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黑色幽默视角的《大佛普拉斯》解读
2019-02-20吕晶何继军
□吕晶 何继军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小成本无明星影片,斩获第54届金马奖10 项提名,5 项大奖,主要包括最佳新导演、最佳改编剧本、最佳摄影等奖项。电影主要讲述底层人物保安菜埔和拾荒者肚财在值夜班时偷看老板黄启文的行车记录仪取乐,无意间发现黄启文杀人的秘密,并通过对台湾社会边缘人物以及权贵人士的刻画,借助大量宗教元素,以黑色幽默的呈现方式给观众带来笑声的同时,也揭示了台湾社会两极之间巨大的差距。
“黑色幽默”来源于美国文学,后作为美学范畴,进入电影等艺术领域。黑色幽默电影是一种渗透着浓重悲剧意味的变态的喜剧,以荒诞、嘲讽的方式反映社会生活,展现对个体生存状态、环境以及意义的思考,其中彰显的复杂的人文关怀情感及哲学思辨极具当下意义和社会意义①。笔者将从黑色幽默建构视角,分析《大佛普拉斯》的视听语言,从而揭示其价值内核。
一、基于黑色幽默建构《大佛普拉斯》
(一)文字语言:本土语言
片名初看让人觉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大佛普拉斯”其实为“大佛plus”,由于导演黄信尧在2014年拍摄过短片《大佛》,2017年将短片拍成电影,当时正值iPhone6 plus发售,就将“plus”与短片名结合。导演给自己第一部长片起名就如此随意,与影片戏谑的风格一致。
肚财(闽南语谐音为“肚脐”)是一个拾荒者,常常捡便利店扔掉的过期便当充饥。他孤独一人,体形消瘦,身无分文,是典型的社会底层人物形象。他的好友叫菜埔(闽南语谐音为“萝卜干”),为一家佛像制作厂看门。菜埔外形干瘪消瘦,和萝卜干一样。除了主要人物名字外,影片中还有许多外文直译或谐音名字,如拥有英文名Kevin 的董事长、叫葛洛伯(直译自英文Global)的佛像制作厂、与7-11 谐音的洗门便利店,以及车震女Gucci 让黄启文叫她Puta(音似Budda 大佛)——Puta 在西班牙语中代表贱人,等等。
还有一处较为独特的闽南语运用,即导演黄信尧贯穿影片始终的旁白。罗伯特·麦基认为,如果画外解说可以删除,而且故事还能自圆其说,讲得很好,那么你之所以还要采用画外音解说,唯一合理的原因就是可以将它用作对照或衬托②。《大》的导演旁白起到了如麦基所说的作用,影片如果没有导演的旁白,虽然故事的完整程度不会受到影响,但是导演以说书人形式的旁白提供智慧、反讽,同时揭示剧情隐藏的信息,在逗乐观众的同时,巧妙地以自己的主观感受来引导观众解读电影。
(二)画面语言:色彩偏重
电影的发展经历了从黑白到彩色的两个阶段,人们已经不再会对一部彩色电影感到惊奇。然而,在现代电影中,有许多导演倾心于采用黑白画面,或为了表达故事发生的特殊年代,或为了营造某种特殊的艺术效果。例如,在姜文执导的《鬼子来了》中,为表示抗日战争这个特殊年代,影片的画面多为黑白,但唯独马大三人头落地时,淌出的鲜血变成红色,这让马大三从懦夫一下变为有血性的英雄。在《大》中,黑白画面的运用则是为了营造贫富对比,在行车记录仪里看到黄启文的世界是彩色的,用电影角色的话说就是“有钱人的生活果然是彩色的”。黑白与彩色即是底层与高层、贫穷与富有的符号对比,以此构建简单却深刻的含义。影片中唯一打破“穷人就是黑白”这一定律的是,当肚财嘲笑土豆找不到女朋友是因为骑红粉色摩托车时,土豆回应道:“电影是黑白的,不说没人看得出来。”话音刚落,摩托车变成粉红色。导演在此开玩笑戏弄电影角色,以戏谑的手法增加全片的黑色幽默。
暴力是黑色幽默电影重要的表达元素。当黄启文想将叶女士的尸体藏于大佛肚中时,他拖拽、敲击叶女士等暴力行为在彩色画面中更加有视觉冲击力,让观众对剧情恍然大悟,同时也感到巨大的心理震荡。
(三)人物设定:身份差异
黑色幽默电影中的人物是对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的异化,这种效果在黑色幽默电影中的表现就具备了这种“丑的形式”的黑色幽默③。这种丑在同一人物身上具有不同特征,产生激烈碰撞,带给观众思考。《大》中最明显的要数黄启文,在政府高官口中他是留洋归来的艺术家,是开文化公司的老板,他穿着艺术家文化人衬衫,胸口挂着玉,俨然一副翩翩君子形象。在行车记录仪里,他勾结权贵,沉迷美色,玩弄女性,就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小人。但导演并没有就此放手,而是在后面的剧情中,把他变成没有人性的杀人凶手,杀死了威胁说出他搞男人的叶女士,假发掉落后稀疏的头发更进一步丑化了他的艺术家形象。他伪造现场,杀死了看记录仪得知真相的肚财。从艺术家到连杀两人的恶魔,近乎荒诞的身份转变,是创作者对社会上层的质疑。
在生活面前抬不起头的社会边缘小人物肚财,在电影开头想将拾荒的收获卖给曾是同学的收购厂老板,为一顿饭钱而斤斤计较的低微姿态令人印象深刻。但他在好友菜埔面前趾高气扬,菜埔也对其言听计从。菜埔则是一个畏惧老板、不敢冒险的人,仿佛让人觉得他贫穷得理所应当,但他却很在意自己的老母亲,预感到自己不妙的情况下,找到没有家庭责任感的小叔,希望自己发生意外后有人照顾老母亲。
二、表达导演本意,演绎黑色内涵
电影导演讲述现实加工的故事,表达深层的思考,其电影应是将内容与内涵结合在一起、有独特的审美标识与丰富的思想感情的混合体。导演要以作者意识充分发挥文化想象,把握创作者的话语权,以具备强烈精英意识的平民身份,通过电影叙事实现文化交流以及对一个时代心灵的抚慰,这也是电影艺术重要的文化意义④。在《大》中,导演以黑色幽默为手段,在荒诞幽默之间,要传递的本不是故事,而是由黑色幽默延异的深层内涵,即从故事意义不断被延伸的对社会的认知。
最后,在铿锵的呼号声中,大会落下帷幕。而星星火炬的种子,已经播撒入少先队员们的心间,正在悄悄发芽,期待长成参天大树。
(一)解构精神信仰:对佛的亵渎
《大》的故事架构于台湾。宗教信仰在台湾备受关注,到2000年,台湾总计有寺庙、教堂21186 个,神(佛)职人员49658 人,信徒1082 万人,外籍传教士1926 人,神学院84 所⑤。因此,宗教信仰映射到台湾各个方面,在台湾电影中也可以看到民间宗教的印记。佛在宗教文化中具有崇高的象征意义,代表着众生平等、消除欲望。佛教在台湾是社会的精神信仰,而在《大》中,大佛多次被解构为凶杀、权利、情欲及流浪等元素,佛教的偶像形象土崩瓦解。
影片的情节转折处,黄启文将叶女士的尸体藏于大佛肚中,佛本戒杀生,却变成了杀人帮凶、凶手的藏尸地。藏尸第二天,黄启文与工人对话的前景是大佛的后脑勺,主体黄启文站在大佛下说话,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镜头语言一方面表明其人阴险狡诈,另一方面暗示大佛成为杀人凶手的代言人,为其掩盖罪行、提供庇护。
当得知黄启文杀人的秘密后,菜埔和肚财惶恐中去庙中寻求解脱,希望神明庇佑自己。两人并非佛教徒,却在关键时刻把求佛当作功利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这并不能真正地自我解脱。而所找的救世主也并非真正的佛,是狐假虎威的道士,做法场面也荒诞滑稽,不具有真正的神性。
在师姐和方丈来察看佛像建造的情节中,大家双手合于胸前,口中直呼“阿弥陀佛”,却在话语中针锋相对,与市井之徒吵架别无二致,消解了佛祖静谧的威严。
福柯曾说,重要的是讲述神话的年代,而不是神话讲述的年代。也就是说对电影意识形态的批判而言,最为重要的参照系数不是影片中故事所发生的年代,而是制作、发行、放映的年代⑥。在《大》中,导演消解原本严肃神圣的宗教文化,一方面是试图表明电影中对人物看中金钱权利的抨击,另一方面则是想引导观众思考当下台湾社会被消解的佛教倡导的平等、无争、消除欲孽的原因。通过电影故事反映现实,就像姜文曾在采访中谈到电影无非是导演为生活起的不同名字罢了。
(二)质疑价值标准:对两极社会的抨击
任何电影都附带有对价值的判断,黑色幽默电影借助黑色内涵引发人们思考价值问题,《大》中通过角色对原始欲望追求所导致的故事复杂性,权利与命运、生命的关联性,讨论社会价值,反映社会道德准则。
《大》中的阶层分化明显,拜金、功利、女性的元素映射了台湾社会的价值观,反映了导演对现状的不满。在电影后半段,导演在旁白中说:“社会常常在讲要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饭碗就没力了,哪还有力气去讲那些有的没的。”对于底层人物而言,公平正义是不存在的。警察作为阶级专政的工具之一,运用暴力手段来维护社会治安,保持社会稳定。《大》中具有特征性警察的情节是导演借以展示台湾社会的重要元素。警察的第一次出现是电视播放警察缉拿肚财的场景。电视报道中,警察以“精神异常、载着来路不明的物品、抗拒检查”为由逮捕肚财,而现实情况则是肚财的摩托车没有牌照,且双方情绪稍有激动,无厘头式地引发肢体冲突,警察就将肚财扣了起来。警察与肚财的第二次交锋则是在肚财死亡现场,警方给出的死因是“醉酒驾车”,这与没有钱买酒的肚财明显不符,可见,警察在黄启文杀人灭口中起到了帮凶作用,做了完全与职业操守相反的事情。警察在《大》中作为混淆是非、勾结权贵的存在,反映整个社会判断是非标准在金钱、权利面前土崩瓦解。
另外,女性形象在《大》中也具有较为面具化的设定。不论是与黄启文有关系的叶女士、Gucci、Cindy 或洗浴中心取乐的美女,还是肚财和菜埔借以消遣的色情杂志图片,女性的存在均是作为男性欲望的附属品。有财富权势的男人能搞到靓妹,女人已从欲望转变为财富权利的象征,这成为底层小人物渴望财富的幻想与投射。“只有开宾利车才能搞到妹啊”这句话直白地将女性与财富联系在一起。
在抨击之后,生命、尊严、权利、财富什么更为重要?大佛注视下的为欲望争得你死我活,面临冲突时该如何抉择,人生在世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价值?这就是黑色电影真正的价值,能引发观众思考当下主导的价值选择是否具有普遍意义。
三、结语
《大佛普拉斯》讲述了一个底层人物与社会权贵之间的荒诞故事,借助黑色幽默,黄信尧也延续了前辈台湾导演如侯孝贤、杨德昌等的人文关怀,刻画小人物、边缘人物、小家庭的故事,积极反思社会、人性、道德。导演黄信尧在创作上运用的特殊视听语言可谓巧妙,被称为台湾新时代导演的代表。电影结尾的护法大会上,善男信女低诵佛经,忽然佛堂安静,大佛内传来了几声低沉的巨响,随后电影谢幕。电影结尾处的超现实主义手法不落俗套,那几声巨响也回荡在观众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留下思考余地。
注释:
①④李燕.黑色幽默电影研究[D].徐州:中国矿业大学,2014.
②[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 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399-400.
③修倜.中国当代黑色幽默电影风格的类别与叙事特征[J].华中学术,2016(04).
⑤杨仕彦.《大佛普拉斯》叙事空间分析[J].新闻研究导刊,2018(08).
⑥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