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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巴蜀藏书家李士棻与《古逸丛书》

2019-02-22龙文展

关键词:光绪丛书申报

龙文展

(重庆人文科技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 重庆 401524)

李士棻是晚清知名的藏书家之一,嗜书如痴。黎庶昌在日本搜罗唐宋逸书,汇编影印为《古逸丛书》,是书在晚清被视为可与宋本相仿的精品。黎庶昌与李士棻相识于曾国藩幕府,交情深厚,有同门之谊。因此,李士棻在得知此套丛书问世后,非常欣喜,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然而,在获得此书的过程中,并非如其想象的那般容易,几经波折,以至李士棻在《申报》撰诗讥讽黎庶昌,引发文坛一场风波。本文拟梳理此一段文坛往事,并考订李士棻所作《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1]卷五一诗的写作时间、《乙酉元旦试笔八首·其一》[2]内容之真假,并略及光绪年间《古逸丛书》流传的版本。

李士棻(1822—1885),字芋仙,又作迂仙,晚年号天补老人、童鸥居士、二爱仙人、炼柔居士等,四川忠州(现重庆忠县)人。少有才名,自十三岁始学诗,自言:“予十三龄发轫为诗,肄业文翁石室,受先师西沤诗法,与泽山同年有‘王李’齐名之目。”[2]题词其收书藏书亦始于此时,诗《乞杨佩甫仁兄画〈万卷随身图〉》有言:“十三龄挟终身好,万五籖拼厚价酬。”[2]此一爱好跟随李士棻终生。即使晚年落魄上海,诗人念念不忘的嗜好还是书。李氏离世前撰诗《旅述八首》称:“典衣先备买书来。”[2]写尽书痴情态。

《古逸丛书》是黎庶昌任驻日大使时所搜集整理的唐宋文献,全套丛书共26种。除两种外,皆为国内未见之刊本。故而,当书痴李士棻知晓《古逸丛书》的存世后,欣喜非常。李士棻诗集《天瘦阁诗半》及《天补楼行记》中收录有关于黎庶昌影印《古逸丛书》诗篇数首,是其诗歌创作中比较突出的一个案例。

目前学界对《古逸丛书》的研究比较透彻、全面,然论及此套丛书在当时的影响时,常会引用李士棻所撰《柬莼斋星使》[2]相印证,如:《杨守敬与〈古逸丛书〉之校刻》[3]417-420《杨惺吾先生年谱》[4]。然对李士棻相关诗歌的创作及系年尚未有专文研究。

以《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1]卷五一诗而言,其列于《天瘦阁诗半》卷五,为七言律诗。其前第三首诗,题为《庚辰中秋前十日,将往沪上,平江张衡翁赋诗作饯,并赠〈铁瓶全集〉,赋此留别》[1]卷五;其后第二首诗,题为《庚辰九日,莫善征招同王石珊黎椒园宦莘斋黎祝衡赵筱容及善征之子梅城楚生偕游潘园,因题〈湖楼啜茗图〉》[1]卷五。光绪庚辰年,为公元1880年。由前诗所标之“庚辰中秋前十日”至后诗所示之“庚辰九日”,在时间上有先有后,脉络清晰,是否暗示李士棻《天瘦阁诗半》中所收之诗的编排顺序是按照先诗体,依次编年而进行的呢?如果如此,前言赞颂黎庶昌收书之举的《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一诗可否系年于1880年呢?答案是否定的。

依李士棻前述“庚辰”两诗来看,他当是到达上海后知道黎庶昌印书的信息,亦即时间范围当定于1880年八月至重阳节之间。其时黎庶昌应该自日本回国,到达上海。因为,如诗题所示,黎庶昌是在出使日本时,搜采到中国稀有的唐宋文献。而事实上,这既与黎李二人见面叙旧的时间不符,亦与黎庶昌出使日本的时间不符。

1880年,黎庶昌尚在西班牙。1880年8月21日,《申报》第二版载有《奏调人员》一文,提及:“以黎庶昌派充二等参赞官驻劄西班牙国。”[5]究其原因,乃1879年出使欧洲的公使陈兰彬电奏清廷大力挽留黎庶昌,并获准同意。当时,黎庶昌出任驻英、德、法参赞三年,驻期已满,行将归国担任知府级别的实职。而陈兰彬的挽留,使得黎庶昌又在西班牙马德里担任参赞两年,直至1881年任满才回国。据《遵义文史资料》所载:“(1881年)七月,(黎庶昌)自马德里回华。……八月,归至上海,即迎母吴太夫人居沪。与李士棻追叙旧游,谒鲍源深于龙门书院。二十八日,离沪赴京陛见。”[6]78据此,李士棻与黎庶昌在上海见面的时间为1881年八月,而非1880年八月至重阳节之间。

其次,黎庶昌出使日本的时间也不是1880年,而是1882年。1881年11月8日(九月十七日),《申报》刊有《光绪七年九月初五日京报全录》一文,其中载:“出使大臣黎庶昌禀请安。”[5]此日期当为黎庶昌自沪出发,到达北京上朝的日期。1881年12月11日(光绪七年十月二十日),《星使抵沪》一文方言及:“前日招商局之保大轮船由津抵沪,探得新简,驻日本钦使黎莼斋观察附轮而来,大约襜帷小住,即当遄赴东瀛也。”[5]1882年3月5日,《东瀛来信》载:“昨接旅居日本人来信,云黎莼斋星使已于去腊二十六日(1882年2月14日)接印任事。”[5]

此次出使,黎庶昌在日本未驻满三年,即因母亲过世请求回国,再次回到上海。《申报》同样也刊登了这一信息。1884年10月9日(光绪十年八月二十一日),《星使易人》载:“驻日本钦差黎莼斋星使刻以丁内艰,开缺回籍守制。闻中朝已简放徐君承祖为驻日星使矣。”[5]1885年3月8日(光绪十一年正月二十二日)载《公馆开丧》:“出使日本大臣黎莼斋星使之太夫人去秋仙逝,东瀛星使于去腊之杪,扶榇回华,仍驻西门内杜家湾公馆,择于今日开丧领帖。闻日内即欲回贵州原籍安葬云。”[5]则黎庶昌是在光绪十年腊月底归国的。可以印证的是《申报》1885年11月10日(光绪十一年十月初四日)所载《光绪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京报全录》中之《徐承祖片》:“再,臣前奏带随员增生谢传烈,于去冬随臣东渡到国……”[5]据其内容可知,徐承祖于光绪十年冬季去往日本,接替黎庶昌,担任驻日公使之职。现代学者戴东阳所著之《晚清驻日使团与甲午战前的中日关系(1876—1894)》一书,[7]亦有详细考证,可与《申报》之报道相印证。[注]据戴东阳著:《晚清驻日使团与甲午战前的中日关系(1876—1894)》载:“徐承祖通过两江总督南洋大臣曾国荃致电清政府,定于(光绪十年)十一月初二日启程。”见书第197页。“初四日辰初到长崎,初六日抵神户。”第199页。“初十日(徐承祖)与黎庶昌输交接事宜。”见书第201页。“黎庶昌则于十二月十八日(2月2日)冒雪离开东京,经横滨回国,当时他正丁忧。”见书第203页。此书中也提及黎庶昌之所以未能及时回国的另一原因,即朝鲜甲申事变的突然爆发,引起中朝日三国错综的关系纠纷。

李士棻获知黎庶昌在日本影印唐宋逸书,当在其出使日本之后。据前所述,李氏所作《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一诗,不可能系于1880年八九月间。

据李士棻《自记》:“去冬今春以后所作及旧作有漏印者皆载《天补楼行记》中,别为一编。”[2]也就是说,《天补楼行记》中所收的四首诗的创作时间,可以确定为自甲申年冬至乙酉年春,亦即公元1884—1885年。而《天瘦阁诗半》所录之诗,则自1834年至1884年秋,横跨50年。要具体确定其写作时间,是有一定难度的,必须确定《古逸丛书》的成书时间、出版时间,以及李士棻可能听闻此书存在的时间。

据黎庶昌《刻古逸丛书叙》所言:“书成,将敛其板,运致之官局,以与学者共之。……书凡二百卷,二十六种,刻随所获,概还其真,无复伦次,经始于壬午(1882),告成于甲申(1884),以其多古本逸编,遂命之曰《古逸丛书》。”[7]246时间署为:“光绪十年(1884)岁在甲申七月。”[7]246然而,这一时间并非《古逸丛书》面世的时间。

1884年12月20日(光绪十年甲申十一月初四日),《申报》刊有《钦差前出使日本国大臣黎奏稿》,全文如下:

再,刻书虽非使臣所及,而日本同文之国,崇尚汉学,千有余年,墜简佚文,往往而有,臣自八年春间,仿〔访〕获佚书古本多种,即命随员杨守敬[注]杨守敬(1839—1915),湖北宜都人,字惺吾,号邻苏,清末民初著名历史地理学家。经纪刊刻,题为《古逸丛书》,其中颇有十余种,可补《四库》著录之遗。本年秋间,一律完竣,除将板片运交苏州书局作为官物,听人刷印外,理合附片具陈。

再,此次刻资,系由经费存息及臣薪俸所余项下取给,亦有长崎广商钟仕良、何献墀捐助之欵〔款〕,概未动支公项,合并陈明,伏乞圣鉴,谨奏。

光绪十年五月初十日[5]

然而,此书是否黎庶昌所述,至“本年秋间”才“一律完竣”面世呢?

根据《杨惺吾先生年谱》所载材料及综合《申报》的相关报导,笔者推测此套丛书正式完成的时间并非《叙目》所说之七月,而要更晚。黎庶昌于光绪十年八月十五日(1884年10月3日)所写信函中提及:

本大臣现丁母忧,即应奔丧回国,所有前此刊刻之《古逸丛书》,原拟俟一律蕆事后,以两部奉赠。今时不能待应,先将已成之二十四种送上。……其余尚有二种,嗣后由随员张沅送交可也。[9]61

张沅为张裕钊之子,黎庶昌之女婿,其时任驻日公使馆随员。

但是,《古逸丛书》之名为国人所知的时间当早于《叙目》所言之七月。据《杨惺吾先生年谱》所记:“光绪甲申三月,宜都杨守敬倚装书。”“是年四月(杨守敬)差满。五月束载所得古籍归国,日友冈千仞及书估王惕斋同行。由上海到苏州,始与李梅生识面,纵观梅生及顾子山两家藏品。旋赴黄冈教谕任,迎养母夫人于署中。”[4]49据日本学者石田肇考证,杨守敬回归的具体时间是光绪十年五月五日。[10]44也就是说,《古逸丛书》的影印工作在1884年夏五月间即已基本完成,其时杨守敬已经携带20卷本《古逸丛书》回国。[注]1884年6月25日(光绪十年甲申闰五月初三日),《申报》第4版,首刊出售《日本古逸丛书》的广告。《申报》所刊广告中仅二十种,其中多收宋本《孝经》一种,缺完整版《古逸丛书》所收集唐字《老子注》、宋本《广韵》、元本《广韵》、宋本《南华真经注疏》、唐本《天台山记》、仿唐写本《急就篇》及覆麻沙本《草堂诗笺》、《外集》、《补遗》、《传序碑铭》、《目录》、《年谱》、《诗话》等七种。否则《申报》无从在闰五月间即可刊登出列有详细书目的销售广告。

综上所述,可以确定李士棻写作《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一诗的时间当为1884年。

接下来,需要讨论的是,李士棻是何时知道此套《古逸丛书》的存在,并赋诗赞颂此举的。是在1884年夏天,杨守敬回国之时?还是在这年冬天,黎庶昌回上海之后?这也关系《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一诗,是否为《天瘦阁诗半》所收录的创作时间最晚的作品。

《古逸丛书》全套共收书26种,计200卷,装订为56册。其中,除《日本见在书目》为日本人藤原佐世所辑,《尚书释音》为武昌张廉卿所收藏外,其余均为国内亡佚而复见于日本的古籍。丛书初印时,选用日本一流刻工精心镌刻,用日本视为上品的美浓纸印制。刻印之精,突过前古,一时海内震动,被收藏家视同宋元本。叶昌炽记其刻书:“初印皆用日本皮纸,洁白如玉,墨如点漆,醉心悦目。”[注]现贵州省博物馆藏有黎庶昌胞弟黎庶諴(字和民,另号夏轩)所收藏之初印本。据龚正英《古逸丛书》载:“(是书)第一册扉页附光绪二十年五月二十五日黎庶諴亲笔字条一张,内容系本书装订顺序的说明。”(见,《贵州省博物馆藏品志1》第303页。)“光绪二十五年”为1903年。此套书是否为初印本实有待考证。据《黎庶昌全集1》卷首《前言》所说:“此书(《古逸丛书》)东京初刻为美浓纸本,尤为学林所重,几与宋椠元刊等视。……另有光绪中遵义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刊本。黎庶昌任满归国时,将这部丛书的全部板片带回,交与江苏官书局,受到国人重视,然其摹印远不如前。”(见书第6页。)此处提出“光绪中遵义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刊本”与“初印本”并非同一个版本。初印本成书于1884年,而后者所刊印时间未见提及。另据,《中国出版年鉴2003》第443页介绍:“贵州人民出版社‘古逸丛书’,2002年出版。本书影印原藏沙滩掘〔拙〕尊园‘光绪十年甲申遵义黎氏刻于日本东京使署’之‘古逸丛书’秘藏珍本,按其原貌出版……”光绪十年,即为1884。若此说正确,则所谓的“光绪中遵义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印本”即为“初刻本”。然笔者推测,据黎庶諴扉页之字条所署时间,其所藏版本当非初印本,而可能是黎庶昌二次出使日本后的刊本。惜未有确切证据。据(日)石田肇:《古逸丛书》的刊刻及刻工木村嘉平史略,载:“黎庶昌为《古逸丛书》所撰《叙目》,书首扉页背面有‘光绪十年甲申遵义黎氏刊于日本东京使署’刊印记。”见《贵州文史丛刊》,1992年03期,第41页。另,前引《黎庶昌全集》之《前言》所说尚有失误之处:即《古逸丛书》的板片,并非黎庶昌任满归国时带回。黎庶昌1884年八月回国并非“任满归国”,而是因为母丧申请回国。此事黎庶昌在《丁亥入都纪程》中实有说明:“七月初七日,袭侯(曾纪泽)转商政府诸公。以为使臣在洋丁忧,向无成例可循,又未便援期满回京宫门请安之例,宜具呈声明缘由,总署据以请旨为定。”见《黎庶昌全集》第355页。其书版归江苏官书局(即苏州书局)后,摹印远不如前者。黎庶昌在《刻古逸丛书叙》中说:“余使日本之明年(1882),得古书若干种,谋次第播行,属杨君星〔惺〕吾任校刻。……书成,将敛其板运致之官局,以与学者共之。”[8]246

这些都说明,黎庶昌并没有将《古逸丛书》视为珍品,不以示人。反而,自筹款项刻板影印,并将书板交付官局,以期天下有此同好之人皆可得而观之。因此,此套丛书一经成书,就示诸公众,人尽可知。

《申报》于此事的反应可谓非常神速。1884年6月25日(光绪十年甲申闰五月初三日),《申报》第一次刊登出售《日本古逸丛书》的广告,其中大力赞美此套丛书:“遵义黎星使以所得日本逸书及宋元古本属宜都杨惺吾先生校刊,精妙绝伦,见者色惊。兹有友人携得初印本各数部……”[5]此后,则一一罗列了丛书的具体的书目及售价。与此前《申报》刊登的售书价格相比,此部丛书的单种售价比较昂贵,全套20种共计售价五十五元六角。

此条广告中还提及:“宜都杨惺吾先生以所藏汉唐古碑,择其最有名者数百种,在东洋缩印,远出万廉山百汉研碑之上,兹寄来十余部……”。[5]此处不免令人遐想,《申报》出售的《古逸丛书》各数部究竟是哪位阔绰又高贵的友人所携得?李士棻后来所作《柬莼斋星使》一诗前即以长篇序言,情辞激烈地讥讽所谓的“达官贵人”:

莼斋在日本校刊唐宋逸廿余种,其全帙多踰百本。顷以老、庄、荀三子见赠,求窥其全,则云:“在东京曾印多部,已为达官贵人纷纷索取尽矣。”现在莫善征大令方集工匠于上海县署,先印五十部,然后以书板归苏州书局。此五十部者,亦必为达官贵人计。而达官贵人视其全帙,竟无殊于奇珍异物,必得而后已。莼斋亦不能不如其意以副之,而后无意外之患。甚矣,达官贵人日劳劳于民生国计,犹复分其心,以先获新书为快。[2]

是《序》中提及的莫善征,即莫祥芝。[注]莫祥芝(1827—1890),字善征,号九茎,别号拙髯,莫与俦第九子,其时为上海县道台。此人与李士棻关系密切,李氏诗集中多有提及此人。据黎庶昌所著《李芋仙墓志铭》之《附记》可知李士棻在上海逝世后,是由“上海县知县莫君祥芝经纪其丧”[8]199。由此,亦见两人关系之亲密。结合李士棻在上海时,与《申报》主笔王韬、何桂笙、钱昕伯、黄式权等人的亲密关系,笔者推测李士棻在《古逸丛书》到达国内之后,即经由私人关系亲密的《申报》主笔及上海知县获知此书,甚至得见此书,当不为过。

而且,据黎庶昌自述,《古逸丛书》在编排体例和印刷方法上采取了“刻随所获,概还其真”的原则。“概还其真”大概也是最让书痴李士棻对此套丛书尤其动心的原因。值得一提的是,黎庶昌此编书思想与李士棻有不谋而合之处。

纵观《天瘦阁诗半》及《天补楼行记》中李士棻描述收书之乐的诗篇,尤其是晚年得获某书或重获旧书时表现出的急于倾诉的表现,[注]如《沪肆购得未见书多种,因忆往在都中丰城徐稼生师尝为予题斋额曰:“不廉于书之室。”予每从厂肆得佳书必以进师。时曾湘乡师每来师寓,见予案上精本,往往携去,且柬予曰:“好书不可独享,肯以珍秘供馋眼,德莫大焉。亦为尔惜福,非为豪夺地也。”今疾苦纠缠,床头金尽,藏书且与俱尽,不免乞贷,累人廉隅,隳矣。追维师训,感叹弥襟》《得李眉生同年苏州人日书,复承以〈楞严蒙钞〉见赠,书云:每年必温诵遗经。去岁则读三传一过,甚熟。又云:年来恒产大半为市井辈假借耗蚀。殊堪叹恨,因寄一诗索和》《胡君碧澂过予沪寓,以其尊人愚园居士六十自寿诗属和,并赠所刊马氏〈段注撰要〉》《陈哲甫中翰顷使日本,寄书系诗抵予沪寓,言往在扬州,得予于何廉翁,逢人说项,予固未知也。读其诗,知君爱予之深,撰句申怀,兼期良会》《张子明仁兄顷在鄂渚购得〈巾经纂〉一书,书首有“忠州李芋仙随身书卷”印记,知为予旧藏本,乃赋二诗,并其书五册,缄寄沪寓。此与十年前,向梅修同年得予所藏《说苑》于武昌市上事适相类,致可感也。君言秋以为期,必归华亭,过沪见访,予当谋一鸱,尽醉极欢,藉答嘉贶,冀定石交》等。不难推测《黎莼斋君出使日本,搜采唐镌宋锓善本书廿余种,影刊行世,皆中国希有者》一诗的写作时间当为1884年夏间,亦即杨守敬归国后,《申报》连载售书广告之时。而其诗中之内容亦可作为互证,诗曰:

郘亭不见见莼斋,江左文游往日偕。虎节麟符新出使,珠盘玉敦旧同侪。近来风雅将谁属?老去烟花强自排。东国书多唐宋本,及时搜刻快人怀。[1]

“虎节麟符新出使”一句,实已点明黎庶昌在此时尚在日本任上,还未回国。

《古逸丛书》除日本东京初印美浓纸本、苏州书局官印本外,还有光绪中遵义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刊本。而李士棻所提及莫善征所刊之本,目前未见有相关资料提及。由上述《柬莼斋星使》之序言推测,黎庶昌补赠李士棻的实为《古逸丛书》的初印本。[注]据前注可知所谓光绪中黎氏日本东京使署影印本是否为初印本未能确定。此处笔者所据材料为《黎庶昌全集》中之《复出使美日秘大臣张》之信札,其中提及:“《古佚丛书》无有存者,并钞目奉阅。……去夏复因请祠事,降镌三级。……四月十四日。”见书第665页。此“张”,即张荫桓(1837—1900),字樵野,广东南海人。光绪十一年(1885),出使美、西、秘三国。《申报》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七日(1885年9月5日)第2版载:“日前传闻周筱棠大银台已授美日秘使臣兹查此事,……以张樵野观察承其乏云。”即张樵野此时才被提名为美日秘大使。而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1885年12月31月)张荫桓还在国内,本日《申报》第3版载《星轺赴粤》:“昨晨出使美日秘大臣张樵野星使由沪上行辕起节,道营厅县各官次第亲诣送行,星使乘舆排道至招商局金利源码头乘坐小火轮船驶抵吴淞口,换坐英公司轮船前往岭南,度岁至明春在香港会齐参赞随员翻译等官,择吉出洋,先赴美国。”由此可知,张荫桓索要《古逸丛书》要晚于李士棻逝世之时。参考黎信中所言“请祠”而“降镌三级”事,则可知此信写作的具体时间为1889年。据《李鸿章全集·请开复黎庶昌处分片》知:“(黎庶昌)前于光绪十四(1888)年六月间,因奏陈祀典措词失当,部议降三级调用。”由上述证据可知,黎庶昌在与张荫桓信件往来时尚未提及自己手中还有其他刊本,则李士棻所获之赠书当为初印本。因为其中所提之《老》《庄》之书,当为集唐字本《老子注》和宋本《庄子注疏》(又名《南华真经注疏》),此两种并未见之于《申报》所刊载之售书广告中。

至于黎氏何时赠书给李士棻,据《申报》所登《正月九日得莼斋手札,许以〈古逸丛书〉全部见赠。又云在东京为予所撰墓铭顷复增之、减之,用韩子铭柳之例,期可以传芋仙足矣。有不必讳者,正以纪实见交厚也。古谊可佩,复为一诗志感》诗题可知,当为1885年农历正月九日之后,或即为《天补楼行记》中所收诗中所提及的正月十九日,因为前述《申报》1885年3月8日(光绪十一年正月二十二日)第4版所载《公馆开丧》已言明黎庶昌于此日在上海所居之公馆内开丧,并将于日内回贵州原籍。

而《乙酉元旦试笔八首》曾刊载于《申报》,时间为1885年农历正月初六日。由前述可知,李士棻所作《乙酉元旦试笔八首·其一》颔联所言“又是一年新乐事,添看廿种好丛书。黎莼老顷以唐宋逸书见赠”[2]一句,实乃李士棻个人之误会,以为黎庶昌会馈赠全部《古逸丛书》26种。也因此才会有李士棻在收到三种赠书后,愤而作《柬莼斋星使》诗之举。当然,最终李士棻得偿心愿,而此句也无改动之必要,得以保存于诗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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