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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三与法捷耶夫的“老乡”情

2019-02-21慕津锋

传记文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老乡莫斯科苏联

慕津锋

中国现代文学馆

萧三,我国著名诗人、文学翻译家,曾当选第一、二届全国政协委员,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务委员。主要著作有《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萧三诗选》等。

法捷耶夫,苏联著名作家,其代表作为《毁灭》《青年近卫军》,他曾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担任苏联作家协会领导职务,深受斯大林信任。

这是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的一份萧三手稿,萧三在稿中写道:

1954年十一月在斯德哥尔摩开世界和平理事会的时候,我告诉法捷耶夫,中国已派定三个人的代表团出席苏联作家代表大会,但自己如大会时在莫斯科,愿意去旁听。法捷耶夫当时满口答应,但事后苏尔科夫等却认为我是被邀请参加大会的客人。我从布拉格将此事电告了中宣部时误会为被邀请参加出席大会,但后来又打电更正了。中宣部回电说我无参加大会之必要,也就再无必要自己再通知我驻苏大使馆了。但我到莫斯科的当天晚上,还是向我大使说明和请示了,他不主张我到即使旁听也不必,我也就没去了。

我从布拉格回国路经莫斯科时,使馆竟无人来接,却由苏联作协的接去旅馆并定房间住下,使得我很狼狈,这倒是事情的另一面。

此事我最初的错误在于不顾国家与国家及组织与组织的关系而仍通过我和苏联作家特别是和法捷耶夫个人的朋友关系谈这样的问题,这是很不对的。这也当然使人怀疑我是在做私人活动。我承认犯了错误。(其实我之所以愿意去看看大会,只因过去在苏多年,又曾出席过第一次作家大会,结识的人很多,所以去想和熟人见见面而已,毫无当代表或贵宾的意思。国内派定三人的电报就是我自己译成俄文发出去的,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此稿为萧三1956年8月向中国作协党组和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写的一份说明材料。

萧三手稿

1955年,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向国内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寄回了一份他们反映萧三在苏联的四个问题的文件。其中第四个问题是:萧三直接向苏联提出参加苏联第二次作家代表大会,而未通知使馆。

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接到该材料后,将其转交中国作家协会党组处理。中国作协党组主要负责人刘白羽阅毕给萧三写了一封短信并附上材料,希望萧三对文件所提问题作出解释。由于萧三当时身体不佳,他迟迟未予解释。一年后,萧三针对这四个问题写成书面材料,向组织逐条作出说明。在对第四个问题解释时,萧三特意谈到自己之所以有可能去参加苏联作家第二次代表大会,主要还是“自己特别是和法捷耶夫的个人的朋友关系”起到了决定作用。

通过资料显示,从1930年二人初识到1956年法捷耶夫自杀,萧三与法捷耶夫有着长达26年深厚的“老乡”情。

1930年11月,萧三与法捷耶夫在苏联哈尔科夫举行的“第二次国际革命作家代表会议”上初次相识。那时,萧三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参会代表,法捷耶夫则是苏联著名作家组织“拉普”(苏联无产阶级作家联合会)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法捷耶夫创作于1927年的小说《毁灭》在当时已很具影响,小说生动再现了1919年远东南乌苏里边区游击队斗争的生活。该小说在中国也颇受欢迎,曾先后得到鲁迅、毛泽东的赞赏。1929年鲁迅将《毁灭》译成中文,在自己主编的《萌芽》月刊上连载,并于1931年出版了单行本。鲁迅在出版该书后谈道:“总之,今年总算将这一部纪念碑的小说,送在这里的读者们的面前的……”1942年,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曾称赞该书:“……法捷耶夫的《毁灭》,只写了一支很小的游击队,它并没有想去投合旧世界读者的口味,但是却产生了全世界的影响,至少在中国,像大家知道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在这次哈尔科夫大会上,萧三与法捷耶夫一起被分在了远东小组。在会议上,二人对于被分在一组的原因进行了饶有兴趣的交流。

萧三对法捷耶夫说:“我曾在远东疗养和旅行,远东就等于我的家。您呢,法捷耶夫同志?您是加里宁州人吧?”

法捷耶夫答道:“我在远东读书、工作和战斗过,我的《毁灭》就是写远东游击队的,我自然要被分到远东组喽!”

“啊哈,那我俩是老乡喽!”两人开心地笑着说。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老乡”并开始交往。

会后,“国际革命作家联盟”成立。萧三被选进该联盟的远东委员会和书记处工作,并被任命为《世界革命文学》中文版主编。

1931年2月中旬,当柔石、胡也频、殷夫、李伟森、冯铿5位作家被国民党杀害的消息传到苏联后,在联盟书记处工作的萧三与法捷耶夫、巴比塞、果尔德等28位各国作家联名发表抗议书,抨击国民党反动政府对进步作家的暴行。

为了宣传中国革命作家及作品,萧三积极向国内左翼作家联盟写信邀稿。但不知什么原因,萧三一直没有收到任何稿件。第4期的《世界革命文学》即将出版,为了应急,萧三亲自创作了诗歌《命该如此》。法捷耶夫看到该文,评论自己这位“老乡”:

“埃弥·萧,是个了不起的诗人。”

正是在得到法捷耶夫等苏联作家的肯定与鼓励后,萧三开始了自己的革命文学创作。随着作品的不断问世,萧三的诗歌渐渐在国际上产生了广泛影响,先后被译为俄、英、德、法、西、保等多种文字。萧三逐渐享誉国际诗坛,他被称为“中国革命诗人”和“世界无产阶级伟大诗人之一”。

1932年,根据斯大林建议和联共(布)中央决议,法捷耶夫所属的“拉普”解散,苏联准备成立一个统一的作家协会组织。不久,以高尔基为主席的作协筹委会成立。1933年5月,法捷耶夫被选为该筹委会副主席,协助高尔基一起筹建苏联作家协会和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同年底,为促进世界革命作家大联合,苏联作家联盟根据世界革命作家代表大会的决议,决定邀请世界各国进步作家参加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萧三作为“国际革命作家联盟”代表和“中国左联”代表被邀请参加此会。筹委会也向鲁迅发出了参会邀请,但由于国民党政府对外实行文化封锁,鲁迅无法出席本次大会。萧三得知消息后便与苏联作家联盟商议,建议邀请途经莫斯科回东北参加抗日游击队的中国旅英女作家胡兰畦(《在德国女牢中》作者)代表中国参会。

1934年8月17日,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在莫斯科职工大厦隆重开幕。萧三代表“中国左联”作家发言,他首先代表鲁迅先生向大会和代表们致意,而后着重介绍了鲁迅在中国革命文学中的领导作用,以及茅盾《春蚕》《子夜》等作品。萧三的大会发言受到与会代表的热烈欢迎。在大会召开期间,萧三陪同胡兰畦参加了8月26日下午高尔基在莫斯科郊区高尔克村消夏别墅举办的晚宴,法捷耶夫陪同高尔基接待外国作家代表。在此次晚宴上,萧三、胡兰畦向高尔基、法捷耶夫等外国作家详细介绍了柔石、殷夫、冯铿、李伟森和胡也频5位左联作家被蒋介石杀害的经过和中国人民正在进行的抗日斗争的情况。高尔基、法捷耶夫等听完介绍后,当晚便发表了各国作家联合宣言,抗议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罪行。

苏联第一次作家代表大会结束前,决定正式成立苏联作家协会。随后,高尔基被选为作协主席,谢尔巴科夫为书记处第一书记,法捷耶夫则被选为苏联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萧三所属的“国际革命作家联盟”划归苏联作协外事委员会。萧三担任外事委员会委员,并继续编辑、出版《国际文学》(其前身是《世界革命文学》)。

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经中国共产党驻莫斯科支部批准,萧三在“老乡”法捷耶夫的介绍下,于同年9月加入苏联共产党,随后又成为苏联作家协会会员。不久,萧三又被选为苏联作家协会党委委员。这时的萧三开始承担苏联作协一部分日常工作。1936年,苏联作协主席高尔基因病疗养,萧三与苏联作协其他领导成员一起前往探视。同年6月18日,高尔基逝世。萧三作为苏联作协领导成员为高尔基守灵,并与法捷耶等人组成护灵队,护送高尔基遗体火化,并参与第二天全苏联为高尔基举行的国葬。在苏联作协工作期间,萧三与法捷耶夫的交往更加频繁,法捷耶夫在工作中也给予这位来自中国的作家很大帮助。

1936年10月23日,萧三在莫斯科得知鲁迅先生19日在上海去世。他强忍着悲伤第一时间用俄文给《真理报》写了一篇悼念鲁迅的短讯。法捷耶夫看到该文后,亲自给萧三打电话,对鲁迅先生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并请萧三转达他对中国人民、革命作家和鲁迅先生的家属深切的同情和慰问。12月3日,在苏联作家协会的大力支持下,萧三在莫斯科作家俱乐部大厅举行了隆重的“鲁迅先生逝世追悼大会”,主席台的正中悬挂着长4尺、宽3尺的鲁迅先生半身油画像,画像四周粘贴着萧三用中、俄文书写的标语和鲁迅的名言。大会由萧三主持,法捷耶夫担任大会主席并致词,他在开幕词中说:

我们,同情中国民族解放革命的苏联人民,我们,和中国文学有深缘的苏联作家们,对于中国人民的这一损失,便是深刻同情的哀悼!在今年的6月我们失去了我们亲爱的高尔基。曾几何时,只4个月功夫,中国的高尔基——鲁迅又长辞人间而去了。这是苏联、中国以及世界文坛的重大损失!……鲁迅先生曾经将我的著作《毁灭》翻译成中文,介绍给中国广大读者,对此,我深为荣幸,并衷心地感谢伟大的鲁迅先生!

在此次大会后,苏联各地相继为鲁迅举行了不同形式的追悼会。这些追悼活动的举行加深了苏联人民和世界进步人民对鲁迅、对中国革命的了解,也让中国进步人士看到以法捷耶夫为代表的苏联作家们对鲁迅的关注和对中国革命的支持。

1938年初,上海”鲁迅纪念委员会”致信萧三,希望他能征得法捷耶夫、绥拉菲莫维奇的同意,请他们担任鲁迅国际纪念委员会的委员。萧三收到该信后,亲自前往拜访并分别致信二人。

法捷耶夫在1月10日的回信中写道:

致鲁迅纪念委员会亲爱的同志们:

诗人埃弥·萧转告我,你们盛意的邀请我参加纪念鲁迅委员会的工作。我向你们表示我深深的谢忱,并且很高兴地同意。

作为作家,我们苏联的文学家、苏联的读者是闻名的,知道他是为中国人民的自由、为中国劳动者的幸福而斗争的伟大战士,是杰出、高尚的作家,人道主义者,下层民众的作家。

法捷耶夫著、鲁迅译《毁灭》

纪念鲁迅对于我特别珍贵,因为承蒙他这个中国文学的旧将翻译了我的不腼的著作《毁灭》,使得它能接近了中国的劳动者。

兄弟的尊礼

A.法捷耶夫

1938年1月10日

同年10月,在苏联作协的帮助下,萧三再次在莫斯科作家俱乐部举办了“纪念鲁迅逝世二周年”大会。纪念大会后,为了向苏联人民更好地介绍鲁迅,萧三决定用俄文编辑出版一套《鲁迅选集》。在校订译稿的过程中,萧三担心自己的俄文校订与鲁迅原著有出入,特意去找对鲁迅比较了解的法捷耶夫,请他从文字艺术上帮助自己把译稿再重新校订一遍。这时,法捷耶夫已是苏共中央委员、苏联作协的主要负责人,他的日常工作十分繁重。但在萧三向他提出这个请求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萧三感激地对法捷耶夫说:“中国的文学界将深刻地感激您这个艰苦、耐心而有绝大意义的工作!”在萧三与法捷耶夫共同的努力下,这部俄文《鲁迅选集》当年顺利出版,精装本第一次印刷就10000册,之后的普及本发行量更是高达100万册。正是在法捷耶夫等苏联作家的大力帮助下,萧三所从事介绍中国革命作家的工作才能如此顺利地开展。

此时身在莫斯科的萧三,心中一直紧紧牵挂着祖国母亲的命运。早在1937年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萧三就急切地想回到祖国与他的战友们一起并肩战斗,反抗日本侵略者。经过两年多不断的争取并在任弼时的帮助下,萧三终于获准回国参加革命斗争。

1939年,萧三只身离开莫斯科、离开他朝夕相处的苏联朋友,秘密回到延安,而他的妻子叶华和两个孩子则远赴斯德哥尔摩。1940年9月,经党中央批准,萧三的家人将在苏联相关部门的帮助下经莫斯科-阿拉木图-兰州,前往延安与萧三团聚。在叶华和两个孩子到达莫斯科后,法捷耶夫专门安排苏联作协的同志负责接待与照顾,并亲自给阿拉木图当地作协打电报,让他们尽全力帮助萧三家人顺利前往中国。叶华到达延安后,将法捷耶夫给予他们的大力帮助告诉了萧三,萧三对于这位已担任苏联作家协会书记的“老乡”非常感激。萧三在延安虽与法捷耶夫相隔万里,但他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书信往来。

1943年6月,法捷耶夫在致萧三的信中介绍了他从莫斯科寄给萧三的新书与期刊的内容,其中写道:“我们的同行和朋友们所发表的有关团结抗战的言论……惠寄若干份,以证明外国作家在反希特勒横暴和野蛮的战斗中所做出的贡献……对于我们所奉上的任何书刊,如蒙提出意见和批评,我们将十分高兴地转告作者。我们相信,他们一定会把这看做朋友的关系。”

同年,为打倒德国法西斯,鼓舞苏联人民的抗战意志,苏联共青团中央建议法捷耶夫创作一部以克拉斯诺顿城青年近卫军为原型的小说。经过一年多的时间,1945年法捷耶夫创作完成了著名小说《青年近卫军》。该书一经出版就在苏联引起极大反响。这一年,苏联人民、中国人民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终于打败了德、日法西斯,赢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最后的胜利。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美国、苏联分别建立了以自己为首的两大军事集团。世界冷战兴起,原子武器和大规模毁灭性武器威胁着世界和平和人民的生活。爱好和平的国际组织和著名人士开始发起并召集世界保卫和平大会,并决定1949年4月在法国巴黎召开第一次和平大会。得知此消息,为了反对侵略和战争,并向世界发出即将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声音,1949年2月底,中共中央决定派遣一个由郭沫若任团长,包括萧三在内的40余人的中国代表团前往法国巴黎参加保卫世界和平大会。3月29日,代表团乘火车从北京出发。经过13天的长途旅行,1949年4月,中国保卫世界和平代表团抵达莫斯科。法捷耶夫作为苏联保卫世界和平大会负责人,专门前往莫斯科火车站迎接中国代表团。萧三与阔别10年的老友再次相见,紧紧相拥,法捷耶夫对萧三说:“世界上有不老的人,那就是你!我的老乡!”当晚,法捷耶夫与苏联著名作家西蒙诺夫、格拉西莫夫、格拉特柯夫等一起设宴款待萧三、丁玲、戴爱莲、曹靖华、程砚秋等中国客人。

法捷耶夫著、水夫译《青年近卫军》扉页

同年9月,在即将解放全中国之际,根据党中央指示,中苏友协总会筹备会决定邀请苏联代表团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并在典礼后,参加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和中苏友协总会的成立。为此,中央委派萧三同苏联驻华使馆进行联络、磋商。9月20日,苏联政府正式决定派遣代表团前往北京参加开国大典。周恩来专门安排萧三前往哈尔滨迎接。9月28日下午,以法捷耶夫为团长的苏联保卫世界和平代表团和由卡尔蒙诺夫为团长的苏联艺术代表团到达哈尔滨火车站。萧三与法捷耶夫在分隔数月后再次相见,法捷耶夫爽朗地对萧三说:“多少次和你说过,我要来中国。现在果然来了!”当晚,萧三陪同他们乘火车前往北京。10月1日上午,代表团抵达北京后,法捷耶夫在北京站广场的欢迎大会上致辞:

中国实现了伟大的具有世界意义的变革,把中华民族推进到世界先进民族的行列来了。

10月1日下午,萧三陪同法捷耶夫登上观礼台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庄严而盛大的开国大典。对于此次盛典,法捷耶夫在《在自由的中国》一文中曾深情写道:

1949年10月1日下午三点钟,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红色国旗在中国的古都北京的中心,徐徐地、庄严肃穆地升起来……

10月2日,萧三陪同法捷耶夫等苏联代表团前往中南海勤政殿与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见面。这是毛泽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接见的第一个外国代表团。毛泽东在接见会上做了精彩的演讲,他说:

中国革命胜利了,这只是中国人民在长征道路上迈出的第一步……中国所具有的优势之一,就是它有苏联这样一个好邻居,所以中国不是孤立无援的……

毛泽东的精彩讲话让法捷耶夫等苏联代表团深为感动,不少人热泪盈眶。10月5日下午2时,萧三陪同苏联代表团参加了中苏友协总会成立大会,法捷耶夫在大会上发表了《中国文化的世界意义》的演讲。

他说,中国的具有全世界历史意义的胜利,不仅是中国政治的胜利,而且也是中国文化的胜利。中国人民是伟大的、古老的中国文化的继承者,他们能够在这古代的文化中发现并汲取一切优秀的东西。中国新文化也有它伟大的代表,那就是鲁迅。自己略懂汉语,曾在老友、诗人萧三的帮助下校订过鲁迅作品的俄译文。这是他对像鲁迅这样一个闻名的作家亲自翻译他年轻时代写的《毁灭》的一种微薄的报答。

10月7日,萧三得知法捷耶夫身体不适,便急忙赶往北京饭店探望。法捷耶夫感谢老友的关心,当即从箱子里取出一本新版《毁灭》送给萧三,并在扉页上写道:

亲爱的埃弥·萧,很高兴的赠送你这本书,它能使我俩记起年轻的岁月。法捷耶夫,1949年10月7日,北京。

10月12日上午9时,萧三陪同苏联代表团到中南海怀仁堂参加中国保卫世界和平大会成立大会,萧三与法捷耶夫在主席台就坐。法捷耶夫在中国访问期间,正是鲁迅逝世13周年,作为中国的老朋友,他写了《论鲁迅》一文。他在文中写道:

对我们俄国作家来说,鲁迅的创作,是除我国作家之外,在外国作家作品中使我们最感亲切的。他和契诃夫、高尔基并列。我们愈广泛地向俄国读者介绍鲁迅,这种亲切感就愈普遍,我们将继续这样做。

10月16日,作为世界和平理事会副主席,法捷耶夫因要出席在罗马召开的世界和平理事会,便提前结束在中国的访问匆匆回国。

回到苏联后,法捷耶夫在12月5日的《真理报》上发表了题为《在自由的中国》的长文,文中谈到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和中国的新文学,谈了故世的鲁迅,也谈到了当时站在社会主义文学运动前列的中国当代文学家郭沫若和茅盾。

在近20天的访问中,法捷耶夫在萧三的全程陪同下,不仅增进了对中国人民的了解和感情,也使得与萧三的“老乡”情谊更加深厚。

1950年3月,作为中国出席世界和平大会的全权代表,萧三只身前往瑞典参加斯德哥尔摩特别会议。萧三本想在莫斯科与法捷耶夫结伴而行,但法捷耶夫却提前出发了。当斯德哥尔摩特别会议正式开幕,萧三进入会场时,大会郑重宣布“中国代表埃弥·萧来到”,坐在主席台上的法捷耶夫与其他代表一起热烈鼓掌。等萧三到达主席台后,法捷耶夫与他热情拥抱,并对萧三说:“你一个人?应该带个代表团来。”同年11月16日,萧三再次前往波兰参加第二届世界和平大会华沙会议。在华沙,萧三与法捷耶夫、爱伦堡住在一起,他们常常一起推心置腹地交流工作。在此次大会上,萧三被选为世界和平理事会理事和书记处书记,法捷耶夫则被选为理事会副主席。

萧三作为常驻世界和平大会理事会的常务理事,他与法捷耶在布拉格一起工作了3年。因对“老乡”萧三深厚的感情与信任,法捷耶夫常把苏联对理事会的意见拿给他看,并不保密。这对萧三在理事会的工作开展给予了很大帮助。萧三与法捷耶夫一直为世界和平事业并肩战斗并保持着深厚的情谊。1952年秋,萧三在莫斯科把中国召开亚洲及太平洋保卫世界和平大会的事情告诉了老朋友法捷耶夫。法捷耶夫很感谢老友的坦诚,他对萧三说:“世界和平理事会不要分裂,但你们这个会不算分裂。你们太平洋、亚洲可以单独成立委员会。”

后根据周恩来的指示,萧三把法捷耶夫的意见转告了刘少奇。

法捷耶夫对萧三不仅在工作上给予支持,在生活中也给予无微不至的关心。1951年3月,萧三在布拉格开完一次会议后晕倒,连话也说不清。法捷耶夫碰巧在场,他对萧三妻子叶华说:“萧三一定得去苏联好好疗养一下,你必须陪同去;他的身体如此糟糕,你不能让他一个人去苏联。”他说等奥斯陆会议结束后,他就安排萧三夫妇赴苏疗养。果然4月初,法捷耶夫就向萧三夫妇发出赴苏疗养的邀请。

1953年,萧三再次从布拉格到莫斯科治病,法捷耶夫把他安排在莫斯科最好的克林姆林宫医院接受治疗,并到“巴尔维赫”高级疗养院休养。在克林姆林宫医院住院期间,在莫斯科访问的周恩来曾前往医院看望萧三、蔡畅和李德全。周总理知道萧三和法捷耶夫的关系很好,问萧三:“是法捷耶夫把你安顿在这儿的吧!”

萧三说:“对。”

随后不久,萧三在“巴尔维赫”疗养院出了一次“车祸”,头碰在树上,脑病加重。法捷耶夫闻讯,立即从莫斯科赶来看他,并对萧三说:“我们准备了一顿很好的早餐,你不能来,太可惜了!”萧三笑着说:“我没有口福嘛。”

还有一次,萧三与法捷耶夫开完世界和平理事会同回莫斯科。到达莫斯科已是晚上,法捷耶夫邀请萧三到家中,原来法捷耶夫早已告诉家人预备晚饭,他要请萧三共进晚餐。

就是这样一位对朋友热情真挚的作家,1956年5月13日却在莫斯科作家村自己的别墅中饮弹自杀。1953年3月,斯大林去世后,法捷耶夫的人生际遇遭遇了重大变故。被视为斯大林亲信的他,受到了苏共中央的冷遇和打压,苏共中央对他预备在1953年10月苏联作协14次中央全会上的发言稿全盘否定,对他的所有报告不予理睬,对他的见面要求不予批准。在1956年2月举行的苏共20次代表大会上,肖洛霍夫作为代表更是言辞激烈地直接批判法捷耶夫:

作协已经蜕化成一个行政机构,由权欲熏心的法捷耶夫把持着,在工作中他不愿考虑集体领导的原则。

苏共中央的做法和作家们的反戈一击使得法捷耶夫十分伤心,他处于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中,1956年5月13日,绝望的法捷耶夫写完遗书,选择以开枪自杀的方式来表达他无声的抗议,终年55岁。法捷耶夫在遗书中写道:

我终生为之献身的艺术已被自负而又无知的党的领导人所扼杀,现已无法挽救……那些靠伟大列宁学说起家的暴发户们使我彻底丧失信心。即使他们以列宁学说发誓,也使我难以信任,因为他们可能比暴君斯大林干出更坏的事来。斯大林还多少有点知识,而这些人根本不学无术。作为作家,我的生命已失去任何意义。在生活中我遇到的是卑鄙、谎言、欺骗与诽谤,因此我犹如从邪恶中渴望得到解脱那样乐于结束人生……请把我埋葬在我母亲的墓旁。

但由于法捷耶夫的遗书当时被隐瞒,他的“请把我埋葬在我母亲的墓旁”这唯一遗愿没能得到尊重。

1956年5月15日,萧三在北京通过电台得知法捷耶夫自杀身亡的消息。那晚,萧三难过至极,他为好友写了一篇长长的悼词。在他心中,法捷耶夫是他最为知心的苏联朋友,是他一生永远的“老乡”。萧三在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排解法捷耶夫去世给他带来的痛苦。随着以后中苏关系的破裂和国内不断出现的政治运动,萧三在1964年后不断被要求交代、坦白与法捷耶夫等苏联人士之间的关系。在“文革”中,他受到了极大的政治迫害。

1982年,历经劫难的萧三在法捷耶夫逝世26周年之际,应邀在《人民文学》撰文,他深情讲述了与法捷耶夫兄弟般患难之交的友谊,在文章最后写道:

今天写这篇短文的时候,三、四十年前的情景历历在目。它使我俩记起年轻的岁月。

萧三以此文告慰他早已远行的老友法捷耶夫。

1983年2月4日,萧三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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