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以名人命名的杭州路与街
2019-02-25曹晓波
曹晓波
如今杭州延安北路一段,往东到山子巷,是当年的岳府范围。
一百多年前,哪怕素有盛名的“大街”(比如现在的中山路),或者进了十座城门的那些直街,都只是稍宽的巷子。连“元宝街”一类,也有名无实。所以,清末煌煌一本《武林坊巷志》,亮点就是“巷”。
如今的杭州湖滨一片,原是一座约千亩地的旗营城,有“参佐”以上大小衙门130余所,最大的是“镇浙将军署”。杭人所谓“旗下”,应是“旗衙”的谐读。1861年,太平军一把大火,烧得旗营鸟巢都没剩一个。再建,也只有“将军署”,其他“衙门”也成了泥巴陋屋。
1912年,浙江军政府政事部决定拆除旗营与旗营城墙,建设“新市场”。近代杭州,才有了真正意义的路与街。
新市场的名人路与街
当时财政匮乏,杭城出了卖旗营的地皮,开了卖地皮搞城建的先河,但京沪杭富绅响应者寥寥。阮毅成先生回忆:1914年,基督教青年会买下官巷口的地块,其父紧跟着也买了一块,是“第十号”,后来命名“青年里”。
最初建筑的是四条“井”字形的主干道,三条路的路名有违革命初衷。后来的路名,就有了杭城的人文底蕴,如白傅路、东坡路、岳王路、孝女路、蕲王路、学士路、惠兴路。
白傅,以白居易最高官职“太子少傅”命名。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口碑极好。不过,同样被贬谪,同样没消沉,同样用疏浚西湖的淤泥筑了一条比“白堤”更长的“苏堤”的苏东坡,路名就和淡多了,称“东坡路”。“蕲王路”,以居住此地的韩世忠被追封“蕲王”命的名,但苏东坡也曾被追赠为“太师”啊,这是有点亏的。
曾经的膺白路,現南山路段。
白傅路。
岳飞追封的是“鄂王”,一条“岳王路”也不是岳飞府邸所在。据传,岳飞被害,狱卒隗顺仗义背出,黑灯瞎火一埋,二十年后“平反”时就说不清葬处了。出钱塘城门要爬墙,可能极小;东边不远的扁担岭,即现在的岳王路,可能性较大。骨骸找不到了,最终在栖霞岭下筑了衣冠冢,如今称岳坟。
孝女路,就与岳府有关了。据绍兴十一年(1141)八月二十四日(中书)省扎:“奉旨:岳飞所居屋宇不足,今临安府应副添造。”这说的就是现在庆春路的山子巷到红楼一段。要说明的是,绍兴十一年四月岳飞被解除兵权,来杭(京城)“升任”枢密副使,八月提出辞呈。这一座安慰式“添造”的岳府,岳飞居住不多。十月,岳飞入狱,幼女愤而投井。这井,清同治六年(1867)十月在“臬署之胥役”(按察司役卒住处)内被认定,人称“孝女井”。孝女路,南北向,以北头这口井命名。
学士路与惠兴路,前者以明时的江门四代出了六位进士命名;后者为一个殉身妇女教育的旗人扬名。这在废了科举十几年后的民初,在以推翻清朝为己任的民国浙江政府,都是一种文化的认同,透出时人的价值取向。
路与街中的岁月简史
1934年石克士《新杭州导游》称:“杭州的路面焕然一新,盖所谓长养有素,‘取精多,用物宏”。后六字,出自《左传》“取精用弘”,也有写作“取精用宏”。该书列出杭城柏油(沥青)路“二十余处”,碎石路“三十余处”,用物宏大、取料精致。尤其柏油路,在上世纪50年代,也属稀少。有意思的是,某些以民国名人命名的路与街,此书并未列出。
这些路与街有:中山路、静江路、性存路、膺白路、英士路、教仁街、竹斋街、传芳桥直街、司徒街。它们有的取自名人的“字”,如中山,姓名孙文;静江,姓名张增澄,又名人杰;膺白,姓名黄郛;英士,姓名陈其美。有的取自名人的“名”,如阮性存,字荀伯;宋教仁,字钝初;孙传芳,字馨远;王竹斋,字祖耀。
是石克士的有意?是资料收集的迟滞?是这些路名还没有得到耳熟能详的认可?当然,不少路名,得名确实迟了一些,譬如“司徒街”,1946年11月5日才由耶稣堂弄更改。
美国人司徒雷登是居住在耶稣堂弄的半个杭州人,正宗的中国名,却是以“姓”命的名。与“新市场”的名人路名相比,这些能凑齐“民国十大名人”的路与街,几乎是一部民国简史的缩影。
1949年8月,《别了,司徒雷登》一文,别了民国,也别了杭城路与街中的所有民国名人。只有极少如竹斋街、教仁街的门牌号,仍混用了一些年头。
曾经的“新民路”,现为“解放路”东段。
北山路夜景。
性存路、英士路
“性存路”得名较早,即如今庆春路一段。最初,此路因钱塘城门得名,称“钱塘路”。1912年9月,如今的“红楼”,开了全国先河,挂出“浙江省法院”牌子。次年,这一路往东,到现在的中山路,改称“法院路”。
此前,日本因“明治维新”,国力提升迅速,一度为中国士人楷模。31岁的阮性存入读日本政法学校,毕业回国,发起了立宪国民社,并在杭州开设了浙江第一家私人律师事务所。阮性存先生回忆说:有一次他为私人做辩护律师,“法官一定要造成一件冤狱,我就说,一般人不相信法官,而相信城隍菩萨。但如果要知道冤狱对于国家民族的影响之大,最好还是到岳庙去,想想当年‘莫须有三字所造成的后果。最终,法官为我的话所感动,将案情平反了!”
1927年,众望所归的阮性存任省司法厅长。1928年1月21日,他因伏案劳累,倒在红楼的司法厅中。次月,以延龄路为界,西至钱塘门的“法院路”,改称“性存路”。这一彰显,也算是近代中国法治的先声。
“英士路”,《东南日报》1935年2月7日讯:“平海街至江墅路一段,更名‘英士路。”这是一条东西向的路,直到上世纪80年代被称“工人路”的时候,在中山路也就是《东南日报》所说的“江墅路”上,仍是一个“断头”,正对了我大舅妈的娘家。
在1935年以前,进武林门的西大街(现武林路),也有一条“英士路”,它的原名是“铜元路”,该地曾有过前清造币厂,即后来的校场路。《东南日报》又称:“西大街的英士路,仍恢复旧名‘铜元路”。这说明,以陈英士(陈其美)命名的路,杭城早已有了。
中山路和“四拐角”
“中山路”的前身叫“江墅路”,仅路名,足以显示当年城建规划的一局“大棋”。1924年11月6日《申报》“杭城公共汽车之驶行路线”中“第三路”说:这条贯穿杭城南北“拟设电车之路线,起江干,穿大街,出武林门,而至拱宸桥”,然后连接去湖州的公路。
该消息说,“此路除武林门及拱埠(拱宸桥)外,部分尚未告成,(主要)因大街商民之守旧,故有主张由城外绕万松岭者,但以商业观之,实应由大街经过”。
“大街”,清咸丰以前,名副其实。太平军两次攻入杭州,一把大火,烧毁殆尽。再建,商家蚕食重重,就狭窄得像一条巷子了。每一段,都以南宋沿袭的“坊”名相称,譬如清河坊、保佑坊、三元坊等,俞平伯《燕子草》稱它是一条“狭的长街”,店幌终日隔巷相绕。
1924年的市政计划,1925年得到了执行。该年1月25日《申报》讯:“杭州市工务局改建羊坝头保佑坊一带大街马路,定(于)正月初六起至十五日止,限各商号拆进房屋。十六日动工筑路,应用石子、泥沙等项均以齐备。”
据载,当年的官巷口、清河坊也曾“火烧连营”过,这也促进了道路的建设“按头等街道测勘拓宽”,西式楼房纷纷建起。现在中山中路的河坊街十字口上,当年的西北角有万隆咸鲞店(也称“万隆火腿店”),西南角有孔凤春香料店,东北角有靝(tian)香斋食品店,东南角有宓大昌烟丝店,以“四拐角”之名著称。阮毅成回忆:“四拐角之四家大店均行后让,门面也皆重新翻建”。此后所称“江墅路”,也是“全市柏油马路最先开辟者”。
清河坊也因了商气,名闻遐迩。俞平伯《燕知草》说清河坊的闹忙,“是一种平民化的一目了然的铺陈,一种悠悠然的小市民的闲适。……是typical(典型的)杭州街”,透出了当年杭人越闹忙越能闲散的那一种市廛情调。
传芳桥直街
“中正路”,最初以旗营城的迎紫门命名,称“迎紫路”,西起湖滨,东到官巷口。再往东,过中河上的丰乐桥,是“丰乐桥直街”。
当丰乐桥直街还是一条碎石路时,因东端大方伯有广济医院(现“浙二”),行人也算熙攘。再往东,便如“寂寞梧桐”了,因为东河没有桥,属死路一条。那时候,“城头变幻大王旗”是“家常便饭”。1924年,皖系卢永祥被直系孙传芳逼出浙江,商绅顺水推舟,给孙传芳发了电报“迎贺”。孙传芳交代部下:“要想在浙江做事,第一要顺人心,不要胡乱抢劫,坍我的台。”
曾经的“新民路”现“解放街”东段。
此年9月,孙部甫进杭城,巨响一声,大地震颤,千年雷峰塔倒塌,杭人一时将孙传芳传得神乎其神。东河上刚建的桥梁,应时就称了“传芳桥”,路也成了“传芳桥直街”。不过,从“传芳桥”往东,是金衙庄与城墙,仍死路一条。
那个年头,谁不想天下安宁,做个顺民?孙传芳兵败后,“传芳桥”改名“永宁桥”。传芳桥直街也改称了“新民路”。新民路与迎紫路一体更名为“中正路”,也是抗战胜利以后的事了。
1946年12月14日,杭城最后一次更改路名,其中的建国南路、建国中路、建国北路、复兴路,都蕴含着抗战胜利的喜悦,也奠定了杭州城内路与街的格局。这一次更名,并无一条以名人而命名,也没有东西为“街”、南北为“路”的定规。
1950年前后,除“中山路”外,所有以民国名人命名的路与街大都恢复原名。其中,“中正路”从西湖到金衙庄东城墙,一路开通,更名“解放街”,这也昭示一个时代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