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爱与梦：电影《爱乐之城》的色彩隐喻浅析

□ 王爱玲

隐喻的概念起源于语言学和文学领域。有语言学家指出，隐喻的实质是通过一类事物来理解另一类事物①，通常来讲，是指通过一系列具体、可感的事物来认知其他无形、抽象的事物的过程。色觉是人类基本的感官体验，颜色不仅能带来视觉上的刺激，也会给人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引发不同的心理活动，促使人们感知和理解抽象的意义。这样一种从具象到抽象的认知机制，可以被称为色彩隐喻。

影片《爱乐之城》通过极其浪漫的方式演绎了一场有关爱与梦想的动人故事。其色彩搭配的考究在打造浪漫复古的精美画面之余，对塑造人物形象、暗示心理活动、奠定情感基调等方面都有所影响，对影片的总体叙事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本文将从色彩隐喻的视角出发，探寻这部影片是如何发挥色彩的隐喻作用，通过色彩“讲故事”的。

一、影片简介

《爱乐之城》是美国导演达米恩·查泽雷执导的一部歌舞片，讲述了一段发生在洛杉矶的爱情故事。女主角米娅在华纳兄弟的咖啡厅打工，为了实现演员梦常常翘班试镜，却一直郁郁不得志。男主角塞巴斯蒂安是一名对爵士乐有着近乎洁癖的热爱的钢琴家，生活窘迫的他为维持生计在餐厅弹琴，尽管爵士乐并不被世俗大众所欣赏，但他仍梦想开一间自己的爵士乐俱乐部。两个奔跑在逐梦道路上的年轻人在机缘巧合下相识、相恋。然而浪漫的爱情和伟大的梦想最终都需要面临现实的选择，当梦想和利益产生冲突，是否选择向生活妥协引爆了两人之间的矛盾，最终导致他们渐行渐远。

二、影片色彩分析

（一）色调呼应主题，掩映感情状态

影片叙事按季节分为冬、春、夏、秋、冬五个部分。受洛杉矶“四季如春”的气候影响，单从人物着装和自然环境上很难分辨四季的不同②，且季节变化本身对情节的演进并无太大影响。但导演巧妙利用四季变化隐喻两位主人公在不同阶段的内心情感变化及两人的感情状态。除了在转场时使用直接的字幕提醒，主题色调的变化是实现影片季节区分的重要元素。

最初的冬季，影片中出现许多以蓝色为主色调的画面。色彩学大师约翰内斯·伊顿曾说：“蓝色总是带有阴影感，当蓝色处理得昏暗时，他就象征迷信、恐惧、痛苦与毁灭。”③米娅试镜时的蓝色外套和蓝色墙面，暗示屡屡失败的她处在人生低谷，而这一次新的试镜也并不会有好的结果。参加舞会过后车被拖走，独自行走在洛杉矶夜晚的街头，整个画面充斥着蓝色的灯光。清冷、昏暗的蓝色背景，凸显女主与男主相爱之前内心的孤寂、失落的状态。

春季，男女主角再次相遇，这一段在背景色调的选取上应用了与冬季的清冷截然不同的暖色调。二人山顶共舞的片段中，天空大面积呈现出粉色、紫色、橙色。之后二人在咖啡店分别，男主独自漫步，背景中粉紫色的面积更大，且色调更为明亮。在西方语境中，紫色常被赋予浪漫、神秘的意味。这样温暖的紫色背景营造出浪漫的氛围，暗示二人关系升温，爱情开始蔓延。

到了夏季，画面多次以大面积的单一色调为背景。第一幕中，两人在卧室里规划未来，原本蓝色的背景在灯光照射下转变为红色。这里的红色是矛盾的，一方面，红色是爱情的颜色，与男女主人公热恋时的甜蜜与激情相吻合；但同时红色也是愤怒的颜色，能使人感到焦虑、不安，暗示二人即将因为各自事业上的选择而被激发出的矛盾。另一幕中，男主出发巡演前在家中准备了烛光晚餐，在绿色窗帘的映照下整个房间都充斥着绿色。尽管绿色的正面含义较多，但冷漠、局促不安也常是其负面表现④。这一幕也是两人矛盾爆发的节点，绿色在此时起到营造紧张氛围，预示两人关系紧张、冷却的作用。

秋季，画面的整体色调和风格呈现出和先前截然不同的风格。鲜艳的色彩减少，画面的饱和度降低，多以灰调呈现。无论是背景色，还是主人公的衣着，都以棕褐色、灰色、灰绿、灰蓝等颜色为主。画面的冷淡、萧条之感，彰显主人公内心的落寞、迷惘，同时也是对两人感情关系的体现，浪漫和激情淡去，一切都回归平静的现实。

从激情到平淡，两人的情感关系在冬季跌至谷底。此时已是他们分别后的第五年，各自实现了梦想，拥有崭新的生活，再次产生交集是在男主角的爵士乐俱乐部里偶遇。此时又是冬季，画面色调再次变为冷调的蓝色，表明男女主角的感情彻底归于沉寂。

（二）色彩形成对比，暗示情绪波动

将两种以上的颜色放在一起进行比较，表现色彩之间的异同、联系和矛盾，就是色彩对比。它可以体现在明度、饱和度、色相、面积等多个方面。在色彩对比中最常见的是色相对比，即不同颜色并置在比较中呈现色相的差异⑤。而对比色就是指在色轮上呈120 度左右对角的两种颜色。差别越大，颜色的对比效果越明显。此外，冷暖色对比、明暗度对比也是常见的色彩对比应用。强烈的色彩对比通常能够在给观者带来视觉刺激的同时引发激烈的心理活动。在《爱乐之城》这部影片中，巧妙的色彩对比将隐藏在画面之下的情绪、心理矛盾进行外化的展现，有效地提高了影片的表现力和感染力。

影片开头，一位好莱坞女演员走进米娅打工的店内点了一杯咖啡后离去，镜头随米娅的目光一同追随女演员。此时画面中咖啡店内外的颜色形成强烈对比。店内整体色调较暗，而店外色调较为明亮。店内的陈设和人物都以黑色、蓝色、棕色等颜色为主，女主米娅也身穿白色工作服和墨绿色围裙。而身着一袭明亮红裙的女演员走进这家昏暗的咖啡店，店外背景又使用了经典的三原色配色，如红色的轿车、蓝白相间的墙面和明黄色的伞。店外女演员所处的色彩缤纷的环境，正是米娅内心对生活的感受之外化展现，而梦想未能实现的她内心如咖啡馆内的色彩一般暗淡无光。这一设计暗示女主内心既渴望梦想，又因梦想的遥不可及而暗自低落的复杂情感。

同一时期，派对结束后车被拖走的米娅独自行走在洛杉矶街头，在一家餐厅门口被里面的钢琴声吸引。此时，身着一袭宝蓝色裙子的米娅被餐厅门口的两条竖直红色灯光包围。在这个镜头之前，画面的整体色调一直是较为阴暗的蓝色，突入画面的红色使这个画面瞬间充满张力。象征热情和希望的红色，包裹着身穿象征低落和失望的蓝色的米娅。环境和人物服装在色彩上的强烈对比，使整个画面空间中的红色灯光对米娅形成压迫感，表现出她内心的矛盾和心理斗争，也通过这样一种极具视觉冲击的色调为接下来米娅即将遇到心上人这一剧情变化做好了情绪铺垫。

在一段米娅试镜的镜头中，影片用一段连续的蒙太奇衔接了三个不同的试镜画面。这三个画面的共通之处在于其背景和人物的色彩上，均选用高饱和度的对比色，分别是黄蓝、红黑、绿红。同时，这三组镜头的色彩在画面中心，明度较高，而四角的色彩明度相对较暗，在高度的视觉刺激下营造出戏剧氛围。这一手法一方面用夸张的视觉效果表现米娅的扮演状态，一方面这种不断变化的强对比色在无形中给观众带来变化、动荡之感，暗示米娅生活工作的不稳定状态，渲染人物的焦虑情绪，引发观众的情感共鸣。

（三）服饰颜色多变，表征人物形象

影片在色彩上的一大亮点就是人物服饰的色彩变化。色彩本是一种物理现象，但在人们视觉积累的基础上，看见的颜色和知觉经验产生呼应，从而引发心理上的情绪波动。而服装就像身体色彩的过滤器，能调节和决定被吸收进身体和精神的色彩的质量和数量，在影响穿衣人的同时反映其很多特征⑥。影片中，服饰的色彩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人物的性格，表征不同的心理状态。这一点在服饰色彩颇具特色且变化较多的女主角米娅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

在影片最初的两个季节中，米娅的服饰以高饱和度的纯色为主。此时的她是一个怀揣梦想，对未来充满无限渴望的年轻女孩。参加聚会时，女主身着宝蓝色连衣裙，与同样穿着纯色连衣裙的朋友们一同赴会。正红色、明黄色、果绿色、宝蓝色的裙子同处一个画面中，营造出一种青春的浪漫之感。除了冷漠和忧郁，蓝色也象征理想和高贵。这与女主此时的心理状态相呼应，她怀揣梦想，对未来充满希望，年轻活泼，还有一丝孤傲。这也与聚会中她拒绝他人示好的高冷独立形象相符。

在朋友的聚会上，身着一袭明黄色连衣裙的米娅第二次与男主相遇并在山顶共舞。黄色是所有颜色中最明亮的颜色，象征热情、能量、愉悦⑦。这也是女主性格积极向上、热情洋溢的有力体现。尽管此时她事业仍不顺利，但她依然对梦想和爱情充满渴望。在明黄色裙子的映衬下，一个阳光活泼、勇敢追求梦想和爱情的女主形象活灵活现。

随着剧情的演进，处在热恋状态的女主在服饰颜色上也呈现出与先前不同的特征。相比于前期高饱和度的明亮色彩，女主米娅的服饰在这一时期饱和度明显降低，多表现为浅粉色、浅紫色、浅蓝色等。从色彩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类色彩能够给人柔和、平静、细腻的感觉。其中，粉色更是常被用来象征甜蜜浪漫的爱情，且常被赋予温柔、温暖、亲近、舒适等强烈的女性特征⑧。对于处在美好爱情中的女主而言，这一风格的服饰色彩正是她甜蜜、浪漫、温暖等情绪的外化表现。

米娅在服饰色彩上与其他时期反差最为明显的阶段集中体现在第二个冬季，即男女主角五年后重逢的时期。此时，实现梦想、获得事业成功的米娅在衣着上一改往日的多变风格，转而以黑白的套装、礼服为主。这样的衣着配色先前只有在工作场合才偶有出现。实现梦想、拥有新生活的米娅变得成熟稳重，黑白色的服饰更能凸显她事业成功之后更加沉稳内敛的形象，但同时也象征她褪去了少女的天真浪漫和激情，回归现实。

三、结语

“色彩即情感”，色彩本身在电影叙事中扮演重要角色，可以作为电影导演自身思想和情感外化呈现的方式之一。导演通过充分调动观影者的想象力，在为观众带来视觉享受的同时引发情感共鸣，从而实现电影的叙事和情感表意目的⑨。在《爱乐之城》这部影片中，成熟的色彩应用和精益求精的配色方案，有效地发挥了色彩的隐喻功能，使观众在享受一场视觉盛宴的同时，如身临其境般感受了一段有关梦想与爱的梦幻般的旅程。

注释：

①Lackoff ＆ Johnson.Metaphor We Live 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②赵沂凡.《爱乐之城》色彩设计的美学初探[J].河南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02)：63-69.

③[德]约翰内斯·伊顿.色彩艺术[M].杜定宇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1999：123.

④[英]孙孝华，多萝西·孙.色彩心理学[M].白路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7：91.

⑤⑥⑦⑧梁明，李力.电影色彩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144，102，45，105-112.

⑨肖钦杰.电影造型语言之色彩的魅力——李安电影中色彩语言的叙事功能分析[J].西部广播电视，2014(14)：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