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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主题下人的异化的哲学审思

2019-02-23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10期
关键词:异化理论现代人异化

刘 国 新

(安徽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马克思异化理论揭示了在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下,工人的非人境遇和资本主义制度的非人道本质。然而,异化作为一种历史性的存在,它绝非是马克思所生活的那个年代的独有现象,在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文化多元化的现代社会,异化仍然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和值得研究的课题。可以断言,现代社会仍然存在着异化,现代人仍然是异化的人。随着产业革命和新技术的突飞猛进,资本逻辑开启了全球现代性的进程。在精神意识领域,现代性主要表现为价值多元和传统分化,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们的信仰迷失、价值虚无、认同危机等现象几乎成了现代性主题下人的一种存在状态。个体之间、个体与群体之间以及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都存在着异化。马克思异化理论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阐述了人的异化及其扬弃。

一、现代性主题下人的异化存在

在马克斯·韦伯那里,现代指的是人对神或自然的“祛魅”,即人从宗教的迷雾中或从自然的神秘中走出来,并重新认识自我。在西方文化传统里,现代一词的产生,与古希腊的理性主义和希伯来的宗教文化有很大的关系。从现代意义上理解“现代”,它蕴含着“理性、自由、科技、工具”等概念范畴。自现代概念产生以来,“现代”一直被认为是与野蛮落后相对立的代名词。在文艺复兴时代,现代意味着人对美的感知和对现世幸福的追求。在启蒙运动时期,现代意味着理性的张扬和人权观念的确立,由此意味着民主法制的秩序和自由、平等和博爱的理想。在工业革命时代,现代意味着现代科技对工业的运用,意味着资本成为推动世界历史前进的动力。从哲学意义上讲,纵观现代以来人类文明的一切成就,无不源于理性支配下人的主体性的张扬和主体功能的发挥。然而“现代性”给予人类理性的光明与希望的同时,也给人类自身和未来蒙上了种种迷雾。

随着现代工业和科技的发展,工具理性不断催生了人的物质欲望,工业和科技的巨大魔力如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在欲望的驱使下,现代人似乎可以为所欲为,与此同时,现代人也陷入了种种可怕之境,遇到了许多自身难以解开的现实难题。这是人自设的理性悖论:人的自我意识树立的同时也丧失了自我。在现代性主题下,人的异化主要表现为,工具理性所创设的物质世界反而成为凌驾于人之上的一种异己存在,奴役和统治着人。人与物的关系的背后存在巨大的现代性隐患——人成为自我异化的人,人的对象性活动无法确证自我,而只能由作为“我”之外的“他者”来确证,自我认同沦为他者认同。在马克思主义自我论看来,人的异化是自我认同的丧失,是从自我认同到“他者认同”的主客关系的一种错置,即在对象性活动中,异化使得对象或他者反客为主,我成为“非我”,人的存在,从“为我”的存在,变成“为他”的存在。

在实践哲学里,人和社会是互相生成、互为前提的辩证关系,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离开了社会,人的自我将无从定义。人的交往活动、人的思想活动无不打上了社会的烙印,以至于马克思说:“甚至当我从事科学之类的活动,即从事一种我只在很少情况下才能同别人进行直接联系的活动的时候,我也是社会的,因为我是作为人活动的。”[1]48马克思认为,人是双向度的人,人是自然存在物和社会存在物的复合体。正如此,著名学者张一兵才认为,“在实体的意义上,人正是由社会关系围建起来的空无。因此,在马克思这里,传统意义上那种自足的主体自我也是根本不存在的”[2]。

但当马克思说,人成了“只有在社会之外才是人”的人时,这里的人就是异化的人,这里的社会是出现了异化的社会。在价值多元和传统分化的现代社会,人的交往形式和生活方式更加多样化,价值观念和意识形态更加多元化,社会生产力所创造的物质生活,极大地增强了人的主体意识和自身能力,人从原始自然的奴役中获得比以往更大的自由。但随之而来的是,价值虚无、认同危机等现代社会的种种困境,人与社会产生了背离,人成了“社会之外才是人”的人。在《单向度的人》一书里,马尔库塞认为,正常社会的人具有两个向度,即肯定现实的向度和否定现实的向度,而在“单向度的社会”里,人缺去了对现实的批判与否定,人的需求与满足成了“虚幻的”的需求与满足。因此,马尔库塞才说,“真正的需要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但是,发达工业社会的最显著特征是它有效地窒息那些要求自由的需要”[3]132。

辩证唯物主义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就是“自然的人化与人化的自然”的辩证统一,人在为自身的生存需要开始认识与改造自然的同时,也一步步地被自然所改造。自然并非是外在于人的自在之物,自然是人化的自然,离开了主体性的人,自然将是毫无意义的“空无”,自然始终是作为主体性的人的对象存在而存在着。同时,人的对象化活动,无不表现为人与自然的物质交换过程,人类所取得的一切文明成果,都是人的对象化活动的结果,无不打上了自然的深刻的烙印,因此,马克思才说,自然是“人的无机的身体”。

近年来,由于产业革命和新技术的发明和运用,人类开辟了更为广阔的生存与发展空间。从电气化到信息化,再到人工智能化,新技术的开发与运用使得人类改造自然的能力大为增强,但与此同时,人类的发展也给自然带来了极大地破坏,人与自然的关系出现了异化。历史和事实证明,在很多情况下,现代财富的积累是以掘取资源和破坏环境为代价的,特别是近几十年来,一些国家和地区由于目光短浅、环保意识缺失和法制观念淡薄,片面地追求经济的发展速度,却忽视了对自然生态的保护,从而产生了工业污染、资源浪费、生态失衡等现象,也由此引发了许多自然灾害和次生灾害,人类受到了自然的惩罚。

二、现代人异化的扬弃之路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马克思在扬弃黑格尔异化辩证法和费尔巴哈宗教异化观的基础上,构建了异化劳动理论,借以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人的异化存在,从而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的非人道性。马克思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把劳动视为体现人的本质的一种生命活动,认为劳动原本是作为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然而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条件下,劳动成了异化劳动,人成了异化的人(这里的人包括工人和资本家,下同)。马克思认为,异化首先表现为人与物(劳动产品)的分离——工人生产的产品不属于工人——表现为一种奴役人、屈辱人和统治人的异己力量。工人生产的产品越多,自己就越贫困,也就意味着这种异己力量越强大。从劳动产品异化的分析中,马克思逻辑推导出“劳动行为与劳动主体”的异化、“人与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相异化这三个结论。进而,马克思分析到,异化劳动的根本原因在于私有财产,它是异化劳动的直接原因和后果(这里马克思从黑格尔的异化辩证法出发,把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关系作循环互证)。因此,要扬弃异化就必须扬弃私有财产,而扬弃私有财产,不是扬弃私有财产本身,而是要扬弃私有财产这一物的关系背后的人与人的关系,即私有财产制度——私有制。

对于异化的扬弃,马克思认为,它是“把外化收回到自身的、对象性的运动。这是在异化之内表现出来的关于通过扬弃对象性本质的异化来占有对象性本质的见解”[1]52。马克思运用了唯物辩证法来分析“异化和异化的扬弃”的关系,认为异化具有普遍性,既然异化和扬弃是一个事物发展的两个层面,那么它们就是同步发展同时并举的过程,即扬弃与异化走的是“同一条道路”,扬弃就是把异化丧失掉的本质重新领有的过程,这是一个“领有—丧失—领有”的辩证过程,是“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的逻辑演化。因此,马克思得出结论,人的异化的扬弃不是从人的主观意识中去寻找,而是从“劳动”这一现实的活动中去寻找,通过消灭私有制和分工,扬弃劳动生产关系的物质经济基础,最终实现人的异化的扬弃。通过分析马克思扬弃异化的内在逻辑,不难看出,马克思异化理论保留了黑格尔异化辩证法思想的大量成分,但尽管如此,他也只是作为一种辩证法意义上来使用异化的,或者说马克思只是运用了黑格尔的异化方法,而没有照搬黑格尔的异化逻辑和范畴。因此,马克思异化理论就不仅仅只是纯粹抽象的思辨,而是把异化及其扬弃建立在劳动实践的基础上,因而更具有现实性和合理性。

马克思对异化劳动的批判,是根据对当时工人的生活状况和劳动条件的观察所作出的,诚然,现代社会的变化发展与马克思生活的年代不可同日而语,那么马克思异化理论对现代人的存在困境有何意义与启示?要回答这个问题,先要看看现代社会的异化方式及其表现形式。总体说来,现代社会的异化,是以更为复杂多样的方式表现出来。马克思异化劳动中所描述的种种异化现象,在现代社会依然可以找到现实的影子。具体说来,现代社会的异化最明显地体现在这几个方面:一是科技异化。在科技日益发达的今天,科技给人的需要的满足带来了快捷性和普遍性的同时,人对科技的过度依赖也导致了人失去了对现实批判的“否定向度”——成为马尔库塞所谓的“单向度”的人,人为生产生活需要所创造的科技产品,反而成为异己的存在控制着人的思想和行为,这点对于生活其中的现代人就无须赘述。二是文化异化。在互联网E时代,随着数码科技的进步和网络终端的普及,特别是近年来新兴娱乐和自媒体的出现,人在享受感官视觉盛宴的同时,却不自觉地受到许多异质文化(如庸俗或不良文化、非主流文化等)的思想钳制,久而久之,人们丧失了文化的批判功能和文化的创新能力。娱文化大行其道,成了人们身陷其中并无法自拔的“精神奶嘴”,使人们沉溺于娱乐至死之中,心甘情愿地沦为庸俗文化的奴仆。三是消费异化。在金钱至上与不良消费观念的影响下,人的存在简单化为仅仅是生产和消费的一个个经济符号,由此,拜金主义、消费主义、享乐主义和极端个人主义盛行于世,人降格为只会动物式满足的工具[4]。不良消费、超前消费等行为几乎成了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现象,人们在消费中更多的不是感受到物质消费的乐趣,而是攀比心理带来的嫉妒和物质欲望满足后的空虚。除以上几种表现之外,现代人的异化还表现为货币异化、权力异化、交往异化等形式。由此可见,现代人的异化已经渗透到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等各个领域,表现为全面的异化形式。

其实,究其根本,这些异化终归是属于人自身理性的异化,其展开形式无非是“理性(肯定)——理性的迷失(否定)——理性的复归(否定之否定)”这一异化逻辑的具体化,这与马克思异化理论的异化逻辑“人的本质——本质的异化——人的实现”是相契合的。因此,马克思异化理论对于扬弃现代人的困境和异化,具有方法论意义上的价值和理论意义上的启示。

从马克思异化理论视域来看现代人的困境,就是要使理性在“物质与精神、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辩证运动中从迷失走向复归。或许,“扬弃”本身的哲学意涵就意味着这种实现是一种辩证运动过程,而不是简单化的批判和否定。具体说来,一是在政治领域。要使政治架构更加合理,权力运行更加理性,使权力的运行在监督下受到约束。要健全和完善民主和法制建设,使公民的各项基本权利,能在民主和法制的框架内得到保障。二是在经济领域。要切实保障劳动者的基本利益,改善劳动者的工作环境,使劳动能真正体现人的自由和价值。大力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使社会能极大程度地满足人们对物质经济文化的需要。三是在社会领域。社会秩序要更加文明和谐,人的价值能在社会中得到更好的体现,人的需求和发展能得到普遍地满足。四是在文化意识领域。就是要真正坚持以人为本,弘扬人的自由个性,肯定人的价值,在传统和现代的对话中,使得传统文化能得到传承和创新,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得到增强。五是在生态保护方面。要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要节约自然资源和保护生态环境,实现生态环境和经济发展的良性循环。

三、人的实现的哲学审思

从人的本质到其异化再到人的实现,绝非是一种简单的线性逻辑过程,而是一个不断“循环上升”的运动。人的实现中的“人”当然是哲学抽象意义的人(作为实践哲学的逻辑前提是“现实的人”,但现实的人也是一种抽象,因为本质固然是抽象的),在马克思这里,人的实现本身意味着是以人的存在的抽象化为前提,自由全面发展是人在实践中不断扬弃其异化的一种状态,也是实现人的本质复归的一种运动,因此,人的实现就是人的一种自由全面发展的状态及其实现这种状态的现实运动。

人的实现不仅是马克思人学思想的逻辑演化的必然结论,也是马克思从事人类解放事业的意旨所在。马克思对人类的命运,始终眷注了深切的人文关怀,他提出,“人的根本就是人自身”“人是人的最高本质”等关于人的本质的命题。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体现为人的自由自觉活动,而自由自觉就是人“自为根本并不受之于人”的自我设定,是人当之为人的根本属性。在高度赞扬了费尔巴哈对宗教的批判后,马克思指出:现世的人的精神不能依托于彼岸世界的神,“真理在于此岸而非彼岸”。同时,他将费尔巴哈对天国的批判转向对尘世的批判,从对宗教的批判转为对法的批判以及对国家政治的批判。因此,可以说“当马克思一开始确立了人的主体性命题时,就注定了马克思比同时代的思想家们走得更远”[5]89。

纵观马克思一生的理论创建,尽管历经了从人道主义到辩证唯物主义、从革命民主主义到共产主义的转变,但他对人类命运的关注以及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人文追求始终不渝。从异化及其扬弃的哲学理路进发,马克思对人的关注,最终启向了人的自由和解放的人类命运的终极图景。从异化劳动到异化的扬弃,从人的异化到共产主义的“自由人联合体”,不难发现,关注人,关注人类的命运,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始终是马克思理论的终极启向。

在实践哲学里,“人的实现”既是理论演绎的逻辑展开,又是基于生产实践的现实运动,是历史和逻辑双重维度展开的必然结论。对此,马克思是这样阐述人的实现的必然性的:在马克思的哲学语境里,“社会”概念不仅作为如“市民社会”等具体化的理解,而是具有明晰的哲学指向(或是说马克思对社会概念作了抽象化的理解)。在马克思经典文本的许多处,“社会”具有哲学术语般的示意,指的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人类社会发展从“必然”向“自由”的进发[6]76。这里的“社会”意为矛盾的真正解决,是自由和必然、现象与本质的真正统一,当然,它主要是指共产主义社会。对于共产主义运动,马克思也讲得很清楚,他说,共产主义是“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的“自由人联合体”,是真正的而不是“虚幻的集体”[1]78。在共产主义社会里,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他为别人的存在也就是别人为他的存在”;人与社会的关系表现为,“社会的人与人的社会”真正的契合;而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成为自然的有机的身体”[1]78,是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的真正复合。因此,马克思所指的共产主义显然不仅仅是一种社会的理想,而是一种扬弃异化的根本手段和现实运动,是实现“人的实现”的必然性进程。

由此可见,对于人的实现路径,马克思所做的并非只是纯粹的理论思辨,而是在现实社会批判的基础上,从物质生活条件的客观事实出发,从自由活动于人的存在意义来理解人的本质和异化,进而探求扬弃异化的现实路径,指出只有解放和发展生产力并消除私有制和分工,才能真正消除异化存在的根源,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现代人所面临的种种困境,看似是人之外的问题其实都是源于人自身的问题,现代人的异化究其根本也是人的理性的异化,实现“人的实现”并非是要否定理性去寻求宗教的慰藉,或是要主张非理性主义的体验和情感以躲避现实的矛盾和困境,那样只会让现代人面临更多的难以解决的危机。马克思异化理论蕴含着深刻的辩证法思维,它主张从物质或制度层面而不仅仅从精神层面来扬弃异化产生的根源,它把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作为“人的实现”的一种状态和运动,这些思想、观点和方法对于现代人异化的扬弃及其人的实现,具有深刻的方法论意义和理论意义上的启示。

四、结语

在历史唯物主义看来,异化及其渗透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异化现象,作为一种历史性存在,有其产生、发展和消亡的历程,由社会分工和私有制带来的异化现象,也必将随着分工和私有制的消亡而消亡。马克思认为,扬弃异化,需要通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物质经济范畴的现实运动来实现。由此看来,马克思异化理论并不仅仅是纯粹的理论思辨,而是以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双重维度,在生产力发展和物质极大程度地满足社会成员需要的基础上,实现异化的扬弃,从而对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未来展望提供了现实的路径。邓小平同志曾指出,“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习近平总书记也强调:“要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把增进人民福祉、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发展的出发点和落脚点。”[7]243-322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在经济、政治、社会等各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巨大成就,但同样也面临着巨大的风险和挑战。在当代中国,产业革命和新技术的发展触发了新的现代性的主题,但也同样给现代中国人和中国社会带来了种种负面影响,这对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建设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构建带来了极大地挑战。因此,在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实现“两个一百年”的奋斗目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新的历史时期,马克思异化理论提出的扬弃异化的现实路径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终极启向,具有丰富的理论价值和时代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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