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是个好老头儿

张嘉

对孩子宠得几乎没原则

“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这是外界给予汪曾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定位和评价，可是在儿子汪朗和女儿汪朝心目中，他们的父亲就是一位对孩子宠得几乎没有原则的普通父亲。

汪曾祺性格十分平和，尤其是晚年，经历的事情多了，一切都看得开、看得淡，所以，基本上没有大喜大悲的时候。

因为很少发脾气，汪曾祺在家里会“受欺负”，全家人都叫他“老头儿”。汪朗说：“开始是我妈这么喊他，后来我们也没大没小，跟着我妈这么叫，到了我们的下一代也这么叫，他听了都乐呵呵的。在我家是‘母道尊严，没有‘父道尊严和‘爷道尊严。”

汪朗刚上小学一年级，学会用拼音后，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汪曾祺没学过拼音，但是为了给孩子回信，自己现学了拼音，对孩子充满了爱护之情。

汪朝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汪曾祺特别宠爱她。“我都六七岁了，他还爱背着我。他有点儿驼背，就那样还背着我走在大马路上。” 汪朝说，自己小时候出去玩，有时上同学家很晚才回来。那时也没有电话、手机，“他在家里等得很着急，可是我回来后，他一句重话也没有，只问我怎么这么晚回来。我说去同学家了，他就不吭声了。我跟孙女说：‘我的爸爸没有给我看過一次脸色。孙女听后傻了，然后她说：‘我也想要这样一个爸爸。因为她的爸爸妈妈脾气不好。”

汪曾祺对孩子的好，简直到了“没有原则”的程度。在工厂上班时，汪朝曾经三班倒，下了夜班睡不着觉，脾气很暴躁，“我爸想来我屋写东西，我就跟他发脾气说影响我睡觉。我下中班回家很晚，他都已经躺下了，还会起来给我做夜宵，然后再回去睡。我有时候上中班不想起床，他就说：‘要不我给你端到床上吃？我妈一听就火了：‘在床上吃，像什么样子！我爸吓得不敢说话了。”

母亲生病后，汪朝就接过了“管家”一职。一次要给姑姑汇钱，她跟父亲商量，打算寄1000元。汪朝说：“那时是1996年，我觉得1000元不少了。父亲当时听了不吭声，后来悄悄跟我姐说他想寄3000元。那些钱都是他自己的钱，可是他都不好意思跟我当面说想寄3000元。”

汪曾祺的这份平和，不只是对几个子女，他对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管是孩子、保姆，还是别的什么人，他都一视同仁。晚辈们都喜欢去他家玩。汪朝由衷地说：“他真是个好老头儿。”

孙女“嫌弃”爷爷写文章没词

汪曾祺在外面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是在家里，家人总是“打击”他，就连孙女都这样。

汪曾祺喜欢画画，有时候自己也挺得意。可是有一次，年幼的孙女和外孙女批评他：“画的是什么呀，荷花下面没水，旁边还空一大块地方。”两个孩子商量给他补一补，于是开始胡乱抹，又是添荷花，又是添水。老头儿一点也不生气，这幅祖孙合作的画现在还在。

汪朗的女儿上小学四五年级时，小学作文流行写些华丽辞藻，老师会在这些词上画圈圈以示表扬。“我女儿听说爷爷是大作家，就去翻他的文章，结果翻来翻去没找到一个好词，都是大白话。她表妹听了在旁边拖着长腔帮腔：‘就是，而且前面说了这个事，后面就不知道扯哪儿去了，中心思想一点也不突出，在老师那儿最多算二类文。老头儿听了却很高兴，说：‘说得好，就是没词。他乐颠颠地走了，觉得这是他的特点，孩子看出来了，他挺高兴。”汪朗笑着说。

老头儿晚年对什么事都不生气，但唯有一件事，一定会让他生气，就是老伴吃饭时不着急上桌。

汪曾祺负责的“家务”就是做饭，他从买菜起开始操持，每顿饭荤素搭配，很是上心，“我妈虽然有几道拿手菜，但是基本没做过饭，不做饭就不知道做饭人的辛苦，而且中餐需要趁热吃。我妈吃饭时其实也没事干，但是她总是躺在床上看报纸，脚还跷得高高的。老头儿喊两次吃饭了，还不上桌，第三次就火了。我妈还爱说些闲话，比如说：‘这些食材都是哪来的呀？老头儿就说：‘垃圾箱里捡的，地沟里掏的，爱吃不吃！看老头儿不高兴，我妈就咯咯乐。”

不爱辅导孩子写作

别看汪曾祺是一代文学名家，可是他不培养孩子。汪朗他们几个孩子都是被放养长大的，老头儿从不望子成龙或望女成凤。汪朗打趣说，正是因为父亲对他的帮助少，所以每次他都还记得。一次是小学毕业，那年是分毕业和升学两次考试，汪朗小时候最愁写作文，不知道写什么，小学毕业作文是《我的家庭》。“考完后，我妈说让我爸给我看看作文，应该怎么改。老头儿说我写得太简单概括，需要展开，例如你写了妈妈是干什么的，就要展开写她怎么工作辛苦，顾不上家，写出东西后又很高兴，我们为她自豪等等。”汪朗得意地说，结果那年升学考试是同一个作文题目，他按照父亲教的，顺利地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汪朗上大学后，妈妈让汪曾祺给儿子讲写作文，说好几遍老头儿都不理，脖子一梗：“我那时候谁教过我？”后来老头儿被逼无奈，拿了刚出的《古文观止》，找了一篇《五柳先生传》给汪朗讲，结果只教了半天就再也不教了。

虽然在文学上对孩子教诲不多，但在待人接物上，汪曾祺很注重言传身教：“老头儿这一生就是8个字‘认真做事，平等待人。我们基本上都学到了。”

爱喝酒却很少写酒

汪曾祺热爱美食，写了很多饮食文章，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好酒，但是他几乎没有写过关于酒的文章，涉及酒的内容都是在文章的犄角旮旯里提到的。汪朗认为老头儿是有意回避，他也知道贪杯不好，“所以他写菜、写茶、写烟，就是不怎么写酒。他爱喝酒，不挑好坏，以高度为主，白酒为主。我妈管他，他就在厨房放一瓶，说炒菜用，实际上酒没倒菜里，都倒他嘴里了。这是我家公开的秘密，只有我妈不知道。我们两三岁时，他就把酒蘸在筷子上，放我们嘴里。对我闺女也是这样，那时她话还说不清楚呢，不会说‘辣，就说‘那那”。

汪曾祺逝世已经20年，他的粉丝却是越来越多，他的达观、洒脱、平和，以及对生活的热爱，是儿女成长中最好的养料，也给喜爱他文字的人带来了无限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