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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观秘阁试论文探析

2019-02-20

关键词:秦观应试谓之

王 彬

(安徽师范大学文学院 安徽芜湖 241002)

秦观《淮海集》中的哲理文颇具特色,徐培均先生在《淮海集笺注》的前言中说“这些哲理散文,是《淮海集》的主要特色……如果说《淮海词》与东坡分庭抗礼的话,不妨说他的一部分哲理散文也是与东坡风格显然有别的。”[1]25在《秦少游诗词文精品》系列丛书所作的序中,徐培均先生也是不无溢美之词,谓“真正代表少游散文风格的,应该是他的哲学论文”。[2]秦观哲理文在形式上不拘一格,据徐培均先生的划分:“有的是传、论、说,实际上属于论文一路;有的是铭、疏、祝文和行状,乃是一种宗教性的应用文。”[1]23

宗教性的应用文,或更严格地说是阐佛释道类哲理文,多是应人之约所作的文章,秦观则是借机会表述自己的释道观念。这类文章多是作于元丰和元祐年间,是其与僧道交往和释佛理,参道义的反映,相对来说创作缘由和创作时间都十分清晰,体现其早期的志趣与交游。哲理论文类有《浩气传》《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以德分人谓之圣论》《圣人继天测灵论》《心说》①。《淮海集》中,这几篇哲理论文是颇为另类的存在,各种笺注版本均未交代创作缘由,也未有专门的论述,故未能准确知道创作时间,相关研究还有待深入。本文不揣浅陋,拟作专门的探讨,以求教于方家。

一、 论文类哲理文分析

秦观的《浩气传》洋洋洒洒近五千字,在《淮海集》中独成一卷,可谓是鸿篇大论,从《孟子·公孙丑》(上)自“公孙丑问夫子加齐之卿相”开始,几乎是逐字逐句地进行论证,像是“然则不言子夏何也?”“孟子之所以数辟告子何也?”“然则孟子论不动心之道而止及于於知言养气何也?”对孟子文章中的具体问题展开,尤其是对其中的“不动心”“知言”与“养气”作了反复论证,并引入孔子、列子、老子、庄子、扬雄诸人的观点,吸收《周易》《黄帝内经》等加以阐发,视野宏阔。此外,论证严密,充分体现了秦观论述方面的特长。但是这样的鸿篇巨制,却并没有引起后世的重视,洋洋洒洒五千字并单独成卷,在《淮海集》中应该是很突出的。自问世后只有明代的徐渭对其进行了一些评价,但也只是诸如“是修炼家秘密藏”“理学宗语也,宋儒中不可多得”和“通篇枝分节解,段段落处无痕,有斫轮游刃之趣。”[3]186这样的评价,并不能帮助深入理解这篇文章的创作缘由与本质内容。如谓是“修炼家秘密藏”是明显与文章不符的,这很可能是因为不清楚文章创作的具体情况,而将其导入不可知论。

《变化论》中秦观由《老子》中的“有无”观出发,结合老庄哲理反复推敲论证,本可以写成一篇论证严密的哲理论文,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秦观先是阐述万物不能常有,亦不能常无。“变”与“化”就是“有”与“无”之间转化的过程,而这个转化的动作就是“出”与“入”,“出”与“入”是一种“质”“形”“气”和“芒忽”之间的转化。接着又化用《易经》中“刚柔相推而生变化”,得出“物生谓之化,物极谓之变”,但是由此引出“变者,天道也,君道也,圣人之事,而化之所以始也。化者,地道也,臣道也,贤人之事,而变之所以终也”就有点牵强了。然后又说“是二者犹生之有死,昼之有夜,动之有静,往之有来,常相待为用,而未有能独成者也”。对“君”与“臣”关系进行论证的这两句与全文并没有什么关联,可谓是强行插入的观点。接着,文章第二段与第三段又从“先化而言者也”“先变而言者也”和“兼变化而言者也”三个方面来展开,具体论述“变”与“化”的不同情形,最后竟得出“天道成终而成始,凡言变者,亦可以兼化。地道无成而待有终,凡言化者,则不可以兼变”。再联系之前的“天道”“变”对应“君”,“地道”“化”对应“臣”,明显可以看出这是借阐述哲理来为君权作辩护。《变化论》是专门论述变化的文章,阐释了变化的各种可能性,引经据典,结构安排的也很好,但是其将“变”“化”与“君”“臣”联系起来,实在是有些牵强。

《圣人继天测灵论》题目出自扬雄《法言序》:“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冠乎群伦,经诸范,撰《五百》。”[4]497主要阐述圣人与道德的关系,开篇破题“古之语道德者,未始不以圣人;而论圣人者,亦未始不以道德。盖舍道德则无以见圣人,而微圣人则道德或几乎息矣。何者?其体相俱,而其用无以异也。”第二段就“圣人”之异作论述,以“圣人所以至也”与“百姓”“智者”作对比,并强调“圣人既已具聪明之质,而又加之以渊懿之修”,可谓是占先天与后天的共同作用,方可“继天测灵”。第三段重点阐述“继天”与“测灵”及这句话在《法言》中的出处,然后以凡人与圣人作对比。可以说整篇文章紧扣题目,并结合此句出处“圣人聪明渊懿,继天测灵”逐字逐句进行论证,并以“百姓”“智者”与“圣人”作对比论证。

《君子终日乾乾论》题目源自《周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1]794,开篇在“天任命,人任力”的基础上引出文章论点,第二段也是引用《周易》具体解卦。末段是“呜呼,非深知天人力命之说者,何足以与于此?”与开篇相呼应。从文章结构来看,首段破题,第二段具体论证,末段再加以呼应。

《以德分人谓之圣论》的题目出处,《秦观集编年校注》中认为源自《列子·力命篇》:“以德分人谓之圣人,以财分人谓之贤人。”[4]503徐培均先生认为源自《庄子·徐无鬼》中“以德分人谓之圣,以财分人谓之贤”[1]797。关于题目出处的争论,并不是本文的论述重点,这里不做展开。但考察秦观散文中用典的出处,秦观对庄子无疑是更熟悉的[5],但在这一篇中秦观并未直接点出题目出处。第一段是破题,从结尾句“传曰‘以德分人谓之圣’,其此之谓乎?”可知。第二段引入《论语·阳货》中“性相近也,习相远也”[1]797,来说明对于圣人的渴求,即文中“夫以本同之性而异于上下相远之习,此天下所以有俟于圣人,而圣人者所以不可一日无于天下也。故古之人,当其德未成则修之于己;既成则分之于人。”末段加强论证,并借用《老子》中“且上覆下,大容小,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损之,不足与之,理之当然也”[1]798对以德分人作总结。

二、 秦观应秘阁试论史实

这几篇文章不知创作时间与创作缘由,同是哲理文,也与之前的宗教性应用文明显有异。朱刚先生在《论秦观贤良进策》中认为秦观当年应是参加了秘阁的考试,《淮海集》卷二十三的《圣人继天测灵论》《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以德分人谓之圣论》题面分别出自《法言》《周易》(《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均出自《周易》)《庄子》之书,其体制合于秘阁试论,应该是秦观的秘阁试论文章。[6]45-59确是如此的话,秦观在《变化论》中对君臣关系的论述就可以得到解释,因为这种考试文章,既要符合规范,也要思想“正确”,最好还能让统治者欣然接受。这几篇文章中,秦观思想的一些变化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释。下面将结合朱刚先生的论述,对秦观参与的这次制科考试的历史事实进行考察,还原创作的原初状态。

关于北宋的制科制度,在《宋史·选举制》《宋会要辑稿·选举》《续资治通鉴长编》和《文献通考·选举考》中都有叙述。在这里引用司马光《涑水记闻》卷三引鲁平语,述仁宗时制科考试方法为:

皆自投牒,献所著文论,差官考校。中者召诣阁下,试论六首;又中选,则于殿廷试策一道,五千字以上(按:宋代制科御试对策,文献皆称须三千字以上,此言五千字,疑‘五’字讹误)。其中选者不过一二人,然数年之后即为美官。[7]

简言之,就宋仁宗时期的制度而言,秦观要通过制科考试就要经过如下步骤:第一,经近臣推荐向朝廷提交五十篇策论,由朝廷派出专人负责考评,就是所谓的“贤良进卷”;第二,考评合格者,被召至京师,到内阁去做六篇命题作文;第三,在秘阁六论中获得“四通”(即准确交代了多数题目的出处)及以上者,有资格去参加“御试对策”,即回答当前的一系列政治问题,其写成的对策经过考评合格,即可获得“制科”出身。

据徐培均《秦少游年谱长编》载,秦观于元祐二年(1087年)经苏轼与鲜于侁推荐应制科。[8]329秦观召试贤良在元祐三年(1088年),徐培均《秦少游年谱长编》元祐三年九月辛亥记载:“先生应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科制举,进《策论》五十篇,不售”[7]366,语焉不详。秦观上《策论》五十篇,参与了制科的竞争,但这一年制科惟取谢悰一人,可知秦观并未获得“制科”出身的资格,而且也未参加“御试”,这一点现存史料有十分清楚的记载。但秦观是否参加“秘阁六论”却是存疑的,而这一点正是导致秦观《淮海集》中的这几篇特殊的文章不明出处的原因。要搞清楚这几个问题,先来看几则材料。

释道潜《哭少游学士》云:“当时所献策,考致第一流。”[3]19即指当年秦观进卷被考为第一等。《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七之八载绍圣元年闰四月十八日监察御史刘拯弹劾苏轼、秦观之章云:“观浮薄,影附于轼,故《进策》谓秦二世不变始皇之法而至于亡,汉昭帝变孝武之法而存,轼遂考为第一。”[9]4851既然是“第一流”“第一”,可知秦观的《策论》一定是合格的,起码是应该有参加“秘阁六论”的资格。在秦观《与许州范相公书》中,有清晰的交代:“……果致多言。相公当国,怜其孤单,不即闻罢,使得自便,引疾而归,侥幸深矣!”[1]1510-1511秦观未参加御试的原因乃是“引疾而归”,秦观被召至京师,应是为了参加“秘阁六论”的考试,而且有“闻罢”之说,更可以证明,秦观是参加了秘阁考试。只是这“引疾而归”之事,又有“怜其孤单”“侥幸深矣”之说,可见并不是这么简单。当时的党争日趋激烈,朱刚先生云:“这一次贤良举士事件的本身就是党争的表现”[6]48。关于秦观在这次制科中受到党争的影响,苏轼的话可作证明,《续资政通鉴长编》卷四一五载,冬十月己丑,翰林学士兼侍读苏轼上疏乞郡,有云:

臣二年之中,四遭口语,发策草麻,皆谓之诽谤;未见省牓,先言其失。以至臣所荐士,例皆诬蔑。……又《贴黄》:臣所举自代人黄庭坚、欧阳棐,十科人王鞏,制科人秦观,皆诬以过恶,了无事实。[10]

由此可知,秦观在制科竞争中的确是受到了政敌的攻击。现存这四篇“秘阁六论”有三篇“通”,一篇“不通”(《以德分人谓之圣论》这一篇中秦观未言及题目出处,按照秘阁六论的考试规则,可判定为不通),并不能确切知道秦观当时是否“过阁”(当时称通过“秘阁六论”为“过阁”)。宰相范纯仁的出面调节,或是因为对党争妥协,虽“过阁”,但是因为新党的攻击,最终只能是不等“闻罢”,即“引疾而归”。也可能是因为其“六论”不符合考试要求,为保存其名声,使“引疾而归”。但不管怎么说,秦观参加秘阁考试,已经成为了一件不便公开的事。在当时不便宣扬,在后世也日渐被遗忘。今幸赖残存的一些史料,可以还原当时的情况,也让秦观这几篇文章得以恢复本来的面目。

三、 秦观秘阁试论相关文章

《秦观集编年校注》将《君子终日乾乾论》系于元祐年间,认为“其时党争激烈,书以自勉。”[4]524只是根据其中阐释的“自强不息”的精神状态,就归结为是在党争期间所作。这个解释颇为牵强。既是因党争激烈而作,当是有感而发,但这一篇拘泥于典故,论述未能展开,未免有捉襟见肘之感。而且从行文看来,也不像是闲时为之,没有自然流畅的文风,这样的文章在秦观散文中是有失水准的。把他归结为“秘阁六论”似乎更能说的通。因为六论是有着时间限制,全凭应试者的记忆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的文章,《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一记载“六论”的要求:

阁试一场,论六首,每篇限五百以上成,差楷书祗应。题目于九经、十七史、七书、《国语》《荀子》《扬子》《管子》《文中子》正文及注疏内出,内一篇暗数,一篇明数。……四通以上为合格,仍分五等,入四等以上召赴殿试。(原注:论引上下文不全,上下文有度数及事类,谓之暗类,所引不尽,谓之粗)。[9]5483

制科考试中最难的莫过于“阁试”了,六论所考全在博闻强记,欲通过考试务必精通所列书目,且要准确知道典故出处。所谓“通”就是能明确知道典故出处,这全靠平时的读书积累。而且有着时间限制,不能像策论一样预先作好。因此,这秘阁试论的文章也有一定的程式化,这样才能在规定时间完成六篇完整的议论文章,现在来看看秦观这几篇文章的首段:

古之语道德者,未始不以圣人;而论圣人者,亦未始不以道德。盖舍道德则无以见圣人,而微圣人则道德或几乎息矣。何者?其体相俱,而其用无以异也。(《圣人继天测灵论》)

万物不能常有,有极则入于无;亦不能常无,无极则出于有。变者,自有入于无者也;化者,自无入于有者也。……故曰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又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变化论》)

天任命,人任力。君子之道原于天而相之以人,安于命而辅之以力。故凡乘势以应变,因时以立功,虽一听于自然。而进德修业未始不以自强不息为主……《乾九三》所谓‘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者,盖亦以此矣。(《君子终日乾乾论》)

古之圣人,其道本于成己,而终于成物。得其始不知其终,则弊于为我;见其末而遗其本,则弊于为人……传曰‘以德分人谓之圣’,其此之谓乎?(《以德分人谓之圣论》)

首段都是用来破题,引经据典,交代题目出处。写作方法如出一辙,就如其《策论》,宋人汪应辰谓“故少游五十篇只用一格。”[11]这五十篇均用一格,既是为文简便之法,也存在诸多弊病。明徐渭评价《圣人继天测灵论》一篇云:“‘由而能知,知而能行’五句,自浅入深法。‘是以虽有存乎人之天’至结句,只把凡人形容,亦会躲闪。”[3]186这是应试文章的套路,所谓“由浅入深”“亦会躲闪”都是应试为文的技巧。特别是“亦会躲闪”是应试之文的普遍特征,当所要论述问题不便展开之时,常用此法。此篇论圣人与道德之关系,“是以虽有存乎人之天”至结句,以凡人与圣人作对比,可知凡人之不足,最后得出“于是知圣人之所以圣也”,并未直接论述文章主题“圣人继天测灵”,而是从反面论证,以凡人之不足凸显圣人之圣,此乃写作技巧,应试为文中常见。秦观的五十篇《策论》被朱刚先生称之为“秦观进卷每篇机杼全同,都是化单为双或为多,或分其端绪,或寻其比对,或有意并列两三事……恐怕作为之时,亦未必真求解决问题,而只求立说之巧”[6]58,这便是“躲闪”之法,当理不容易辨明时,用写作技巧代替,秦观可谓是得心应手。秦观在策论中便是将论事之文,用为文之法,化为一篇篇法度精研的文章,而于解决问题却未必有用。从上面的文章分析中,也可看出秦观的论辩功底及为文技巧,大致这些应试文章,都会有这些共同点。

但凡这类考试文章都有规可循,平时需注重训练,考场上的文思敏捷,都是平时训练的结果。如此说来,那篇几乎是“枝分节解”《孟子》的《浩气传》也就可以得到解释,这篇文章虽非应试体制,但其中所引《孟子》《周易》《庄子》《列子》《抱朴子》也都是秘阁考试涉及的范围,这种“枝分节解”的文章写法,更像是对原文作阐释,因为秦观几乎是从《孟子·公孙丑》(上)自“公孙丑问夫子加齐之卿相”开始,逐字逐句的进行论证,这种写法的目的明显是为了熟悉原文的练笔之作。且节取题目的方法,也是宋人常用的一种备考方式,尤其是特别注意可以出题的文字部分,更是反复研读抄录,以求牢记于心。[12]

《秦观集编年校注》在《心说》注中认为“不同于其写《浩气传》,斧凿痕较为明显。”[4]522这更可以说明秦观这篇“奇怪”的文章是为何所作,所谓的“纵横捭阖,反复论证”(《淮海集笺注》前言)[1]25,正是秦观游刃于各种典籍中,融合自己平时所学,反复阐释,以加强自己对典籍的熟悉程度。所谓的“秘阁六论”的通过,并不是需要文章有多精彩,能准确写出题目的出处,在引用时准确知道原典,不出错误才是最重要的。还有这篇文章以论述孟子的浩然之气为重点,也是在对自己的思想做一个导正,对自己以往过于驳杂的思想体系加以引导,使之符合当时的主流思想。这一点《秦观集编年校注》中也有所认识,在《浩气传》的注解中谓“他以此说纵论历史上的名儒名将,引导自己的思想修养,积极参与当时的社会争端”[4]517正是此意。这也可以用来解释《变化论》中十分牵强的引入“君臣论”,《君子终日乾乾论》中所谓的“书以自勉”,可谓是合乎朝廷要求且十分积极向上的思想。对于应试文章来说,思想符合当时国家对人才的要求是十分必要的,不管当时秦观是为考试而委曲求全,将以往“志于幽玄”[1]1029的“驳杂”思想作一个导正。还是真的转变为以儒家思想为主导,长存一股“浩气”,要终日“自强不息”。他在当时已不是那个“喜与滑稽饮酒者游”[1]1546的形象,而是思想积极进取且正统的士子形象。

还有一篇《心说》,与应试的关系不是这么的明显。开篇“心本无说,说之非心也。”乃道家谈玄说理常见语。接下来是要“说而明之,与道散之。”然后是“其全为体,即体而有用;其散为用,即用而有体。”与《管子·心术》《荀子·解蔽》中的观点类似[1]836,可知,秦观这一见解并未出新意,是以往观点的总结。接下来一句“体用并游于不穷而俱止于无所极者,其唯心而已矣。”在《庄子·在宥》与《文心雕龙·神思篇》中都有类似的表述。[1]836而作《心说》的缘由则是“而世之君子迷己于物,沉真于伪,而莫之见焉”。第二段用“心不在我”“心不在物”和“心不在物我之间”三个否定句,将人们常认为的“心”否定。然而“心”虽超越前面三种状态,却未离开这种状态,其实“心”譬如“虚空”之态,“虚空”是来自释道二家之说,而“心”要比“虚空”广大的多,“夫虚空之于心,犹一星之于天而一尘之于地也。及其至犹若是,又况于心乎哉?”然后列举出“心”表现出的十种情况,即“性”“情”“意”“志”“思”“虑”“魄”“魂”“精”和“神”。这可以从《荀子》《黄帝内经》《孟子》等典籍中找到类似的观点[1]836,秦观对其做了个总结升华。这一段接下来的部分是在强调“通乎此”即掌握此道的意义。第三段论“世之君子”对“心”是“所有者小而所遗者大矣”,世人“皆不见心”。最后一段,将对“心”的态度分为四个层次,分别是“见心”“无心”“虚心”和“有心”。林纾谓:“理本《庄子》之《应帝王》,而少游强之以己意,颇足耐人寻味。”[3]361

《心说》中引经据典,可见秦观是长期浸染于儒道经典之中,生发出这种思考,正如《秦观集编年校注》云:“孟子所论,为秦观此文议论所本。作者能将孟子、庄子所论融会于心,以自己之语言出之,言简意赅。”[4]522《孟子》《庄子》皆是当时应试重点书目,秦观散文中的典故出自这两本书的相当多,秦观对这两本书是相当熟悉的。可以说,《心说》也是秦观在长期应试为文的过程中,构建知识体系的一个总结。

在徐培均先生1994年出版的《淮海集笺注》[1]中,这几篇文章的注解并未牵涉到秘阁试论,但在2002年出版的《秦少游年谱长编》的“九月辛亥,先生应贤良方正、能言极谏科制举,进《策论》五十篇,不售”[8]366条下注中云:“另先生有《圣人继续测灵论》《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以德分人谓之圣论》以及《浩气传》,皆为哲学论文,当作于应制科前十数年间,并载于此。”[8]367朱刚先生的这篇考证秦观应制科史实的文章是作于2001年[6],可见,随着学术研究的不断深入,秦观的散文受到更多的关注,真相渐渐浮出水面,创作的原初状态也被慢慢挖掘出来。本文从应试秘阁试论角度分析这几篇文章,也是基于两位先生的研究成果。

四、 结论

秦观三次应举方中进士(元丰八年,1085),已是37岁,在年近四十岁时又准备制科应试。在这多年的漫长应举之路中,秦观的主要生活重心就是准备考试。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科举应试是文人的主要出路,“风俗莫荣于为儒,才能咸耻乎不仕”[1]910,而秦观当时的兴趣所在,可以说是“所学迂阔,不售于世”[1]1270。科举应试的压力一直萦绕在秦观心头,秦观的思想与志趣,是不断地向科举考试靠拢的。[13]

《秦观集编年校注》在《浩气传》注中云:“他以此说纵论历史上的名儒名将,引导自己的思想修养,积极参与当时的社会争端。”[4]517这四篇秘阁试论之文,《圣人继天测灵论》谈道德,讲体用,融老、庄、易学于一炉,显示知识的渊博;《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着重阐释义理,《变化论》顺应当时改革的时代潮流,《君子终日乾乾论》更是源于《易经》乾卦,重在“人任力”,肯定人的努力;《以德分人谓之圣论》以圣人分德于人为论点,借以论述孔孟之天命论与性善论。可见此时秦观渐渐摒弃早年那种无拘无束和慷慨任气的志趣,思想越来越“正统”了。这一点也正是科举考试对广大士子的要求,引导应试者更多的关注国计民生,让人才为国家出力。

可以说这几篇文章都是与秦观应秘阁试论相关,或是备考过程中的知识积累,或是应试之作,大致不脱考试范畴。六论题目可谓是出自“九经诸子百家十七史及其传释”[14],浩博无涯,难以押中,全靠应试者的日常积累与博闻强识,这也就使应试者的文章形成一定的特色。具体而言,就是具有一定的程式化[15]和崇尚博通[9],这是应举者长期准备应试,琢磨考试文章写法的结果,也是在文章中一味逞才以显示博学的结果,这也正是秦观这几篇文章的特点。这类文章中秦观博闻强识,融多家于一炉,与当时的科举考试制度对学风的影响有关,这也是宋人文章的显著特色。秦观这类文章中表现出的疑古与议论精神,也是受当时理学的影响。[16]回到开头徐培均先生的话来看,论文一路的哲理文应该不能作为秦观散文的特色来论,这只是科举考试对宋人文章的普遍性影响,是共性而不是个性。

秦观只是千千万万考生中的一员,只不过,秦观靠着自己的努力使自己成为其中的佼佼者,其应试之文成为符合考试规范的上乘之作。由此可见,时代背景对一代文章的决定性影响,秦观虽则“有济世之志,崇尚实用之学”[17],但终归要走科举一途,为文要向科举考试靠拢。早年习赋,后来朝廷罢诗赋,专以经义、论、策试进士,秦观又转而以此为重点,读书、作文的重心也就此转移。可见,秦观这几篇文章中表现出的程式化和崇尚博通,是秦观主动追求的结果。与其说这是秦观散文的特色,毋宁说这是科举时文的特色,个体的突破毕竟是少数,而时代对个体的同化却是更普遍的现象。秦观应试之文,未能如其婉约词一样,有着明显的个人特色,因而也就未能彰显于后世,这是其哲理文在后世鲜少问津的主要原因。

注释

① 这几篇文章均见于《淮海集》,《浩气传》见卷二十四,《变化论》《君子终日乾乾论》《以德分人谓之圣论》《圣人继天测灵论》见卷二十三,《心说》见卷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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