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带迈”VS“撸袖瑜”
——对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辩论会的批判论述分析
2019-02-20任越
□ 任越
关键字:批判论述分析;论述策略;Ruth Wodak
“批判论述分析”即“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简称“CDA”,大陆多习惯译为“批评话语分析”。它源自批评语言学(Critical Linguistic,CL),是话语分析(Discourse Analysis,DA)的一个分支,强调从语言学角度出发,对语言中存在的各种结构关系进行分析,揭示其中的权力支配关系①。其代表人物有 Fairclough、Bell、Van Dijk、Ruth Wodak 等。Fairclough 选择批判社会学理论,Bell 选择文学研究中的叙事学理论,Van Dijk 选择认知心理学理论,Ruth Wodak选择历史社会学理论,这种理论资源的选择造成了他们在理论建构上的差异②。
本文采取奥地利语言学者Ruth Wodak 的“论述历史分析途径”(discourse-historical approach),依据 Wodak 提出的五个论述策略,检视关键语词、语句、论证所再现的意涵,尤其是意识形态操作的部分,如自我的指涉、认同的召唤、他者的建构、理念的操作、框架的设定等③。
一、对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辩论会上陈其迈发言的批判论述分析
通过Wodak 所提示的批判论述分析途径,本研究发现陈其迈在他的辩论发言中采取了以下几项重要的论述策略。
(一)指谓/命名策略
首先,在自我指涉上,陈其迈交替着使用了“我/陈其迈/我们/民进党”作为自我称谓的主词,其中“我们”的使用包括“陈其迈加上高雄市民”以及“陈其迈加上陈其迈主委成员”,当召唤高雄民众支持时使用前者,当进行政策说服时则使用后者。特别要强调的是,当承认过去民进党执政之不足时,陈其迈采取暂时与民进党疏离、与高雄市民结盟的策略,表明过去民进党执政与未来陈其迈执政之不同,承诺自己执政后会勇敢面对过去累积的问题,超越花妈市长,带领高雄市民前进。
其次,在诉求对象上,陈其迈刻意将韩国瑜主委与高雄市民在对话上加以区隔,除了与韩主委的约定,以及指责韩主委的政见不切实际这两处有和韩主委对话外,其余主要都是以高雄市民作为召唤对象。
第三,既然是以高雄市民作为主要召唤对象,陈其迈主要是以“我/你”关系处理与高雄市民的对话,以“我/他”关系处理与韩国瑜主委的对话,“韩国瑜主委”被安排成是与全市民众对话中被论述的“客体”,或是被“他者化”的第三者。
(二)谓语修饰策略
在谓词修饰策略上,陈其迈委员的发言以第三人称提到“韩国瑜主委或韩主委”共10 次,使用第三人称代词“他”两次,使用第二人称“你”与韩主委对话共7 次。当使用第三人称提及韩主委(或国民党)时,对方则成为被他者化的“客体”,并且都予以负面框架,如“用所谓的这一种糟蹋抹黑来转移焦点”“如果韩主委愿意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政见收回”“抹黑高雄、糟蹋高雄”“你只有口号没有概念”“黑夜寒流(韩流)终会过去”等。而相对地,在做有关民进党或自己的陈述时,则一律使用正面积极的框架,如“我一定会勇敢诚实面对过去我们所累积的这些问题”“在地打拼,认真把青春奉献给高雄的陈其迈”等。即使是指出民进党往昔的不足之处时,所用语句也仅止于“民进党当然有一些地方是做得不好啊,但民进党要虚心来做检讨”。相比指责国民党主席吴敦义的错误时所使用的“他特别用不堪入耳的字眼去批评花妈市长,羞辱了花妈”,以及说服选民慎选韩主委时所言之“高雄当然可以换人做,但是绝对不是韩国瑜主委”,这些态度强烈、极富负面含义的描述,意在建构出一个负面的、不值得信赖的他者形象。
(三)论证策略
陈其迈主要发挥的是专业的、精英份子式的市政论述,阐述自己将如何“在四年内让高雄人走路有风口袋有钱”,并以“又老又穷”“羞辱”是“国民党长期来看待高雄的一个方式”,以及“韩主委不切实际的政见”“只有口号没有概念”的恐惧、质疑诉求,来尝试说服高雄市民为何“高雄当然可以换人做,但是绝对不是韩国瑜主委”。具体而言,陈其迈先后使用了以下策略。
1.反讽策略。如反话正说,讽刺韩主委对高雄市况的不熟悉:“我想韩主委在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很清楚地把白萝卜是在美农……他背得滚瓜烂熟;我想韩主委的进步……要给予一致的肯定。”
2.类比策略。如将吴敦义形容花妈市长的“肥滋滋”“大母猪”与韩国瑜形容高雄市“又老又穷”相提并论,试图提醒选民吴敦义与韩国瑜过去的不当言行,加深选民对他们的负面印象:“吴敦义主席,国民党的吴敦义主席,他特别用不堪入耳的字眼去批评花妈市长……这个就好像韩国瑜主委来到高雄就批评高雄是‘又老又穷’。这个两者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3.使用排比加强语气,试图引起选民的情感共鸣。如“但是检讨不是带来仇恨,检讨也不是带来霸凌,检讨更不是把过去高雄的一个进步贬得一文不值,让高雄成为一个充满怨怼、充满仇恨跟充满霸凌的一个城市”。
4.列举细节、数据等,并使用条件句“假如X,那么Y”的形式。如“假如我担任市长,四年内,我会打造高雄,让我们的营业额,从现在的4.5 兆能够增加到5.5 兆,让我们的高雄人走路有风口袋有钱”。
5.打比方、对比。如“黑夜寒流(韩流)终会过去……我相信11月24 号之后高雄终将成为一个包容温暖的城市”,将韩主委一方比作黑夜寒流,与己方之包容温暖形成一负一正的强烈对比。
(四)观点、框架或论述再现
在价值框架上,陈其迈强调“爱与包容”,强调“拥抱”。在陈其迈的论述中,“韩国瑜主委”与“国民党主席吴敦义”个人的言行几乎是被等同看待的,试图将“国民党主席吴敦义”个人的言行不妥强加于“韩国瑜主委”之上,从而实现对他者的负面建构。
(五)强化或淡化策略
除了开场以一句家乡话“大家好”强化与高雄市民的连接,试图引起情感共鸣,检视文本不难发现,凡是涉及己方的言论,陈其迈均偏好使用一些积极正面的词汇,即使是提及己方过去之不足时,也选用一些不痛不痒之词,如“民进党当然有一些地方是做得不好啊,但民进党要虚心来做检讨”“我们的一些缺失”,意在淡化其负面影响,甚至干脆将自己与民进党暂时分开,将民进党作为“他者”而论。而谈及对方的失误时,则选用负面的、绝对的、强硬的一些词汇,如“贬得一文不值”“充满怨怼、充满仇恨、充满霸凌”“但是绝对不是韩国瑜主委”。
二、对2018年高雄市长选举辩论会上韩国瑜发言的批判论述分析
(一)指谓/命名策略
首先,在自我指涉上,韩国瑜同样交替使用“我/韩国瑜/我们”作为自我称谓的主词,但他使用“我们”,更多的是一种“为民发声”“替民陈情”,表明自己为民服务的立场,试图拉拢高雄市民站在同一战线。
其次,韩国瑜在回应“国民党主席吴敦义个人的不妥言行”时,与陈其迈“承认过去民进党执政之不足”时所采取的策略相似,暂时与“国民党主席吴敦义”疏离,重申“所有来帮韩国瑜助选的人不要口出恶言”;并表态自己“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即既不认可吴敦义的言行,更不接受陈其迈将韩国瑜主委与吴敦义的个人言行相提并论,而是以“我/他”的关系处理自己与吴敦义的关系,撇清了自己与他人过失间的关联。
(二)谓语修饰策略
韩国瑜大量使用正面、积极甚至是夸赞的词汇来描述高雄,比如“高雄有绝对的、极佳的条件”“高雄是台湾22个县市最亮的一颗珍珠”“我们把珍珠擦亮,让高雄的资源启动起来;让高雄勇敢地站起来;好好迈向国际、迈向积极发展、迈向未来、迈向海洋”“高雄一定会震撼全台湾、震撼海内外”等.这一方面可以展现自己对高雄市的喜爱与期待,引起高雄市民的情感认同;另一方面也能借此淡化其之前说高雄“又老又穷”的言论。
其次,在谈及民进党一方时,他提到:“事实上我这一年多,所接触的很多绿色的选民,他们是恨铁不成钢,他们觉得他们把希望放在民进党身上,结果今天的高雄经过了民进党20年、30年执政变成什么样子?”他强调民进党过去执政给选民所带来的失望,表面上看似是与绿色的选民结盟,替他们发声陈情,实际上还是为了深化民进党执政之欠缺之处。他还用了“过去民进党执政者……”“花妈……”以及“假如陈其迈当选……”这一系列表述,将这些人物无形中归为同类,言语之中暗示着以此类推,同样身为民进党员的陈其迈执政以后,大概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三)论证策略
在论证策略上,韩国瑜可以说是一种“庶民化/平民化论述”的风格,如“举双手赞成”“麻烦你回去查一下”等言语,不失诙谐幽默,同时也印证了其先前“又老又穷”的措辞,实属其平实直白的言语风格所致;再如,“高雄是一个在睡觉的巨人,当这个巨人站起来的时候,全台湾都会被高雄轰动”“这个珍珠被蒙尘了”等言语,以生动形象的比喻,让普通市民一听便懂,也容易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四)观点、框架或论述再现
在价值框架上,韩国瑜表示自己“完全同意”陈其迈所言之“爱与包容”“拥抱”,但他更强调“民主政治”。也就是说,陈其迈关注的是抹平高雄市因选举而导致的对立与怨恨;而韩国瑜则更强调高雄市的政治要“民主”“理性”“和谐”。
(五)强化或淡化策略
“民进党在高雄市执政20年来……高雄人非常爱民进党,甚至有点溺爱,也给了民进党这么多的机会。”强调高雄人对民进党的“爱”与“溺爱”,也就是强调民进党对高雄市民所给予的多次“机会”之错失与辜负。
韩国瑜呼吁“高雄一定会震撼全台湾、震撼海内外,我对高雄有多么大的一个期待”,意在唤起高雄市民对他的情感认同。
韩国瑜通俗易懂的庶民言论如“我完全同意,举双手赞成”等,为其亲民、为民的形象加分。
“我们今天谁当市长,你当,陈其迈,韩国瑜当,都要面临到一个的确是‘又老又穷’状态……我觉得你也必须要面对这个问题!”韩国瑜以陈其迈攻击他的论点“又老又穷”反攻陈其迈“没有面对高雄的现况”,淡化自身负面言谈的同时,强化了对方的缺陷。
三、结语
最后,结合陈其迈与韩国瑜两人参加辩论会时的视觉形象——陈其迈精心打理的发型、戴眼镜、打领带、佩戴手表的精英形象,难免与普通民众产生心理上的疏离;而韩国瑜“撸起袖子加油干”的庶民形象,却从心理上拉近了高雄市民与其之间的距离,有助于建构一种“我们”的关系。可见,对于一场电视选举辩论会而言,无论是发言的话语表述,抑或是个人的形象呈现,均对选举的胜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而符号学告诉我们,当一个人站在你的眼前,即使还未开口说话,其实我们早已从他所呈现的如“打着领带”“撸起袖子”等符号之上,展开了对其性格、爱好甚至能力等各方面的想象与认知了。“我们”与“他者”的建构悄然发生在论述与符号之间。
注释:
①秦石美.批评话语分析中“话语(discourse)”概念的再考察——以Fairclough、van Dijk、Wodak 学说为中心[J].日本学研究,2017(00):44-53.
②倪炎元.批判论述分析的脉络建构策略:Teun A.van Dijk 与Norman Fairclough 的比较[J].传播研究与实践,2011(07):83-97.
③倪炎元.2014年台湾太阳花学运中的官方论述策略[J].传播与社会学刊, 2017(总 42):23-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