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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师笔下的皇家葬礼从样式雷图档细读清咸丰皇帝葬礼筹办

2019-02-28王方捷

紫禁城 2019年2期
关键词:同治葬礼皇帝

王方捷

王其亨

王方捷: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馆员,

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建筑理论与建筑遗产保护

王其亨: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博士

生导师,研究方向为中国传统建筑历史与理论

帝王的葬礼作为一国最隆重的典礼之一,其中的部分环节私密性很强。

除皇帝、太后等重要人员及重大事项能被宫廷档案记录,其余细节皆颇为神秘。

咸丰皇帝的葬礼作为晚清皇家葬礼的模板,是一个特殊且重要的案例。

幸运的是,在传世的清代样式雷图档中,有一系列画样和文档涉及此次葬礼的筹备和举办。出于工程管理需要及个人职业习惯,定陵设计者雷思起还写有翔实的随工日记,

不仅记录了定陵样式房的工作,还写下了自己作为设计者兼工程管理者的独特见闻。

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年)七月十七日,咸丰皇帝奕詝(一八三一年~一八六一年)驾崩,庙号文宗。由于咸丰皇帝在东陵经营的万年吉地尚未竣工,咸丰皇帝、孝德皇后(一八三一年~一八五〇年)和几位已故妃嫔的梓宫在北京停厝一年后,不得不移至东陵隆福寺行宫临时改建的「暂安奉殿」停放了三年。直到同治四年(一八六五年)九月,位于东陵平安峪的定陵及顺水峪妃园寝告竣,当月十七日至二十六日,同治皇帝、两宫太后及王公大臣前往东陵举行隆重的葬礼,将咸丰帝后梓宫安奉于定陵地宫,然后送神牌回北京,升祔太庙,为拖延数年的葬礼画上了句号。

关于葬礼的记录

梓宫入葬山陵、神牌升祔太庙,是葬礼的核心环节。当时同治皇帝载淳年仅九岁,把持朝政的慈安、慈禧太后考虑到葬仪繁重,年幼的皇帝无法全部亲力完成,在筹备时就已决定,葬礼中规模大、公开性强、不容差池的仪式由恭亲王奕訢代劳{同治四年六月初八日会奏:「文宗显皇帝、孝德显皇后梓宫奉安,应行礼节繁重,皇帝现在冲龄,拟请遣王恭代,皇帝仍前往各处恭行三跪九叩礼。……仍着恭理王大臣会同礼部,将应行亲诣行礼及遣王恭代行礼之处,详细分别酌拟具奏。」(参见光绪朝《钦定大清会典事例》卷四七二「礼部一百八十三·丧礼·文宗显皇帝大丧仪·四」)实际由恭亲王奕訢代替同治皇帝行礼的仪式有虞祭礼和升祔礼};奉安后由钟郡王奕詥和豫亲王义道代为护送神牌回京。为迎合两宫太后的私情,又在流程中增设了一些以太后为主的仪式环节。种种改动使此次葬礼在诸多细节上无法照搬成宪。无独有偶的是,光绪五年(一八七九年)同治皇帝入葬惠陵时,嗣皇帝载湉更加年幼,葬礼全程参照咸丰皇帝葬礼举行。因此,咸丰皇帝的葬礼作为晚清皇家葬礼的模板,是一个特殊且重要的案例。那么,朝廷为此次葬礼做了哪些筹备?葬礼具体包括哪些环节?

关于咸丰皇帝葬礼的筹备和举办,同治朝《起居注》、《实录》只记录皇帝和太后的活动,无法反映葬礼全貌;另一官方档案— 光绪朝编《钦定大清会典事例》(《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中华书局,一九九一年影印本,以下简称《会典事例》)详细记载了仪式流程,但其视点同样集中于皇室核心成员,对葬礼筹备的记载简略而含混。此外,名臣翁同龢(一八三〇年~一九〇四年)也出席了葬礼,但翁同龢此时官阶尚低,没有参与全部仪式,也未能目睹如宫廷档案所描述的仪式核心内容,其日记(《翁同龢日记》,中华书局,一九八九年)仅记下了葬礼中的几个片段。

幸运的是,在传世的清代样式雷建筑图档中,有一系列画样和文档(本文引用的样式雷图档收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和故宫博物院)涉及此次葬礼的筹备和举办,其作者正是定陵的设计者、建筑世家「样式雷」传人— 雷思起{一八二六年~一八七六年,字永荣,号禹门,样式雷第六代传人。咸丰八年(一八五八年),雷思起成为定陵工程处样式房掌案,首次担当皇家大型建筑工程总建筑师,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将定陵建成,并取得卓越的设计成就}。同治四年,定陵接近完工,朝廷遂排定葬礼日程,要求各部门官员着手准备。身为定陵工程处样式房掌案的雷思起,在忙于各项工程收尾的同时,还配合朝廷官员筹备葬礼,包括建造各种临时建筑设施、调查并准备葬礼需用物品、落实各项奉安礼仪并演练等等,承担相关设计绘图工作,留下了样式雷陵寝图档中数量最多、类型最丰富的奉安筹备相关图档。葬礼期间,作为陵寝工程技术核心,雷思起几乎每天都身处各主要活动的中心地点,既亲眼目睹了皇帝、太后行礼这样的重大场面,又在幕后为各种琐事奔忙。出于工程管理需要及个人职业习惯,雷思起写有翔实的随工日记,葬礼期间的日记不仅记录了定陵样式房的工作,还包括自己作为设计者兼工程管理者的独特见闻,成为样式雷图档中唯一的皇家葬礼文字记录。充实而生动的图纸和日记记录也反映了皇家建筑工程中建筑师的职能和地位。

临时建筑与设施筹备

为将梓宫平稳地送入地宫,并且更好地塑造仪式场所,需要在已完工的陵寝建筑基础上设计建造多种临时建筑与设施,包括梓宫奉安所需的辅助设施(候时芦殿、戗桥和车舆)和服务于仪式参与人员的临时设施(如卫兵暂住的营房和方便太后等人登临明楼的平台桥及踏跺)两种。

候时芦殿

奉安仪式的主要日程共三天,第一天(九月二十日),帝后梓宫由隆福寺暂安殿奉移至定陵隆恩殿;第二天(九月二十一日),梓宫由隆恩殿奉移至候时芦殿内的龙輴车(载天子棺柩的车)车上;第三天(九月二十二日),在候时芦殿奠酒后,梓宫引入地宫永安。

作为重要过渡场所的候时芦殿(简称「芦殿」或「芦棚」)是用竹木框架和布幔捆扎、搭建的仿殿宇形式的临时建筑,位于方城(明清皇家陵墓宝城、宝顶前的方形城台)月台(建筑前方突出的平台)上,前接戗桥,后通方城。定陵候时芦殿于同治四年三月开始设计,尽管构造简单,但雷思起仍然进行了实地测量,并多次制作烫样,使其尽量贴合月台边缘。雷思起离开东陵期间{随工日记中可见:同治四年闰五月「十七日,三爷(雷思起)巳刻进京」;「七月廿四日,禹门(雷思起)、廷昌由京来工」等记载。这两个月,雷思起被召回北京,随后出发调查北京至东陵的道路,检查、修缮沿途行宫,为同治皇帝及太后等人谒陵做准备},代管样式房事务的雷德修(雷思起伯父)、雷思义(雷德修子)、雷思振(雷思起四弟)会同监修官员进一步推敲建筑功能及空间布局,最终于八月初定案动工,九月十七日完竣。(随工日记中可见:三月十七日「郭、雷烫芦殿样」;闰五月十八日「烫芦殿样子一分」;八月初九日「科搭戗桥、芦殿」;九月十七日「芦殿、戗桥齐」等记载)

定陵芦殿分为前殿和后殿,后殿直接占用方城月台空间,前殿则以方城前礓礤(以砖石露棱侧砌的斜坡道)上临时支搭的一块平台为地面,从而自然形成「凸」字形平面。前殿三间,空间开敞,用于停放龙輴车并举行仪式;后殿五间,正中为过厅,连接前殿与方城,东、西次间及梢间为休息室,分别供皇帝和两宫太后等人在相关仪式间隙使用。

戗桥

戗桥是指由竹木框架支撑,上铺木板构成的坡道。陵寝施工期间,隆恩殿、方城明楼(位于宝顶前方,下部为方城,正中开一拱券形门洞;上部为明楼,用来放置刻有帝王谥号等的石碑)等高大建筑周围均架设有戗桥,用于人员上下和物料运输。隆

图中记「四年六月初二日交恒五老爷手一份」。芦殿平面为「凸」字形,前部架空,后部利用方城月台围合而成,规模及内部空间划分均可与文献对应。福寺暂安殿各主要建筑前也搭建戗桥,以便梓宫运入。奉安仪式中,为使装载梓宫的车舆运行尽量平稳,需将其行进路线上的台阶、门槛、陡坡等障碍物一一覆盖。因此,沿定陵中轴线,在神道碑亭前双层泊岸处、海墁月台前端、隆恩门前后、隆恩殿月台前、琉璃花门前及方城月台前全部搭建了戗桥,总长近六十丈。各座戗桥中,琉璃花门前和方城月台前的戗桥构造最复杂,因此留下

此图为修改后的戗桥方案,根据仪式安排进行了简化,琉璃花门前只保留了东侧戗桥,并改为斜向,使车舆和人员行进路线更顺畅。

此图为戗桥早期方案,中座琉璃花门与候时芦殿明间之间以二点四丈宽的戗桥相连,并跨过石五供。由于戗桥的高度限制,祭台上并未放置五供。戗桥两侧安装有木台阶,芦殿次间门前设“帮桥”。大殿后檐与花门之间搭设平台,其东西两侧设置戗桥。并绘有梓宫和人员的行进路线,芦殿明间正中方块示意龙輴车停放位置。了图纸反映其设计推敲过程,并与随工日记等文档相互印证。(随工日记中可见:同治四年三月十五日,「恒五老爷着烫芦棚、戗桥」;三月二十三日,「恒五老爷交改戗桥样,花门前两边」;三月「廿八日,恒五老爷又改戗桥」;八月初八日,「军机支大人来工,看戗桥」等记载)

信中讲明了对候时芦殿和戗桥方案的修改:“付查戗乔(桥),由前段到大殿内,并东配殿看神牌,丈量大殿前后院走杠之事。大殿后言(檐)撤去西边斜戗乔(桥),不比(必)搭近(进)花门。量芦殿尺寸,明间进深加宽二尺,二次间各面宽撤去一尺,耳殿三面添窗户各一个,门口一个,后言(檐)面宽床各一张,明间进深东西二缝满边,后进深各安槅扇一曹(槽),计四扇……吉(即)刻交烫芦殿样一分。”

琉璃花门前月台高九尺,而其与隆恩殿间距较小,若直接在中轴线上设置坡道,则坡度过大。故此,琉璃花门前部正中改为一座平台,与花门台基等高,坡道(图档称「斜桥」)连接平台侧面;又由于「斜桥」遮挡了两侧花门前的踏跺(中国古建筑中的台阶,一般用砖或石条砌造),还需另建「帮桥」于两侧门前,供人员进出。初期的设计中,平台两边均设「斜桥」,后确定梓宫奉移时,由隆恩殿东侧绕行至花门,故仅保留东侧斜桥以降低施工成本,并将其改为斜向,使车舆行进路线更顺畅。

方城月台高达一丈六尺,需要设置较长的戗桥减小坡度;石五供位于花门院内中轴线上,也需利用戗桥跨过这一障碍。戗桥与候时芦殿交接于方城礓礤上方,因此二者同时设计,并在候时芦殿前端两侧增设帮桥,作为临时集会空间。

车舆

据档案,帝后梓宫由隆福寺暂安殿到定陵地宫的整个奉移过程,共需使用三种车舆。梓宫出暂安殿,升大舆,运送至定陵牌楼门;从牌楼门到隆恩殿,以及从隆恩殿到候时芦殿,使用小舆;在候时芦殿内,换用龙輴车,沿地宫内预先铺设的轨道送至宝床永安。而这三种车舆也是由雷思起及其手下参照典制设计制造的。{随工日记中可见:同治四年「四月初八,恒五老爷做木石床,龙训(同「輴」)车,帖千(签)字」;四月二十二日,「烫花门木车,单、双枯橹(轱辘)各一辆,刑(邢)拿去回英大人存」等记载}由于奉安所用车舆、卤簿在仪式结束后即行焚化,无实物留存,因此雷氏的设计图纸就更显得弥足珍贵。

图中无题无记,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同治四年四月龙輴车立样、同治四年四月龙輴车平、立样中的龙輴车结构有所不同,推测为随工日记中的“花门木车”,对应档案中的“小舆”。

尺寸稍小于故宫博物院藏同治四年《芦殿棚丈尺略节》记载的定陵龙輴车,可能系定东陵龙輴车。

尺寸略小于故宫博物院藏同治四年《芦殿棚丈尺略节》记载的定陵龙輴车,而大于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同治四年四月龙輴车立样中的龙輴车,可能系惠陵龙輴车。

隧道平桥和礓礤踏跺

在梓宫奉安、封砌隧道前,方城与哑巴院(明清帝陵建筑中,由方城北壁、宝城内壁及宝顶南端月牙城围合形成的封闭露天小院)地面不直接连通。欲前往哑巴院,需通过一段隧道下行,再爬上隧道内临时设置的楼梯,从穿堂板房(地宫施工期间至梓宫奉安前,哑巴院内的隧道处于露明状态,因此哑巴院内建有临时的「穿堂板房」以遮蔽隧道,防止雨水及杂物落入地宫内部,奉安后即拆除,并封砌隧道)回到地面,不仅线路迂回,而且要从穿堂板房的架空地板下方穿过。为使葬礼期间皇帝、太后和官员便捷且体面地经由哑巴院登临明楼,在方城内隧道前段临时搭建了一座木平桥以连接方城和哑巴院。同时,考虑到转向礓礤坡度大,为保证攀登时的安全,还在礓礤上临时加装了踏跺。同治四年九月二十日,皇室成员阅视明楼毕,木平桥即行拆除,并在隧道及地宫内铺设木制轨道,地宫的各项准备方告完成。次日,皇帝及太后等人阅视地宫无误后,龙輴车于二十二日搭载梓宫,循轨道进入地宫奉安。

营房

同治四年七月底至八月初,距奉安还有近两个月,东陵附近出现匪患,朝廷派名臣文祥统率禁卫军精锐「神机营」进驻东陵,加强陵区安保。文祥坐镇隆福寺,命雷思起等人在隆福寺行宫附近为神机营建立一座临时营房,内设窝棚四十座,并以土墙及土沟围护。该营房的选址反映了隆福寺行宫在葬礼筹备和举办期间的重要性。

建筑师眼中的皇家葬礼细节

雷思起的随工日记对葬礼的记录有许多人物和事件是宫廷档案从未提及的,因此尤显珍贵。这些内容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第一,葬礼的前期筹备和后期收尾工作记录。朝廷为各项仪式进行了长达数月的准备,《会典事例》也列举了一些筹备项目,包括搭建候时芦殿、制造龙輴车、预备神牌、训练民夫等,但极为简略。而雷思起因为肩负设计各种临时设施并监控工程进度的职责,除绘制必要的图纸外,还记下了这些工作的具体时间和负责人。部分记录透露了鲜为人知的葬礼礼仪,例如:同治四年五月「廿日,定陵东配殿恭制神牌。……辰刻,神牌开钜(锯),栗子木三分;东配殿,匡贝勒行礼。」闰五月「初十日……神牌筛草金。」八月「初九日……于大人、邢大爷上工,漆金漆神牌。」「九月十七日……午刻,神牌扫青,周、瑞中堂。」这些内容记录了咸丰皇帝神牌的制作过程。作为宗法制度重要载体的神牌,系在陵寝东配殿制作,每一道工序都有朝廷要员监督并行礼。制作期间及制成后,供奉于东配殿,待梓宫永安地宫后,才在隆恩殿题写神主,并送回北京,升祔太庙。

另一方面,梓宫奉安远非整个工程的终点,在随后的几天内,定陵现场迅速封砌地宫入口、修建琉璃影壁。九月二十五日,五位已故妃嫔入葬顺水峪妃园寝,此时王公大臣多已返京。宫廷档案以皇帝为焦点,跟踪记录帝后回銮、神牌回京、升祔太庙等事务,而不再关注定陵现场同步进行的各项后续工作。唯有仍留在东陵监督施工的雷思起持续记录工程进展,极大地填补了宫廷档案的盲区。

第二,葬礼期间的人员往来和非正式活动记录。作为一国最隆重的典礼之一,咸丰葬礼的参加者何止千百,但除皇帝、太后外,能被《起居注》、《会典事例》等宫廷档案提及的,不过寥寥数人。作为官员参加葬礼的翁同龢当时资历尚浅,在东陵接触的人物也很少。而在雷思起该段时间的随工日记中,竟先后提到四十多人,包括承修王大臣、王爷、各级官吏、工程承包商、工程处各部门同事等,这些人有的长期参与定陵经营,有的在工程后期被派去筹备葬礼,也有单纯出席仪式的。定陵是雷思起主持的第一项皇家大型工程,显然他将这当作积累经验、拓展人脉的良机,因此尤为详细地记录了参加各主要仪式的官员及其活动,这恰好填补了宫廷档案的缺环。在各项仪式间隙,雷思起与各色人物相互拜见、传递消息、沟通设计方案和工程进展、吃饭、送礼等,千头万绪的幕后小事,将官方档案中的各个宏大片段串联起来,生动地反映了样式房的职能。我们亦能从中一窥皇家大型建筑工程和礼仪活动的运行机制。

雷思起记录的一系列非正式活动不见于任何官方档案,但隐含着重要信息。如九月二十一日,皇帝、太后一行拜谒祖陵,恭亲王奕訢并未随行,而是独自来到定陵,在雷思起陪同下,先查看了定陵及顺水峪妃园寝,旋即前往与顺水峪近在咫尺的普陀山,踏看地势,并可能竖立了志桩,标定山向。此前一天,太后等人曾登临定陵明楼,在明楼上就足以远观平顶山(后改名普祥峪)、普陀山(后改名菩陀峪)山势。二十二日,两宫太后又看视了顺水峪妃园寝,此事仅见于雷思起的随工日记,宫廷档案均不载。太后是否借机近瞻自己的备选吉地,颇堪玩味。将这三天的事件串联起来,便构成了皇室核心成员查看定东陵选址的最早记录。该处后来果然被选中,成为定东陵所在地。奕訢被委此重任,并且在梓宫永安后带领工匠关闭地宫石门,加之数次代替同治皇帝行礼,表明该年三月的弹劾风波(同治四年三月初七日,慈禧太后在朝廷上抛出亲笔朱谕,历数恭亲王奕訢罪状,宣布将其革职。同年九月二十二日,慈禧太后下令,因奕訢主持操办葬礼有功,「所有三月初七日谕旨,着毋庸编入起居注」,以示恢复名誉。所以同治朝《起居注》及《清穆宗实录》同治四年三月初七日仅有简略记载:「命恭亲王毋庸在军机处议政,并撤一切差使。」而罕见地未收录慈禧太后的朱谕全文)之后,经过半年,慈禧太后与奕訢的矛盾趋于缓和,慈禧太后以咸丰葬礼为契机,作出不计前嫌的姿态,恢复了奕訢的部分职权。

第三,有关葬礼的技术细节。葬礼中的部分环节私密性很强,如九月二十一日梓宫从隆恩殿移至候时芦殿龙輴车,次日梓宫永安、掩闭石门,是葬礼最关键的部分,但只有皇室核心成员和极少数官员、差役能够目睹。为葬礼准备的候时芦殿、戗桥等临时建筑和设施在葬礼结束后即拆除,用过的车舆、仪仗等大多在仪式中作为祭品焚化,罕有实物遗存,与之相关的记录唯有内行能够完成。宫廷档案的编写者实际上很难全面接触并掌握陵寝建筑和奉安礼仪的细节,加之刻意略去帝后以外的人物,导致记录简单、含混。雷思起作为定陵工程技术部门的核心,对陵寝建筑了如指掌,且梓宫奉安地宫的正式仪式前,他曾组织过预演,仪式当日也身处现场,同时还可以从负责护送龙輴车、掩闭石门的官吏和工匠口中获知翔实的信息。因此,雷思起掌握各方面细节,并出于职业习惯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参考。而包括《实录》、《会典事例》在内的宫廷档案对此过程的记载均存在明显的遗漏和错乱。这些珍贵的材料后来被其子雷廷昌继承,并在同治皇帝的惠陵工程建造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虽然在雷思起的随工日记中对其本人活动的记录并不十分详细,但足以体现其身为样式房掌案的职责和地位。如九月十九日,在皇帝和太后抵达东陵前,雷思起已提前在紧邻隆福寺的夏家林村租房暂住,并早早赶往隆福寺行宫等候,面见许多重要官员。随后在行宫「叩首谢恩」,其作为定陵的设计师,在陵寝落成后受到帝后的召见和奖赏,是合乎情理的。与此形成鲜明反差的是,翁同龢抵达隆福寺「递职名」,随即独自前往远离行宫的马兰峪住宿。此后几天,雷思起作为定陵工程技术核心,多次陪同奕訢等要员,在帝后抵达定陵前查看工程,确保各项仪式万无一失,这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胜任的。

龙山石卡住梓宫四角,将其固定在宝床上;掩蔽地宫石门前,将自来石置于门后预设的凹槽内,随着石门关闭,自来石倾倒,抵住门扇内侧,使石门无法推开。

除本人活动之外,雷思起着重记下了葬礼的许多关键且隐秘的环节,以及他人的行为。其中许多活动环节只见于随工日记,显然都是雷思起亲身参与或目睹的,可靠性较高,填补了宫廷档案的不足,使清代皇家葬仪更加清晰。根据随工日记中的记录,梓宫奉安后,两宫太后前往妃园寝,回避了由奕訢代行的虞祭礼,其缘由也值得进一步研究。(本文属国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标项目

咸丰皇帝葬礼主要环节及人物活动简表(同治四年九月十六日至十八日)—

*加粗的文字表示该内容只见于雷思起随工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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