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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方法论的“媒介”
——比较视野中麦克卢汉和德布雷的媒介研究

2019-02-20唐海江曾君洁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卢汉麦克媒介

■ 唐海江 曾君洁

在关于人类文明的研究中,媒介已被置于越来越突出的位置。立足于媒介展开人类文明和历史的叙事,如何可能?又如何实施?媒介究竟何以具有关于文明的阐释力?如此等等牵涉到有关媒介的理论阐释和诸多预设。而正是因为这种阐释和预设的复杂多元性,对于以上问题似难有单一的答案可以获取。本文主要以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和雷吉斯·德布雷(Régis Debray)的媒介研究为视野,试图对此做一简要梳理和比较。

众所周知,加拿大学者马歇尔·麦克卢汉是媒介环境学派的重要奠基人,该学派的研究,如媒介与文化、媒介的时空分析、历史与技术、历史与传播、印刷史等,无不切入媒介与文明这一主题。①而由法国学者雷吉斯·德布雷创立的媒介学,立足于文化传承,以社会文化历史为参照,考察象征的物质性,与此主题又若合符节。如其所强调的,必须超越同步的、即时的、瞬间的“传播”的概念,从历史的、历时的、持续的“传承”视角出发来理解媒介。②这样,媒介环境学和媒介学在媒介与文明的命题上便有了共同的观照,此乃本文讨论得以成立的基础。同时,本文无意从思想史上对麦克卢汉和德布雷的媒介理论做一系统的阐发,而只是注意其中有关媒介与文明的论述,略作勾连、归结和延伸,揭示其方法论上之异同及价值。

一、媒介概念

作为媒介研究的逻辑起点——“何谓媒介”“媒介是什么”,无疑是所有媒介理论家首先且必须回答的元问题。

令人疑惑的是,麦克卢汉并未为媒介提供明确的定义。他以其创造性的观点“媒介是人的延伸”为落脚点,铺陈出其关于媒介的种种意象:“不局限于与大众传播相关的媒介比如广播,媒介是人体的任何延伸(电子媒介是中枢神经系统的延伸,其余一切媒介是人体个别器官的延伸),也可能是社会组织和互动的形式(语言、道路、货币)。”③在《理解媒介》一书中,他分析了26种媒介,每一种媒介各成一章又彼此关联,这些媒介关涉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和各个层面。按照麦氏的理解,相对于人体而言的技术都可视作媒介。任何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也即一切技术都是媒介。

德布雷定义的媒介“近似地指在特定技术和社会条件下,象征传递和流通的手段的集合。”④媒介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大众媒体,而是担保思想在每个时代的社会存在的物质和技术条件,是散播和传递信息的渠道,是连接人与人、人与事物的关键节点和中介。媒介就如杂物室般包罗万象,其中不仅有物质载体(纸、屏幕)、技术物件(电视、电脑)、传播手段(印刷、电子),还有身体器官(眼睛、耳朵)、社会符码(语法、句法)、组织机构(学校、教会)等。这里的媒介既包括物质性的载体工具,也包括文化性的象征符号,还包括社会性的集团机构。具体而言,在德布雷看来,一间包厢、一个广场、一座实验室、一台轮转印刷机、一套仪式、一次研讨会都不是“媒体”,但是它们在特定的机会条件下,“作为散播的场地和关键因素,作为感觉的介质和社交性的模具而进入媒介学的领域。”⑤值得注意的是,德布雷并非将媒介化约为一件物品或所有物品的机械堆积,而是将媒介视作文化传递轨迹中的一个环节和一个功能。

由此出发,我们可以发觉二者在媒介自身的含义及其运用上有着明显的分野。

首先,二者对媒介的理解存在单数、复数形式上的分野。的确,技术同时被包裹在麦、德两人的媒介逻辑之中,但事实上二者的技术方阵并非处在同一界面和层次上。麦克卢汉的研究取向实如梅罗维茨概括的一种研究范式——单数的“媒介理论”,即注重研究某个或某种媒介的特性和偏向。麦克卢汉认为,媒介延伸人体的同时也意味着从人体分离出来成为独立结构,“然而,当诸如此类的独立结构侵入以后,它们又改变了社会的句法。每一种延伸或加速都立刻引起总体环境出现新鲜的形貌和轮廓。”⑥比如轮子是从腿脚分离出来的独立结构,它加速了生产和交换,催生了道路的修建,促使人类社会突破村落社区向外拓展形成一种“中心-边缘结构的城市-乡村”复合体,并最终发展成为中央集权的封建帝国。因此,麦克卢汉重点关注的是某个或某种单数的媒介以及由它自行构筑的社会环境。

而媒介学着眼使思想以实践状态存在的工具与手段,重新审视“思想如何成为物质力量”,打开符号向行为过渡这一神秘操作的黑匣子。德布雷将这一过程称为“媒介行为”,也即媒介学一词中“媒介”的本质内涵:“就是媒介方法的动态整体和介于符号生产与事件生产之间的中间体。”⑦从某种意义上说,符号功能就是媒介功能。媒介学的根本论点在于实践媒介,是作为布局的“媒介行为”,它是位于传输链条上不同位置、承担不同媒介功能的复数的媒介协同完成的符号革命。这便要求媒介学的研究不是立足于单个的或一种的技术,而是立足于某种技术综合体。在此意义上,德布雷赋予了技术性的“媒介”四种含义:“1)符号化行为的普通方法(言语、书写、模拟图像、数字计算);2)传播的社会编码(发出口信时所使用的源语言,比如拉丁语、英语或捷克语);3)记录和存储的物质载体(黏土、莎草纸、羊皮纸、纸、磁带、屏幕);4)与某种传播网络相对应的记录设备(手抄本、印刷物、相片、电视、电脑)”⑧,它们交织形成相对应的设备-载体-方法系统。

媒介意义的单复数差异与二者引向的研究目标直接相关。麦克卢汉从单数媒介出发,使人们意识到作为我们感知和经验世界的变革动因,媒介给个人心理和社会带来的深刻变化与影响,进而帮助我们提高对媒介塑造的文化环境的应对能力。因而,他的研究直击每一技术自身携带的属性基因和效应机制,强调任一媒介本身具有构筑文明形态的潜能。(这是其在《古登堡星汉灿烂》一书中所做的事)与麦克卢汉所说的自成环境的媒介不同,德布雷则想要把媒介行为设置成一个命题,把它当作话语与实践的一个集合。德布雷认为,话语要成为事件,符号要进入行动,观念要撼动世界,这样的跃进取决于让精神向承载它的物质实体靠拢,有赖于为思想配备传输设备,也就是说符号的意义只能通过并经历它所产生的媒介行为才能实现。实际上,这恰恰是为了还原与某一精神领域不可分割的媒介功能。这就意味着信息传播过程中的技术运转必然是和符号操作的社会文化语境联系在一起的,这样那样的技术设备都被纳入某一传承事实之中,依据具体的传输情境和符号活动被不断重组安置。功能决定地位,而不是相反,技术操作链始终是不断调整变化的。

其次是时空偏向上的分野。“传播”是即时的,是信息的发送与接收在时间上重合,而“传承”是历史的,是人类文化与时间抗衡。实际上,在德布雷与麦克卢汉的媒介之间也可见出一种时空偏向上的分野。时空坐标一直被用来将媒介固定在不同的语境中,那么“‘媒介空间’就意味着面积与时间长度的关系。”⑨在麦克卢汉那里,任何技术都是使人体力量和速度有所增加的延伸,如此的加速度尤其是信息与货物的加速运动,使身体借助媒介对外物拥有了更远距离的管控,这从根本上来说就是速度对于空间的压缩和征服。更重要的是,这一结果本身就是一种实现力和塑造力,它远不止推动了人类交流空间的远距化和交流效率的提高,更将引发社会组织和权力结构的改造,而社会组织形式本身就是文明之内的一种制度结构。显然,与其说麦克卢汉用时/空坐标为媒介加上了框架,更准确地说他是将时间的坐标转换为速度条件,并以该条件下媒介的空间属性为依据探索媒介的社会影响力,这在麦克卢汉论述传播与社会组织之间关系时尤为明显。另一方面,麦克卢汉认为技术对感官的延伸产生了一种独特空间,包括视觉的、听觉的、触觉的、嗅觉的和动觉的空间,这一空间模式通过重构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进而塑造个人心理和社会结构,最终达成对文明的创造。也即是说,从技术的生物性延伸划分媒介的感官空间偏向,仅仅是第一步,麦氏的最终指归是每一感知偏向背后的不同文化后果。如此,便可将麦克卢汉的媒介视作空间的传播,而德布雷的媒介则可称为时间的传承。正是由于与特别关注媒介与观念的记录、存储和漫延之间的关系的德布雷相比,“麦克卢汉关心媒介超过关心文明和文明的命运”⑩,由此,两人对媒介的解释在时空向度上产生了明显的分化。这最终引致不同的研究目的:麦克卢汉探究媒介技术的加速运动给空间组织带来的结构变化——或使空间割裂,或使空间凝缩——以突出媒介技术的作用效应,德布雷则探析技术如何保障文化抵抗时间的侵袭,以突出社会文化的技术因子。

最后在关于媒介(技术)与人的关系上,二者也颇有分殊。媒介与人的关系,是麦克卢汉媒介研究的核心议题,也是其技术哲学思想中人文主义精神的体现。恰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即人的延伸”,那么人创造技术,又同样被技术所改造。因此,尽管麦克卢汉的研究多聚焦于媒介技术所生成的社会文化效果,但其出发点是人。

麦克卢汉独特新颖的媒介理论,一方面继承了刘易斯·芒福德的技术观,指出媒介是人体的延伸。任何传播媒介都源于人体的“自我截除”,即人体为抗击超强刺激的压力而截除或关闭受影响的感官或机能,继而需要技术发明以延伸被关闭区域,强化或放大其承担功能,这就构成媒介发展的直接原因。而“这些人力的放大形式”和“人被神化的各种表现”被统称为“技术”。换言之,媒介即人体外的技术器官。麦克卢汉对媒介起源的说明,以人为起始点,最终落脚于人体器官及其机能的外化存在——技术,这也是他所有理论思想的基点所在。另一方面,承继了哈罗德·伊尼斯的媒介偏向论,提出媒介具有感知偏向,能够赋予单一或多项感官以新的强度或侧重,从而引起人体感知比率的变化。通过媒介对“人的延伸”这一功能和价值来定义媒介的基因和特性,麦氏实际上强调了技术作为媒介“等价物”的特殊意义,同时也充分体现了媒介本身的技术逻辑及其促成的个人心理和人类文明广泛而深刻的改变。

有别于麦克卢汉将个人设置为媒介研究的关怀对象,媒介学将关注重点放在“传承”和“精神的实现”上。德布雷认为,“传播”是安宁的人际交往,而“传承”却是一个充满暴力的集体过程。德布雷的历史视野中,传承的本质就是战争学,它反对杂音、干扰、议论和对立,反对其他任何发送者。暴力始终存在于话语史中,传输就是一场排斥与吸纳并行的消音之战,它往往会将热烈的嘶吼变成平静的寓教。德布雷注意到,发动一场观念战,就要开展联合性的组织工作,即为言论配备政治工具:“需要论战、诋毁对立的或者竞争的理论,要让它配上轮子顺畅滚动,最好把它推上轨道、挂在一个火车头后,我是说挂在一个战斗性的权威组织后面:教会、党派、学院或社团。”传承与媒介行为是一体的,它不再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线性传播序列,而是被赋予具体的、独特的政治范畴和组织框架的集体个人的符号运动,是一种组织行为。总而言之,传输等于组织,任何思想运动都不是个人理论的成果,它必然是集体实践的结果。可以说,组织机构是驱动传承和媒介行为的核心设备,思想作为一种用于斗争的装置,有组织才有效应。那么,技术和组织同是文化传承的遗传力量,这就要求媒介不只是技术的独立系统,更是物质与机构的有机结合体。

对“传承”的深切关怀也推进了德布雷对现代“信息社会”的“传承危机”的反思。这一危机主要缘于由“信息社会”(“传播社会”)的过度技术依赖所引发的一种错误认知:信息的物理转移将作为担保文化传承的单一或核心驱动力。现代技术飞速发展的显著特征无不体现在其空间征服的无限性与时间把握的同步性上。然而,这一发展结果带来的负面效应却是时间深度及其延续性的抵消,共时信息与历时文化、空间扩张与时间漫延、技术连接与象征联结之间产生了明显失衡,而传承正是扎根于不朽而持久的时间向度上。不可否认,没有物质化的过程就没有观念的移动、扩散和持久,技术对人体“有限性”的延伸与补偿,的确为文化传递提供了外化的“弥补术”。但技术不只是客观化的,更是组织化的,技术和实践运用互为条件。一方面,媒介物引导组织建设,媒介本身便是让个人进入集体生活的组织手段和工具。如报刊是党派成员的集合场,小册子是知识分子之间的联络区和碰头点。另一方面,并不是先有象征性的物理载体,然后再有组织。任何传递技术的发明运用、发展维护、支持调动首先需要特定的集团机构予以保障,技术系统所属制度化的社会体系,机构正可谓“载体之载体”,亦即“隐形的媒介”。正如任何语言都是本土的、民族的、国家的。没有什么比纪念性的建筑物更鲜明地体现出在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群体、代际与代际之间的连接作用,它们之所以被赋予仪式性的、公共性的崇拜和敬意,恰恰是因为它们是一种承载着象征和意义的文化事实,是被一定群体刻意塑造而为之。技术就是“再聚合”的手段和工具,传承活动的永续进行需要技术中介和有机中介互为配套、共同合力才能完成完备。

如此,德布雷便将有形的物质技术系统引向赋予该系统政治含义的无形组织网络。媒介具有双重身份:技术负责物理空间上的连接,组织担保心理时间上的联结。在这个意义上,德布雷将组织机构纳入媒介的指涉范畴,对媒介的侧重项选择显然比麦克卢汉着重于个人感知来得更宽泛,也更有针对性。

二、平衡与颠覆

意识-物质这一原始而古老的二分法长期盘桓在人类历史的上空,而这种持久对立带来的还有我们传播研究中内容与形式的割裂、信息与载体的分隔等。长久以来,思想在中心,技术在边缘;意识形态在顶部,物质基础在底部;信息即可见,媒介即透明的分割定理已然既成我们的惯性思维。打破精神与物质、思想与媒介、意识形态与技术结构之间顽固的二元对立,调和文化与其物质性的内在联系无疑是媒介环境学和媒介学的共同“宣言”。

如果说麦克卢汉和德布雷都试图在内容-形式的倾斜中寻找平衡,那么麦氏更像是从天平的这一端走向了另一端,从内容的一端走向了形式的一端,引发了技术-文化间的“二次倾斜”。麦克卢汉认为信息传播中的媒介技术考察比观念内容分析更有益于理解文明的走向和特性。为突破当时仅以讯息内容为考察对象的传播研究范式,他将媒介研究推向这一范式的反面:探索一个没有内容的技术世界。也因此,他常把人放在面对技术时完全被动的位置,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常被扣上“技术决定论”的帽子。相对而言,媒介学既使“意识形态”去意识形态化,又使技术工具精神化;既立足于集体符号的传承事实,又着眼于观念向行动过渡的操作界面;既考察技术变革的陡峭斜面,又审视媒介进化的整体序列,以文明史为参照考察意识形态内部的物质原则,继而找回技术与文化间的平衡互动。德布雷始终走在媒介建造的中间领域,不偏向于技术或文化的任一端点。他试图肩负起重大的传承责任,同时打碎“观念即力量”“观念即不死之神”的自然魔律,将媒介定制为架构于技术与文化之间的“桥梁”,从而揭示出象征效力的获得过程。

麦克卢汉用“媒介即讯息”这一警语将形式与内容间的“力量对比”完美包装。这里的“讯息”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内容”或“信息”,“任何媒介或技术的‘讯息’,是由它引入的人间事物的尺度变化、速度变化和模式变化。”简言之,“讯息”即变化,这样的变化与媒介的内容无关,其实质是媒介或技术本身的变革力量。换句话说,媒介的“讯息”不在于媒介传播什么内容,而在于媒介的固有特性及其效力,在于媒介改变环境的力量,在于技术对个人的心理和行为乃至整个社会结构的塑造。这便是所谓的“媒介即环境”,媒介加工旧环境,创造新环境。媒介因此被认为既独立于自身所承载的内容讯息,也独立于赋予符号意义的组织方式,它同时清除了本质和政治。与此同时,麦克卢汉还主张,任一媒介的“内容”都是另一种媒介,言语是文字的内容,文字是印刷的内容,印刷又是电报的内容。而我们通常所谓的“内容”远不及媒介形式本身有意义。正因如此,在西方有“印刷术革命”,在中国却只有印刷术,而没有“革命”。这不是因为中国的印刷术是转经筒的替代物,却不是人文主义的播种机,而是因为作为印刷“内容”的表意文字无法像表音文字一样,实现视觉、听觉和语意的彻底分裂,而由这种分裂诞生的均质性和线性逻辑正是文艺复兴时代新兴科学和艺术的形成基础。更进一步说,表音文字的“内容”是语音,而表意文字始终与个人或社会情境相生相伴,如此一来便也无法促成视觉同其他感官的完全分离。一言蔽之,没有表音文字就没有印刷革命。显然,在麦克卢汉的媒介观里,形式的“举足轻重”完全压倒了内容的“无足轻重”。

技术是“使文化所以然”的动因,这是深藏于麦克卢汉媒介理论中的深刻命题。文化是技术的效应,也是媒介自身发展的“副产品”,正是媒介建立起来的一系列组织原则造就了各具特色的“文化时代”。正如印刷术构建的视觉组织体系——分裂化、专业化、线性化、均质化、统一化、重复化标准——创造了谷登堡时代星汉般的文化事件,有如本土语言、现代科学、应用性知识、自述式新文体等的诞生。“在他看来,文明史就是传播史,就是媒介演进史”。

德布雷对技术特有的文化效应的洞察与麦克卢汉有着一定的相似性。在其看来,每一种技术都有自己的价值、逻辑和结构。口语传播的时空局限性,培育了部落人的种族情感和全局意识;表音文字的线性化和“去语境化”,塑造了个人的抽象思维;印刷书籍大规模的重复生产,建构了作者和著作权的概念。正是技术内在原则改变了人类社会。然而,对于“媒介即讯息”这一论断,德布雷却认为:“这句话是没有道理的。它不仅反映了思想上的混乱(混淆了媒介、渠道、规则、载体的概念,将这些概念拾之即用,简单化),而且是不合理的,没有媒介的信息是不存在的”,“只有在神奇的宗教领域,媒介和信息才会相息相生”。特定的象征载体之所以拥有通往信仰神话的特权途径,正是因为媒介本身就是这个信仰的一部分。换言之,载体与思想同体同质,技术载体是精神迁移的物质结果,也同样属于文化矢量。技术与文化的关系链接既不是自动生成的,更不是单向的、不可逆转的,意识形态不只是结果,还是物质基础的原因。

在德布雷那里,文化与“意识形态”是一对同义词,但是“意识形态”并非指涉“一种虚假的意识”,而是形成社会共同体所不可或缺的组织手段,是生产某一历史事件必不可少的“文化事实”,集体行为从来就是被想象和神话动员。此外,德布雷在说明主体、主体与主体、对象两个关系史,即文明史与技术史的交叉性的同时,也强调了两个历史的合理区分,明确了物质与精神、形式与内容、技术与文化两者间的分界。此时,德布雷就将“意识形态”与“科学”区分开来,主体间领域,即“意识形态”领域(文学、美学、宗教或政治)由信仰统治,最多只能提供确信,因而需要被加工、被规定、被传递、被反复教育。主客体间领域,即科学和技术领域由知识统治且存在真理,而真理本身便可树立权威也就不言自明了。换句话说,真理的绝对性只涉及到观念主体和他的物质客体之间的关系,它不涉及到主体和主体之间或话语和行为之间的实践关系。因而,知识和信仰的区分到了媒介学那里,便转换为由它们自身的独立或超验强度所决定的与媒介技术的不同依存程度。具体而言,即知识的结果可以与它的加工和传承相分离,而信仰是与它的加工和传承一起获得的结果。这就论证了“意识形态”并非只存在于我们头脑中的主观意识,而是“技术科学中的思想游戏”。进一步,德布雷把文化实质引向使之存在的实际操作,重申了思想的技术性和政治性,也就是说在任何的“非理性”的集体行动之中,都有一种或几种技术系统,反之亦然。这就回归了媒介学的本意:阐释文化体系为何被人视作不容置疑的参考框架,符号系统又为何会产生改造世界的力量。

媒介学的研究始终立足于文化的传承界面。传承是一门有关组织的科学,而组织又等于划分阶级,那么符号意义的制定就并非是一种没有依据的阐释活动,也不是一种均匀散布于任一独立个体中的随性翻译。“事实上,起传输作用的权力团体产生之后才回过头去建立学说,通过一系列重复的强制行为和对传输的垄断而巩固自身的地位。”启蒙思想并非首先形成于知识分子的头脑中而后才生产出俱乐部、沙龙、学会、社团和文协,而是一开始就由这些思想团体授权输出:集体先行,学说随后就到,符号讯息的孕育与共享这一话语的团体的形成是一体的。如此,我们可以对德布雷所说的“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做出一种认定:文化传统首先是被允许散播或传输的组织产物,是话语体制与权力引导的结果。在确定了思想建制过程根植于深层的组织建构过程的基础上,德布雷又具体探讨了团体如何确立学说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他们主要肩负有两项任务:一是结束讯息,为有组织的团体提供必须遵守的参考文本(《圣经》《古兰经》《全集》等);二是阐释策略并行,关闭释义的无限任意,从而保持意义的稳定。媒介学家观察到,任何阐释策略都是一种政治操作,均取决于组织性管控和阶级化分配,共同体构筑最优化的信息栅栏以过滤、筛选、传播和推动信息,从而最有效地保障这一团体的统一性。一言蔽之,学说的真理是集体组织的效应。

相对于德布雷将形式的安排看作讯息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全部,麦克卢汉却将技术效应视为讯息本身。由此可见,麦克卢汉未加区分地把媒介实体变成了一种等同于文化的抽象力量,认为媒介具有创世才能,是作为自因和独立存在的“超自然力”,而身处这一特定力量场中的个人则是一具没有文化根基和组织根基的空洞躯壳,是一个感知而非阐释的存在。实际上,“媒介即文化”就是“媒介即讯息”的暗语转换,文化由媒介生成,进而自动推进。抛开媒介自身所承载的各种讯息,麦克卢汉试图用没有内容也没有主体的绝对介质来挑落没有技术也没有客体的绝对精神,思想/物质的天平就此反向倾斜。而德布雷对“意识形态”的生成条件和认知方式的廓清,澄清了麦克卢汉对于技术与用途混淆,打破了麦克卢汉为技术赋予的垄断意义的权力。事实上,文化的指涉对象在二者那里根本有异,德布雷认为区别于主体与客体之间的技术性关系,文化由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构成,它主要指涉人类社会的集体心理或意识形态。而麦克卢汉将文化的隐喻藏匿于“媒介即讯息”这凝练的文字背后,以文化指涉媒介技术本身的性质和逻辑,以及由它带来的社会和心理效应。

如果说麦克卢汉创造了“技术=文化”这一等式,却将“内容>形式”的不等式完全倒置为“内容<形式”的反向不等式,那么德布雷则激活了“符号—行为”与“技术—文化”这两对动态关系间的连字符,他试图超越内容与形式、思想观念与载体工具之间的失衡,架设起文化与技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互动桥梁。这一平衡理念最显著地呈现于德布雷的媒介域观念之中。媒介域虽以技术的时代划分标记社会文明的不同阶段,但它不仅仅是技术域,它更是各种要素的关系整体,“它既客观又主观,它既是设备又是部署,既是行为又是作品,既是思想化的机器又是机械化的思想”。在这里,德布雷并非企图像麦克卢汉一样颠倒精神世界的重心,他旨在强调工具并非无关紧要,并描绘出文化史的技术附录,通过媒介构筑的中心地带找回思想/物质之间的平衡。媒介域之于集体符号与载体-设备系统,就好比生态系统之于生物群落,在这一媒介-环境系统中,文化与技术互为基础,既互相独立又互相依赖,但任意一方都没有对另一方享有绝对权势。某一技术与某一文化之间互为因果,它们的因果关系并非自动,亦非单边,我们只能确认未懂得某一技术的文化不会发展出某种类型的行为,但无法确知这一技术是否会在任一特定环境中都能产生这样或那样的行为。比如对于线性书写而言,我们能确定的只是不传授这一技术的文化,也就不会懂得对事件进行分类、列表、存栏等等。相反,麦克卢汉的媒介-环境系统却是一个自足的技术系统,它忽视了每一技术系统都对应着一个符号部落、一个观念类型、一个文化情境、一个社会关系、一个组织行为,而将技术视为社会变革的动因。技术和文化的互动调适被技术对任一文化单向的、均质的、恒定的作用机制取而代之,只有一种新媒介的引入才能冲破既定的技术规定。正如德布雷所说,麦克卢汉高估媒介的影响,是因为他低估了环境的繁重脉络。

三、媒介史观

跳出抽象的媒介范畴界定,麦克卢汉与德布雷均将目光投向了媒介发展与演变的整体历史,沿着宏观的历史研究路径,探索包含技术史的文化史和文明史进程。其中的核心是二者共同关注的媒介进化理论。

麦克卢汉通过考察从口头传播时代过渡到电子媒介时代,从身体模型过渡到智力模型,从机械设备过渡到认知机器的人类一切工具技术,指出“技术转换具有有机体进化的性质,这是因为一切技术都是人体的延伸。”他的“媒介进化论”最显著地体现在他的“天鹅绝唱”——“媒介四定律”之中,这点后来被保罗·莱文森提炼为“提升、过时、再现和逆转”四种进化效应,其展现的正是媒介形态及其功能特性的进化图谱。不难看出,“媒介四定律”呈现的是每一种技术固有的效应定律,即由媒介自身的特性规定着它的存在方式、提升方式、损失方式、毁灭方式和再生方式。

同时,进化并非各媒介彼此割裂的独立发展,而是媒介间的相互作用、相互融合。在这里,是“过去”与“现在”暗合;是边缘重回中心,也是喧嚣归于沉寂;是单一走向多样,多样又走回单一,但其结果终归是螺旋式的前进上升和叠相渐变。即便一种感知的延伸必然伴随着另一感知的损失,但麦克卢汉认为媒介的进化不是彼此间的替换取代,而是不断叠加、越发深入复杂的渐进提升。于是,透过“后视镜效果”,我们将看到新媒介身后的旧媒介,以旧环境为参照来审视新环境的出现。

相异于麦氏的媒介史观,媒介学将媒介植入传承的历史进程之中,从演变的角度,以历时性的眼光重审一个整体的渐进之中的媒介序列而不是非连续性的技术片段,重点探析技术发展的一般规律与法则。德氏强调媒介进化的整体效应及必然趋势,即“棘爪效应”(不可逆性)和“驿站效应”(有互动有融合、有“破”有“立”)。

德布雷指出,媒介的进化是生成逻辑,也是固有趋势;媒介的革新不是“突变”,而是必然结果。然而,每一次的媒介革命总是不易为人察觉,且不会自我宣告,却总在这场革命之后让人幡然醒悟。一方面,“每个新一代的技术都是尾巴主义者,新生代并非拒绝进化,而是本能的向祖先靠拢。”新技术的成长总是从模仿开始,印刷书模仿手抄本;电报模仿印刷;电话又模仿电报。在此,一种媒介“包含”另一种媒介,两种媒介的相似性未使我们注意到新媒介潜在的变革力。因而,新的媒介技术并非以创造新文化而是以增强先前的文化作为开端,而后再传递新的知识。正如印刷术优先印刷了统治阶级的神圣文本《圣经》,巩固了中世纪的残存,而后才推动宗教改革的观念战斗。另一方面,媒介是“酵素”,遵循自身的发展限制,其社会效应的产生需要时间酝酿。再往前一步,每一次技术演进的周期始终呈加速度发展,这也使我们的媒介认知总是相对滞后。此时,并列或重叠的设备工具相互激活、相互竞争,一种技术走向前台必然导致另一种技术退居幕后,新媒介通常会取代旧媒介的地位,只有在“旧”媒介遭受损失和破坏,人类受到冲击和创伤时,我们才有“痛苦的反思”,才能透过新媒介更好地意识到旧媒介的功能与角色。这种“发现效应”首先反映的是一种对慢慢消融瓦解的熟悉环境的怀旧情绪,由此引发出“慢跑效应”,即“每种趋势都会引起抵消它的反趋势”,却也无法抵挡媒介本身不可逆转的进化脚步。这正是德布雷所揭示的人与物“合二为一”的关系史,在那里会有无限进化的可能,会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整体渐进,也会有现在与过去之间无可逆反的非绝对性“决裂”。对口语文化的怀恋是一回事,回归原始部落可能是另一回事。因此,德布雷强调:“应该让技术进化保留其中立性,即技术内在的暧昧性向所有社会可能性的开放。”换句话说,媒介本身没有好坏之分,作为主体的人不应对技术进化作任何价值判断。在不同的历史情境和社会场域中,这种进化对某些人是有利,对其他人却可能无益甚至有害。文字带来的不只是教士的特权,还是文盲的解放。

基于媒介进化的理解,麦克卢汉和德布雷都指出技术与文化的对应关系,进而以技术时代的划分作为社会文明分期的标准。麦克卢汉把社会变迁放在媒介形态的变革中考察,将人类文明史划分成三个时期:口语传播时代(部落化)——文字印刷传播时代(非部落化)——电子传播时代(重新部落化)。其中,拼音文字和印刷技术的侵入撕裂了部落组织的整体知觉场,单一的视觉延伸将整合的“部落人”分割成“残缺不全的人”;电子媒介则转化了印刷文化视觉的、分割的和线性的思维取向,重新走向感知平衡的部落模式。同样地,为进一步说明象征符号与物质技术之间的互动联结,德布雷按照时间顺序整合技术和文化的各方因子,着眼于媒介进化层面提出了“媒介域”的概念:“媒介域指的是一个信息和人的传递和运输环境,包括与其相对应的知识加工方法和扩散方法”,其结构功能取决于占统治地位的记忆存储系统,又反过来组织某种控制性的话语类型、某种团体的组织方式以及某种特殊的时间性,这三个方面构筑专属于某一媒介时期的集体性格或心理面貌。由此,德布雷便将社会文明史划分为三个依序出现又相互交融的媒介域:逻各斯域(文字)、书写域(印刷)和图像域(视听)。

以RNA含量最高的a型单倍体为出发菌株进行ARTP诱变,致死率和诱变处理时间关系如图 4。选择诱变效应最强即致死率90%~95%的55 s进行反复诱变[23],最终得到一株RNA含量比原始出发菌株Y17高39%突变菌株Y17aM3(如图5)。将Y17aM3在糖蜜培养基中培养,从第6 h开始每隔2 h取一次样,得到Y17aM3生长及产RNA曲线如图6。由图6可知,发酵培养至12 h之前,酵母生长和RNA含量都随着培养时间增加而增加;12~18 h酵母生长处于稳定期,而RNA含量在18 h时最高;18 h之后,酵母生长处于衰亡期,RNA含量随着培养时间增加而降低。

从微观层面看,媒介域的划分以开创时空中的远程信息传播的书写发明为起点,相异于麦克卢划定的口语传播时代,它并不包含纯粹建立在原始记忆上的口头传播或无文字的记忆技术时代。从宏观层面看,麦克卢汉和德布雷都注意到技术进化为考察社会文明的兴衰史提供了一条线索。但与麦氏将技术视为没有主体也没有内容的自足的环境系统不同,媒介域内含了一个生态学隐喻,它被视为既包含符号部落又囊括技术网络的生态系统,实质上反映了观念种群与物质技术环境之间对应匹配的互动关系。一方面,“一个种类,一个小生境”,意识形态并非对一切技术环境具有相同的适应力,而是对特定的传递系统有所依赖,文化传统与承载它们的记忆工具是一对命运共同体。“一个特定媒介域消亡导致了它培育和庇护的社会意识形态的衰退”,就像理性主义和启蒙思想只有在印刷环境中才能获得最高存活率。当然,也还存在着或自主或意外的观念再循环,文化同样具有对新环境的调节性适应能力。另一方面,媒介域的转换不仅是技术工具的改变,还涉及集体信仰及权力装置的地位和功能的转变,并由此开启一种新型的社会关系。可见,与麦克卢汉将技术视为历史演化的决定性因素不同,德布雷将媒介域架置于传递技术、集体符号和组织行为三个层面来表达技术进化的政治影响和文化效应。

由此进一步引申到一个更为根本性的问题,在历史进程中,人的角色地位如何,或者更确切地说,媒介与人的关系如何。对此,麦、德二人的观点大为不同。麦克卢汉认识到了人与技术的共生关系,却又将人推至媒介进化“剧场”的后台,充当技术的“伺服系统”。简言之,技术与人的关系实质是等级式的“主仆”关系。麦克卢汉主张,所有技术或发明都是人体迫于刺激和压力的“自我截除”,这一压力恰是由另一技术的超强效应所致。“人在正常使用技术的情况下,总是永远不断受到技术的修改。反过来,人又不断寻找新的方式去修改自己的技术。人仿佛成了机器世界的生殖器官,正如蜜蜂是植物界的生殖器官,使其生儿育女,不断衍化出新的形式一样。”技术是自身进化的原因和结果,是回应另一技术造成的新的压力和刺激的新的延伸,而人只是不断服从技术调配的“奴隶”,对技术迷恋,为技术服务,将技术供养。即便我们能使技术“繁殖”“进化”,我们也只不过是受技术支配的替代性的生殖机能而已。

与此相反,德布雷认为,人与技术是主体与客体的平等互动关系,人与物的关系由人调节。与造就媒介的载体-设备系统相对应的是大的媒介—环境系统,这个“环境”不是超然于人的某一对立的、周围的或外部的背景空间,而是由主体与客体共同构形,进而,文化与技术一起进入环境内部。“媒介通过环境来推动某样事物,环境选择是否对媒介发出需求”,也就是说,技术提供的方案由环境来实现。从文化层面看,任一技术革命都需要适宜的文化环境,特定的文化系统可能会无意或有意地阻碍甚至抵制技术“新生代”的侵入和发展,就像数量庞大的表意文字和汉字书法限制了活字印刷术的在中国的推广演进。媒介本身并非一个充分条件,社会文化环境的抵制程度决定了媒介效应的多变性。这就预示着媒介技术革命并非具有在所有空间的完全同步性,它是分布不均的、不规则的、不平衡的。从组织层面看,技术是制度化的、组织化的,受社会机构的制约调控,所有技术变革都包含了来自政治和经济的各方力量影响。“技术提供可能性,环境起过滤作用,人进行部署。”一定程度上,群体的兴趣或需要引导技术的发明,例如机械钟表是中世纪天主教固定祷告纪律和控制隐修会制度的政治文化产物。也就是说,象征意义和社会结构铭刻在技术的身体上,媒介进化非但不是独立于人的“纯天然”系统,更被深深打上了作为能动主体的人的烙印。但这并非是对客观规律的否认,技术革命是偶然的、受限的,同时也是不可避免的,技术一旦出现在某一象征体系中,它总会或早或迟、或快或慢地沿着其自身的发展逻辑及运行轨迹不断深化完善。于是,反观麦克卢汉,技术工具的发动不需要组织调控也不需要动机,机器运转因独立于这些装置引出的行为方法而能量守恒,技术革命对任一文化环境都具有标准化的统一效应,这种同质性中和了符号活动与组织方式,创造了一个没有历史限定和社会关系的传播空间。

四、结论

法国传播学者米耶热曾提出,德布雷是“欧洲的麦克卢汉”。如此论断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麦克卢汉和德布雷的思想理论具有的某种重合性。但同时也应看到,由于所处的时代不同、理论脉络有异,二者对具体的研究论题持有不同,甚至是互有冲突的观点。通过比较二者的媒介理论,恰恰能够开阔我们对媒介与文明之间关系的理解。

可以发现,麦克卢汉和德布雷在理解媒介与文明之关联上具有不同的路向。总的来说,麦、德二人都承认媒介在文明演化中发挥的定义化作用,但在由内容走向形式的这条道路上,麦克卢汉颠覆了精神对物质的绝对地位,而以(媒介)技术写就文明史和文化史;在德布雷那里,符号的效应由信仰与工具共同书写。麦克卢汉主张媒介(技术)是文明构形的首要决定因素,把文明理解为占支配地位的媒介技术的属性和功能,并由此提出了媒介塑造文明的根本机制:通过人的延伸而生成的感知秩序释放出巨大的心理和社会效应,对人类文明产生决定性的影响。这一秩序既是理解文明的一把钥匙,也是麦克卢汉媒介理论的立论基础。换言之,麦克卢汉通过考察感知偏向和心理过程之间凭借媒介达成某种特定的对应关系,将技术延伸的感知模式推进到人类文明的命题上。实际上,麦克卢汉并没有给“媒介”与“文明”这两个关键术语提供现成的清晰定义,而是主要通过把“媒介即人的延伸”和“媒介即讯息”这两个重要命题放入媒介进化的历史脉络中铺陈叙述,进而提出以主导媒介所形成的感知环境作为文明产生的原因,由此构建出媒介与文明的关联。

而德布雷认为,理解媒介的文明效应不是神化技术带来的震撼,不是将技术视为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救世力量,而是要使技术去神圣化。德布雷不再将文明时代看作是可以为内容分析所阐释和还原的文本空间,也不再将其看作是思想或观念组成的意识整体,而是让文明与承载它的媒介技术相互观照。在这里,媒介对文明的影响通过推进思想的实践和传承来达成,思想在传递装置内生产,储存于传递装置之中,并借助传递装置迁移。技术是担保思想实践和文化传承的不可或缺的载体和物流链。同时,技术的结构固定与使用自由相对应、相结合。媒介与文明既两相互动而又互为因果。

就此意义上,麦克卢汉和德布雷为媒介通达文明提供了不同的方式。尽管二者出发点、理论脉络不同,相关的节点和具体论述颇有差别,但是在二者的论述中,“媒介”已不再仅仅是物质技术意义上的物品,而且成为历史和文明的组织机制;“媒介”不仅仅是具体研究的对象或者被动的客体,而是结构社会和文明的自主性力量;“媒介”不仅仅是一种具体的方法,而是一套包含着价值立场、世界观且逻辑自洽的方法论。尽管呈现的文明景观有异,他们都立足媒介,从小原因透视大问题,从小细节探索大影响,他们都站在新时代,回顾历史,照亮未来。“媒介学不一定保证提供新的知识,但是肯定是认识的新形式,从而为我们理解理论与现实的关系提供一种新的参照。”也是在此意义上,麦、德两人的媒介理论不只为我们提供了新认知,更重要的是,为我们理解媒介对于文明的深层含义和影响机制,提供了方法论的启示。

注释:

② 黄华:《技术、组织与 “传递”:麦克卢汉与德布雷的媒介思想和时空观念》,《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年第12期。

⑩ 陈卫星:《麦克卢汉的传播思想》,《新闻与传播研究》,1997年第4期。

(作者唐海江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曾君洁系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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