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子湖上有阮公
2019-02-25孙昌建
孙昌建
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想法,坐一条西湖手划船,上阮公墩去看看,看接天的荷花,看那处跟阮元有关的风景。但是很遗憾,没有机会登岛。
中国古代的官员中,今天我们还在说到他们名字的,有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现象,即这些官员大多是凭文字作品而留芳后世的。他们有的官至省部级或地市级,但就政绩而言,可能远没有他的一部作品留得时间长久或更有影响。也有的人,官做得也很不错,而他个人的学问成就更是赫赫有名,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物,就是先后任浙江学政、浙江巡抚十余年的阮元。纵览他的一生,你想象不出他怎么可以做这么多的事情,这些事情中有类似疏浚西湖的工程,但更多的是文字工程,是跟教育相关的,其中有不少是他亲力亲为的。
这个清朝的官员到底是怎么做到亦官亦学的?这是我颇感兴趣的一个点。
阮元陈列室。
阮元是学二代或学三代
阮元生于1764年,扬州仪征人,字伯元,号云台、雷堂庵主,晚年号怡性老人。他的祖父阮堂是武进士出身,官至湖南参将。父亲阮承信为国学生,修治《左氏春秋》,是一代古文大家。母亲林氏也出身于仕宦之家,通晓诗书。
阮元从小是跟母亲启蒙认字的,6岁进私塾就学,也是不敢输在起跑线上。他的母亲对他的教育偏重于文字,他的父亲则令他通文义和立志向学。阮承信对阮元讲“成败治乱,战阵谋略”,并教他骑马和学射箭,对他说“此儒者事,亦吾家事也”,希望他文武兼備。这样的背景,你可以说他是学二代,也可以说是学三代,这都是没有问题的。
阮元的父亲一生尚学,没有做过官,他培养阮氏注重身体力行,所以阮氏家风一直到现在还被人提及。
阮元25岁时中进士,由此踏上了仕途之路。他30岁时任山东学政,相当于现在的教育厅长,由此得以游历济南山水,写有《小沧浪笔谈》,记述济南掌故风物等,算是人文地理作品;后来又结识齐鲁的金石学家,遍访山东金石文物,撰成《山左金石志》24卷。
当时的交通条件是既无绿皮火车也无高铁,人和马都走得很慢。这个慢为喜欢游历的官员创造了条件,特别是去云贵川任职,有的赴任路上就得走个一年半载的,往往到了之后已经改朝换代了。
阮元自1795到1809年又先后任浙江学政,嘉庆三年(1798年)返京,任户部左侍郎,会试同考官,并两次出任浙江巡抚,前后约十年,是主政浙江的最高地方官员。
疏浚西湖与创办诂经精舍
阮元在浙江杭州期间,主要做了以下的几件大事。
第一件事跟白居易、苏东坡一样,是疏浚西湖的大事。古代凡是在杭州当官的一些名人,都做过疏浚西湖的大事,如白居易、李泌、苏东坡、杨孟瑛等。这大概也是个规律,过个百把年,总要有个官员出来疏浚一下西湖。这是因为年久失修,再好的工程也难免会老化,像西湖这样的就会淤塞,整个湖面会渐渐萎缩,1800年即嘉庆五年,阮元集资银两4500两,征调了大量民工,历时两年,完成了此项工程。
作为这个工程的“副产品”,即当时清淤出来的两万多吨淤泥该怎么解决呢?阮元他们就因地制宜,把这些淤泥堆在湖心亭西侧的一处湖面上,这便是后来湖中三岛之一的阮公墩,又称阮滩。
到了光绪年间,退休的湘军将领彭玉麟钟情西湖山水,在小瀛洲(三潭印月)筑退省庵为栖居之地后,又打算在阮公墩上辟建数间小屋,便亲自上岛来察看地形地貌。没走几步,他发觉岛上泥土特别松软,就拿撑船的竹篙往地上刺,稍一用力,竹篙便应手而入土中好长的一截。这么松软的土质,建房屋是不可能了。彭玉麟自湖上归来后,笑对亲家公俞樾(俞曲园)说道:“阮公墩真是‘软公墩哩!”
此后近百年间,阮公墩上一度除栽杆木芙蓉外,只有野树乱草、鸟雀为窝,无人敢议兴建。但可能湖泥实在肥沃,那墩上的草木都长得极为郁葱茂盛。直到1982年,为开发旅游资源,在这面积8.5亩的岛上增添1000多吨泥土,周围块石加固,基建240多平方米,辟有“忆芸亭”“云水居”“环碧小筑”等小屋,后又辟垂钓区,形成了颇具特色的“绿树花丛藏竹舍”的水上园林。因岛外碧波粼粼,岛上草木葱葱,故名环碧庄,所以新西湖十景的评定中也便添了一景,称“阮墩环碧”。
阮元陈列室外景。
阮元在杭州做的第二件大事,就是在西湖边的孤山创办了诂经精舍。他聘请王昶、俞樾等担任主讲,他们在那里一讲就是30年,成就了一批精英,开启了一代学风。
精舍的教学内容为经史疑义及小学、天文、地理、算法等。像章太炎等,当年都是从这个精舍里学成出去的。阮元的治学特点是由训诂入手,长于比对归纳。和他之前的徽派朴学前辈一样,阮元认为考据、义理、辞章三者是密不可分、兼顾并重的。尤为难得的是,阮元十分注重数学,精舍一度还是全国的数学研究中心,他本人还主持编撰了历代天算家传记《畴人传》(1799年),这是我国第一部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传记,共有两百多位传主,既有张衡、葛洪、祖冲之、一行、沈括、秦九韶、郭守敬、徐光启、黄宗羲等一百多位大家,也有欧几里得、哥白尼、利玛窦等37位外国科学家作为附录。此书为中外科学史家所瞩目,民国时收入《清史稿》。后来诂经精舍的旧址又成了西湖艺专的校址,可以说是文脉有传承。
1809年,阮元在杭州任职的最后一年,又在灵隐寺的大悲佛阁创办了“灵隐书藏”,可以说是首开了浙江公共图书馆的先河。
更为重要的是,阮元自己就是一个大学问家。政务之余,他曾重刻刊校《十三经注疏》,这是一部大型的经学丛书,收书一百八十余种、一千四百余卷。刻印时,罗致了一些绩学之士担任校勘,由阮元总其成。他还主持重修《浙江通志》,对地方史的编撰研究亦有成就。
阮元的一生著述甚丰,仕途相对较为顺利。他做过两广总督、云贵总督,72岁还管理兵部,75岁退休后居住在扬州的私宅中咏诗作书,编辑各类刊本,并提携后进。1849年10月13日,他在86岁高寿时卒于扬州康山私宅。
阮元任两广总督时,在广州创建学海堂书院,并亲自讲学。有学长八人,分别担任教学任务,学习《十三经》《史记》《汉书》《文选》《杜甫诗》《韩昌黎集》等,任学生选择一门,作日记,由学长评阅指点。阮元被誉为才通六艺的一代经师,有中国学术史上的全才之称。所以我会感慨阮元的一生怎么能做这么多的事情,因为那是一个手写手刻的时代。
最爱皋亭桃花开
阮元先后在杭主政12年,每到清明时节,他总要到郊外踏青,最喜欢去的就是远离尘嚣的皋亭山。他把皋亭比成绍兴的兰亭,和文人学士一起饮酒吟诗修禊。
阮公墩上的回廊。
1798的春天,杭城接连下了二十天的雨,天一放晴,他就邀好友陆耀遹、蒋徵蔚等人,坐着小船到皋亭看桃花。当船靠岸后,皋亭山一带千树万树的桃花绚烂夺目。他们在桃花丛中饮酒吟诗,直到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醉意方醒,才踽踽登舟返回。
嘉庆五年(1800),阮元升任浙江巡抚。这年的三月上巳日,阮元邀了陈文述、吴文溥等好友,坐着画舫又到皋亭山。他們观赏桃花后又作画题诗,陈文述还在《皋亭山修禊作图纪事》中写了一首“迎眸山色一痕清,修禊人来画舫停;一种桃花与修竹,皋亭原不让兰亭”的诗句。
嘉庆八年(1803),阮元到海宁一带检查海塘,回舟时特意从临平过半山看桃花。他屈指一算,这天是冬至后的第102天,再过四天就是清明节了。他看到皋亭桃花开得无比艳丽,漫山遍野都是金灿灿的油菜花,便随口吟出“江南江北花孰多,花多花少皆当歌;千红万紫不来看,花自春风人奈何”的诗句来,关照世人,切莫辜负这大自然赐予的美好春光呀!
杭州的文脉中应有阮公
我前面说想上阮公墩看看,大概也是老天佑我吧,那天有朋友介绍说,如是参加杭州“第二课堂”学习的中小学生,经过预约还是可以上岛参观的,于是我便跟摄影家于老师上了一次阮公墩。
于老师是扛着摄影的长枪短炮坐工作人员的班船登岛的。一上岛,便见刻有“阮墩环碧”景名的太湖石,走几步便见一茅屋,题匾为“雅事长留”,左右对联是“不是春秋亦多佳日,别有天地似非人间”,正堂的山水长卷上有对阮元事略的简介。然后就见大树浓荫,大概是防台风,大树和几间房子都有钢管支撑着,最大的一个屋子是阮元事迹的陈列室,另有一间“环碧小筑”中有他碑文的拓片,还有就是梁启超、王国维、胡适、钱穆等名家学者对他的评价,主要是评介他治学及开启一代学风的成就。
不过说实在的,这阮公墩实在是小,连散步都没法进行。它的妙处就是小而且安静,尤其是在忆芸亭里看风景,那实在是绝佳的,因为视线跟西湖的湖面基本持平,仿佛在湖中看湖,其中看保俶塔尤佳。还有就是坐在那里闲看手划船一只一只的摇过,竟然发现西湖船娘的比例还不小,还有的划船者竟能操字正腔圆的京腔讲述杭州故事。
现在杭州除了阮公墩之外,还有一处景点跟阮元有关,那就是吴山脚下的阮公祠。它是由杭州市上城区元宝心60号的重阳庵改建而来的,是典型的清代建筑风格。这也是杭州人对这位“三朝阁老、九省疆臣、一代文宗”的一种纪念吧。
但是跟享有盛名的白居易和苏东坡相比,阮元的知名度还是小了一点。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一是因为他已经生活在风雨飘摇的清朝,二是没有一句为人传诵的诗句,这是蛮吃亏的。
但我仍然觉得,在杭州的文脉中,应该有老阮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