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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衅与关怀

2019-02-25刘家嘉

山花 2019年12期
关键词:精神

刘家嘉

中国传统与现代共存的本土语境与进入全球化时代的多元文化混杂的艺术局势形成角力,每一位身处其中的艺术家在不可避免带上这般印记的同时,也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崔岫闻正是其中之一,作为第一个在英国泰特美术馆展出作品的华人艺术家,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2000年以前,是崔岫闻创作的初期阶段,堪称其最具代表性的《玫瑰与水薄荷》正是那一时期的作品。从具象的画面上快速、短促的用笔,深沉的着色与轮廓描绘,可以看出艺术家内心激涌的表达欲望。“玫瑰”与“水薄荷”分别代表男女两性,占据画布大部分的男性身体直截了当地展露在粗犷、浑浊的背景前,女性的性别特征却被淡化处理。通过背反传统女性“被观看”的位置,而以男性身体的正面示人,男性成为了“被观看”的对象,由此形成了对一直以来似乎已成规则的的男权凝视的挑战。

同一时期的《舛》所反映的女性主义姿态则更为激进。男性因为身体被狗咬食而在地面上痛苦地扭曲着无力的身体,旁观的女孩则显得冷静淡然,两者的并置、对比使画面张力凸显。另一方面,崔岫闻具象人物的描绘方式、不稳定的场景布局又进一步使得残酷的画面显得不安而激烈,她仿佛在刻意地描绘一种女性特有的观看方式,试图颠覆男性主导的传统视觉习惯。躁动的画面潜藏着其长期蛰伏所积蓄的强烈创作欲望,感性作用着鲜活的体验,在她的画面上涌动起激昂的情绪。《玫瑰与水薄荷》着眼于都市生活中的爱情关系;《舛》则暗含着她在亲情上受到的冷落,表达的是年轻女性与男性之间的情感体验;《爱》则是崔岫闻看待性别关系视阈的扩大。作品在其一如既往的大胆与直白中更给人以视觉的刺激和惊诧。崔岫闻简化了之前混杂的背景,只留下人物的动作在画布的正中央招摇,崔岫闻的女性主义观念也在这样真实得近乎迷幻的描绘中愈加深入。

随后接触到了先进创作理念、方式的崔岫闻发现画画已经不足以反映自己的观念。大概两年的时间里,她没有再在油画上有更多想法的投诸,甚至她抛弃了绘画的技术而走向其他形式的表达,这也是她自我追问异常强烈的一段时间。虽然她依然零星地画着一些架上作品,那几乎是痕迹很重,没有过多新观念的重复,但也正在此时一些具有转折意义的作品正慢慢到来。

因缘际会下,那时除了绘画外对其他艺术形式不甚了解的崔岫闻得到机会进入剧组拍摄电视剧,影像随之成为她艺术创作的重要手段。1999年的图片作品《程程和贝贝》是她突破绘画形式的第一步。面对镜头主动展示自己的孩子们展示了未被文化规范的自然状态,十分具有实验性。与之前作品相同的一点是,《程程和贝贝》也主要是在女性独特的体验层面探讨问题;之前的系列油画作品中体现的对男权的消解、对女性意识的大胆表露与主动行为,都是通过直接而激烈的方式作为武器所完成的表达;而《程程和贝贝》暗含的转变是,崔岫闻正慢慢将她的镜头深入女性的心理层面。

迈入新世纪后,父亲、哥哥的相继病故及后来感情生活的变化,使得崔岫闻的心态有了起伏。在对待生活、生命这些重大主题时,她思考、讨论的问题更隐晦,也更深刻了。将目光放到了都市生活中女性群体生存状态、体验与意识上的崔岫闻,通过一系列以影像形式完成的社会实验,形成了深入心理层面的交流,深刻讨论了都市生活中隐藏的女性主题。

这一时期崔岫闻作品通过对一些感性片段的刻意剪辑,让我们清晰地感受到她源出自身经验、记忆的一些心理体验;而之后,崔岫闻更是开始着意打破、消解这种强烈的主体性;一个鲜明的标志便是小女孩这一形象的引入。

《三界》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一个新的起点,同时也是崔岫闻标志性形象的第一次出现。2005年完成的《三界》其实构思于2003年,包括了由油画、图片与影像分别完成的三组作品。通过挪用《最后的晚餐》构图,崔岫闻使用小女孩的形象承载了自己对社会关系中复杂人性关系的探索。

另一方面,崔岫闻感慨于现代人对传统的漠然,并开始加深对传统文化的学习。传统文化、个人记忆与意识的混杂使得她万般渴求找到文化精神的源头。于天地自然间,她开启了对自我觉悟与超越的追求,我们在2009年创作的《真空妙有》系列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倾向。该作背景是崔岫闻家乡记忆与水墨的结合,她将现代文明的痕迹从照片上修剪掉,只留下了千年不变的水墨样式的自然山水,同时借用日式木偶这一新的图像作为女孩精神虚体的承载,用以表现精神的张力。女孩与木偶对坐的姿势代表着深度交流、倾听以及内在的和谐;拖曳则代表着生命进程中的状态;拥抱则是合二为一。女孩与木偶所呈现出的共存及对立的矛盾关系,将无形的个体精神中的内在冲突、自足发展进行了视觉化。女孩和木偶的不同姿势直接表示两者不同深度的关系,表面的对立、内心的孤独、相互的依偎与各自的独立等错综复杂的意涵在全景的摄影形式中得到强调。在人与人、人与自然的纠缠关系中拉扯的,是崔岫闻对自我本质的不确定感以及自我精神的认知。而《真空妙有》似乎在告诉我们,崔岫闻所追逐的真正且彻底的自我认知,直至觉悟的方式——“无”是个体精神的基础,个体不可独立构建,它共融于自然及周围的环境之中。

2005年,崔岫闻创作了《他们》和《飘灯》两部影像作品。《他们》的内容是一个10岁的小女孩与27岁的盲人算命师交流,人物之间的关系在算与被算中反转变化;《飘灯》则展现了一个女孩手提灯笼在城墙内徘徊,这是崔岫闻探索生命意义的作品——我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在剪辑影片时,崔岫闻将引起自己感性的部分删除了,此时她表达的理性已经与早期油画阶段的感性截然不同。两部作品虽都是从个人角度出发,探讨心理及精神的归属问题,但不同的是,《他们》中的交流呈现的是精神世界中的各种不确定性,《飘灯》则是在启示精神世界的联想。

由影像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发展到《三界》和《真空妙有》的系列女孩图像,以及《天使之后》中的女性雕塑,如果说崔岫闻遗留着一些痕迹,那这样的痕迹便体现在她戏剧性的、具有现实舞台感的图像构建上。在《真空妙有》系列中可以看出其圖片创作方式:长时间的概念抽象化准备、选取相对固定的人物形象、不断简化象征性的符号意涵。通过不断变化背景,她主要达到了两个目的,一是越来越隐蔽象征性的意义符号;二是在虚空和越来越缺少细节的背景中突出、深化了女孩这一主体形象,而主体身上附带的象征意义则在不同的背景、环境当中互相交叠、重重交融。

崔岫闻曾说过,她想把女性一生创作完整。她早期主要使用油画来呈现女性在不同年龄阶段的生存体验,在两性关系中探索个体身份的认知,偏直觉与感性的表达使得她的讨论主要集中在了生理层面,鲜活的身体作为武器成为她表达女性主义观念的重要媒介。新千年,年龄的增长与不断地学习将她带到了真实的社会环境当中。她的视角也扩大到社会生活中广泛的女性群体,进行人与社会关系的讨论,通过油画、图片、影像、行为、装置、多媒体等多样的艺术手段,崔岫闻捕捉到都市生活中女性生存的经验,在心理层面引起了人们的触动、思考。崔岫闻藉由艺术的方式所进行的个体身份的拷问、自性的觉悟,以及对女性集体的社会与精神关怀映射了个体自身及与社会现实的纠缠关系,并由此带上了时代的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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