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一个更加复杂、多元、立体的周边
2019-02-25安刚
安刚
2018年12月11日,中国国务委员兼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出席2018年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开幕式并发表演讲。他表示,中国周边外交好戏连台,周边环境出现全面向好的积极态势。
2018年12月15日,由山東大学东北亚学院、中国社科院地区安全研究中心和《世界知识》杂志社合作,在北京召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周边形势学术研讨会。与会多为中青年学者,大家回顾了一年来的中国周边安全形势和周边外交工作,对下步走向和工作重点进行了研判。
周边形势是否已重返乐观
会上,大家普遍认为一段时间来的周边形势总体上是稳定的,小紧张固然此起彼伏,大的紧迫麻烦并没有出现,各方都比较内顾,“拼经济”“拼改革”,对外努力探索缓和与合作的路径,不愿地区发展的进程被战争与冲突打断。但学者们也感觉到,国际大势在变,亚洲地区正加紧积蓄着“内在的张力”,一旦越过极限,现有平衡存在被打破进而造成整体失序的危险。而这种“张力”的源头,一是在于大国竞争重返亚洲舞台中心并且不断加剧,二是在于不同地区热点问题酝酿着新的“临界点”,三是在于地区合作的势头仍未全面恢复,还不能为在区域内部强化关系、压制矛盾提供足够的动力和保障。
中美关系变化对亚洲形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甚至具有方向引领的意义,中美斗则亚洲难安、和则利于亚洲繁荣,学者们对此做了比较集中的研讨。中联部当代世界研究中心研究员赵明昊认为,美国已经判定其多年奉行的对华接触政策没有取得预期成效,正在着眼“后接触”时代进行全方位竞争战略的部署。2019年上半年,一个针对中国的“全政府战略”恐怕就将出台,方方面面的实际限制措施也会跟上。在中美博弈竞争加剧的情况下,地区国家选边站队压力在加大。“实际上各方都处在一个比较难受的状态”,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亚太所所长刘卿说,“它们的地区认同正在发生深刻变化,在对外关系方面思考的主要问题从过去的自主推动聚合协调,变为现在的如何应对两强竞争,避免伤及自身。”外交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教授凌胜利则认为,一些地区国家没有被动等待,而是主动适应和对冲,顺势发挥作用。人们常说的亚洲国家“经济上靠中国、安全上靠美国”格局并不是绝对存在的。多数国家经济上未必全靠中国,安全上也未必全靠美国,而是在经济和安全上对中美均有需求,甚至会呈现某种“战略自主性”,刻意渲染大国相争的氛围,以两边讨好取利,我们处理周边事务时需要对地区国家的这种心态心中有数。
会议专门设立了讨论朝鲜半岛形势的环节。大家承认,一年来,在朝韩自主推动下,半岛局势缓和取得突飞猛进的进展,但朝美无核化谈判在首次“金特会”后陷入困顿,围绕“分阶段、同步走、一揽子”还是“在规定时限内以全面、可核查、不可逆方式弃核”的原则性分歧一时不可调和。继续拖下去,半岛局势将面临是“向上突破”还是“向下突破”的选择。如果金正恩和特朗普实现二度会面并达成新的共识,局势向妥协面、积极面转化的进程将会加速;如果两人因强硬势力作梗和工作层谈不拢而见不上面,承认彼此期待破产,朝鲜可能放弃改革发展的最后机会,半岛也会重现紧张,甚至滑向以中俄朝为一方、美韩日为另一方的地缘战略对抗。
周边外交是否实现了“全面缓和”
会议评估了一段时间来我国周边外交的成效。学者们高度评价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周边外交工作在维护主权权益等核心利益、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促进互联互通打造周边命运共同体、妥善处理热点问题缔造亚洲安全与稳定、活跃自由贸易推动周边区域合作框架发展等方面显示的积极主动和取得的卓越成就,认为这些努力与中国国力持续明显上升的势头相互作用,使得中国日益从亚洲形势的塑造性参与力量转变为中心主导者。
学者们注意到,在中美矛盾突出、国际体系分化压力增大的背景下,中国周边外交在过年一年中进行了必要的调整,包括稳步改善与日本、印度等周边大国的关系,深化或理顺与菲律宾、缅甸、新加坡等周边中小国家的关系,积极推动与东盟合作升级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CEP)谈判,与朝鲜、韩国加强接触协调积极影响半岛局势转圜,加快“南海行为准则”磋商并提出争取三年内谈成的时间框架,等等。总的是更加突出对话协商解决分歧问题,更加突出亲诚惠容增进共同利益,有效遏制了周边矛盾集中多发的局面,呈现“全面缓和”之势。
但对“全面缓和”是否牢固、可持续,一些与会学者仍表达了忧思。在会议罗列的目前中国周边形势的不稳定、不确定因素中,大家认识比较一致的主要有那么几点:首先,美国推行“印太战略”,并把中美竞争看作“自由秩序”和“压制型秩序”的对立,可能进一步逼迫地区国家选边站队,而在这种压力下,一旦中国周边地区发生大的安全动荡,地区国家选择美国的可能性仍大于选择中国。其次,随着我国经济调整的深化,“一带一路”建设由开创期进入整固期,其自身产生的问题与美西方利用政治、舆论工具进行的阻挠、诟病相交织,面临不少新的挑战。而且,不同力量在中国周边提出了多种互联互通倡议,形成“多带多路”竞争并进的局面。第三,南海问题虽暂时“熄火”,但仍在“冒烟”,美国正加紧为“南海有事”做军事准备,与中国的海上战略博弈还会继续升温。第四,日本安倍晋三首相巩固了执政地位,完成修宪“宏愿”更加迫切,而他和自民党在此方面得到的民意支持仍然不足,中日关系的改善在两国国内仍有复杂干扰因素。第五,朝鲜半岛核问题前景还不明朗,维护和平势头需要中国更多介入,但无论是美国还是朝韩对此均有顾忌,中方如何确保形势沿着符合中国自身利益的路径演变,面临较大压力。第六,台湾地区“九合一”选举之后,蔡英文当局的岛内执政地位明显下降,从现在起到2020年台湾地方领导人和“立法委员”选举,台海局势酝酿着较多风险和隐患。
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外军所研究员刘琳介绍了她对南海形势的看法,认为目前南海地区存在两种趋势:一是中国与东盟和东盟声索国加强对话、磋商、合作的趋势;二是美国协调域外大国扩大介入的趋势。这就决定了南海局势在表面的稳定之下仍暗流涌动,其未来发展取决于中国与东盟声索国、中国与东盟十国、中国与美国等域外大国三个层面互动的结果。
中美南海博弈的本质是地区战略、海权和秩序规则的争夺,当前焦点是美军的“航行自由行动”和美方炒作的岛礁“军事化”问题。东盟声索国与中国开展对话合作的同时也在悄然进行自己的维权行动。“南海行为准则”磋商近来推进得比较快,但中国与东盟国家在“准则”适用范围、约束力、争端解决机制、第三方地位等具体问题上存在分歧,美国等外部势力对部分磋商条款也有“关切”,后续谈判面临的挑战可能增多。总之,左右南海形势演变的根本性矛盾并未得到解决,除了固有的领土和海洋权益争端外,又增添了地缘战略竞争的内容,随时可能引发新的摩擦,危机管控的压力还在不断加大。
谁的周边
学者们为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当中搞好中国的周边外交积极献计献策,认为我们需要继续调整,在巩固现有成果的同时开辟更多体现亚洲利益和价值的聚合新思路,打造真正屬于中国自己的周边战略,把周边外交切实当作外交布局的首要环节重视起来,而不是随着美国的战略调整起舞。
学者们提出的建议归纳起来大致包括:拿出大改革大开放的魄力,主动就地区经济与安全架构的发展方向提出“中国方案”,重点争取早日谈成“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和中日韩自由贸易协定,并与业已生效的《全面与进步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成员国就该协定的实施情况保持沟通,下大力气解决亚洲经济一体化和区域合作失焦失向的问题,防止“亚洲命运共同体”理念空心化。与印尼、越南、缅甸、巴基斯坦、斯里兰卡、尼泊尔、新加坡等国深化伙伴合作,拓展与日本、印度等国的第三方市场合作,丰富区域产业合作布局,同时加强“一带一路”沿线安全治理研究,保障“一带一路”建设在亚洲稳健、务实、透明推进,并与其他国家的同类倡议“多带多路相互联通”。在四个政治文件原则的基础上切实推进中日关系的改善和发展进程,增进战略互信,扶持民间友谊,用共同利益相互规范,避免再生大的波动。耕耘南亚次大陆和印度洋地区需跳出“中印竞争”的狭隘思维,提升大国合力共促地区联通与繁荣的境界,为此宜加强与印度的沟通协调,适当照顾对方关切,为中印战略伙伴关系发展创造有利条件。充分利用好中国与东盟关系的缓和区间,推动南海规则机制构建以及海上务实性合作,尝试提供航行安全与自由、海上搜救与避险等方面的区域公共产品。发展健全中美危机预防沟通框架,探讨建立中美军方智库关于南海问题的1.5轨对话机制,增强冲突风险和危机管控能力,同时保持定力,区别对待美国和其他域外国家在南海的活动。与朝、韩、美等方保持和扩大沟通,维护朝鲜半岛局势缓和对话进程,适时提出“中国路线图”和东北亚区域合作新倡议,推动在半岛和平机制构建的进程中解决无核化问题。
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山东大学特聘一级教授张蕴岭在指导性发言中提醒大家,亚洲地区的变化是复杂的,我们研判周边形势、开展周边外交需要体现三个维度:第一个维度是“我们的周边”,也即“中国的周边”。亚洲是中国的立足之地,现在周边几乎所有变动都与中国崛起有关,应该把中国因素摆在周边观察的首位,理性、清醒判断我们对周边形势走向的影响力,负责任地运用它。第二个维度是“他者的周边”,也就是我们的近邻国家。亚洲属于中国,也属于我们的邻国,这些国家近来对外政策的调整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围绕中国影响和地位的变化来进行的。要充分了解、客观认识、包容对待邻国的变化和关切,杜绝大国沙文主义,这是我们搞好周边外交的基础。第三个维度是“第三者的周边”。过去“第三者”是个贬义词,现在变得中性了。大国无论是开展竞争还是进行合作都需要借重“第三方”因素,争取“第三方”的理解和支持,这就要求我们在开展周边工作时也需具备全局和全球的视野,学会在更广阔的平台上进行操作和调度。
2018周边形势学术研讨会与会学者合影。
山东大学东北亚学院副院长张景全教授在主持会议时有感而发:中国古代王朝处理与周边国家关系长期秉持“王道”和“天下”的思维,那时主导中国周边政策的可以说是一种“浪漫思维”。近代之后,一直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前,中国的周边外交思路最看重的是自身稳定和安全,需要的是“安全周边”。进入21世纪,亚太地区日益成为世界经济发展的重心、各方战略转向的焦点,中国周边也成为“复杂、多元、立体的周边”。未来,中国周边将更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习近平主席倡导建设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必然在此有集中体现。我们做周边问题研究时,必须在内涵上更加丰富、全面,方法上更为多元、立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