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时代服饰的变迁与意蕴——以《了不起的盖茨比》为例析*

陈喜华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引言

《了不起的盖茨比》是美国著名现代作家弗朗西斯· 斯科特·菲茨杰拉德(F.Scott Fitzgerald)最优秀的代表作，“它是菲茨杰拉德创作思想和艺术风格已臻成熟的一个最为显著的标志。”[1]168自从发表以来，评论家们纷纷从各种角度如新批评、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性属研究、女性主义、传记批评、神话原型批评、心理分析、文化研究、叙事学等分析了该小说中的主题、人物、叙事技巧和风格等。但是近年来该小说中的服饰描写开始引起国内外学界的关注，不过他们主要关注的是服饰与人物的关系。例如学者李希、[2]79-83马亚· 萨曼卡什维利(Maia Samkanashvili)[3]31-39等主要认为衣服的颜色象征着人物的性格或特征。法国学者帕斯卡尔·安托林-皮雷斯(Pascale Antolin-Pirés)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服饰彰显了人物的身份。[4]103-104美国学者戴尔德丽·克莱门蒂(Deirdre Clemente)(电影《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历史顾问)认为《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服饰具有刻画人物性格、定义人的社会地位和表明情绪状态的作用。[5]40-41以往的研究从服饰这一物质微观层面入手挖掘其与人物的关系具有重要意义，但忽视了服饰的现代风格，且尚未更多地注意到服饰的更深社会文化内涵。本文认为，该小说中的现代服饰不只是再现人物的特征，还是美国现代文化的一部分，可以作为一种“文化符号”传递信息，反映出潜在的性别意识、强烈的价值观念和道德观念等多重社会文化意义。

罗兰·巴特认为物是其他事物的“符号”，即能指与所指的组合，[6]28具有社会意义。物质文化理论的当代文化批评视角则强调物品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它们经常表现文化特征。[7]85服饰则是一种文化符号，反映文化的本质特征，具有社会生命，是社会关系的代表。[8]1-2服饰可以表现出不同性别、种族、习俗、生活方式、价值观和道德观等的差异。因此，本文试图运用这一视角，结合服饰文化发展的历史背景，主要选择骑装、高尔夫球装和礼服三种现代服饰，分析其隐含的有关生活方式、时代变革、性别权力和伦理道德等方面的文化符号内涵。这对于进一步理解小说的深层内涵、菲茨杰拉德的高超艺术技巧和爵士时代的真实风貌具有重要意义。

一、服饰文化发展的历史背景与《了不起的盖茨比》

美国的20世纪20年代通常被称为“爵士时代”(the Jazz Age)，它开始于1919年，结束于1929年，即一战后经济大萧条前的十年时间。这一时期美国传统的清教道德已经土崩瓦解，享乐主义开始大行其道。用菲茨杰拉德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奇迹的时代，一个艺术的时代，一个挥金如土的时代，也是一个充满嘲讽的时代。”[9]4他把这个时代命名为“爵士时代”。社会历史学家经常把它视为美国现代时期的开端。[10]1爵士时代是美国从传统向现代社会过渡的转型期。此时的服饰经历了重大变化，服饰变得更加舒适、柔软和轻便，现代服饰已经出现。不再像爱德华时代的服饰那样，“是美国历史上最昂贵和最华丽的时期。”[11]50关于“现代服饰”一词，学界尚无统一的定义。一般服装史著作都把20世纪作为现代服饰的开始，[12]163但是男装和女装完成现代化形态的时间不同。男装早在18世纪末的法国大革命时期就开始脱离古典样式，在19世纪70年代基本完成现代化形态。而女装直到19世纪末取掉巴斯尔(bustle)(1)巴斯尔即臀垫。17世纪末18世纪末两次出现过，19世纪70年代到80年代又一次流行。巴斯尔这个名称的使用是在19世纪30年代。到这个时代，随着流行的变化，巴斯尔的造型和名称也都不同。19世纪70年代初的巴斯尔是在1868年出现的波兰风罗布的基础上形成的。这种巴斯尔叫做“克里诺莱特”(crinolette),是一种后半部用铁丝或鲸须等做成撑架使之后突的衬裙。撑架上蒙着马尾衬布，外侧的罩裙流行拖裾形式。(参见李当岐.西洋服装史第2版.高等教育出版社, 2005.第275-277页。)才开始摆脱传统样式，真正实现现代化要到20世纪20年代。[13]30820世纪20年代是女装现代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时期。此时的现代性表现在服饰上为相对苗条的身型、女性服饰更软的面料，和1900年相比衣服更加轻盈。[14]28

服饰是《了不起的盖茨比》成功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之一。正如美国学者克莱门蒂所说，“在菲茨杰拉德的小说中，衣服被看见、闻到、听到和触摸。”[15]1也许正因为如此，“《了不起的盖茨比》变成了1920年代时尚的代名词,以至于无数由新潮女郎风格激发的时尚传播以此小说为主题。”[11]116《了不起的盖茨比》主要描写的是美国爵士时代的服饰，这些服饰呈现出的现代风格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是把女性从束缚肉体的巴斯尔和紧身胸衣的禁锢中解放出来，回归她们肉体的自然形态，并且完美地展现了女性苗条的身型；第二是从束缚四肢活动的装饰过剩的传统重装中解放出来，向便于活动的、符合快节奏现代生活方式的轻装样式发展；第三是排除服装上的社会性差别，纠正了古典式的性差别之偏见。[13]308例如男装和女装的差异大大缩小，女性穿上了以前专属于男性的裤装，甚至穿上了男性化的服装，体现了男女平等意识。

《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现代服饰生动而有力地再现了爵士时代美国从传统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变迁。这是因为和反映爵士时代风貌的其他作家的作品相比，《了不起的盖茨比》更具有真实性。正如亨利· 丹· 派珀(Henry Dan Piper)评论此部小说时明确指出，“比起许多正统历史学家的事实性陈述，他的小说使我们更接近于那个世界。”[16]1另外，《了不起的盖茨比》在反映女性运用现代服饰挑战和颠覆传统性别规范上发挥了先锋作用。例如，小说大胆地描写了当时女性的非传统服饰，即现代服饰。例如乔丹穿运动装，剪着短发，戴着钟形帽、胸部扁平、身材苗条，呈现出男性气质。这体现了菲茨杰拉德的胆量和勇气。因为当时的美国社会正处于一场道德习俗革命之中，新的社会规则还没有形成，传统的道德力量例如清教徒和卫道士们强烈反对女性的现代服饰。他们认为这种服饰有伤风化，也担心会挑战男性的中心地位。针对女性的现代服饰，“几个州的立法机构并不满足于树立标杆和加以谴责，它们纷纷提交议案，建议彻底对女性服饰进行改革。”[17]82菲茨杰拉德真实而又生动地描写了这些现代服饰，势必也会触怒清教徒和卫道士们。出版于同一年(1925)的《美国悲剧》是另一美国著名作家西奥多·德莱塞(Theodore Dreiser)的代表作。该小说中也描写了一些体现时代精神的现代服饰，例如男式、女式网球服、高尔夫球服、女式骑装等。[18]629-633尽管有学者认为菲茨杰拉德的作品缺乏德莱塞的批判深度[19]58，但是《美国悲剧》在反映女性运用现代服饰寻求性别平等方面，还没有《了不起的盖茨比》这么大胆。

二、骑装：休闲的生活方式与女性社会地位提高的象征

爵士时代的美国人更加注重休闲，他们花更多的时间参与运动，尤其对于不用劳动的有闲阶级来说更是如此。1920年代经常被称为体育的“黄金时代”。十年来，整个国家对运动场景充满了迷恋。[20]262-81由于运动变成了一种非常受欢迎的生活方式，这使运动装变得流行开来。黛安娜·玛丽亚·马格利(Diane Marie Magli)认为美国人对时尚加上运动的兴趣制造了一个更加随意和多样化的衣柜，这影响了整个20世纪男性的服饰。[21]3-4男子穿着舒适、自然，因为他们在穿衣上来适应运动的生活方式。例如汤姆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第一次出现时，“身穿骑装，两腿叉开，站在前门阳台上。”[22]7汤姆在家身穿骑装迎接客人尼克，后来吃饭时他也未更换其他衣服。这说明虽然骑装是一种专门的运动服装，但它象征的不只是骑马这种休闲的精英运动和从事这种运动的有闲阶级身份，它还反映了美国爵士时代生活方式的变化所带来的服饰的变革。即爵士时代的美国人对运动的狂热带来了一个非正式服装的新的衣橱，很舒适，不顾形式或狭隘的时尚规则。[23]16如果觉得舒服，所有场合穿着运动装也可以。由此看来，汤姆在家穿着骑装迎接客人和吃饭不是不懂穿衣规则，相反属于富裕的有闲阶级的他深谙着装之道。例如汤姆后来在小说中都讽刺和瞧不起盖茨比的穿衣品味，完全不相信盖茨比是牛津大学毕业生，因为“他穿一套粉红色衣服”[22]77。汤姆的骑装真实再现了当时生活方式的变化与时代的风貌。

因为美国女性的性别平等意识日渐增长，她们也穿起了骑装。汤姆第一次去盖茨比家，随同的“有一个身穿棕色骑装的漂亮女人，是以前来过的。”[22]64虽然菲茨杰拉德对此女性的骑装没有过多描写，但这具有重要的历史内涵，它反映了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的巨大变化。正如学者杨金才所指出的那样，“和一切文化的创造物一样, 服饰拥有具体形象,直视显眼。人们可以从作家笔下女性人物的着装领略到她们所处的社会地位,从而深入地品味服饰这一物质文化所内蕴的精神文化和制度文化内容。”[24]74此女式棕色骑装很抢眼，非常前卫和新潮，和以往时代的女性裙装服饰风格截然不同。因为19世纪美国女性穿的是欧洲风格的带厚重裙撑和拖裾的巴斯尔和紧身胸衣，极具淑女风范和凸显女性气质。不过这种厚重的裙装非常具有束缚性，导致行动极其不便。而且美国大多数妇女直到1910年代仍旧穿紧身胸衣。所以从19世纪直到20世纪最初的年代里，女性从事运动和太多的户外活动是不可能的，因为受服饰的束缚。当时女性的活动空间非常狭窄，不可能出远门。她们经常呆在家里做贤妻良母，所以被称为“家庭天使”。然而，20世纪初美国女性解放的步伐使许多女性拒绝做以前理想的“家庭天使”。她们不断争取平等和自由，终于在1920年获得选举权，这“对社会产生了影响，提高了女性相对平等的地位”[17]85。于是，年轻女性开始上大学并获得学位、进入专业工作场所。女性还像男性那样驾驶小汽车、参加新的休闲活动、抽烟、喝酒、剪短发等。社会的这些变化使服饰也发生了显著变化。女性越来越追求自由和独立，便决然抛弃了巴斯尔和紧身胸衣，追求舒适的服饰，更多地像男性一样参与运动和户外活动。打高尔夫球、网球、骑马等运动变得流行。相应地，女士专门的运动装如高尔夫球服、网球服和骑装等也变得流行。但是，最开始时骑马的先锋就像她们第一次骑自行车时引起了太多的惊讶和批评。这种惊讶部分是衣服的原因。因为为了骑跨着，女性得穿从男性衣柜里借来的“不淑女的”裤子。这的确是对传统女性裙装服饰和穿衣规则的极大藐视和挑战。但经过这些勇敢的女性先锋们的努力，到了20世纪20年代中期，舒适、有型的马裤已经成为所有女骑手允许穿的服装，不再是大胆越轨的少数女性的唯一领域。[25]88和19世纪厚重的女性裙装相比，《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这一套女式棕色骑装清楚地表明爵士时代美国女性社会地位的极大提高。女性不仅抛弃了束缚她们身体的巴斯尔和紧身胸衣，而且还穿上了以前专属于男性的裤子，能够和男性一起出去骑马开阔视野，这的确是社会的重大变革，是对女性从身体到精神上的极大解放。女性穿骑装表明，女性和男性一样能够骑马，她们具有足够的胆量和勇气能够完成男性从事的比较危险和刺激的运动，她们可以从事男人们所能接受的一切活动。因此，她们获得了同男性平等的追求运动的权力和自由，拥有了更广阔的生活空间。这无疑展示了一个新的女性形象，她们和男性一样勇敢、大胆和自信。同时也表明当时美国社会已开始“视女性为平等的同类，从而也就体现出了人类文明程度的提高”[26]114-115。因此，女性的骑装是时代变革的象征，不仅反映了爵士时代美国女性社会地位的极大提高，而且体现了社会制度和时尚的进一步民主化，因而具有进步意义。

三、高尔夫球装：现代女性性别平等意识的表征

爵士时代随着休闲活动和旅游的流行，“时髦女人的衣柜里有了一种新的服装类型，叫做‘休闲’或‘运动装’”。[27]39《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飞女郎乔丹经常着运动装出场。她是一个职业运动员——高尔夫球手。尼克最后一次去见乔丹和她谈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时，“她躺在一张大椅子里听着，一动也不动。她穿的是打高尔夫球的衣服，我还记得她活像一副很好的插图，她的下巴很神气地微微翘起，她头发像秋叶的颜色，她的脸和她放在膝盖上的浅棕色无指手套一个颜色”[22]111。在即将分手的男友面前，乔丹丝毫没有流露出任何激动的表情和展现出女性柔弱的一面。相反，她表现出极大的冷漠和疏远。这恰好符合菲茨杰拉德眼里的现代女性所具有的人格特质，他因此让她穿男性气质的高尔夫球服。[11]121这是一幅具有现代性的插画图，乔丹的高尔夫球装和她的神态都体现了现代女性的性格特征，冷淡、傲气、独立、洒脱、不被感情所左右。不像传统女性经常被感情伤害，和男朋友分手时伤心不已或者万般不舍，乔丹听尼克解释完和她分手的原因后，便马上告诉尼克“她和另一个人订了婚，别的话一句没说。”[22]111这表现出现代女性试图驾驭情感、不再为情所困、自己主宰命运的极为洒脱的精神姿态。

乔丹的运动服饰还具有更深远的文化内涵。除了在政治、职业、艺术等方面，1920年代的女性还用其他方式与传统性别角色决裂。如更多女性积极参与运动，特别是高尔夫和网球。1920年代产生了女性职业运动员如网球冠军海伦·维尔斯(Helen Wills)和高尔夫球手伊迪丝·卡明斯(Edith Cummings)。[11]112卡明斯很可能就是乔丹的原型，因为乔丹“是个高尔夫球冠军,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大名。”[22]37乔丹的服饰和一举一动失去了女性的柔美，她看起来就像个假小子。乔丹“穿晚礼服，穿所有的衣服，都像穿运动服一样——她的动作有一种矫健的姿势，仿佛她当初就是在空气清新的早晨在高尔夫球场上学走路的”[22]33。而且“她是个身材苗条、乳房小小的姑娘，由于她像个年轻的军校学员那样挺起胸膛更显得英姿挺拔”[22]9-10。乔丹的身材也典型地反映了爵士时代女性苗条、胸部扁平的轮廓。从1907年开始，女性的时尚朝苗条的轮廓发展。到1917年底时，乳房实际上是平的。而20世纪20年代的轮廓是一个从肩到膝或中小腿的管子形状，胸部扁平，腰部的线条被忽视，臀部线条是流畅的，膝盖以下常常饱满。由此可见，许多与女性气质相关的传统审美元素(丰满的胸部、弯曲的臀部、长长的头发、女性化的服饰和沙漏型的身材)完全被1920年代的时尚所抛弃了。“1926年的一首流行歌曲，‘男性化的女性，女性化的男性’最开始的歌词是‘男性和女性，哪个是男的，哪个是女的，今天很难区分他们！’”[28]24这是因为爵士时代美国女性政治、经济地位提高了，女性解放运动又一次掀起高潮。“已经走出闺房的新女性们冲破传统道德规范的禁锢，大胆追求新的生活方式，过去那丰胸、束腰、夸臀的强调女性曲线美的传统审美观念已无法适应时代潮流。一旦从封建礼教的束缚下解放出来，人们便走向另一个极端，即否定女性特征，向男性看齐。”[13]311苗条的身材和被抹平的胸部穿上男孩子样式的服装整个呈现出的是一个男孩子式的身形，这在乔丹的身上表现得非常突出。这的确是对传统性别规范和男性所期望的女性风格的一种极大的挑战。女性通过男性化的服装和风格来表达自己，她们不再表现出传统的女性气质或男性眼中理想的淑女形象，而是试图跨越性别的界限，呈现出男性气质。她们的风度展示了一个全新的女性形象，她们试图与男性平起平坐。乔丹的高尔夫球装和她男孩子式的身形成为一种女权宣言式的“文化符号”，是对男权中心文化下男女两性关系不平等的挑战与颠覆，展现了现代女性争取更多自由和权力的勇气和胆量。

四、礼服：生活享乐和道德堕落的隐含所指

礼仪服装简称礼服，指专门用于出访、迎宾或参加婚礼、丧礼、宴会、晚会、庆典等礼仪活动时穿着的服装。不同的民族对礼服的式样和规定都不一样。在西方社会，特别是上流社会，对礼服的形式和穿着有严格的规定。根据场合和活动性质不同，将礼服分为婚礼服、丧服、午后礼服(即半礼服、便宴服)、晚礼服、晚便礼服、鸡尾酒会服、宴会服等。[29]87《了不起的盖茨比》中主要描写了黛西的晚礼服和汤姆的午后礼服。黛西的男朋友盖茨比去前线参战后她耐不住寂寞，过着非常堕落的生活，也许她的道德观念里面没有“忠贞”两字。黛西“随着社交忙季又开始活跃了；忽然间她又重新每天和五六个男人订五六次约会，到破晓才困顿不堪地入睡，夜礼服的珠子和薄绸同凋零的兰花缠在一起，丢在她床边的地板上”[22]95。夜礼服被黛西随意丢弃在地上，而且礼服上的装饰品搅成一团足以表明女主人公在脱下它时极其困倦，已经顾不上它了，“凋零的兰花”也暗示了跳舞时间很长。虽然菲茨杰拉德对黛西的夜礼服没有太多描写，但简单的一个句子却生动地揭示了她空虚、轻浮、放荡的本质。盖茨比被她抛弃是必然的结局，这是她的性格使然。这带有珠子和薄绸装饰的美丽的夜礼服不禁让我们想象黛西跳舞时的现代模样。爵士时代珠子等装饰使礼服更具有动感，“衣服也在移动，当她们走路或跳舞时条纹和珠子拍打着身体。这是时髦的‘现代’。”[28]6而且礼服是由轻的、飘逸的面料如雪纺、丝绸，或新的人造丝制成。常有丝绸饰边，女性跳舞时会左右摆动。一些绣满珠子和亮片的礼服，跳舞时闪光……在一个充满活力的舞蹈中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件礼服飘扬飞过女性的膝盖。难怪这使人们感到震惊！[28]7另外，仔细了解一下爵士时代的时尚潮流便会知道当时女性的礼服比起以前既短又性感，身体很多部分裸露在外。20世纪20年代中期短的礼服开始出现，整个20世纪20年代大部分时间晚礼服和日礼服都是到达膝盖的长度。这便让大部分腿裸露在外。刚好到膝盖以下的长度吓坏了老一代的许多人。此外，礼服设计了流畅的线条来炫耀和展示女性的身材。这些礼服的一个特点是前面是深V领、后背也是深V造型。虽然前面覆盖着一层对比鲜明的织物，但背部从肩到腰都突出了女性裸露的肌肤。[30]730-732这暴露出了女性的欲望。但更令人震惊的是男女跳舞时的“粘胶拥抱”。穿着如此性感礼服的飞女郎们和男士们夜间跳舞时“身体贴身体，脸颊贴脸颊，两人之间的距离甚至不到一英寸”[31]66。所以，一战结束后的新的十年不是被无故称为“喧嚣的20年代”，它以道德的堕落为特征。爵士时代女性比较短而暴露的礼服体现了她们膨胀的欲望和追求享乐、现时刺激的生活态度。黛西便是其中的代表，男朋友不在身边，每天和五六个男人订五六次约会。她穿着短而性感的礼服通宵达旦地跳舞，生活堕落不已。黛西的夜礼服隐含着她生活享乐、精神空虚和道德堕落。

汤姆的漂亮礼服则成为他勾引下层阶级女士的法宝。茉特尔第一次遇到汤姆时，“他穿了一身礼服、一双漆皮鞋”[22]24，好一副绅士的打扮，茉特尔立刻被汤姆的礼服所吸引。但是这漂亮的礼服下面包裹的是一颗充满肉欲和放荡不羁的灵魂。汤姆玩世不恭、放浪形骸，和黛西结婚两个月后就在外面寻欢，毫无家庭责任感。他们的女儿“出世还不到一个钟头，汤姆就天晓得跑到哪里去了”[22]13。而且他在外面有了情人还不避讳，情人公然打电话到家里来。汤姆初次见到茉特尔就想方设法勾引她。茉特尔回忆说，“我们走进车站时，他紧挨在我身边，用他那雪白的衬衫前胸蹭着我的胳膊，于是我跟他说我可要叫警察了，但他明知我在说假话。我神魂颠倒，跟他上了一辆出租汽车，还以为是上了地铁哩。”[22]24茉特尔虽已为人妻，但因为向往上层阶级的生活，丝毫不顾忌传统伦理道德的束缚，禁不住汤姆的诱惑而迅速成为他的情妇，她跟汤姆上出租时，“心里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话：‘你又不能永远活着。你又不能永远活着。’”[22]24“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口号是吃、喝和快乐——因为明天我们也许会死亡。”[27]12因为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了很多美国人的信念和价值观全面崩溃，所以他们的精神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维多利亚式’”和‘清教徒式’逐渐成为耻辱的称呼。”[31]81用菲茨杰拉德在其第一部小说《人间天堂》中的话说，“所有的上帝都死了，所有的战争都打完了，所有对人类的信心都动摇了……”[32]321这是对当时社会思想风尚的真实再现。因为人们不再相信神圣的东西，也不再信仰上帝，那么生活中剩下的唯有对物质享受和感官刺激的追求，于是及时行乐的思想大行其道。因此人们生活放荡，传统的婚姻所要求的忠诚也不再被人们所恪守，这无疑是对美国传统社会主张“禁欲”的清教伦理的极大挑战，它体现了道德的腐败和堕落。

时尚和社会两者相互影响。一方面，“时尚受社会的影响，反过来，时尚影响社会。外表的变化，无论细微或小的，都反映了社会的变化。随着社会的变化和发展，时尚也在变化。”[33]IX《了不起的盖茨比》中，菲茨杰拉德很好地利用服饰这一文化符号真实再现了时尚和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深刻地反映了爵士时代美国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中的变化和发展。由于运动等休闲生活方式的流行，运动装在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其中女性的运动装反映了女性社会、政治地位的提高，表明女性有和男性平等进行运动和休闲的权力和自由。女性穿着男子气的运动装和呈现出男孩子式的身型表现出她们对传统的性别规范的挑战，她们渴望拥有和男性平等的权力。由于爵士时代道德的放松和堕落，女性的礼服越来越短和暴露，而男士(汤姆)的礼服则成为他勾引下层阶级女士的有力手段。这些都表明当时人们追求享乐和现时刺激的生活态度，体现了对传统清教伦理道德的背弃和挑战。

当然，《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描写的大量现代服饰中也夹杂着其他服饰。例如，“茉特尔·威尔逊的服装、身材和风格都和20世纪20年代的苗条风格不相符合。”[11]116她的棕色花边连衣裙紧紧地裹着她那肥阔的臀部，呈现出迷人的S型曲线轮廓，这一轮廓“代表着爱德华时期女性时尚的风格特征”[33]171。另外，茉特尔很丰满，“身子胖胖的，可是如同有些女人一样，胖得很美。”[22]18不像20世纪20年代流行的直而苗条的身材，胸部扁平。茉特尔的身材对于主张男性中心主义的汤姆来说具有特别的吸引力，因为她的形象符合男性对女性气质的期望，具有典型的女性特征。然而，“茉特尔拥有一个曲线美的身材却拒绝穿现代服装——好像看起来痛恨被迫穿进去。”[11]120茉特尔的服饰和身材都表明她和爵士时代格格不入，也许她想用传统的服装表明自己对现代服饰的一种抗争和排斥，很显然，这种努力将会以失败而告终。

结论

服饰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不同历史时期具有不同的社会文化意义。服饰在文学作品中起着重要的文化符号以及社会学上的载体意义。它们是时代的镜子和文化的表征。服饰的发展和变化深刻反映了社会文化的变迁。《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服饰就深刻反映了美国爵士时代从传统到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文化的变迁。学者程锡麟认为，“菲茨杰拉德的作品真实地记录了社会的变化，深刻地反映了当时的社会世态，生动地再现了历史，体现了时代的精神特征。”[16]1简单、宽松、舒适的运动装表现了爵士时代的男性和女性拥有了更多自由的休闲时间。尤其女性呈现出男孩子式的身形，穿着和男性相似的运动装表明她们想通过服饰来摈弃传统的女性气质，逾越性别界限，最后达到和男性完全平等。而礼服则体现了男性和女性欲望的膨胀，他们沉溺于享乐，甚至背弃了传统的道德和婚姻观念，体现了道德的堕落。菲茨杰拉德的笔好像一部高清摄像机，精准地捕捉到了爵士时代男男女女们形形色色的服饰以及这些服饰符号背后隐含的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这些五彩缤纷的服饰就如无声的语言，生动地描绘了爵士时代美国社会从传统到现代转型过程中的时代精神和社会风貌，也精准地体现了菲茨杰拉德的高超写作技巧。所以，菲茨杰拉德是个名副其实的“爵士时代的代言人”和“编年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