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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大地上的农事诗

2019-02-21盛慧编辑王芳丽

中国三峡 2019年1期
关键词:顺德桑园鱼塘

◎ 文 | 盛慧 编辑 | 王芳丽

一片片鱼塘,纵横交错;一畦畦桑树,青翠欲滴;一船船新丝,在碧绿的河涌里穿梭……这是桑基鱼塘最美好的时光,也是岭南大地上最美丽、最动人的农事诗。

清代顺德诗人张锦芳在他的《村居》一诗中曾这样描绘家乡的桑基鱼塘景色:“生理朝来问旧乡,年华物色共徜徉。熏人市有糟床气,近水门多茧簇香。桑叶雨馀堆野艇,鱼花春晚下横塘。新丝新谷俱堪念,力作端能补岁荒。”

桑基鱼塘是岭南先民因势利导,改造自然的结果。在清代的岭南,尤其是顺德,桑基鱼塘的兴盛,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清代顺德诗人周祝龄《所托山房诗集》内载《土风三弊》就描述了当时的情景:“近觉桑区广,渐计禾田轻。自从咸同来,鱼塘日益稠……人与鱼共命,鱼与谷争秋……”

在对桑基鱼塘追根溯源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久违的名字——桑园围。对于今天的人来说,这个名字已显得有些陌生,甚至很多人闻所未闻,但是,它却是岭南农业史上一段不朽的传奇。

桑园围位于广东佛山,全长68.85公里,围内面积133.75平方公里,捍卫良田1500公顷,因有不少桑树园而得名。它是西、北江干流的主要堤围,分东、西围。从地图上看,围起的土地,形似一个脚印。

北江和西江,浩浩荡荡地从佛山大地上穿过,从上游带来的大量泥沙,让这片土地变得异常肥沃。但是,一到雨季,江水就像失控的野兽,肆意吞噬着良田房舍,让民众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为免洪水滋扰,佛山的先民决心改造沙田,他们在江边筑起了堤坝。最初,这些堤坝规模较小,被称为私基,但由于私基不够坚固,决堤的事情时常发生,每遇潦涨,怀山荡荡,万顷无垠。到了南宋,官府发动甘竹、官山、西樵、九江、沙头等地人民修筑大堤,史书上这样记载:“私基以起,逐后村族日众,联全组织,扩大圈筑,遂成公基,进而联防合作之统筹。”

这项漫长的工程从南宋一直延续到清代,不断地增高,不断地加固,最终形成了固若金汤的桑园围。围内土地肥沃,作物碧苍壮茂,粒硕量高,一片荒无人烟的滩涂之地,最终成为珠三角地区最大的粮仓,在清代被称为“粤东粮命最大之区”。

今天,站在西樵山上,你可以领略到“万亩鱼塘映天红”的壮观景象。连绵的鱼塘,倒映着残阳,村庄被水围绕,宛如水中的盆景,一切宁静而安详。而远处的桑园围像母亲温暖、宽阔的怀抱,将这片土地紧紧地搂在怀中……面对此情此景,我联想到当年荒凉的滩涂,联想到先民们筑堤的忙碌身影,联想到堤坝外疯狂咆哮的江水,总会不由地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喟叹。

最初的桑园围,是开口围,后来才成为闭口围。这是因为从明初开始,许多豪绅在珠江口沙田区广泛筑围造田,导致珠江出海口变长变窄,洪水倒灌时有发生。据《桑园围志》载:“江潦盛涨,阻塞难消,旁溢泛滥,往往从倒流港逆灌而入,远近诸堡之在围内者,均受其害。”每遇洪水暴涨时,不仅围内积水无法排出,且西江洪水反会倒流逆灌而入,使水位抬高,淹浸农舍庄稼。佛山先民用以往堵口合拢的经验,在桑园围倒流港采取“取大船、实以石、沉于港口”使“水势渐杀”。这种创造载石沉船截流堵口的方法,是一次了不起的飞跃。

南海市桑基鱼塘奇景   摄影/陈一年 / FOTOE

到了清代,桑园围基本成形,并在防洪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据清同治十三年(1874)《南海县志》载:“邑内江防之最巨,无过桑园围,形势与它围不同,它围形如碗,桑园围形如箕,东西两堤皆从上游建瓴之地,依山筑堤,从高而下,顺水性,送至下流而止,而下流之水较上流差四五尺,故围尽处,甘竹、龙江两口,其水从外灌入围内,互相宣泄。”

在桑园围的历史上,溃堤之事时有发生。据史料记载,清代桑园围溃决16次。这其中,有一个人不得不提,他就是顺德龙江人温汝适,清乾隆四十九年(1784)进士,累官至都察院副都御史、兵部右侍郎。嘉庆二十三年(1818),温汝适休官回到故乡顺德龙山小陈涌侍奉病中的母亲。当年夏天,适逢家乡发生大水,田庐被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温汝适经过调查发现,南海县沙头境内的堤坝最为薄弱,便主张顺德、南海两县合修堤坝。他率先游说本县头面人物集资,联合南海县人士组织围董会。但是,民众并不积极。当时,他准备回乡翻修祖屋。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修不好堤坝,洪水来袭,新屋也难保。于是,他清点了家中所有银两,全数捐作修堤之用。他的义举,让乡民们深受感动,纷纷仿效。但是,民间集资毕竟有限,也非长久之计,于是,他又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高招,他请求广东官员将情况上奏嘉庆帝,获准借给无息国库银八万两,用来贷给商户。这样每年可生息九千六百两,其中,以五千两还本,四千六百两拨作堤围岁修费用,待债务全部偿还后,每年的利息就能全部用来修堤围。

此外,岁修制度对桑园围的保护也意义重大。当然,岁修的费用也不菲,1849年就花费了一万两白银。《潘以翎已酉岁修志跋》这样写道:“于是斯濂先向上游略陈梗概,阙后围绅继谒呈请,遂蒙委勘,随即拨领岁修银一万两。”这种防患于未然的方式,使得基围的防洪能力大大增强。如光绪十一年五月间,珠江水系汛期,三江水齐涨,“沿江基围十决八九”,独桑园围基段只是“间有颓塌”,当时人认为是“籍岁修之功”。

在西樵山上远望珠江三角洲特有的桑基鱼塘   摄影 / 许建梅 / VCG

桑园围建成之后,当地人便因地制宜,将低洼的土地挖深为塘养鱼,堆土筑基,填高地势,相对降低地下水位来种植果树。到了明代中叶以后,整个珠三角地区掀起了一股弃果种桑、废稻树桑的热潮,桑基鱼塘于是开始取代果基鱼塘登上了历史舞台。

桑基鱼塘的本质是物尽其用,循环往复,生生不息。“蚕壮、鱼肥、桑茂盛,塘肥、桑旺、茧结实”的谚语,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桑、蚕、鱼三者产生了有机的循环:池塘里肥沃的淤泥,使桑树茁壮成长,鲜甜的桑叶,保障着蚕的生长,而蚕屎是上等的鱼饲料。陈启沅《蚕桑谱》曾总结说:“且蚕桑之物,略无弃材。蚕食剩余之桑可以养鱼;蚕之屎可以作粪土,固可以培桑并可以培木、蔬菜、杂粮,无不适用;更可以做风药;已结之茧,退去蚕壳,化成无足之虫曰蚕梦,若不留种,煨而食之,味香而美,可作上等之菜,偶有变坏之虫亦可饲鱼养畜,更有劣等者曰僵蚕,可作驱风药;即缫丝之水均可做粪土以利耕织。”

雕塑“修筑桑园围”,广东省佛山市南海博物馆南海记忆。  摄影/lincahe /FOTOE

清代是桑基鱼塘最美好的时光,清代的《雷塘庵主弟子记》有如下一段记述:“顺德县界之桑园围地方周回百余里,居民数十万,田地一千余顷,种植桑树以饲春蚕,诚粤东农桑之沃壤也。”正所谓:“家家早起夜眠迟,生丝要赶趁圩期”,在上世纪20年代桑基鱼塘的鼎盛时期,顺德有桑基鱼塘面积超过100万亩,90%的居民从事桑鱼生产,可谓“全民皆桑”。到了清末,顺德县直接提供的税捐达200多万两,差不多占广东财政收入的1/10。

时光流转,岁月变迁。如今,桑基鱼塘虽然早已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在佛山的古村落里,仍然可以寻觅到当年的印记。比如顺德的逢简。一进村庄,就仿佛进入了一段被遗忘的时空,阡陌纵横的石板路、满目沧桑的古宅,还有随处可见的古树,像一幅古韵悠悠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村庄里,到处都是悠然自得的场景:渔夫划着小船,把渔网轻轻地撒向河面;老人们将鸟笼挂在古树下,一边抽烟、一边聊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河埠边挽着裤脚洗鱼,旁边的小猫咪流露出渴望的眼神……

村中的明远桥是顺德现存文献记录中最早的三孔石拱桥,它建于宋代,历经时光的打磨,被青苔染绿的石狮子,仍然憨态可掬。

西樵一条塘基变成了菜地,成了菜基鱼塘。  摄影/ VCG

逢简过去十分繁华,有“小广州”之称,其养蚕缫丝很发达,村中至今还保留了当年的买卖蚕茧和缫丝的工棚与码头。丝织业繁荣时,逢简有三个缫丝市场,30多间丝织厂,几百台织机,一千多工人日夜不停地织丝。逢简因水而兴,四通八达的小河流淌的全是财富。一船船蚕丝运往广州等地,全省客商也从这些小河乘艇远来,采购蚕丝,使这个美丽的村庄,获得了“南国丝都”的美名。

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浮沉,时至今日,桑基鱼塘已经渐行渐远,但它却是珠三角农耕时代最有特色的生产模式,是生态农业的典范,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标杆,为珠三角地区的富饶立下了汗马功劳。可以说,没有昔日的“桑基鱼塘”,就不会有今日富饶的珠三角。

让人欣慰的是,南海区西樵镇的七星村至今仍保留着桑基鱼塘的面貌,堪称珠三角桑基鱼塘的“沧海遗珠”。1972年,该村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桑基鱼塘”农田示范区,并留下“世间少有美景,良性循环典范”的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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