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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性创新:大型传统媒体的融媒转型*

2019-02-21朱鸿军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8期
关键词:融媒传统媒体融合

■ 朱鸿军

媒体融合是传统媒体与新兴媒体的融合,是两种存在本质差异媒体之间的融合,如何成功实现该融合,学界将创新列为关键影响元素。有学者强调,媒体融合应借助新媒体技术创新内容表现形式①,中央厨房要实现策、采、编、发的“自我革命”②,也有学者呼吁融媒中传媒应展开商业革命和关系重构③,从“内容”转型为“产品”④,进而增强“用户黏性”⑤。有研究者认为,创新作为推动媒体融合深入的重要力量,陈旧机制的禁锢是阻碍众多地方媒体融合进程的重要原因,媒体融合必须做到机制创新,实现传媒制度的现代化⑥。既有文献更多是从技术层面或具体操作层面谈媒体融合的创新,却未提及媒体融合创新的性质、类别、侧重、方向等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的解决,恰恰正是我国媒体融合创新实践所亟需的深层理据。本文并不想对这些问题展开全面研究,只想着重谈当下我国媒体融合最基础、最重要、最核心创新的性质,或者说媒体融合底色创新的应然状态是怎样。借鉴哈佛商学院著名教授克莱顿·克里斯坦森的颠覆性创新理论,本文认为我国媒体融合应该走颠覆性创新之路。基于这样的判断,结合笔者长期的融媒调研,本文以大型传统媒体的媒体融合为分析对象,提出了我国媒体融合颠覆性创新的基干领域及各领域创新的主导方向。

一、颠覆性创新的理据:传统媒体迭代升级为新兴媒体

依照克里斯坦森的颠覆性创新理论,创新可分为持续性创新与颠覆性创新。前者是指面对技术变革,原先处于市场竞争优势地位的建制化大型机构往往在技术创新和商业变革方面缺乏动力,而是一味追求现有产品质量的提高和对高端市场的满足,这类努力可以被称为“持续性创新”。所谓颠覆性创新是指新的市场颠覆者通过定位被主流市场忽略的低端客户或需求未被满足的客户,发掘真实的市场需求,并搭建全新的价值网络,往往能逐渐实现对市场份额的占据,甚至是对建制化大企业的颠覆,这也就是常被提及的“颠覆性创新”。⑦具体而言,颠覆性创新包括三种形态,即颠覆性技术创新、颠覆性产品创新和颠覆性商业模式创新。⑧其中,前两种形态更关注从技术维度对已有建制化企业的颠覆,第三种形态则强调从商业和运营的角度实现对已有大企业的颠覆。⑨

理论上讲,媒体融合应是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之间的互动融合,然而,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8·19”讲话至今的这场已上升为强大国家意志行为的媒体融合,无论是从国家层面融媒顶层设计的目标主体对象是传统媒体,还是融媒实践的执行主体依然是传统媒体上看,其在本质上更多是一场传统媒体迭代升级为新兴媒体的融合。⑩

国家层面之所以如此急切期待传统媒体升级为新兴媒体,主要原因在于:第一,体制外商业新兴媒体市场份额占比过高,这种格局大大打乱国家对媒体在整个国家治理中的性质定位;第二,传统媒体办新兴媒体更能对接国家对媒体功能的期待;第三,扶持传统媒体升级为新兴媒体更加有利于传媒领域的稳定。既然这场融媒被界定为传统媒体迭代升级为新兴媒体的融合,这就决定了以颠覆性创新为底色创新成为传统媒体融媒从“相加”到“相融”纵深发展的必然选择,具体原因如下:

首先,新兴媒体与传统媒体相比,存有本质上的不同。以技术决定论的视角,导致两者存在质性不同的原因是,新兴媒体有着大量具有革命性意义的底层技术,如分组交换技术,这种遇到信息障碍能自动绕开、继续传播的技术,使得新兴媒体拥有了传统媒体不可能具备的自由互动功能,打破了传统媒体的“中心化传播”模式,媒体被“窄化”为“大众媒体”的时代结束,“人人皆媒”时代的来临。更重要的是,与传统媒体技术相比,新兴媒体技术有着强大的更新迭代能力,如新近出现的AR、VR、人工智能技术、5G技术、区块链技术、物联网技术等,这些新兴技术时常都是对原有技术的重大推进甚至是颠覆性创新。为此,因由新兴媒体底层技术的革命性差异而带来了与传统媒体的本质不同,自然会驱使试图迭代为新兴媒体的传统媒体在融合发展时也必然以颠覆性作为底色创新。

其次,我国传统媒体迭代升级为新兴媒体存在着结构性困境。我国传统媒体自20世纪90年代中期便开始了媒体融合之路,如人民日报社1997年创办了人民网,同年新华网成立,2000年光明网和央视网被推出。与之对比,体制外商业新兴媒体也是在同期先后出现,1997年的网易公司,1998年的搜狐、新浪和腾讯,1999年的淘宝,2000年的百度等。可是为何二十多年后传统媒体的新媒体业务水平与体制外商业新兴媒体相差如此大?因素很多,传统媒体所存在的结构性困境则是根源性拖累。综合来看,这些结构性困境有落后媒体身份、陈旧内外制度和既有新兴媒体市场格局阻隔等。以组织社会学的视角来看,个体、组织和国家都是处在一定的结构或系统中,对于个体、组织和国家而言,要想走出所处结构或系统存在的结构困境,就必然需要进行革命性或颠覆创新。传统媒体的媒体融合同样也如此,要摆脱目前所处的结构性困境,也应展开颠覆性创新。

二、传统媒体融媒转型推进颠覆性创新的基干领域

媒体融合关涉媒体活动的所有方面,媒体融合创新也涉及媒体活动的全领域,但并不意味着所有领域都需要进行颠覆性创新,在大量媒体细节环节,如文章写作、影片拍摄、节目制作等领域都需要持续性创新。基于一线的实际状况,我国传统媒体,尤其是试图成为新兴媒体市场中“头部媒体”的大型传统媒体,在媒体融合发展中应展开颠覆性创新的基干领域,至少包括以下十大方面。

(一)身份定位:从传统媒体到新兴媒体

传统媒体作为落后媒体的身份已成为事实或部分的事实,从长远来看,迭代为新兴媒体将成为必然的趋势。在融媒发展中,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传统媒体的身份更多的作为一种结构性障碍而存在。以传统媒体的标准和规制来衡量融媒,从而把融媒体仅仅视为一种新的手段或形式,这种思维方式不利于融媒发展。按照穆尔的说法,数字媒体尚处在寻找自己表达的“独特语法”,如若传统媒体的固有一切,总是满满充塞着每个人的头脑,成为不变可易的尺度时,就不知不觉堵塞了新的可能,成为创造的阻力,抑制了应有的想象力和反思能力,甚至有可能混淆了“融媒体”与传统媒体在传播实践上的根本区别。为此,对于当前正在展开融媒的传统媒体而言,应该当机立断,尽早抛弃传统媒体的身份,依照市场上成功新兴媒体的标准来改造自身,在战略规划和人、财、物等资源配置上高度倾向于新兴媒体,将新兴媒体作为主业来发展,逐步将传统媒体降为副业。

(二)目标群体:从受众到用户

受众是观众、听众与读者的统称,也是传统媒体的目标消费群体。从“受众”概念意义所指来看,一是该群体的消费需求是信息,二是该群体在信息传播链条中处于被动地位。“用户”最先属于消费学概念,实践中计算机IT行业较早将其引入,用来指代网络软件服务的体验应用者。Web 2.0时代,软件应用开发设计不再是专业从业人员的专利,一些长期接触网络,具有一定网络知识和创新能力的网民开始借助互联网平台开发软件,逐渐在计算机网络世界中,以用户体验为核心,重视用户参与和互动的创新2.0模式逐步成为主流。总的来看,“用户”概念强调消费者与产品提供者之间的主动性、互动性、平等性。

与“受众”相比,强调产品消费者与提供者的主动性、互动性、平等性的“用户”更符合新兴媒体市场中的消费者特质。此外,与“受众”相比,用户对产品的消费不仅仅局限于信息传播领域,如网民对微信的使用不局限于信息接受、发布,还可以进行购物、电子支付、娱乐等日常消费,而在信息爆炸的新兴媒体空间中,传统简单依靠信息传播为主业来盈利的发展空间已越来越小。正因如此,越来越多的体制外大型商业新兴媒体时常仅仅是将信息传播业务作为导引消费者的入口,非信息传播的衍生品才是其最主要的盈利区域。

国内已有越来越多的一线媒体推行“受众”到“用户”的发展战略。如《羊城晚报》将“读者为本”提升到“用户为本”,并将其作为主业融媒发展的战略方向,该报副总编辑孙璇介绍道:“梳理成功互联网产品的特性,便可发现,记载和传播信息仅仅是其一大功能,除此之外,它还更趋向于具有通信、游戏、资讯、订票、购物、金融、交通、寻医等与民众日常工作生活需求密切相关的功能。我们在想,我们的理念能不能也升级下,跳出‘媒体’来看媒体,用‘产品’的理念来发展‘媒体’,将‘读物’升级为‘产品’,将我们原来服务的上帝‘读者’转变为‘用户’。”

(三)内容风格:从精英主义到平民精神

传统媒体虽然倡导“人民”“民众”“百姓”等是内容产制和传播的最重要服务对象,但私利驱动、认知局限以及受众话语弱势等,使得这样的倡导很难真正落地。传播什么内容、什么内容重要、是非如何评判、内容怎样表达等的主导权皆由媒体掌控。内容领域的“精英主义”事实上在传统媒体中长期存在,从而也成为人民日益增长的媒体内容需求和媒体内容供给能力不足矛盾产生的根源性因素。

新兴媒体逐步普及后,互联网的平民精神使得“人人皆是媒体人”,传统由职业媒体人牢牢垄断“媒体话语权”的格局被打破,更好“传达民声,为民服务”媒体出现的概率大大提升,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反映自己心声”的媒体内容需求得到较大程度的满足。这也正是广大民众逐步抛弃传统媒体、青睐新兴媒体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传统媒体在融媒转型中也应将这种“平民精神”输入血液之中,产制和传播内容时,走下高高在上的精英神坛,抛弃传统媒体时代的“八股文”“日报体”和“播音腔”,站在广大网民的视角来选择、制作和传播内容,与此同时,尽可能提供让广大网民参与内容制作、分享的平台。

(四)载体升级:从数字嫁接到特色自主平台建设

众所周知,与新兴媒体相比,载体落后是传统媒体最大的短板。嫁接数字技术实现载体的数字化,是广大传统媒体最常用的解决路径,这种路径有其一定的合理性,但存在的局限很明显:一是主体内容更多从自有传统媒体上移植过来;二是特色不明,可替代性强,如各传统媒体的新闻客户端,与之对比,成功的商业新兴媒体的平台都有着自身的独特性;三是部分载体的自主性不强,如“微博”“微信公众号”在很大程度上是“在他人灶台上生火做饭”。为此,传统媒体融媒建设中在载体的新媒体升级方面应着重“特色”和“自主”发力。“特色”可以是技术上的特色,如今日头条的智能推送技术;也可以是传播内容的特色,如财新致力于原创的财经内容、蜻蜓FM深耕在线音频;也可以是商业模式的独特,如财新在推行“新闻付费”,等等。“自主”即强调一定需要有平台的自主权,具有平台建设、更新和撤销的自主性。

(五)技术使用:从技术跟风到高新技术原创

目前技术是传统媒体融媒转型的一大痛点。现今大多数传统媒体解决该痛点的最常见路径是技术外包。然而,核心高新技术是买不来或也是买不起的,该路径所导致的后果是传统媒体的融媒技术水平总体处于跟风追随的低层级状态,进而也引发传统媒体在发展新兴媒体业务各环节总处于慢一个甚至好几个节拍的链式反应。

原创高新技术是新兴媒体市场竞争中的最重要砝码。历史上有一批小型新兴媒体依托独有的高新技术而逐步成长为业界巨无霸,如微软、苹果、Facebook、Twitter、腾讯、谷歌等等。现今的大型商业新兴媒体更是概莫例外地极其重视研发高新技术,有的还成立规模世界水平的研究院,2017年阿里成立了全球研究院——达摩院,召集全球顶尖人才,专门研究未来科技。

成为新兴媒体是升级转型的目标,大型商业新兴媒体也是最危险的竞争对手,为此,传统媒体融合转型要在新兴媒体市场中同样高度重视高新技术的原创。当然,当前的传统媒体发力该方面遭遇着诸多困难,但一方面应在战略布局上给予充分的重视,另一方面也可采用诸如与技术公司成立合资公司、与高校科研机构共同成立研究院等借助外力的方式。调研发现,舜网作为全国第二家上市新闻网站做出了探索,2010年以来,与山东大学等多所高校科研机构合作共建了全省首家传媒技术研究中心,成立了软件研究院,研发了众多原创高新技术,成为同行中出色的高新技术传媒企业。如今,各地宣传部与高校共建新闻学院已建制化,将媒体和高校相关技术研究院系的合作也纳入该制度中,能为传统媒体融媒建设的高新技术原创提供智力支持。

(六)资本运营:从体制内筹资为主到风控下的现代资本运营

资本是媒体融合的血液。然而,筹集巨量资本同样也是广大传统媒体融媒建设中遇到的痛点。改革开放后较长一段时间里,我国对传媒资本性质有着严格限制,自有累积的资金、银行的贷款、政府财政有限度的补助等体制内资金是传统媒体的资本主要来源。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为防范加入WTO后国际传媒巨头的压倒性竞争风险,“造大船”集团化成为传媒的主流使命,由此,兼并、重组而带来的资本整合、经营性业务上市带来的资金引入开始成为传媒的辅助筹资方式。

21世纪初,我国正式加入WTO后,为解决集团传媒“大而不强”“大船更多是小舢板拼接”和广大传媒单位“小而弱”的问题,国家层面试图通过“传媒市场化”这一促使传媒变强的关键变量来寻找路径突破口,“转企改制”成为主导声音。“事转企”为经营性传媒单位采取进取型市场资本运营提供了适格身份,“兼并、重组”对象由传媒领域拓展到了资金蓄存量更大的发行、印刷、地产、酒店、旅游等领域,此外,不仅经营性业务可以上市,包括内容业务在内的整体上市也被允许,在资金层面,传统媒体迎来了它的“黄金十年”。然而,即便如此,在传媒的核心业务——内容领域,体制外资金的进入把口并未缩小。

最近六七年,传统媒体迎来了行业性的不景气,报业、电视两大传统媒体的关键性指标出现大幅下滑,一些传媒的主营业务——媒体业务时常成了拖累性资产。在媒体融合成为发展战略必选项的背景下,为解决巨量资金缺口,少量传统媒体如浙江日报报业集团、青岛日报报业集团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资本运营创新,但广大传统媒体依然基本延续了“黄金十年”期的资金筹集做法,离现代资本运营相去甚远,突出表现为:一是外资、民营等体制外资本进入依然限制很严;二是股权投资、创业投资、风险投资等符合新兴媒体成长规律的资本运作手段很少被使用;三是资本价值评估过于保守,如对于一项不盈利但成长性较好的项目依照惯性评估标准很难被投资。并且,与“黄金十年”相比,从某种程度上讲,资本的向内性(体制内资金为主)趋强,如政府财政支持媒体融合成为强音并被较大范围内采纳。此外,资金的使用受限太多,如受制于管理行政事业单位的财经纪律约束。

长期以来,国家之所以对传媒资本身份持有谨慎态度,强调以体制内筹资为主,主要是考虑到体制外资本对媒体内容安全的威胁,“资本的逐利性使得其易在媒体内容中渗透资方意志,束缚或制约所介入的媒体,媒体独立性遭到破坏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对公共舆论的导向产生潜在威胁”,“资本逻辑的运作空间明显高于媒体逻辑,在博弈中,资本逻辑渐渐凌驾于媒体逻辑之上”。这样的制度安排在特定历史阶段有其合理性,但在“做大做强”已作为传媒的最大政治、“不占领市场就谈不上意识形态安全”和“媒体融合急需资本动力”的当下,则需要革命性的创新。首先,应消除对体制外资本天生不安全的偏见,人格化程度较强的体制外资本更强调资金的安全性;其次,对于体制外资本潜存的风险,完全可以通过宏观层面相关法律制度完善、建立国家传媒投资资金和微观层面引入“国有控股”“特殊管理股”等来加以防范。

(七)管理制度:从“改制不彻底”到现代企业制度

在事业型传媒和经营型传媒两分开的前提下,着重对经营型传媒进行转企改制是21世纪初实行的传媒市场化改制的重中之重,也被视为从微观层面释放传媒生产潜能的根本出路之一。之所以强调“转企改制”,当时的主要动因是,只有取得了企业的身份,经营性传媒才能成为市场经济的适格主体。但是,现今看,“一方面依然有大量经营性传媒仍然没有转企改制,依然是‘事业身份,企业化管理’;另一方面,已经转企的传媒单位改制不到位,不彻底,在一定程度上只是事业单位的‘翻牌公司’,完全谈不上是现代企业”。更有甚者,在行业不景气甚至陷入生死存亡的境地下,“传统媒体的事业单位身份回归”成为一种声音,并被部分落实,如2019年2月山东全省95家县级台均已确定为公益二类以上事业单位。理论和大量经验早已证明,“事业单位”和“改制的不彻底”是传统媒体做不大、做不强的痼疾,而且极不利于新兴媒体业务的成长。绝大部分的新兴媒体产品属于类日常消费品,生产经营这类产品的最有效企业管理制度是现代企业制度。梳理国内外成功的大型新兴媒体企业,也都无一例外地采用现代企业制度。

(八)商业模式:从“一、二次售卖”到“平台经济”为主

所谓“一次售卖”是指传媒产品的成本和收益在一次交易中就能获取的售卖,图书、音像等主要采用这种商业模式。所谓“二次售卖”是传媒产品在第一次交易中以免费或低于成本价的方式出售给消费者,然后将消费者的时间(或注意力)卖给广告商或广告主进而获取成本和收益的售卖,报纸、广播、电视等主要采用这样的商业模式。在媒体融合中,一些传统媒体继续通过这两种商业模式来打造自身的融媒产品,前一种模式下的融媒产品,如财新网推出的新闻付费,后一种模式下的融媒产品,如诸多传统媒体办的网站、微博公号、微信公号等。

从当前新兴媒体市场的发展态势来看,传统媒体依靠前一种模式打造的融媒产品还有着一定的市场竞争优势。传统媒体有着数量庞大的存量和增量的高质量内容,在线付费内容市场中,这样的内容具有成为受欢迎付费产品的特质。但若进一步分析便可发现,传统媒体中的大量高质量内容很难成为付费产品,如产制的巨量时事新闻和海量的存量内容因为没有获取作者的信息网络传播权授权而不能被网络使用。此外,在新兴媒体市场版权秩序还处于剧烈调整期的状态下,这类融媒产品很容易被侵权盗版。

与“一次售卖”模式下的融媒产品相比,“二次售卖”模式下的融媒产品盈利空间则越来越小。新兴媒体市场中,广告商或广告主大多被分流至大型商业新兴媒体平台,传统媒体开办的融媒产品,一是很难引来广告,二是即使招来少量广告,但是其中有相当部分的收益被通信运营商、系统运营商和体制外大型新兴媒体商所瓜分,余下来所得很难让自身盈利。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量融媒产品虽然获得了天量的用户或粉丝,但却不盈利的重要原因。

与“一次售卖”和“二次售卖”经营模式相比,“平台经济”是当前新兴媒体市场的主流商业模式。2014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颁给了让·梯若尔,以表彰他的若干重要成就,包括他在平台经济理论方面的先驱性贡献。平台经济是一种将两个或者更多个相互独立的团体以共赢的方式连通起来的商业模式,它是对传统商业模式的颠覆性创新。传统商业模式认为,如果低于成本价销售产品,就永远不可能盈利。然而,平台经济学看来,即使不向消费者收取任何费用,反而向他们支付费用,理论上也可以盈利。传统商业模式更多地关注市场交易中大企业和主要需求者的行为变化,中小市场参与者的交易需求(市场中的“长尾市场”),由于信息获取成本过高而往往被忽视。平台经济学正是这样一类旨在将隐藏在“长尾市场”中的潜在需求充分挖掘出来的新经济形态。

平台经济是世界上绝大多数新兴媒体公司成功的关键。2018年,世界上市值最高的10家公司,互联网公司有7家,苹果、谷歌、微软、亚马逊、Facebook、腾讯、阿里巴巴。这7家公司全部采用了平台经济商业模式。同样在2015年全球市值最高的10家创业公司中,有7家公司采用这种模式,如优步、爱彼迎、Snapchat、Flipkart、滴滴出行、Pinterest和Dropbox。

“一网两微一端”是现今传统媒体的四大融媒产品。“一网两微”依然走的是“二次售卖”模式,目前这类产品基本处于“赔钱赚吆喝”的境地。目前的“一端”(新闻客户端)有采用“平台经济”商业模式的雏形,但离成功商业平台所具备的特质还有较大差距。

(九)政府规制:从行政管理到市场经济的宏观调控

审批制、主管主办制、属地管理制、行业管理制构成了我国规制传统媒体的主体制度,它主要延续了苏联计划经济思想指导下的对传媒进行行政管理为主的做法。该制度设计的逻辑起点是,传媒是事业单位,为此,国家应该按照事业单位的特性对传媒进行行政管理。这种规制对传媒单位进行从出生到死亡、大事到小事的全时、全范围的管理,同时使得整个传媒市场处于条块分割的状态。研究表明该制度不仅是传统媒体做大做强的痼疾,更已严重制约了媒体融合的顺利进行。新兴媒体是传统媒体迭代转型的目标对象。以强调开放、自由、平等为核心文化基因的新兴媒体与市场经济天然契合。业内的共识是,中国互联网业之所以能在短短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发展如此之快,令整个世界都刮目相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在于,走的是市场化道路。国外互联网产业发达的国家也无一例外地将市场经济作为互联网发展的基础资源配置方式。为此,中国融媒发展也应坚持走市场化道路,政府规制应从行政管理为主到市场经济的宏观调控,逐步建立以经济、法律等市场手段为主,以行政手段为辅的传媒规制体系。

(十)媒体角色:从“耳目喉舌”到“以耳目喉舌为主的多功能服务提供者”

“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一直是我国对媒体的最重要角色定位。然而,传媒及其上级主管部门等各级信息中介环节的自身私利、认知局限、外在压力等因素,易让这种期待很难达到理想状态。也正因如此,国家层面出现了对传媒的“我是谁”“为了谁”“服务谁”的强调和“三贴近”“走转改”的行业推动。也正因如此,在现实领域出现“传媒是为人民说话,还是为党说话”的杂音和“传媒不接地气”的不满。如何弥补这些不足,过往的经验是媒介的自律和外在的制度监督是主导途径,但依然无法摆脱中介必然过滤而带来误伤的结构性困境。颠覆性创新后的融媒,为走出这种困境提供了可能,信息产制传播者可与受众对接,党和政府能与人民直接对话,媒介的“党和人民耳目喉舌”角色扮演能更加本色。这样的进步有助于党和政府“无信息损减”地了解一线民众心声,同时也有助于广大民众“无信息损减”地获悉党和政府的决策,并有助于党和政府更好地接受民众的舆论监督。为此,在媒体融合中,“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依然是传媒的最重要功能。

此外,通过实践调研,我们发现,经过融媒后的媒体正越来越成为“党和人民的多功能服务提供者”。如济南日报报业集团的舜网、青岛日报报业集团的青岛新闻网等围绕成为“地方政府的PR(公共关系)”做文章,承接了大量地方各政府部门的新媒体运营业务。南方日报报业集团正在朝“媒体智库”转型,2014年推出的“南方舆情”,专注于成为“治理现代化”领域最权威、最具影响力的复合型智库。据悉,该融媒产品是该集团唯一一项当年投入当年就有收益的新兴媒体项目,经过4年的发展,其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持续保持出色状态。2011年苏州广播电视总台(集团)在全国率先利用城市各民生数据库,打造融媒产品——“无线苏州”。该款App致力于成为“市民日常生活服务的小帮手”,客户端上不仅有“融媒资讯整合宣传平台”,借助该平台市民还可以交水电费、查询违章记录、公积金、社保,预约挂号等,截至2016年底,经营总收入已超3700万元,并被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确定为“最具创新价值移动综合运营平台”。

“党和人民的耳目喉舌”是基于传统媒体环境下主要围绕新闻业务而展开的传媒角色定位。在新兴媒体市场中,围绕新闻业务盈利的经营模式的经济效用在衰减,体制外大型新兴媒体商已很少将新闻作为主营业务,因为做新闻不挣钱。然而,基于传媒扮演“党和人民耳目喉舌”角色的重要性,新闻业务即使亏钱,媒体融合中传媒也必须将其作为主业。那么传媒如何创收,进而为新闻业高质量完成提供经济基础,围绕成为“党和人民的多功能服务提供者”开发融媒产品是条出路。

三、结语

自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8·19”讲话以来,媒体融合已毫无疑问成为重大的国家意志行为。依照中央一系列有关媒体融合的指导精神来看,媒体融合是必须推进且必须成功的。习近平总书记指示过:“过不了互联网这一关,就过不了长期执政这一关”。实现媒体成功融合,让体制内新兴媒体快速成长为真正意义上的主流媒体,正是中国共产党过好互联网这关、赢得长期执政的重要举措。如何让这一重要举措得以顺利完成,创新是关键影响因素。基缘于新旧媒体间强大异质性和传统媒体融媒转型中的结构性困境,这场媒体融合底色创新或主基调创新是颠覆性创新。对于传统媒体而言,媒体融合中,颠覆性创新作为底色创新的基干领域体现在身份定位、目标群体、内容、载体、技术、资本、管理、商业模式、政府规制、媒体角色等方面。须交待的是,本文提出我国媒体融合底色创新身份特质是颠覆性的,并非否认持续性创新,媒体融合诸多细节环节,这种创新依然扮演重要角色。另外,本文提出的媒体融合为底色创新的各基干领域的创新适合于融媒中的大型传统媒体,中小型传统媒体的媒体融合应如何创新,还需另做分析。

注释:

① Gynnild,A.,TheRobotEyeWitness, Digital Journalism,vol.2,no.3,2014,pp.334-343.

② 卢新宁:《“内容+”将成为媒体融合关键词》,微信公号“人民日报评论”,2017年8月19日。

③ 喻国明:《媒介转型是一场革命——互联网时代传媒发展的近路与运营关键》,《西部广播电视》,2015年第22期。

④ 彭兰:《“内容”转型为“产品”的三条线索》,《编辑之友》,2015年第4期。

⑤ 孙玮:《融媒体生产——感官重组与知觉再造》,《新闻记者》,2019年第3期。

⑦ [美]克莱顿·克里斯坦森:《创新者的窘境》,胡建桥译,中信出版社2010年版。

⑧ Markides,C.,DisruptiveInnovation:InNeedofBetterTheory, Journal of Product Innovation Management,vol.23,no.1,2006,pp.19-25.

⑨ 曾繁旭:《重新定义传媒业的创新:持续性创新vs.颠覆性创新》,《新闻与传播研究》,2019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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