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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创作》月刊与抗战文学多元共生空间的建构*①

2019-02-22佘爱春

关键词:文学创作桂林抗战

佘爱春

( 南京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210093 )

洪子诚在谈到“文学共生”的想像时指出:“如果按一种理想主义的对文学状态的想像,也可以说40年代前期是一个文学共生的时期。不仅‘纯文学’,通俗文学也得到了发展,张恨水等的处境,他们和新文学作家的关系,得到了调整。新文学内部的各种追求,各种派别的关系,也发生了变化。”[注]洪子诚:《问题与方法:中国当代文学史研究讲稿》,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141页。可以说,这一论断是比较客观准确的,对我们考察抗战前期的文学生态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但事实上,具体到国统区大后方文学,我们发现,不仅是抗战前期甚至整个抗战时期都呈现出“多元共生”的文学生态景观,尽管在不同时期和不同区域这一多元共生现象表现程度不同。这一方面得益于在民族救亡、抗战建国的旗帜下文化人和文艺家们抛弃前嫌、抛弃政治倾向和文学偏见,形成文化抗战共同体,使得新文学、通俗文学、大众文学、民间文学等各种文学类型,小说、诗歌、散文、戏剧、文论等各种文学文体样式都得到了很好的发展;另一方面,作为文学生产与传播载体的报刊、杂志等现代传媒也在其中扮演十分重要的角色。而自称为“国内惟一之巨型文艺刊物”[注]《本刊扩充篇幅征求基本定户启事(一)》,《文学创作》1943年第6期。的《文学创作》月刊以其对文学的多元共生理想的执着追求,以其广博而实力雄厚的作者阵营和坚实而丰富多样的文学创作建构了一个文学多元共生的想象空间,有力地推进了大后方抗战文学生态的健康发展。

《文学创作》是抗战中后期以文学创作为主兼顾评论的大型综合性纯文学期刊。1942年9月15日创刊于桂林,16开本,月刊,熊佛西主编,文学创作社发行,先后由桂林三户图书社和桂林文人出版社总经销;1944年6月15日出版至第3卷第2期,因桂林开始疏散而停刊,前后历时一年又九个月,共出版3卷14期;是“抗战中流行于西南地区的最有影响的文艺刊物之一”[注]茅盾:《桂林春秋——回忆录(二十九)》,《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

《文学创作》的诞生得益于文化人“第二次赴桂潮”所带来的桂林文化城文化生态环境的好转与复苏。1941年底太平洋战争爆发,香港随即沦陷,桂林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环境便成为香港进步作家和文化人的庇护所。1942年3月到7月,大批因躲避战火或因皖南事变而流亡香港的文化人,纷纷选择撤港入桂,形成了国内文化名人第二次赴桂热潮。随着何香凝、柳亚子、茅盾、胡风、端木蕻良、骆宾基、胡仲持、叶以群、于伶、周钢鸣、杨刚、凤子等著名作家、戏剧家、文化人陆续辗转抵达桂林,因皖南事变一度低落的桂林文化城迅速热闹起来,文艺活动、文艺创作和出版业也随之兴盛,掀起了桂林文化城抗战文艺运动的“第二次高潮”。

众多知名作家和文化人的到来,一方面给桂林文化城带来了新的生机和活力,另一方面也对桂林文化城提出新的需求,需要有更多更自由的文化空间和文学园地来表达他们的文化诉求和抗战体验。为了满足文化人士的表达需求,大批文学刊物纷纷创办。据统计,仅在1942、1943年两年里,桂林新出版的文艺刊物就有《文学创作》《文学批评》《新文学》《创作月刊》《青年文艺》等17种之多,其中仅1942年就创刊了9种,以致被人称为“文艺年”[注]司马文森:《闲话一九四二年的文艺》,桂林《大公报·文艺》1943年1月1日。。而大型综合性文学刊物《文学创作》的创刊,正是1942年“文艺年”中最为突出的成果。

关于《文学创作》创刊的缘由,主编熊佛西并没有专门撰文作明确交代。但从1941年7月24日熊佛西举家从重庆来到桂林,而直到一年后的9月15日才创办《文学创作》,其中并非毫无缘由,大致说来有如下几点:其一,因为刚到桂林,虽然有田汉、欧阳予倩等戏剧界的老朋友在桂林,但对桂林文艺界并不熟悉,还需要一段时间来加强自己与文艺界的联系,所以熊佛西来桂林后没有忙于办刊之事,而是把精力转向小说创作,创作了第一部长篇小说《铁苗》,并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发表。其二,“皖南事变”之后,虽然桂林的文化舆论环境不像重庆那么严酷,但抗战文艺活动也受到国民党当局的多番打压,许多进步文化人离开了桂林;从安全角度考虑,这种政治文化环境并不适宜创办文艺刊物和开展抗战文艺活动。而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抗战局势发生了变化,特别是1942年3月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文艺界朋友来到桂林,桂林文艺运动逐渐活跃起来,这就为刊物的创刊带来了机缘和创造了条件。正如茅盾在《桂林春秋》中回忆时所说:“然而到了八月份,熊佛西突然雄心勃勃地要创办一个大型文学刊物。他找柳亚子、田汉和我商量,认为桂林的文艺刊物虽多,但缺少大型的能长期坚持下去的有权威性的文学期刊,他要求我们支持他组织一个文学创作社,出版《文学创作》月刊,以充实西南的文化生活。他自任总编辑,要求我们每人每期至少提供一篇稿子。”[注]茅盾:《桂林春秋——回忆录(二十九)》,《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其三,作为一个知名戏剧家和文化人,熊佛西也想通过创办刊物,加强与桂林文艺界的联系,扩大自己在桂林文艺界的地位和影响力,进而实现其推进抗战建国文艺的文化理想。他在《发刊词》中说:“我们战斗,为的是要开辟一个更光明更自由的天地。中国与其他弱小民族或民主国家现在都联合起来了。高举正义的旗帜,参加这个创造新历史的伟大战斗!我们对于这战斗有坚贞的信念:纳粹强盗与日本军阀必倒,被压迫的民族与民主国家必胜!我们以无限高度的热情,憧憬着未来的新世界与新文明!”“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当然会发生许多可歌可泣,幸与不幸的事迹。这是创造这个新历史的艰苦过程中必有的现象。这,在文艺创作上,我们认为是弥可珍惜的题材。我们想藉着这个小小刊物,邀约全国作家,替这个伟大的战斗时代留下光辉的一页,以尽同人服务国家人群的绵薄之力。”[注]《发刊词》,《文学创作》1942年第1期。的确,《文学创作》的创刊,有效地促进了熊佛西与桂林文艺界的联系,使全国许多知名作家和文化人聚集在刊物周围,以独特的风格和坚实严整的文学创作,推进了大后方抗战文艺运动的深入发展。

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大多数文学刊物是“同人刊物”不同,《文学创作》是一个汇聚“全国作家”的公共园地。熊佛西在《发刊词》中就表达了这样的抱负和“野心”——在某种程度上,他要把《文学创作》打造成一个涵盖自由主义作家、民主主义作家、左翼文人和资产阶级文人等全国作家的一个公共空间。这既是作为自由民主主义作家熊佛西的文化理想,也是他来到桂林后政治思想文化观念转变的体现。有论者就认为,桂林时期是熊佛西“一生思想上获得长足进展的一个重要时期”,他“逐步由自由民主主义者转变为革命民主主义者”[注]魏华龄、李建平:《抗战时期文化名人在桂林》,桂林:漓江出版社,2000年,第249页。。熊佛西这时期思想观念的转变,使他赢得了广大左翼进步文化人士的好感和认同,并得到了他们对刊物的大力支持。茅盾曾高度肯定熊佛西思想观念的转变,并对《文学创作》给予了鼎力支持:“我很早就认识熊佛西,……后来他去美国专门研究话剧,三十年代回国后就成了有名的戏剧家,并在北京大学当教授,在国民党那里颇受尊重。那时我们已没有来往,他在我眼里是个有正义感的资产阶级学者。然而我们在桂林的会晤和多次恳谈,使我改变了看法。他虽谈不上信奉共产主义,却是个相当彻底的民主主义者,在坚持抗日,要求民主和社会进步,反对国民党倒行逆施等问题上,都和我们的观点一致;他对苏联,对中共的斗争,亦抱赞赏和支持的态度。”“我认为,支持熊佛西创办大型文学期刊,比我们自己挺枪上阵更为有利也更为有效,它有可能在西南站住脚跟。于是我与柳亚子、田汉共同商定,大力支持熊佛西创办《文学创作》,并答应每人每期至少写一篇文章。以后我们三个都没有食言。”[注]茅盾:《桂林春秋——回忆录(二十九)》,《新文学史料》1985年第4期。

要想实现“全国作家”公共园地这一办刊理想,广博强大的作者阵营是其根本保证。对此,作为资深编辑的熊佛西有着清醒的认识。在《文学创作》筹备阶段,熊佛西便充分利用自己在文化界的资历与影响力,以及在抗战爆发前已累积起来的人脉资源等有利条件,与柳亚子、茅盾、田汉等在桂文化名人频繁接触与交流,并多次向他们约稿、催稿。著名诗人柳亚子曾多次谈到熊佛西“高明的拉稿手段”,在《榕斋读诗记》一文“后记”中这样写道:“佛西先生编纂《文学创作》,索稿甚殷,愧无以报。他出了几次题目给我,第一次是《从香港到桂林》,题目很好,但我却交不上卷,因为香港脱险记之类,写的人太多,不免雷同之憾。……第二次呢,是要我写些感想之类的杂文。感想,当然是有的,……不过,感想要联成片段,已不容易,要见诸文字,自然更加困难了。……第三次题目,是要我写自传。《自传》我倒老早想写的;去年在香港战事以前,胡仲持兄就也要我写过,书名都拟好了,是《五十五年》,因为照中国的习惯算起来,我去年恰恰是五十五岁呢。想把个人生活做‘经’,世界大事做‘纬’,也许可以好好的写成一部书。”[注]柳亚子:《榕斋读诗记》,《文学创作》1942年第1期。正是在熊佛西“高明的拉稿手段”和多次约稿催稿下,《文学创作》聚集起了一支实力雄厚的庞大创作团队。据不完全统计,在刊物刊行近两年时间里,共有来自全国各地的120多位作家的作品在刊物发表。

与之前熊佛西在重庆主编的大型戏剧刊物《戏剧岗位》的作者阵营主要局限于重庆、成都等地的自由主义文化人不同,《文学创作》打破了地域和作者身份的限制,撰稿人来自全国各地,最明显的是有许多左翼作家和进步文化人士的加盟。从作者生活区域上看,主要是国统区大后方的作家,也有少量解放区的作家;其中以桂林为主,还有来自昆明、成都、重庆、贵州、湖南、晋绥边区等全国各地的作家,如昆明的沈从文、李广田、王了一、朱自清等,贵州的蹇先艾,重庆的郭沫若、臧克家等,湖南的蒋牧良、张天翼等,晋绥边区的周文,等等。从作者年龄和知名度看,既有柳亚子、郭沫若、茅盾、沈从文、老舍、熊佛西、田汉、欧阳予倩、苏雪林、凌叔华、朱自清、洪深、王鲁彦、蹇先艾等文坛老将,也有邵荃麟、臧克家、张天翼、李广田、胡风、沙汀、艾芜、端木蕻良、周钢鸣、陈白尘、朱光潜、司马文森等青壮实力派,同时还集结了一批文学新锐,如路翎、碧野、骆宾基、刘北汜、徐盈等;尤其值得一提的还有一些刚从事文学写作的文学新人,如程远、冰波、蓝璧金等。从作者身份及政治倾向看,左、中、右汇聚在一起:既有郭沫若、茅盾、田汉、张天翼、胡风、艾芜、沙汀、邵荃麟、端木蕻良、司马文森、黄药眠、任均、周文等左翼作家,又有老舍、沈从文、朱自清、洪深、欧阳予倩、王鲁彦、臧克家等自由主义、民主主义作家,还有凌叔华、苏雪林、钱歌川、谢冰莹、顾一樵等与国民党较为亲近的作家。正是在这些老中青、左中右作家们的通力合作和共同努力下,《文学创作》创刊不久就声誉日隆,“销行逾万,遍及各地”,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全国作家”进行文化抗战的公共园地。

作为一个“文学多元共生”的公共空间,《文学创作》在栏目设置上将小说、论文、散文、诗歌、剧本等常规性栏目均纳入其中,对小说、论文、散文、随笔、诗歌、剧本等各种文体都给予了高度重视。据统计,在3卷14期中共发表小说78篇(共71部,有几部连载)、戏剧10部(有几部连载)、散文随笔64篇(有几篇连载)、诗歌26首、论文17篇(不包括卷首语和简评)。其代表性的作品,小说有茅盾的《耶稣之死》《列那和吉地》《虚惊》、艾芜的《邻居》《回家》《生命》、端木蕻良的《初吻》《早春》、骆宾基的《一九四四年的事件》《北望园的春天》,以及司马文森的《鸽》、沙汀的《北斗镇》等;剧本有郭沫若的《孔雀胆》、田汉的《黄金时代》、熊佛西的《袁世凯》;散文随笔有沈从文的《水云》、谢冰莹的《南归散记》、柳亚子的《五十七年》、欧阳予倩的《后台人语》等;诗歌有臧克家的《石滚河》《战地上的风沙》、任钧的《街头九歌》《捷音中的山城》、王亚平的《江边小歌》等;文艺理论有老舍的《如何接受文学遗产》、端木蕻良的《论艾青》、张天翼的《贾宝玉的出家》、周钢鸣的《搏斗与追求》和胡风的《创作现势一席谈》等。可以说,《文学创作》很好地体现了“以创作为主兼及评论”的刊物定位,满足了各类读者的阅读需求;虽然有所侧重,各类文体文章刊登的数量不等,但毫无疑问,《文学创作》俨然成为各类文体汇聚一场、竞相展示的公共平台和文学空间。

《文学创作》刊发的作品在题材选择、创作取向和作品风格上,多姿多彩,异彩纷呈。其《发刊词》即开宗明义指出:“我们以无限高度的热情,憧憬着未来的新世界与新文明!”《为文学创作月刊征求定户启事》则进一步表明:“本社创设文学创作月刊,为的是要把在这个伟大的时代里底一切斗争,一切进步,留下光辉的一页。”[注]《为文学创作月刊征求定户启事》,《文学创作》1942年第1期。正是本着“为伟大的时代留下光辉的一页”的办刊宗旨和建设“未来的新世界与新文明”的文化理想,《文学创作》以丰富多样的文学题材、高昂沉郁的文学品格较为全面地记录和呈现了抗战中后期的现实生活和文化人的精神状态。

从文学题材和主题上看,《文学创作》以反映抗战现实为主兼及社会人生的方方面面。有对抗战前线艰苦紧张战斗生活的生动描摹,如黄药眠的《克复》、冰波的《不成功的战斗》、蓝璧金的《海外从军记》等。其中黄药眠的小说《克复》以沦陷后的萧村为背景,讲述抗日游击队领导村民与敌伪进行不屈不挠的斗争,最后取得胜利的动人故事;而臧克家的诗歌《战地上的风沙》则是描写一群在寒冬腊月、风沙肆虐的战地上挖战壕的战士们,歌颂了战士们坚韧顽强的毅力和战斗精神。有对战火中惊险逃难经历的形象叙写,如徐訏的散文《从上海归来》、茅盾的小说《虚惊》和《船上》等。其中《虚惊》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从微观着笔,细致描写了几位逃出香港的爱国人士在东江游击区的一段惊心动魄的逃难经历。有对人民群众反抗战斗精神的歌颂和赞美,如张煌的小说《苍鹰》通过一个爱憎分明、不屈不挠的爱国文学青年仓英的反抗和奋斗,歌颂了“苍鹰”般的反抗斗争精神;而任钧的诗歌《捷音中的山城》则是一首歌颂人民群众抗战激情,相信抗战必胜的诗作。有对大后方黑暗现实的揭露与嘲讽,如沙汀的小说《北斗镇》对大后方地方政府与当地恶霸相互勾结、大发国难财的丑恶现实的揭露与控诉;王西彦的小说《鱼鬼》叙述了有着高超捕鱼技巧的农民“鱼鬼”一家的悲惨遭遇,谴责地方政权的黑暗无道;而茅盾的小说《过年》则描写了大后方的一个小公务员的凄楚辛酸生活。有对延安边区军民大生产运动的描写,如周文的小说《生产日记》以日记体的形式,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延安边区军民热火朝天的大生产运动。有对童年的追忆和故乡的思念,如端木蕻良的小说《初吻》对美好童年生活的寻找和追忆,而《早春》则细腻地描摹了少年对异性感情萌动的朦胧美丽画面。有对人性的审视与反思,如凌叔华的小说《中国儿女》对日本兵广田弘人性化叙写和人性苏醒的召唤;王鲁彦的小说《樱花时节》通过对一个被俘日本士兵的情感变化和悲剧结局的叙写,对普通日本士兵的悲惨遭遇寄予了深切同情。还有对大后方知识分子群体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描摹,对劳动人民和普通大众悲惨生活、劳动生活和美好爱情的叙写,借宗教故事、民间故事及历史人物对黑暗现实的讽喻,等等。

《文学创作》一个显著的特点是对传记类文学的重视,发表了大量的传记类文学作品。从这些作品的内容看,主要包括两类:一是讲述自己经历的自传;二是为他人作的传记,即他传。自传类作品主要有柳亚子的《五十七年》、欧阳予倩的《后台人语》、徐訏的《从上海归来》、蹇先艾的《六天的旅行》、柳无忌的《南岳日记》、周凯华的《桂黔滇纪程》、(苏)伊林的《伊凡诺夫自述》等。柳亚子的《五十七年》和欧阳予倩的《后台人语》是其中影响最大的两部。长篇自传《五十七年》是柳亚子所有传记类文字中对家庭出身、早期革命和社会文化活动记叙得最为详细和最为丰富的一部,被称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富于革命意义和史料价值的珍贵的传记文学作品之一”[注]蔡定国、杨益群、李建平:《桂林抗战文学史》,南宁:广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第664-665页。。从“开场白”可知,这篇传记是在主编熊佛西“非常高明”的拉稿手段下多次“进攻”“逼迫”下产生的,并在第2卷第2期头条刊登,之后又在第2卷第3、4、5期和第3卷第1、2期连载,可见熊佛西对此文的重视程度。全文包括“开场白”“从甲申到甲午”“从甲午到戊戌”“从戊戌到癸卯”“从癸卯到丙午”五个部分,以年代为顺序,从1884年写到1906年,讲述柳亚子先生20岁以前丰富多姿的成长历程。在写法上,作者不拘泥于个人成长经历的叙述,而是把自己经历与时代的发展变化紧密结合起来,以“自己的生活做经,拿中国政治和国际局势做纬”[注]柳亚子:《五十七年》,《文学创作》1943年第2期。,在讲述自己家世和个人经历的同时,详细地记录那一时代中国社会的政治剧变,为中国近现代革命史提供了珍贵的史料。与此同时,该自传文笔风趣幽默,读来很有感染力和趣味性,充分体现了柳亚子“大神经”式的独特文风,不愧为文学与历史高度融合的传记佳作。而《后台人语》是著名戏剧家欧阳予倩1942年8月至1943年9月在桂林写的回忆录,共四部分内容,连载于第1卷第1、4、6期和第2卷第5期,生动翔实地记载了1937年“八·一三”至1939年9月间欧阳予倩在上海、桂林、香港、衡阳等地参加抗战救亡戏剧运动和从事旧戏改革实验的经历。《后台人语》“之一”记载了在湖南衡阳的演剧经历,着重探讨了戏剧演出中的演出理论问题;“之二”讲述了抗战爆发后在上海参加救亡演剧活动的过程与劳绩和逃离上海的惊险经历;“之三”写在桂林从事桂剧改革的经过与成绩;“之四”讲述了在香港的生活情况、参加戏剧活动的经历和重返桂林的情景。该文把理论性和实践性结合起来,既有理论的探讨又有具体示范,内容丰富,翔实生动,是中国现代戏剧珍贵的史料。

与自传类作品侧重于对抗战时期生活经历记载不同,他传类作品主要是历史人物的传记。这些历史人物大都生活在国家危难时期,他们身上所呈现出来的伟大精神和高贵品格有着强烈的现实价值和启示意义。柳亚子的《明季吴江民族英雄吴日生传》、任中敏的《夏完淳第十三传》和王在民的《晚明澹归和尚事考》是对明末清初时期民族英雄吴日生、夏完淳、澹归和尚悲壮人生的叙写,而田曲的《大爱国诗人陆放翁》则是对宋代著名诗人陆游的民族气节和爱国事迹的叙述。这些作品通过对历史人物民族主义精神和爱国主义精神的歌颂,起到了鼓舞抗战军民的爱国热情和斗争精神的积极作用。释巨赞的《弘一法师》和熊佛西的《记梁任公先生二三事》是两篇纪念悼亡之作,讲述弘一法师和梁启超的一些感人事迹,对他们的伟大人格与高洁品质给予了深情的赞颂。而顾一樵的《慰慧》是一篇很特别的传记作品,既记载了自己抗战爆发以来在北平、武汉、重庆等地逃亡经历,也记载了小女儿慰慧从出生到夭折的短暂一生,对爱女浓浓爱意充满字里行间,感情深切而无奈,是一篇自传和他传融合的深情之作。这些传记类作品,无论是对自己生活历程和斗争经历的叙述,还是对他人伟大人格和爱国事迹的记载,都情真意切,感人肺腑,意义深远。而《文学创作》以大量篇幅郑重推介这些文章,其目的就是想借这些知名作家和历史伟人的真人真事来鼓励和教育人们,提升广大军民的抗战精神和斗争意志。

积极推进抗战戏剧运动是《文学创作》的又一大特色。该刊不仅发表了许多戏剧理论和戏剧作品,而且还在1943年4月1日第1卷第6期推出了一个“戏剧专号”,是抗战时期最早推出“戏剧专号”的大型纯文艺刊物。这既是主编熊佛西借戏剧家身份与国内戏剧界广泛的人脉资源和多方拉稿催稿的结果,更是他对戏剧的偏爱和倚重的体现。正因如此,许多剧作家和戏剧爱好者纷纷应邀聚集到《文学创作》中来,创作了不少颇具分量的戏剧佳作。

这些戏剧作品题材比较丰富,历史题材剧作主要有郭沫若的《孔雀胆》(四幕史剧),熊佛西的《袁世凯》(三幕史剧);现实题材剧作有田汉的《黄金时代》(四幕剧),老舍、赵清阁、萧亦五共同创作的《王老虎》(四幕剧),丁伯骝的《择邻记》(独幕剧),徐昌霖的《回锅肉先生》(独幕剧);以小说《红楼梦》为题材的剧作有端木蕻良的《林黛玉》(独幕剧)和《晴雯》(独幕剧);还有田汉的改良湘剧《新会桥缘》和翻译剧作英国米伦的《春到人间》(三幕剧,钱歌川、琼凤译)。其中影响较大的有郭沫若的《孔雀胆》、熊佛西的《袁世凯》和田汉的《黄金时代》和《新会桥缘》等剧作。

四幕史剧《孔雀胆》是郭沫若“抗战六剧”之一,是郭沫若继《高渐离》之后,在桂林发表的又一部历史剧,全剧四幕六场,在第1卷第6期“戏剧专号”头条发表。该剧以“善与恶——公与私——分与合”两条对立冲突线索,讲述了元朝末年云南统治者梁王听信车丞相谗言伏杀女婿段功,致使女儿阿盖服毒殉情的悲剧故事,谱写了一曲悲壮的民族爱情之歌。剧本运用大段散文化独白和独特的悲剧艺术鞭挞了统治者狭隘的民族主义政治,提出了在抗战时期“怎样去团结国内各民族”[注]徐飞:《〈孔雀胆〉演出之后》,《新华日报》1943年1月18日。的重大问题,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三幕史剧《袁世凯》是熊佛西抗战时期影响最大的剧作,被称为1942年“剧坛之一大收获”[注]“熊佛西两部新作”广告,《文学创作》1942年第3期。。全剧三幕四场,在第1卷第1期至第3期连载,后来又作为“文学创作丛书”之一出版。该剧把北洋军阀的卖国求荣与全民抗战的现实斗争结合起来,运用对比和虚实结合的手法,通过对袁世凯窃位称帝和复辟倒退的阴险毒辣嘴脸的刻画,揭露了大军阀袁世凯卖国求荣的丑恶行径,鞭挞了抗战时期的封建势力,表达了“铲除袁世凯的作风与扫荡当前的封建势力”[注]熊佛西:《关于我写的〈袁世凯〉》,《文学创作》1943年第4期。的思想主题,具有积极的意义和进步的作用。

《黄金时代》是田汉在桂林创作的描写知识分子的一部力作,全剧四幕,连载于第1卷第3期至第6期。该剧以抗战时期的知识分子为描写对象,通过对青年战地服务团队长梁士英的积极抗战和副队长余世祯的消极抗战的对比,热情讴歌了青年战地服务团以“自己的黄金时代去换取民族的黄金时代”、全心全意投身到抗战救亡运动中的爱国主义精神,批判了那些贪生怕死、消极抗日的个人主义倾向和丑恶行径。而改良湘剧《新会桥缘》是田汉抗战时期戏剧改革实践的一大成果,是他为中兴湘剧量身定做的一个剧本。该剧以湘剧高腔折子戏《老汉驮妻》为蓝本,进行重新构思和改编,根据抗战现实斗争的需要,抛弃了原剧中一些落后的封建因素,加入全家男女老少共同战斗、抵御外敌保家卫国的内容,赋予了剧本全新的意义。

总的来说,作为抗战中后期大后方最有影响的刊物之一,《文学创作》以其开放的姿态和对文学共生理想的执着追求,为抗战文学建构起了一个多元共生的文学生态空间。这一多元共生文学空间的建构,不仅为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提供了自由而开放的文学园地,一定程度上挽救了因政治因素所导致的文艺运动低潮的颓势,把大后方尤其是桂林的抗战文艺运动推向了又一次高潮,而且以其对文学的现实性和艺术性的追求,提升了抗战文艺的质量,推动了抗战文艺的多元化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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