后来,秦始皇统一中国,作为始皇帝,他多次巡游天下,至少又两次出入井陉古道,途经“白泉之置”,所不同的是,在此回到“白泉之置”的时候,赵正已不是秦王嬴政了,而是不可一世,至高无上的秦始皇!那时候的白泉,该是何等繁荣兴盛,该是何等祥和安宁啊?!可以肯定,白泉,一定是秦始皇心目中最美好的圣地,它承上启下,见证了赵正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的非凡一生。只是这一次,真的走不动了,再也走不了了,死在白泉,这也许就是上天最好的安排,秦始皇可以瞑目。
秦始皇喜欢“白泉之置”,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安全。白泉这里非常隐蔽,如果不是当地人,一般都不为人知。而且,不论是周道,还是秦直道,一过井陉关,如果没有向导,你要想顺利地找见盘石关,找见连庄,找见西岭,再找见白泉驿站,大概比登天都难。这里前后都有大河,都是大山,四通八达,岔道交错,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一片净土,不仅没有自然灾害,而且也几乎没有过任何战乱,大概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歇脚,帝王将相如秦始皇们,才睡得踏实吧?!
只是这一次,赵正睡得太踏实了,再也醒不过来了,秦始皇死在“白泉之置”。“白泉之置”就是白泉,秦始皇死在白泉。白泉,归阳泉;阳泉,归山西;所以说,秦始皇死在山西。
《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崩”,“遂从井陉抵九原。”“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许多人认为秦始皇车队是从九原包头取直道返回的,这是莫大的误会。到秦二世的时候,还在修通往九原的直道,说明秦始皇去世的时候,秦直道并未全线贯通,所以车队就绝不可能绕道包头。这里的九原,更多的是泛指九原郡,其实表述为上郡更为准确,就是陕西的中北部,这是直道开通的部分,也是秦始皇来来回回多次走过的古道。
再看这条古道,再看白泉古镇,以及再看这古道上来往的行人,我还是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