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书写谍海深处的温情
2019-02-27王晶晶
王晶晶
《一触即发》剧照
《伪装者》剧照
《天衣无缝》剧照
张勇其名,听起来像是个威猛汉子。而《环球人物》记者面前的张勇,却是位笑语嫣嫣、梳着一条麻花辫的典雅女性。“名字带着时代的烙印,我们那个年代叫兵、勇的一大堆。”
她的名字男性化,也擅长写男人戏——谍战。笔下的故事总是大开大阖又逻辑缜密,刚劲雄浑中藏着细腻清丽。3年,似乎是张勇创作的时间节点。2009年,其第一部谍战小说《一触即发》完成;3年后,小说被搬上荧屏,同时又推出新作《谍战上海滩》;又是一个3年,《谍战上海滩》被改编为《伪装者》,成了2015年最受热捧的电视剧之一;第三个3年,小说《贵婉日记》出版。这一次,影视版紧随其后,剧名叫《天衣无缝》。
让观众与主人公一起“执行任务”
原著小说《贵婉日记》,张勇构思了3年。因为写谍战,她总要翻看很多相关的历史资料,看到了很多女性革命先烈为事业牺牲小我,很感人、很惋惜、很心痛……“为人所知的地下工作者,有历经曲折活至百岁的,比如黄慕兰,她19岁参加革命,在隐蔽战线屡建奇功,营救过周恩来、关向应等中共重要领导人。但那些牺牲的、无名的更多。”
一次次被触动,张勇总想写点什么。好的作品是要“养”的,她像个有耐心的耕耘者,用心费脑,一点点浇灌。贵婉、资历平、贵翼、资历群……一个个人物鲜活起来,笔下魅力自成。
“《贵婉日记》这个名字,在别人眼里可能会觉得很文艺,其实内涵非常刚烈。什么人会记日记?一个人在孤灯底下写东西,那一定是她没有可倾诉的地方,内心种种不能为外人道,她自己很痛苦、很纠结。对贵婉来说,做的是秘密的地下工作,连日记都写得很隐晦,里面有各种特殊符号,都是断篇残简、回忆片段。以日记入手,慢慢拼凑出故事全局。”
《贵婉日记》是张勇赋予了很多想法的一次写作。小说是双线索,花开两朵,又以超凡的笔力凝成一枝。日记里的回忆与片段是第一条线索,贵婉是信仰坚定的地下工作者,一出场就被杀害,只留下一本日记,通过里面的文字,其人生慢慢闪回;另一条线索则是贵婉同父异母的哥哥资历平,与贵婉同父同母的哥哥贵翼,由对手到联手,一同寻找凶手,为贵婉复仇。
改编成电视剧本时,张勇也用了双向时空并进的结构。“这种写法在美剧中很寻常,但我们的电视剧很少用,甚至小说里用得都不多。我的定位是悬疑谍战剧,不光是谍战,还要设悬念,让观众一步步往前走,跟主人公一起破解难题,执行任务。”
悬念揭开之时,其义自现。贵婉,在张勇眼里,就是英雄的一个代号,“贵婉不死,精神永恒,你会在那些有血有肉的人物身上看到信仰的力量。”
战斗有多冰冷,就有多温暖
创作的世界里,张勇一向以打败自己的前作为目标。“有了才气、运气,还需要十足的勇气推翻自己的作品,才能得到提升。”
她本职是写戏文的。谍战却像是“积攒在心中的一团火,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这团火,“主要源于少年时代看过的那些黑白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特高课在行动》 《保密局的枪声》《古刹钟声》《羊城暗哨》《敌营十八年》……那些带着时代标记的红色经典,是张勇成长记忆中不可忽略的部分。
长大后,张勇进了军工厂,工作之余总喜欢读点闲书、写写弹词宝卷。她16岁就开始学写戏了,对她而言,写戏是取悦自己,也是在文字丛中觅新天。当时她许下心愿,希望26岁时能有东西出版,36岁作品能登上舞台,46岁能得奖。后来一一实现:1994年,《四川戏剧》刊登了张勇第一部折子戏作品和一部大戏;2004年,第一部舞台作品在宁波上演;2015年,凭借《伪装者》获得了多项大奖。
冥冥之中,她与谍战自有缘分。2009年,她有机缘参与歌剧《永不消逝的电波》,改写这部儿时“启蒙之作”时,张勇的心中难掩激动。“每一个喜爱文字创作的人都期盼的事情,在没有任何预期之下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貴婉日记》《伪装者》《一触即发》
那时,在戏文里写了多年才子佳人、帝王将相的张勇,感觉自己已经快写成一团棉花了,这下找到了重新弹起的力量。“于是选择了谍战题材,开笔写的是《一触即发》,谁知道成功了,就沿着这个路子走下来。”她向《环球人物》记者回忆。
2009年《一触即发》出版时,正是谍战剧崛起的年代。《暗算》《潜伏》《黎明之前》……佳作迭出,凭借不煽情、不狗血的故事,紧凑的情节,立体的人物,在国产剧里自成一脉。
张勇的谍战小说,与其他作家相比,紧张刺激之余,更显温情。在《一触即发》里担纲主演的钟汉良曾评价这部剧“没有生死,甚至跨越了时代。革命时代的儿女情长,细腻地潜伏在(角色们)一来一往的眉眼之间”。
《一触即发》描写了遭遇家变的双胞胎兄弟杨慕初和杨慕次,在战火年代的复仇故事,有家、有国、有亲情。改编的电视剧播完以后,张勇家的玻璃窗被砸碎了好几次,“观众很愤怒,为什么你把杨慕次写死了。还有很多人抱怨他们兄弟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太少,没看够!后来我就萌发了写几兄弟在一个屋檐下的故事,于是有了《伪装者》,也是家国大爱。”
《伪装者》里的明家姐弟,每个成员都有双重甚至三重身份,动荡的时代背景下,是非黑白夹杂亲情爱情,战斗有多冰冷,就有多温暖。
张勇说过:“写故事,是一种情感寄托。我希望自己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能让观众记住。他们在我的心中没有主角和配角之分,在每一个情节中,都是各自的主角,上演着自己的人生。有悲有喜,有笑有泪。”三部小说,人物勾连,这部小说里的配角是那部小说里的主角,每个人都有其闪光之处,都是烽烟中能够运筹帷幄、独当一面的豪杰。
与前两部相比,《贵婉日记》像是一部升级版,里面众多的角色更复杂,也更纠结,“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要拿到烈火中去锻造一番,然后再来分清楚谁是真金,谁是黄铜。”
以“玩”的姿态写作
张勇曾写道,编剧这个行当,是“万里烟波一叶舟,过山过海跑码头。”她是个经历极其丰富的创作者,写过川剧《黎明十二桥》,创作过绍剧《新香罗带》,改编过尘封了50年的经典越剧《北地王》……2013年中国戏剧梅花奖30周年大会上,现场众多的角儿里,有7位梅花奖得主都演过张勇写的戏曲剧本。
张勇 出生于1969年,四川成都市川剧研究院国家一级编剧。创作过长篇小说《一触即发》、《谍战上海滩》(《伪装者》)、《贵婉日记》,皆被改编为电视剧。此外还写过越剧《沈光文》、川剧《黎明十二桥》、绍剧《新香罗带》、舞剧《画皮》、川剧《天衣无缝》等戏曲、舞台作品。
多年的戏剧素养也深深融入文字创作中。张勇的小说里,总见戏文袅袅、琴声悠悠。《伪装者》里明楼给明镜唱《生死恨》:“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贵婉日记》里,张勇也用了《锁麟囊》:“春秋亭外风雨暴,何处悲声破寂寥。隔帘只见一花轿,想必是新婚渡鹊桥。吉日良辰当欢笑,为什么鲛珠化泪抛?此时却又明白了。”因为这出戏特别符合贵婉新婚时的心境。
很多情节,张勇都是一边哼着戏,一边在纸上写出来。有时哪怕这些经典唱段的诞生晚于故事发生的时间,张勇也不惜“冒犯”戏迷和专家,壮着胆子借用,“在这个时代,戏曲算是快进博物馆的艺术了,我只是想要‘垂死挣扎一下,尽量吸引新的戏迷。如果观众因此喜欢上我们的传统戏曲,不是很好吗?想来想去,索性不管了,随大家去评论吧。”
她的创作带着一种自在洒脱。“要愉快地工作,就要放松心态,以‘玩的姿态去写作。有得玩,就玩;没得玩,就不玩。不图写的剧本个个上舞台,图个精神愉悦也是好的。创作的时候,别想着什么不朽,中国古典名著也就四本。”
真正要下笔时,她却一点也不马虎。看各种书、找档案资料、寻访遗迹,实地感受那些历史人物的温度。她笔下的很多情节都来自真实事件,无论是人物还是情节,对于熟读历史的人而言是那样的似曾相识,隐隐约约仿佛能看到真实历史的影子,这源于张勇的创作风格,不喜凭空捏造,只想归于真实。因为英雄也是人。
“我的谍战小说里,人物可能是虛构的,但故事、情节都是真实的。我不想空唱赞歌,也不愿乱画脸谱,只用‘正和‘反的思路去定义、描写、阐释。正面人物也好,反面人物也好,首先都是正常的人,都会有正常人的七情六欲。写好故事,不只写道理。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很多观众觉得接地气,喜欢看的原因。”
红色题材,在这个年代并不好驾驭。“一说拍红色的,人家就觉得会不会高大全、喊口号。我是从内心对这些人物充满敬仰。他们那种一往无前、大无畏的精神特别值得钦佩。今天和平年代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也许不能理解那种勇气。其实,无论时代怎么变,人与人之间存在的感情都不会变。我更喜欢通过我的笔,去捕捉和表达人类感情中那些真挚、善良、美好、温暖的东西。电影中的英雄是有限的,当我们依据有限的影像去追溯历史时不难发现,在延绵的历史长河中英雄是无数的。”
英雄无名,身埋故国明月中。所幸谍海深处,有人愿打捞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