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话语的表情包:网络表情包的符号消费与社会学反思*
2019-02-21林爱珺
■ 林爱珺 张 博
近年来,随着“还珠格格”系列表情包、“甄嬛传”人物剧照表情包、傅园慧“洪荒少女”表情包、金馆长表情包、暴走表情、韩国童星宋民国表情包以及美国“假笑男孩”表情等表情包在网络社群的流行,网络表情包成为青少年网民在社交空间频繁使用的一种话语符号,一言不合就“斗图”,成为青少年网民日常社交实践中的普遍现象。
新型媒介系统与网络虚拟空间建构了青少年网民群体独特的生活方式与文化实践样态,也生产和传播着独特的青年亚文化,表情包则成为这种文化的表征具象。随着符号消费和全球互联网文化的日渐勃兴,当代青年亚文化呈现出多重混杂的状态。如何解释在新的媒介传播和消费时代出现的各种更富流动性、虚拟表现性和混杂性的亚文化风格,成为把握当下青少年群体社会心态与发展轨迹的前提。本文以表情包为阐释对象,从社会心理基础与现实的文化和政治语境切入,深入阐释青少年热衷于表情包社交的文化隐喻,并对这种新型社交方式衍生的文化症候进行社会学反思。
一、作为青年亚文化的网络表情包
网络表情包是网络社会(cyber society)①一抹流行的文化景观,更是大多数青年网民在日常文化实践中使用的一种独特的话语形式。表情包分为静态图片与动态GIF图像两种。对于静态的表情来说,夸张、滑稽、搞怪的面部表情自带一种心情或态度,而文字话语却无法表达出这种“难以言状”的情感。而动态的GIF图像则呈现出以下形态:扭动的身体、鄙夷或赞赏的眼神、“耍贱”的姿态、“卖萌”的表演、夸张的愤怒或嘲笑、滑稽的谩骂攻击、以“污文化”为代表的色情化的嘲讽等风格成为青年表达自我的一种言说方式。表情包的兴起与流行不是偶然的文化现象,而是媒介技术逻辑与网络文化逻辑共同作用的结果。
1.表情包流行的技术逻辑与文化逻辑
随着互联网与新型媒介系统的发展升级,移动社交媒介已然成为大多数人日常生活实践的一部分,各类社交平台功能日趋完善,媒体传播影响力显著提升。截至2017年12月,微信朋友圈、QQ空间用户使用率分别为87.3%和64.4%;微博作为社交媒体,2017年用户增长率达到40.9%,较2016年12月上升3.8个百分点,知乎、豆瓣、天涯社区使用率均有所提升,用户使用率分别为14.6%、12.8%和8.8%。②社交媒体凭借用户基数大、信息传播快、互动性强等特点成为网络空间社交文化传播的重要力量,社交网络正发展成为“连接一切”的生态平台。借助互联网提供的技术基础,各类修图软件与社交媒体的蓬勃发展为表情包的生产与传播提供了可能,由此催生出独特的社交文化。
依托社交媒体的传播力与社交网络的“连接”属性,网络社交文化在与社交媒介技术的共生过程中衍生出新的文化特性与实践指向,视觉化正是网络社交文化的一大特性。网络社会时代,描述世界和经验的方式被社交媒体从文字语言的抽象象征体系中解放了出来,开始由话语范式(discursive paradigm)主导的叙事规则向图像范式(figural paradigm)转变,原有的语言文字社交互动逐渐让位于图像理性所主导的互动秩序。正如周宪所说:“视觉因素一跃成为当代文化的核心要素,成为创造、表征和传递意义的重要手段。”③多丽丝·格雷伯(Doris Grebo)指出:“曾经我们一度推崇的借助文字符号传递的抽象意义,已开始让位于建立在图像传播基础上的现实与感受。”④“傻瓜化”的图像编辑器与各类修图软件受到广大青少年的喜爱,他们不再强调语言文字的表意功能,更喜欢以图像的松散结构表达“难以言说”的内心情感。青少年的社交实践逐渐由图像主导,原有的“读写文化”被“视觉呈现”的文化逻辑所取代,社交方式的读图时代已经到来。⑤
2.表情包生产:符号再造实践
表情包主要由视觉符号和文字符号两部分构成,它的生产实质上是一种原始符号的再符号化,是符号的再造实践。文字符号通常是网络流行语或非常口语化的现实语料,如“给你一个么么哒”“以你的知识水平我们很难交流”“我先走了我对智障过敏”“你咋不上天呢”“睡你麻痹起床了”“离我远点你丑到我了”等,视觉符号则来自于影视剧中演员夸张、滑稽的表情截图与改造增添的视觉形象等,如影视剧《情深深雨蒙蒙》中雪姨扮演者王琳的表情、里约奥运会傅园慧比赛完的夸张表情、《甄嬛传》中蒋欣剧照等,青年网民在特殊社交情境中的即兴拍照也成为视觉原初符号(original sign)的来源。表情包制作者通常通过视觉符号和文字符号的搭配组合来实现符号再造,也即特定的表情搭配特定的语言文字,比如“我先走了我对智障过敏”搭配挥手再见的表情动作,“离我远点你丑到我了”则搭配充满鄙夷不屑的面部表情。这种组合搭配属于符号的再造实践,而所使用的手段就是符号的拼贴(bricolage)重组。
拼贴是列维-斯特劳斯(Levi-Strauss)在研究原初符号的确切性质以及原初意义与新兴意义之间关系的表述时提出的概念,强调的是通过对符号的重组和再语境化(re-contextualisation)来传播新的意义,也即生成新的符号。在表情包制作中,表情和意义共同构成了一个符号,以网络流行语为代表的文字符号本身是一种话语形式,是具有表意功能的文字符号,当拼贴将两种符号置于一种不同的符号组合总体系(total ensemble)时,一种新的话语形式也即符号就构成了,不同的信息也就传达出来了。如,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期间,运动员傅园慧在女子100米仰泳半决赛中,以58秒95获得第二小组第三名,以半决赛第三的成绩晋级决赛。在接受采访时,傅园慧夸张的表情成为网友制作表情包的原始物料,而个性化金句“我已经用了洪荒之力了”亦成为当年的网络流行语。“洪荒之力”原本指天地初开之时足以毁灭世界的自然之力,当傅园慧夸张的表情和“洪荒之力”搭配时,展现的是某事已经尽力的状态,一种处事的态度和行为。
3.亚文化表征:表情包的表意功能与文化意涵
不同于文字语言的再现方式,表情包并无非常严谨的意义指涉,它是一种松散的意义,更多关联到其隐含的暗示意义。表情包作为是一种原始符号的再符号化,就像占支配地位的文化为原始符号安排其文化的意义代码一样,青少年在网络社群中所使用的表情包也是在青年文化系统内为表情包赋予意义并占有这种意义,而意义的占有实质上就是一种文化实践、表达与社会交往空间的占有。在青少年的网络社交实践中,表情包的所指映射一个排他性的意义空间,这是青年网民界定自身群体、表达“我群”凝聚力的做法,更是一种话语权的争夺。值得注意的是,在新符号的生成过程中,文字符号不仅是新符号的组成部分,更具有暗示(allusion)意义的功能,表情包也因此获得强大的修辞效果。
詹姆斯·鲁尔(James Lull)把大量带有深远的松散意义和指涉含意的再现称为一种超级文化(superculture),“超级文化的创造性、杂交性以及互动为确立、维系和连接那些富有意味的‘虚拟的文化共同体(virtual cultural communities)’,也为以积极的、富有成效的方式设计和管理其他新的冲突(相遇)和调和方式开启了可能性”。⑥在他看来,这一术语可以显示文化由于意指和媒介的丰裕而溢出自身疆界的状态,可以让象征性(符号)素材之间的各式各样的重叠和渗透提供更深一层的意义和再现。不同的情境建构与参与者不同的体验,改变了被挪用过来的视觉符号的意义系统。以网络流行语为代表的文字符号是青年网民群体独特的“暗语”,只有他们才能对其意义进行完全的解码。网络流行语与视觉符号的拼贴(bricolage)搭配,既对原有的视觉符号的意义进行了添加,同时拓展了原有符号的意义解码空间,实现对既定意义的夸张或隔离的效果,表情包因此具有更加丰富的文化意涵。
二、“情感共同体”建构:表情包社交的文化隐喻
涂尔干、帕森斯、韦伯等社会学家都曾在其社会学理论中或隐或显地谈及促使社会结合的因素,情感成为古典社会学理论涉及一个重要概念。与传统的言语社交相比,网络表情包更具有促进社会交往的意义,这是青少年热衷于使用表情包社交的重要因素,更是媒介技术与社会文化互动建构的结果。移动社交媒介为更具图像性(ionic)意义的表情包生产与传播提供了平台与技术基础,也契合了当代青少年的网络社交需求。表情包本身表征着制作者与使用者的情感,表情包社交过程个体的情感表达与公共交往隐喻着青少年的身份与群体认同诉求。表情包社交是一种有感情融入的社交形式,旨在建构一种“情感共同体”,青少年试图以此寻求直接参与到社群所带来的集体归属感。
1.表情包社交作为一种新的情感交往
媒介技术的发展和应用是人类进入现代社会以来最为活跃的生活领域,这不仅从日新月异的媒介技术形态、种类和功能来说是如此,而且从他们渗入人类生活各个方面并形成后果来说也是如此。⑦移动社交媒介作为新媒介、新技术,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重构并改造人们线下的社会交往舞台,更带来了社交方式的变革。信息传播方式的变迁对应着社会交往方式的变化,而媒介生成的交往场景及其信息系统的建构,是媒介影响交往行为的机制。⑧由表情包所主导的图像社交便是移动社交媒介作为新技术带来的交往方式变化的代表性实践。移动社交媒体自身便是一个新的交往场景,在这个场景中,青少年脱离了其日常生活的社会经济和文化束缚,以跨地域的、可交流的青年文化话语为基础,自由自在地结成新的社群。表情包作为社交话语的最大特点便是脱离了文字语言的抽象象征体系,在不同方式的编码与解码互动中,实现个体自我表达的需要。作为一种新交往方式,表情包社交契合了青少年互动性与求异性的社交需求,并成为其区隔自身群体与中老年群体的标签。父辈群体百思不得其解,扭动的身体与夸张的表情到底传递了什么,甚至对一些滑稽的表情包产生了厌恶与排斥的心理,而青少年也不屑于解释,由此便形成了清晰的代际与群体区隔。
2.表情包社交中个体的情感表达与公共交往
表情包虽然是一种图像符号,但其本质上反映着交往场景中制作者与使用者当时的某种情感,在相应的社交场景中,表情包的使用本身便是一种情感的投资行为。社交是一种旨在结成友情关系并加以培育的行为。⑨社群成员表情包的制作与使用本身便是社交行为,目的是维持社群成员的友好关系与共享情感的持续。人类的独特特征就是在形成社会纽带和建构复杂社会结构时对情感的依赖。⑩情感通常会反作用于付出情感资本的个体,从而形成相应的社群,并维系社群的发展。人类情感的产生是社会文化、认知和生理因素共同决定的结果,也同时表征着情感主体的社会文化。在表情包社交的过程中,个人的制作与使用是基于个体情感的表达行为,而当所有社群成员都制作与使用时,便构成了群体公共交往的基础。当社会发生某一舆论热点事件时,观点一致的个体便会迅速形成相应的网络社群,并就自己对事件的观点与看法进行表达,在社群成员逐渐表达内心情感时,公共交往也因此生成。青少年群体通常被精英群体的价值观排斥在社会的非主流地带,现实社会的权力规训使他们在世俗的烦闷与压抑中无法解脱,表情包为解决青少年公共表达中话语权的缺失与躲避规训提供了语料资源。语言不仅仅是一种媒介,它在构造社会解释、在让我们获得有关我们身份认同的语言和社会基础方面,也起着积极作用。语言也不是中性的,语言当中铭刻着我们对于现实和身份认同的理解。作为一种社交话语,表情包社交中个体的情感表达隐喻着青少年个人的身份认同,公共交往则旨在寻求群体的归属感。
3.表情包社交的“新部族”实践与身份认同
米歇尔·马弗索利、齐格蒙特·鲍曼等理论家认为,我们正在经历一种“新部族”社交形式的出现。部族“没有我们所熟悉的各种组织形式的僵化色彩,它更多的指某种气氛、某种精神状态,而且更适合于通过那些偏爱外表和形式的生活方式来表现。”表情包社交印证了“新部族”社交形式的出现。“新部族”社交形式的出现与感官享受的复苏、基本的社群形式的复兴密不可分。在当代青少年的日常文化实践中,媒介技术自身便是一个“文化语境”,是一个以共同兴趣、价值观与共享实践为基础的联盟形成的新场所,在这个新场所中,新的媒介技术促成了对于各种“社群”的新表达,这些新表达的基础不是面对面的“在地互动”与共有的地域性知识,而是基于在线讨论,以相同的价值观与兴趣作为基础。在表情包社交的过程中,互联网与移动社交媒介本身为表情包这种新话语的出现提供了技术支持与展演平台,也正是互联网的作用,各种暂时的“新部族”社群得以出现。“新部族”抛弃了理性的、契约式的社会关系,而转向一种有感情融入的社交形式,在这种形式中重要的不是抽象的、理想的目标,而是由直接参与到社会群体中所带来的集体归属感。“新部族”以情感而不是以对某种意识形态或信仰的拥护为纽带,这种感情以触感和人际空间关系为基础,其唯一的存在理由就是对集体呈现的关注。对集体的关注反作用于个体的情感表达与分享,使成员融入社群的意义建构与价值传递,从而建构一种“情感共同体”,在建构这种虚拟共同体的过程中实现自身身份认同与群体认同。只有通过族群认同的感情投资,人才能找到自己的个人认同, 因此群体的情感共享就成为个人认同建构的必要前提,“新部族”以情感为纽带的特征为青少年群体的身份认同提供了社群与情感基础。2016年发生在Facebook平台上的“表情包大战”成为青少年“新部族”社交的一个典型案例。
事件起因为台湾艺人周子瑜因“国旗事件”道歉,大陆艺人林更新转发了道歉视频并评论,引起了台湾网友的不满,在其FB主页进行批评和谩骂,大陆网友则以表情包为“武器”进行了轰轰烈烈的远征FB行动,坚决捍卫祖国统一,对抗台独分子。战火最终烧到了苹果日报、三立新闻和蔡英文的FB主页,引发了大陆网友与台湾网友之间的“表情包大战”。在FB表情包大战中,两大“新部族”体现为以爱国主义为阵营的大陆青年网友和台湾网民。在网络空间中,超越地域区隔的青年网民因为相同的价值观聚合为“新部族”社群,希望通过群体的情感投资建构个体的身份认同。大陆网友的民族主义情感投资体现为坚定攻击台独分子、捍卫祖国统一的决心。表情包中文字符号如“别惹我,我有一百种让你和我一起站在爱国主义统一战线上的方式”“连自己爸爸都忘了是谁,真TM不要脸”“恕我直言,你们的人口还没有我的表情包多”等,都成为一种情感投资的体现。参与此次表情包大战的大陆网友通过各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爱国主义情感,如攻击类言语“老子一粪瓢扣死你”、教育类言语“整天在外面给你爸我丢人,爸爸对你很失望”等,并配以相应的图像符号,以此体验参与到部族中所带来的集体归属感,爱国主义“情感共同体”也在各样的表情包中得以建构。两大“新部族”虽然分属对战双方,但是部族内的情感投资是大家相互交往的基础,也是部族得以维系的纽带。部族共享情感构成了群体内成员公共交往的基础,也同时实现了两大“虚拟阵营”的情感沟通与价值共享。传播是一种现实得以生产、维系、修正和转变的符号过程。传播不仅限于“运输”的意涵,而且具有“仪式”的价值,在传播这种人们交往的仪式中,人们参与某种或多种符号的处理与创作,以此来确立社会的关系和秩序,确认与其他人共享的观念和信念,如此公众得以形成并能够产生意见的公共生活机制。各种类型的表情包是社群内个体内心的情感宣泄与表达,在加工、创造与赋意的过程中,相关身份认同与价值共识在不断建构与强化。表情包社交的过程也是意义与文化的传播过程,个体在参与社群情感表达与宣泄的过程中建构了群体认同与自身身份认同。
三、图像狂欢:表情包社交的社会学反思
社会交往是青少年社会化的重要途径,表情包在促进青少年社会交往的同时,由其衍生的文化症候也成为青少年社会化过程中的重要问题。作为当代青年亚文化,表情包为青少年寻求更具个人主义色彩的身份表达与群体认同诉求提供了话语支持。具体而言,在微信等半私人、半公共的移动社交媒体与公共的网络空间中,作为社交话语的表情包不受文字叙事规则的约束,强大的修辞效果与隐喻色彩为青少年丰富的情感表达提供了可能,也为自身的身份表达与群体界定建构了更具文化意义的标签。但是,表情包社交本质上是一种符号的消费行为,表情包社交过程中出现的诸如“斗图”行为是一种符号的崇拜现象,从而消弭了亚文化原有的抵抗意义。
1.“斗图”的情感社交
在互联网与移动社交媒介所形成的各种社会交往场景中,表情包社交的独特之处在于表情符号自带一种情感,这增强了某种感情的传播力与感染力,并对情感的持续表达注入了活力,青少年通过制作和使用各种夸张、搞笑的表情实现自身的情感需求,获得社交报酬便是其中重要的需求。在个体的私人交往中,各种修图软件就像化妆师,一个个经过装扮、精心打造的替身进入社交空间,体验自我身份转换的快感,当某个表情包获得了交往对象的转发、点赞与收藏时,制作者或使用者便收获了自我满足的社交报酬,而在群体的公共交往中,则赢得了群体的身份认同。如此个性化的涂鸦方式塑造的虚拟替身,可以在网络中相对自由地表达自己所认同的非主流政治、文化符号,同时又能逃避现实权力规训的风险。具有了不受现实社会规训的话语与虚拟替身,青年群体长期以来被压抑与控制的表达欲望被解放了出来,开始以“狂欢” 的姿态来获取情感、想象和欲望的满足。表情包社交中的“斗图”行为是群体内一种高度的情感连带,极具视觉张力的表情符号可以相互激起/唤起参与者的神经系统,从而形成与表情符号相关联的成员身份感,同时也为每个参加者带来了情感能量,激发他们持续参与表达的动力,群体内个体的互动交流也会更加紧密。当人们开始越来越密切关注其共同的行动、更知道彼此的所做所感,也更了解彼此的意识时,他们就会更强烈的体验到其共享的情感,如同这种情感已经开始主导他们的意识一样,此时社群的认同度是最高的,就像FB表情包大战中疯狂的刷图行为一样,“情感共同体”的凝聚力也不断加强。
2.符号消费与娱乐消遣
让·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在其后现代媒介思想中对媒介创造的拟态环境进行了严厉批判,他认为媒介构建现实导致了严重的后果,包括信息的迷狂与窥淫癖者的产生、主体性的丧失。在他看来,在技术和符号的双重控制和操作下,客体大量的繁衍增长,客体对于主体不断增长体现了无比的技术优势,并使得客体最终取得了胜利,达到了狂热的程度,由此带来传播或者可以被称为交往的迷狂。表情包社交是一种带有美学色彩的社交形式,热衷于表象与形式,社会交往最本质的意义却被忽略。表情包社交正如鲍德里亚所称,后现代是一场“没有意义附着”的符号狂欢,大量消费的表情符号取代了理性思考的文字语言,看似传递着青少年的价值观与社会心态,实际上却由于个体的疯狂“刷图”沦为娱乐性消遣行为,由此所建构的自我与群体的身份认同也成为一种虚假认同。在各种私人性与公共性的社交空间中,视觉符号的消费快感刺激着社会交往个体的虚假满足,同时在娱乐化的消遣中消解严肃社会议题的公共性基础,“沉溺与景观世界成了令人激动、快乐和令人意味深长的‘真实世界’,现实的日常生活相比反而显得贬值且毫无意义。”
3.群体狂欢的非理性表达
社交从严格意义上是指人们共有某种感情的行为。间隔一定距离的相互有关的人们,在一定的时间、空间限制下,逐渐共有受到适度抑制的感情。所有的行动都具备了类似即兴剧那样的形态:对话像是对台词,动作像是在表演,参与者像是扮演戴着面具的角色。表演是“特定的参与者在特定的场合,以任何方式影响其他参与者的所有活动”。网络社交空间犹如一个巨大的剧场,弥漫于社交空间的表情包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演员,参与网络社交的其他人自然而然被赋予了观众的角色。表演要求有戏剧演员的“仪态”(presence),因此走入前台的“化妆”成为必要的程序,表情包的制作正契合了“化妆”的要求。表演要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呈现给观众的视觉张力与冲击力是必要的,因此表情包的反美学色彩越强烈,就越能够激发强烈的互动与反馈,在此种意义上,身体的改造为这种视觉落差提供了可能,身体元素的征用亦成为表情包构造的主要素材,身体的叙事功能为表演的戏剧化呈现提供了途径,对身体元素的改造与征用本身隐喻着青少年自我身份建构的诉求。随着高度现代社会的到来,社会生活的意义逐步趋向私人化,个体的身份建构从总体所规定的范域中走出并开始独自探索自我的价值;宗教信仰、传统伦理和精神共同体的集体衰微,使得身体凸显为一类可被调动的资源,社会成员也因此更倾向于将身体作为自我身份与认同的构成性要素,身体成为一种现代世界中极具反思性的自我建构。
以涂鸦表情包为例,涂鸦表情包的最主要特征就是“丑”,荒诞、夸张、滑稽的身体戏剧化呈现不仅激发个体持续参与互动的情感能量,“情感态身体”(e-motional body)的感性视觉呈现更成为青年人情感传递与精神交流的媒介。在网络社交表演中,表情包成为青年参与表演的替身,如此个性化的涂鸦方式塑造的虚拟替身,可以在网络中相对自由的表达自己所认同的非主流政治、文化符号,同时又能逃避现实权力规训的风险。拥有了替身的网民似乎在挣脱现实话语规训的束缚,释放着表达欲望,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情感如气愤、颓废、玩世不恭等 。身体化的表情包为狂欢姿态的展示提供了工具,青少年在一场场狂欢之中完成了对权力“想象的报复”。被主流文化合法化的“社会权威”在娱乐中被消解,青少年自我的身份建构体现为嬉笑、讽刺、以及“暂时性”的挪用、表演和相关的身份认同。表演的演员沉迷于表情包多样的风格中,围观的观众则在一场场视觉符号的消费中流于表象,获得一种“虚假满足”,亚文化“抵抗”成了无关身份政治的“自恋”式表演。
四、结语
互联网的崛起“是一场复杂的社会与技术的互动过程。技术革命吸引了人们的大部分注意力,与此同时,我们还在经历一场知识革命。这场革命深刻地改变了知识生产和传播的政治学、社会学和文化学。知识革命引发的范式转移改变着我们的工作、娱乐和从事许多其他活动的方式。”网络社会时代,互联网自身便是一个可以被挪用的文化资源,是青少年与主流文化和精英群体进行符号化协商的手段。对于当代青少年来讲,日常的文化实践已经与互联网建构了无法割裂的关系。互联网为青年问题中各种新的传播方式、文化交流方式和身份构成方式提供了多种可能性。作为一种社交话语,青少年试图通过表情包建构一个“情感共同体”,实现个体的情感表达,强化群体的情感交流,从而塑造出各种似乎有意义的身份认同。在这个过程中,移动社交媒体本身是一种文化参与的手段,为“情感共同体”的文化意义共享提供工具。表情包社交在某种意义上契合了当代青少年的社交需求,也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亚文化的抵抗意义,使青少年沉迷于“新部族”角色的表面性中,对现实问题消极规避,其暗含的社会心态和价值取向需要引起注意并加以反思。因此,如何使青少年的网络社交走出娱乐化与戏谑化的藩篱,回归公共问题的关注,让青年群体的成长融入现实社会的发展成为当下青年文化发展的要旨。
注释:
① 郑玉中:《网络社会的概念辨析》,《社会学研究》,2004年第1期。
② 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CNNIC):《第4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www.cac.gov.cn/2018-01/31/c_1122347026.htm,2018年1月31日。
③ 周宪:《视觉文化的转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6页。
④ Snow R.P ,Graber D.A.Processing the News:HowPeopleTameInformationTide,Contemporary Sociology,vol.15,no.1,1986.p.73.
⑤ [美]W·T·J米歇尔:《图像学》,陈永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1页。
⑥ James Lull.CultureintheCommunicationAge. London:Routledge.2001.p.137.
⑦ 潘忠党:《“玩转我的iPhone,搞掂我的世界!”——探讨新传媒技术应用中的“中介化”和“驯化”》,《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4期。
⑧ 陈瑞华:《直播社群:青少年网络社交的关系具象》,《中国青年研究》,2017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