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继德堂之谜从毓庆宫继德堂「迷宫」看清仁宗的政治理念①
2019-02-28林姝
林 姝
紫禁城内的毓庆宫是清代的皇太子宫,毓庆宫区域中轴线上从南至北依次为前星门、祥旭门、惇本殿、毓庆宫、继德堂、后罩殿。毓庆宫与继德堂之间又以穿堂相通,成为工字殿,特别是继德堂室内,在一个开间内又分割成几个空间,以真假门相通相隔,是紫禁城室
故宫博物院成立以来,故宫人多称继德堂为「小迷宫」,这一称呼随之被记录在《故宫辞典》中。{万依主编《故宫辞典》(修订本),故宫出版社,二〇一六年,页四〇}二十多年来,先后有不少专家学者从建造背景、建筑沿革、建筑功用、内檐装修以及立储制度、居室主人、贴落内容、内部陈设等不同角度进行了较为深入的探讨,甚至细化到木炕构造、大木结构、色彩标定、装饰纹样、工艺特征、碧纱橱等具体问题。但对迷宫的形成背景和成型年代却往往一笔带过,语焉不详;或提出年代为嘉庆时期,惜未展开讨论;或认为光绪时期,但论据仅限于工艺特征,不足以令人信服。
本文主要依据清宫遗存的嘉庆年间字画档案、殿内现有遗存贴落与嘉庆皇帝御制诗,通过三者之间的相互关联论证嘉庆时期继德堂的布局与现状基本符合,提出继德堂迷宫、包括穿堂,至迟在嘉庆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一八〇〇年三月二十三日)已经完成。进而阐述迷宫的形成是嘉庆皇帝在为乾隆太上皇守制期间经过深思熟虑的产物— 将毓庆宫作为几暇临幸之处,从此不再令皇子居住,并将之提高至「守家法」、(嘉庆八年《继德堂》诗注,详见《清仁宗御制诗初集》卷四八,页十)「慎建储」、(嘉庆六年《毓庆宫述事》,详见《清仁宗御制诗初集》卷二九,页四~六;嘉庆十三年《毓庆宫述志》,详见《清仁宗御制诗二集》卷三五,页一)「杜邪心、息诐说」(嘉庆六年《毓庆宫述事》,详见《清仁宗御制诗初集》卷二九,页四~六;嘉庆十三年《毓庆宫述志》,详见《清仁宗御制诗二集》卷三五,页一)的高度。
新材料的发现与甄别
笔者新近发现,在清宫遗存的陈设档中夹杂着一批杂档、清册,其中有一组嘉庆年间的字画档,对确定继德堂迷宫的建造年代给出了直接而有力的证据。这组档册总计二十一册,都未钤盖「广储司印信」,其中除个别册子外,大都字迹潦草,未经誊抄,有许多修改、涂抹的痕迹,也有重复、交叉记载的情况,或明确标出「不要」的账目,系账目底稿。这组字画档现藏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均已整理出版。(参见《故宫博物院藏清宫陈设档案》,故宫出版社,二〇一三年十一月)但档册的整理者对年代标注不够完备、准确,因而需要首先对每一档册的年代进行甄别、确定,方能加以利用。
这些档册中最有价值的是《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五年等处贴用换下)、《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八年等处贴用换下)以及《再有诗时往后续写》(丁卯正月上账)这三册,均非常详细地标出了字画在各个殿座内的具体方位。其中《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五年等处贴用换下)是目前所见最早反映继德堂室内空间变化的档册。而《再有诗时往后续写》所记全部为嘉庆十二年御制诗,末附三首十三年元旦诗,涵盖信息更加丰富,有诗名、方位、尺寸、质地、颜色,甚至于某「写底」(即打草稿人)的字样(在个别条目最后注有「英写」、「赵写」、「黄写」,表明由英和、赵秉冲、黄钺所写,还有「赵写底」字样,应表示由赵秉冲打好底稿),并特别详细地指出了在同一位置换下又贴上的贴落。这批档册的记载与继德堂殿内遗存贴落有十余张可以一一对应,成为解开迷宫之谜的一把钥匙。
添建穿堂的年代
关于皇太子宫及其院落的建筑沿革
与布局,学界已达共识,始建于康熙十八年(一六七九年),为太子宫。雍正初年为皇子居所,雍正九年(一七三一年)改为斋宫。乾隆八年(一七四三年)复建毓庆宫,仍为皇子居所。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年)进行添建,再为太子宫。穿堂建于嘉庆年间,即今日毓庆宫院落的格局。唯继德堂内部迷宫的建造时间与背景尚未有定论。
谈及迷宫,穿堂不可或缺,其添建与嘉庆皇帝亲政密切相关。穿堂将毓庆宫明间后檐与继德堂前檐连通,形成工字殿,并将毓庆宫、继德堂、东山抱厦与东顺山殿连为一体。嘉庆朝《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中有嘉庆六年「添建继德堂后穿堂一座」(嘉庆朝《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六六二,但将毓庆宫误写为继德堂)的记载,学界往往以此来界定穿堂的添建年代。但继德堂后根本没有穿堂,毓庆宫后才有,显然是编纂者张冠李戴所致。而嘉庆六年的奏案对穿堂记述明确而详尽:「毓庆宫后檐至继德堂添建穿堂一座,计三间,内里装修楠木书格」(明安等《奏为修理斋宫等处房间用过银两事》,嘉庆六年八月初九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案05-0490-044),但奏案所记年月并非添建时间,实为工程完竣后奏销的年份。
穿堂占地虽然不足三十五平方米,却由南至北被分隔成四个空间,最狭窄的第四空间是继德堂的前廊。前三个空间东西均为槛墙与槛窗。空间划分虚实相间,典雅大方,又不显局促。毓庆宫明间后槅扇即穿堂正门,槅扇门东西侧遗存嘉庆御笔对联「就傅幼龄居前星继照,慎储家法守旧地重华」。在《国朝宫史续编》中明确记载其位于毓庆宫内「正中南向」。(庆桂等编纂《国朝宫史续编》卷六〇,详见下册,北京古籍出版社,一九九四年,页四九八)门上方遗存嘉庆六年正月御笔《毓庆宫述事》诗及《识语》。(殿内原贴落,诗载《清仁宗御制诗初集》卷二九,页四~六)
由槅扇门进入穿堂第一空间,北墙正中为嵌入式玻璃镜插屏,插屏东侧辟门,西侧与之对称的位置镶木条设假门。根据嘉庆朝档案记载,南墙槅扇门上方贴着嘉庆十三年《毓庆宫述志》诗;{《再有诗时往后续写》(丁卯正月上账),即嘉庆十二年账,页一〇七,注明「明年正月款」。此贴落虽无存,但内容可考,《毓庆宫述志》诗有两首,一作于十三年,一作于十九年,此为前者。「宫本皇子所居地,纪元嘉庆唠恩赐。朝夕训政侍三年,境虽弗殊体制异。我朝家法慎建储,书成金鉴诰戒备。岂缘几暇来豫游,杜绝揣摩述予志。」详见《清仁宗御制诗二集》卷三五,页一}东窗户托枋上朝西悬挂嘉庆十二年《继德堂》诗,为匾式横披,净高一尺三寸,宽四尺,黄绢。(《再有诗时往后续写》页四九,标明「赵写底」,应为赵秉冲打底稿。嘉庆十二年以《继德堂》命名有四首,此诗在档册中与《养心殿斋居》、《随安室敬志》、《凤凰洲》紧邻,故可考该诗为「缅忆丙辰岁,隆恩越古今。颜堂勉继德,基命凛传心。绍述恐皇建,敬勤矢寸忱。凝承虞莫报,渥泽感高深。」《清仁宗御制诗二集》卷三〇,页二〇~二一)而现在南墙槅扇门上方遗存款署「宋朱子奏疏,臣吴士鑑敬书」贴落一张。
由东侧门口进入第二空间,迎面的北隔断是由楠木打造的通体书格,唯正中留出通道,辟门;南墙东为通道,西为假门,而南墙正中(背后即玻璃镜插屏)与真假门上方均设书格。嘉庆七年「穿堂中间南墙西边假门上换下黄钺画条一张,净长五尺八寸,宽二尺四寸」。{《五年至八年贴用换下字画》(看地方贴)页二七}说明至迟嘉庆七年此空间已建成。而西窗户托枋上遗存光绪年间残破匾式横披贴落一块。
第三空间的北墙正中是一扇不通透的方窗,方窗左右对称设墙门;南墙正中为门,嘉庆八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于「穿堂北间南墙门上换下赵秉冲字横披一张」。{《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八年等处贴用换下)页六}此位置现遗存款署「唐张蕴古大宝箴,臣朱益藩敬书」贴落一张。
第四空间很小,北面与继德堂明间仅以落地花罩相隔,不设门。南墙是板墙,无窗,绘有一幅通景山水画,从绘画的构图来看,左右原来应有板门,绘有山石与轩堂,是通景画的组成部分。狭窄的东西墙即为原本继德堂前廊的位置,东西相对设板门,通往室外。嘉庆五年二月二十八日「继德堂殿内明间南落地罩外东墙门上换下黄钺字斗一张」,{《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五年等处贴用换下)页八}此记载又将穿堂的添建年代从嘉庆八年提早至嘉庆五年。嘉庆八年九月「二十七日继德堂殿内明间南落地罩外西墙门上换下周兴岱字斗一张」。{《御笔并臣工字画》(嘉庆八年等处贴用换下)页四一}
档案记载穿堂的每个空间均有嘉庆年间的字画,共有八幅之多,时间跨度从嘉庆五年至十三年。而遗存实物只有穿堂正门的《毓庆宫述事》诗与对联。最早的档案记载是位于第四空间的东墙门「换下」黄钺字斗而不是贴上,时间是嘉庆五年二月二十八日(一八〇〇年三月二十三日),这是东墙门建成的下限。换言之,穿堂此时已然存在。以往学界认定嘉庆六年为穿堂的添建年代是不确切的,这只是实销银两的年份。按照惯例,工程结束后往往于次年或更久才会列出账目清单上报,随后派遣官员进行核查,一般会根据账目清单所列银两减去若干虚浮或不合理的费用,然后才实报实销。穿堂于嘉庆六年四月十二日派员查验,八月初九日奏销(明安等《奏为修理斋宫等处房间用过银两事》,嘉庆六年八月初九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奏案05-0490-044),而实际竣工时间早在嘉庆五年三月之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