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初期《新闻报》抗日形象塑造研究
——以副刊《快活林》为例
2019-02-20符晓林
洪 煜,符晓林
“九一八”事变以后,中日矛盾激化,社会各界人士共赴国难,民众抗日动员成为社会舆论的重要议题。在这一历史巨变的关口,《新闻报》作为一份上海有着重要影响的商业报纸,如何凸显抗日形象塑造和舆论宣传,既是媒介舆论的职责,也是报馆的生存策略。“九一八”事件发生的几天后,《新闻报》副刊《快活林》的主编严独鹤发表《为抗日救国敬告本林同志》一文,宣布副刊《快活林》向社会大众开放。通过设置“抗日同志谈话会”与“救国之声”栏目,登载读者抗战救国的感受和建议。(1)严独鹤:《为抗日救国敬告本林同志》,《新闻报》1931年9月24日。《新闻报》设置“民族主义”议题,诚邀社会各界发来抗战建言,一方面是《新闻报》对政治生活的参与,另一方面《新闻报》借助读者的抗战建言塑造自身的抗日形象。
既往关于《新闻报》的研究中,主要从报刊史与新文化史的角度对《新闻报》展开探讨,前者梳理《新闻报》的创刊与发展的过程,后者研究《新闻报》副刊或广告对近代上海城市文化的影响。(2)姚福申:《解放前〈新闻报〉经营策略研究》,《新闻大学》1994年第1期,第39—45页;陈玉申:《〈新闻报〉经营策略探析》,《新闻界》2006年第6期,第106—109页;杨朕宇:《1930年代上海女性休闲空间的移换与拓展:以〈新闻报〉广告为视角》,《新闻大学》2009年第3期,第96—101页;高郁雅:《柜台报:上海〈新闻报〉研究(1893—1949)》,辅大书坊,2015年版。
本文以《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为研究中心,从主编严独鹤的副刊编辑策略、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以及宣传抵制日货几个方面,对《新闻报》的抗日形象塑造问题展开研究,从社会史角度对抗日战争初期《新闻报》抗日形象塑造及其意义进行新的阐释。
一、严独鹤副刊编辑策略
严独鹤(1889—1968),浙江桐乡人,(3)吴成平编:《上海名人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1年版,第148页。民国时期新闻界著名的报人,1914年进入《新闻报》编辑副刊《快活林》(后改为《新园林》),近三十年赢得赫赫声名。(4)柳珊、杨萍:《严独鹤的言论思想与风格》,《新闻记者》2010年第4期,第77页。九一八事变爆发,民族危难之际,在全国抗日情绪感染之下,他在副刊《快活林》上宣传个人的抗日主张,以“平民化”的副刊定位促进编读互动,邀请社会名流来函助力报馆抗日舆论,通过多种方式塑造抗日形象。
1.宣传个人抗日立场
严独鹤作为《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主编,其个人言行与报馆形象有所关联,其抗日立场一定程度代表着《新闻报》的办报方针。为此,他注意言行与修为,在《快活林》中的“谈话”栏目表达个人抗日主张。“谈话”栏目是严独鹤在副刊《快活林》上创办的言论栏目,严独鹤在此连续发表七篇《病中杂感》,表达坚强的抗日立场,提示国人不仅要有抗日的决心与身体素质,及时清除土匪(5)严独鹤:《病中杂感》,《新闻报》1931年12月5日。、重视国家强健(6)严独鹤:《病中杂感》,《新闻报》1931年12月7日。才是抗日的本质。从《病中杂感》系列文章可见,严独鹤养病期间精神富足,对治病与救国产生联想。文章道理浅显,不能对拯救国势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其言论通过传播也有着一定的舆论效应,严独鹤将身体与国家进行串联,传递一种救国心切的讯息,也表达了《新闻报》的抗日立场。
2.平民化的副刊定位
建立读者与报纸亲密互动关系有助于报纸形象的塑造与传播,严独鹤对此进行了有目的、有策略的选稿,坚持读者至上的编辑策略,将副刊《快活林》定位于平民化层面。
其一,广开言路,鼓励市民与报馆互动。从读者来函要求看,“抗日同志谈话会”栏目希望读者发表有见地的抗日办法,“救国之声”栏目则表示希望能够收到激励民众一同抗日的文艺作品,两个栏目都要求文章篇幅以短、隽为适。来函能够用简洁的语言,清楚地表达意见即可,一般民众均能参与其中。“救国之声”栏目则对文章体裁有所要求,这是一个有文学积淀的市民群体彰显自我的平台。严独鹤兼容并包的栏目定位,为两个读者来函栏目吸引了多层次的市民群体,开拓了市民表达爱国热情的阵地。
其二,关注底层社会,塑造报纸关怀社会的形象。从来函特色看,严独鹤甄选文章关注底层群众。通过民众的视角,记录平民百姓在国难时期的爱国行动及其态度转变。如在《记一个小贩之爱国》一文中,报道一个名为邱福堂的老者,以卖东洋儿童玩具为生,被街坊邻居称呼为“老东洋”。九一八事变之后,他转为卖报,并不再乐于听到“老东洋”的称呼。(7)师孟女士:《记一个小贩之爱国》,《新闻报》1931年11月9日。类似读者来函有很多,通过聚焦普通人的抗日行动与心态转变,表现《新闻报》对社会的关注,营造积极的抗日氛围。
其三,甄选操作性强的抗日建议,发挥《新闻报》对市民抗日实践的价值。在所刊发的读者来函中,严独鹤倾向于甄选公共性强的读者来函,方便读者实施具体的抗日办法。譬如:抵制日货主题,选取的文章并非鼓吹对日经济制裁空洞的口号呐喊,而是侧重于推介可替代日货的国货,使抵制日货的理念能够落到实处。在《抗日声中之制纸原料问题》一文中,为抵制日货,为国人介绍造纸原料的解决办法,推介江南制纸公司出品的江南毛边纸及江南连史纸,为解决国人对洋纸的依赖提供具体的参考意见。(8)杨宗亮;《抗日声中之制纸原料问题》,《新闻报》1931年10月30日。《抵制声中之国产毛织事业》中,介绍沪商刘鸿生创办的章华毛织厂,宣传该厂所生产的毛织品与舶来品毫无差异。(9)步凌霄轩主:《抵制声中之国产毛织事业》,《新闻报》1931年11月6日。文章在提升国民民族自豪感的同时,也向市民推介了章华毛织厂。又有《救济煤荒与提倡国煤》一文,提示国人不能放弃东北煤矿资源利权的争取,同时要放眼全国,关注各省市的煤矿资源状况,积极开发能够利用的煤矿资源。(10)董玉田:《救济煤荒与提倡国煤》,《新闻报》1931年11月2日。上述读者来函在传播国货新知方面不遗余力,很好地发挥着媒介舆论的传播效应。
其四,严独鹤以读者至上的编辑策略,拉近市民与《新闻报》报馆的距离,以平民化的笔调传播民族主义精神。在《舍身为国的正当途径》中,讨论财政邮税警排长康宝淼自杀一事。他认为生命的价值在于为国家换得一种相当的益处,(11)严独鹤:《舍身为国的正当途径——与其舍身殉国不如捐死救国》,《新闻报》1931年10月9日。他不赞成这毫无意义的死亡。又在《可敬的营长》中,讨论一营长因不愿签署日本人提供的凭据而饮弹自尽一事,严独鹤反复夸赞他是好军人、好男儿,认为他是为国牺牲。(12)严独鹤:《可敬的营长》,《新闻报》1931年9月30日。严独鹤借助《新闻报》大众媒介工具,发表相关言论,传递国家至上的价值观,看似不符合人本主义,但在抗日时代大背景下,为受众传播民族主义、国家利益等价值观,以一些通俗易懂的小人物故事帮助市民判断情绪宣泄与生命价值之间、个人与国家之间孰轻孰重。严独鹤这种平民化定位既拉近了读者与报纸之间的距离,又潜移默化地发挥了报刊媒介的传播功能。
3.邀请社会名士
严独鹤对读者来函栏目的品牌经营付诸心力,以各种方式营造《新闻报》的抗日氛围。比如,邀请好友来函的方式。严独鹤的好友碧波应约来函《从国难说到我的举动》,描述了好友们的抗日举措,尤其是杨家四兄弟投笔从戎的故事,另外也介绍到他本人的爱国举动,向供职公司提议将新上映电影的收入尽数捐给救国义勇军。文末提及作者发函的缘由是收到严独鹤先生邀请:“鹤翁先生来信呢,要我做抗日救国的文章。但是,我简直胸中满梗着伤痛的热血,千头万绪的无从说起。只得拉杂写了些最近的感觉和历程。”(13)碧波:《从国难说到我的举动》,《新闻报》1931年10月12日。严独鹤邀请好友为其助阵,借助他们的社会影响力,宣传抗日及报纸的正面形象,让民众了解抗日救国的状况。
严独鹤在普通读者来函的基础上,又通过名人来函的方式强化营造。他邀请社会名士的文章,为该副刊吸引一定的读者关注。比如,郑逸梅的文章经常见刊。郑逸梅(1895—1992),江苏苏州人,作家、文史专家,为星社成员,南社晚期成员,1913年起,先后为《民权报》《小说丛报》《申报·自由谈》《紫罗兰》《万象》等几十家报刊写稿。(14)上海图书馆编:《上海图书馆藏中国文化名人手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56页。读者来函中郑逸梅的文章有《思痛小语》《血泪斑斑》《焚心痛语》《抵制仇货之先例》等,分别表达了“国魂杀敌是唯一快意事”,(15)郑逸梅:《思痛小语》,《新闻报》1931年10月4日。纪念黄花岗七十二烈士,(16)郑逸梅:《血泪斑斑》,《新闻报》1931年10月23日。赞赏土耳其抵制奥地利货品的作风等。(17)郑逸梅:《抵制仇货之先例》,《新闻报》1931年11月27日。郑逸梅从政治、军事与经济等多个层面展开对抗日救国之策的论述,向市民灌输积极抗日的精神态度。郑逸梅作为社会名士,他的一系列文章的刊载为抗日救国活动起到很好的宣传作用。
总之,作为副刊《快活林》的主编,严独鹤在为《新闻报》抗日形象塑造方面做了诸多努力。他创立新栏目,刊载抗日言论,策划邀请社会名士为其发文,努力营造抗日救国舆论氛围,强化了《新闻报》在读者群体中的良好社会形象,也树立了报纸的抗日形象。
二、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
对抗日英雄的塑造也是《新闻报》政治立场以及自身形象展示的一个重要途径。马占山是九一八事变初期东北地区的抗日典范,严独鹤将副刊《快活林》定位于抗日动员的基调,选择马占山的纪念文章,不仅迎合了时代主题,通过其战场表现、中日幕后谈判以及成长轨迹等多个方面塑造马占山英雄形象,唤起民众的社会记忆,激发民众的抗日热情,同时《新闻报》的抗日形象也得到了加强。
1.江桥战役
战场表现对抗日英雄形象塑造具有一定表现力。《江桥之战新鼓词》绘声绘色地描写了马占山在江桥战役中的表现,试图凸显其卓越的军事才能和沉着的心理素质。文章记录到,当日军铁骑的笳声在隔江响起,四下里愁云惨淡、雾笼寒水,此时的马占山临危不惧,鼓励着儿郎豪气向前冲,鼓励着儿郎与敌军拼上生死。在鼓励将士们勇敢应战的同时,马占山又能够准确地预测到敌军的侧面偷袭,通过及时的军事布局,成功抵制住了日军的袭击。文章以马军大获全胜作为故事的结尾,间接传递了“对抗即胜利”的讯息,也树立了马占山的英雄形象。(18)龚剑虹:《江桥之战新鼓词》,《新闻报》1931年11月17日。
在中日对抗中涌现了很多爱国将领、英雄人物,读者来函以马占山的战场表现为基础,以附会英雄人物的形式,对马占山的英雄形象进行正面宣传。《黑马歌》便如此:“今有占山昔梁韩,梁忠甲与韩光第。壮哉马公寄干城,孤单奋斗心力殚。浩然正气塞天地,日月光华其胆肝。竭忠守士光民族,足使高官尽汗颜。岂曰辽东惟一人,尤为国军之模范。小试新硎奚可满,白山妖氛犹弥漫。君不闻胡骑遍野声啾啾,入室登堂莫大患。厉我兵兮饱我餐,秣我马兮整我鞍。抖擞精神再杀贼,当惟马首之是瞻。”(19)石颜也:《黑马歌》,《新闻报》1931年11月13日。文章提及的“梁韩”,即梁忠甲与韩光第。梁、韩皆是东北军旅长,1929年在“中东路事件”中韩阵亡、梁被俘,两人因坚持抗敌的事迹广为人知。(20)岳丙寅:《中东路事件阵亡将士悼念活动研究》,辽宁大学硕士毕业论文,2015年,第13页。石颜也将马占山与这两人进行比较,以附会形式强化其形象。
附会英雄的文章还有《劳马占山将军》:“誓守边陲志不降,将军立马阵堂堂。频挥铁骑摧骄虏,不让当年戚继光。边风朔雪夜鸣刁,大敌纵横气自豪。只惜贺兰师不发,竟教倭寇渡临洮。来从绝塞扫妖氛,耿耿精忠天下闻。黑水白山千万里,巍然屹立一将军。可泣孤军亦可歌,拼将只手挽山河。昔年交趾今辽北,铜柱应标马伏波。”(21)济航:《劳马占山将军》,《新闻报》1931年12月27日。戚继光作为一个英勇抗倭的民族英雄,长期以来被人们视为象征爱国、抗敌的文化符号。这篇文章将马占山与戚继光联系在一起,提出马占山在东北边陲抗日的表现,不论是毅力、忠诚度还是勇气,都比戚继光更胜一筹。作者借助历史上的抗倭英雄戚继光的故事,称颂现实中的抗日英雄马占山英勇杀敌的壮举,利用戚继光这一稳定的文化符号价值,传递了马占山孤军奋战、英勇抗日的信息。
严独鹤也主动参与到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之中,他同样以马占山英勇杀敌的江桥战役为底本,借助了对比、强化等诸多方式。在《说几句冷话》中,他提出寒冬中部分上海居民躲在屋里、穿着大衣、围着炉火,而马占山和黑龙江省健儿在冰天雪地中与强敌殊死搏斗,坠指裂肤,为了维护国家领土完整,整支队伍将生死置之度外。(22)严独鹤:《说几句冷话》,《新闻报》1931年12月16日。严独鹤通过对比二者的生存环境,以及同一时刻遭遇的境况,让市民体会马占山克服万难的抗日精神。在他发表的《病中杂感》中提出,举国上下怀抱一颗不怕死、不贪财的决心,才可能图存,而马占山称得上“不怕死”三个字,倘若全国武装同志像其一般,就不难挽回危局。(23)严独鹤:《病中杂感》,《新闻报》1931年12月10日。
总之,从市民来函与严独鹤的文章看,马占山在敌我对抗中临危不惧,个人军事素质强,对战况具有把控能力,带领将士有效地抵制了日本的侵略。
而马占山于江桥战役后接受《申报》记者的采访,以亲历者的角度分析战败的原因,他认为中日之间军备悬殊是此次战役失利的因素之一:“自作战以来,无援无弹,我军炮火器械,本来不如敌之犀利,尤以敌军以重炮排比来攻,自30里距离处,即可轰射我阵线,我军所备之野炮,射程最远不过15里。”另外,我军参战士兵缺乏作战能力也是战事走向失败的重要因素:“我军作战骑兵为多,顾黑省精锐,均开往关内,所余皆是老弱之军,无大几战经验,复不能团成一片,致敌炮得以发挥其威力,专择队伍密集处轰击,于是骑兵既失却联络,阵线乃至动摇。”(24)《海伦谒马记》,《申报》,1931年12月08日。通过马占山本人的陈述,则会对副刊《快活林》的相关文章产生怀疑。在枪林弹雨的混乱场景中,在将士之间衔接出现问题的情况下,马占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冷静自处?他的军事命令又是否可以顺利下达,并对军队产生整合的效果?
但是,真实与虚构,这些都不重要,通过对马占山英雄形象的塑造或虚构,以达到鼓舞士气以及营造抗日氛围,是《新闻报》的主要目的。
2.海伦会谈
在关于马占山形象传播的过程中,《新闻报》继续挖掘材料,进一步丰富其英雄形象。在马占山退居海伦之后,日本将领坂垣曾经试图劝降马占山。严独鹤把握此次中日幕后谈判的事件,努力推介马占山的抗战精神。他发表《连夸数声好马》,描绘海伦会谈的始末,介绍坂垣以威逼利诱的“软功”劝降马占山,东北将领张景惠和赵仲仁等人在马占山身旁怂恿诱降,但最终没有成功,“马将军却始终是个铁汉,依然保守着他磊落光明的态度,不变初衷。这一副忠肝义胆,真足丑死一般卖国求荣的汉奸,好马呀好马呀”。(25)严独鹤:《连夸数声好马》,《新闻报》1931年12月17日。该文以富有想象力的词汇刻画马占山的“铁汉”“磊落光明”“不变初衷”“忠肝义胆”等爱国者形象。在叙述故事过程中,严独鹤用简洁的话语勾勒出中日谈判的场景,寥寥数语便交代了马占山所处的复杂环境,帮助市民理解马占山在险境中坚持爱国立场的坚毅品格。
这篇文章中还有意强化马占山的正面形象,淡化不利于马占山英雄形象的细节。其实,海伦会谈的来龙去脉以及涉及的人员成分相当复杂,不仅如此,马占山与坂垣的对话是建立在平和的态度上,双方交流了对中日关系发展走势的看法。而严独鹤将大量的细节隐去,将坂垣、张景惠与赵仲仁等人刻画成恶人的形象,其黑白分明的叙事态度透视着塑造马占山英雄形象的写作目的。
3.成长轶事
为丰满马占山的媒介英雄形象,《新闻报》副刊对其对日常生活进行了素材挖掘,另辟蹊径美化马占山的童年形象,以迎合大众对于《新闻报》抗日立场的期待。
比如,文章《马占山轶事》说,马占山私塾同窗甲在就读期间喜欢惹是生非,在一次恶犬事件中,马占山挺身而出,不仅手刃甲的犬,并向甲父控诉其子恃犬凌人、自荒其学的事情,得到了甲父的赞赏。(26)芮鸿初:《马占山轶事》,《新闻报》1931年12月29日。作者独辟蹊径,挖掘马占山的童年轶事,表现了他嫉恶如仇、抱打不平的个性,为马占山的对抗精神找到源头,塑造了他充满正义的少年英雄形象。而根据相关研究,“马占山将军号秀芳,辽宁坏德县毛家城子(镇名)人,现在四十四岁,幼时失学,但已以有狭义,胆量过人”。(27)《为民族争光的马占山将军》,《生活》1931年第48期,第4页。“马占山十二岁那年,天寒无雨,遭了年馑。家中没有粮食,马占山给地主放牧”。(28)马志伟:《马占山将军传》,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因此《马占山轶事》与史实有出入。同时,也有文章提出,马占山的才能在马背上,而不是在学堂里:“马占山生耳聪慧,胆略过人。十龄时,乃父得蒙古良驹,惜不易驯服。按关外人民,十九能骑马驰奔于山林间,渠父以若子颇具魄力。令试之,马氏虽幼,竟一跃而上,飞驰数十里,了无疲意。于是一乡称之,允为大器。”(29)徐本熙:《马占山将军轶事》,《中国摄影学会画报》,1931年12月12日。因此,读者来函以相对虚构的真实性感动读者,意图将该故事放入英雄崇拜与对抗正义性的叙事框架中。
综上,《新闻报》报馆利用大众媒介塑造和包装马占山的故事传播给受众,使其形象生动地进入受众的日常生活;不论是名不见经传的市民,还是作为副刊主编的严独鹤,都从马占山战场表现、海伦会谈以及成长轶事三个方面对马占山的英雄形象进行了多方面塑造。与各大报刊对马占山的报道相比,《快活林》对相关事件有所选择,所呈现的是经过剪裁的故事,隐匿了马占山抗日过程中的困窘和狼狈,而极力描绘他果敢的一面,用大量篇幅渲染他在战场中的孤独与勇敢,并没有报道马占山降日的事件。《新闻报》对马占山媒介形象的建构,试图在一系列的话语中塑造出马占山孤胆英雄的形象,体现了特殊历史语境中大众媒介的舆论传播导向。
三、宣传识别日货的方法
塑造马占山的英雄形象,对《新闻报》抗日形象塑造的意义在于凸显了报刊抗争的一面,同时,《快活林》通过宣传抵制日货,特别是识别货物国籍的方式,表达了对日本的抵制态度。
1.设置日货或国货陈列馆
作为商业报纸的《新闻报》,借助大众媒介的传播优势以及在商界的影响力,开辟副刊平台,呼吁抵制日货运动。其在栏目平台上集思广益,制造公共舆论,发挥媒介信息传播功能。在这一舆论平台中,有人主张以设置日货陈列馆与印送日货样本小册子的方式,指导人们认识日货,避免奸商私进私卖及市民购买日货。日货陈列馆,将日货分为两类,以是否有国货替代为划分标准进行陈列,帮助参观者辨别货物;同时,印送日货样本小册,责任由抗日救国会担当。(30)高幼麟:《辨别日货之方法》,《新闻报》1931年10月2日。
为进一步加强读者以及民众对国货和日货的认知,《新闻报》读者来函上刊发了更多的读者意见。有文章作者主张以设立国货陈列馆的方式介绍国货,认为日货陈列馆会出现物极必反的效果,“一般妈妈婶婶,以及初到城市中的老伯伯。他们或者还不晓得日本人是我们不共戴天的大仇,他既不识字,哪里能够看说明。即使你给他详详细细讲个明白,恐怕他也难以辨别呢”。鉴于国人识字率低,以及日货陈列所带来的视觉冲击与消费冲击,该作者建议设立国货陈列馆,并附设一个国货介绍机关。该国货陈列馆除了介绍国货,还可以为市民提供代办服务,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购得物美价廉的国货产生,由此国货可以驱逐日货所占据的地位。(31)逸鸥:《扩充国货陈列馆——附设国货介绍机关》,《新闻报》1931年10月5日。
2.由商店及其店员指导识别
除了设立日货、国货陈列馆等建议外,有人认为陈列馆与市民之间存在隔阂,街头巷尾的商店对市民而言有着知识灌输与消费购物并行的作用,应发挥一般商店抵制日货的空间功能。有市民建议,商店也可参与指导市民分辨货物国籍的运动,商店可以用文字介绍店内商品国籍与厂家,重点突出哪些能够替代日货:“详细标明此货系国货,由何厂所出,可以替代日货何种样品。或此货非国货由何国所出,较日货何种货物效用相同,则顾客识字者一望而知。不识字者亦可由店员指示,爱用国货者当然不误购舶来品,即嗜用外货者亦不致仍购日货。”这些建议,不仅赋予了商店救国的责任,而且分清了“洋货”与“日货”的界限。在国货中分辨日货,在洋货中分辨日货,不影响他国货物的销售,不影响民众对洋货的购买与使用,更避免引起洋货方对《新闻报》的反感。(32)孙筹成:《抵制日货之我见》,《新闻报》1931年10月8日。
鉴于对市民识字率的担忧,笔名为“醒群”的市民提议商店出具不同颜色的标价票托,以区分货物国籍,即:不同国家的货物价格标签颜色不同。在票托方面,国货用白色票托,西洋货用绿色票托,日货则用红色票托;票托无论是布还是纸的,还需盖国籍图章。在宣传方面,由各市商会通告各业工(公)会,再由各工(公)会通告各商店一律照办。在货物陈设方面,日货用红色票托后即束之高阁,以避免消费者购买。在监督方面,各工(公)会部门配合监督检查,并接受顾客随时检举,对违反行为有所惩戒。(33)醒群:《辨别日货之小贡献》,《新闻报》1931年10月18日。
严独鹤同样认可商店对抵制日货实践的作用。但鉴于在日常生活中,即便市民不愿意购买日货,也难免发生误买行为,其原因在于日货不断变更包装以模糊国籍,而市民不像做洋货生意的人那样具有辨别舶来品的能力,因此,对上述陈列馆以及刊印日货册子的办法,他不持乐观态度。严独鹤由此对商店、店员提出了两点意见:一是各大小商店抱有牺牲的决心,一律自动不陈设日货,不秘密出卖日货;二是店员具有指导、帮助市民购买国货的责任,比如,不为兜售日货的店家服务,指点到店顾客购买国货,请店主陈列日货标本,为顾客讲解日货种类式样,等等。(34)严独鹤:《敬告各商店职员》,《新闻报》1931年10月13日。
3.综合类
读者来函的意见多集中在设立日货、国货陈列馆以及由商店与店员等指导市民辨别货物方面,发挥着《新闻报》大众媒介的舆论宣传功能,也一定程度上凸显了报馆的抗日形象。实际上,广大市民心中有非常多的奇思妙想。比如,有人提出中华职业教育社对指导民众识别货物国籍可以承担一定的责任。笔名为“阜”的市民发来函件,认为中华职业教育社作为社会教育组织,对帮助市民识别货物国籍具有责任;中华职业教育社的受众多,包含普通观众、开会听众、晨校和夜校学生、该社附属机关学校的同志,宣传效力大;社员要耐心答复市民的种种疑问,凡是咨询、委托调查、要求代办代购,均应据实答复、接洽、备注介绍与代办。(35)阜:《抗日救国与国货指导(续)》,《新闻报》1931年11月15日。有的市民在来函中则指出了常见的日货商标,以帮助更多的市民辨别。(36)步凌霄轩主:《仇货之辨别方法》,《新闻报》1931年11月13日。
综上,《新闻报》利用大众媒介的宣传功能营造反日舆论,让更多的民众认识到抵制日货的重要性,并通过读者来函方式在作者与读者之间进行互动,传播识别日货的知识,发挥着大众媒介的传播功能。在上述建议中,无论是成立日货陈列馆、国货陈列馆,抑或是对商店、店员、中华职业教育会的建议和要求,都肯定了这一自发行为对抗日救国的作用。在《新闻报》的编读互动中,通过观点的互动、叠加,使读者来函栏目在舆论平台下形成一个救国共同体,对塑造与宣传《新闻报》抵制日货的形象发挥了良好的作用,进而塑造并传播了《新闻报》抗日救国的形象。
四、结语
作为近代上海具有深远影响力的《新闻报》,在媒介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不断扩展着与读者之间的互动空间,让更多的民众参与进来。正如马歇尔·麦克卢汉所阐释的那样:“报纸是一种群体的自白形式,它提供群体参与的机会。”(37)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234页。为发挥大众媒介的影响力,近代报刊媒介构建了广泛的“报刊—读者”共同体,并面对变化了社会环境做出调整,尤其是在特殊社会政治语境下,报刊言论呈现出新的议题,乃至具有时代特色的政治宣传和呼吁。
九一八事变后,《新闻报》副刊《快活林》主编严独鹤发表了一系列抗日建言,并且及时开辟抗日宣传栏目,诚邀读者发来抗日救国的建议与意见,构建了“报刊—读者”共同体,在报刊与读者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亲缘、地缘的联络网与对话关系,并且形成了一种声气相通的虚拟社团。(38)王汎森:《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研究的若干思考》,《新史学》2003年第4期,第188页。这不仅成为鼓舞市民抗日的方式,同时也是宣传《新闻报》抗日救国立场的重要手段。经由《新闻报》编辑的采选,读者来函已经不再是单纯地表现市民的自由意识,而是间接表达了社会政治环境下《新闻报》对抗日所秉承的一种态度。
作为《新闻报》副刊《快活林》的主编,严独鹤如何在文章的字里行间向读者传递一种亲密无间、立场一致的感觉,这是他办刊的一种策略。他从市民的感受出发,拉近报纸与读者的距离,邀请市民加入抗日建言的队伍,从而壮大了《新闻报》的抗日声势,塑造并宣传了《新闻报》的抗日立场。除此之外,严独鹤在副刊内宣传个人抗日主张以及邀请社会名士来函,通过种种方式宣传抗日救国,强化了《新闻报》的抗日形象。《新闻报》中关于马占山英雄事迹的文章故事,抵制日货的渲染,以及种种抗日言论的制造,都迎合了该时期抗战的时代主题。同时,在一定意义上,严独鹤以及《新闻报》的抗日言论宣传也起到了社会动员的作用,发挥了大众媒介的社会动员功能,使得这一商业性报纸的政治宣传功能日益凸显。在抗日战争时期,“读者来函”注重编读之间抗日情绪的互动,使更多的读者聚焦于《新闻报》之上,形成了这一时期《新闻报》独具特色的舆论抗日共同体。
总体而言,在抗战爆发初期的特定社会政治生活中,《新闻报》通过塑造人物形象,在舆论导向以及传播民族主义观念等方面积极参与国家政府的政治文化生活,体现了这一时期报刊媒介对于抗日这一民族主义议题塑造的努力。报刊媒介作为一个舆论公共领域,其对政治文化有着重要意义,它们通过发挥自己的舆论功能对社会政治文化产生影响。《新闻报》主编严独鹤的个人言论以及“读者来函”栏目舆论的营造,不仅服务于抗日的时代要求,也成就了《新闻报》抗日形象的塑造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