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文学中的流行音乐、拉格泰姆和布鲁斯
——史蒂文·C·特雷西教授访谈录①
2019-02-19张静文
张静文
(上海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 上海 200083)
张静文(以下简称张):特雷西教授,您好!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接受采访。您在美国非裔研究领域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您的代表作之一《兰斯顿·休斯和布鲁斯音乐》(LangstonHughesandtheBlues)的中文译本即将出版,近作《美国文学中的流行音乐、拉格泰姆和布鲁斯》也广受好评。从1988年首部著作出版至今三十余年来,您的专著和文章多以音乐和文学为主题,可以看出,布鲁斯音乐和美国非裔文学是贯穿您学术研究生涯的重要线索。您能为我们谈一谈您是如何对文学和音乐着迷,并且几十年来一直保持热情呢?
特雷西教授(以下简称特):曾经有一位相识多年的布鲁斯歌手,大·乔·杜斯金(Big Joe Duskin)对我说:“你一定是嘴里含着口琴出生的!”这只是一句玩笑,他的言外之意是我从一出生就与音乐有关,但这一点却是事实。音乐一直是我生活的中心,在我的多个身份中,音乐家仍然是排在第一的。与美国非裔人的接触,不仅使我意识到他们的问题与美国“民主”的关联以及他们所处的困境,同时也被他们美妙的音乐和丰富的文化吸引。这些塑造了我的政治观,继而引起了我对美国非裔历史的兴趣,而在当时,很多白人对此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我认为我个人能做的最了不起的事情就是去做一项关于我的故乡辛辛那提地区布鲁斯历史的研究。因此,我自十五岁时就开始研究布鲁斯音乐的历史。我十五六岁时撰写了几篇有关布鲁斯的文章,当时刊发在世界著名的布鲁斯音乐杂志《无限的布鲁斯》(BluesUnlimited)上,此后,我在世界顶级的布鲁斯杂志上陆续发表文章。
布鲁斯给我带来很多。我和布鲁斯、摇滚、乡村和古典音乐表演者们一起录制音乐,和著名布鲁斯表演家们B.B.金(B.B. King)、马迪·沃特斯(Muddy Waters)、艾伯特·金(Albert King)、桑尼·特里(Sonny Terry)、布朗尼·麦基(Brownie McGhee)以及其他许多人一起登台演出。我也因此周游许多国家,并从事DJ工作多年。同时,美国非裔研究课程也使我把音乐和文学这两大兴趣结合起来,构建成一个整体,并发展成为我余生的学术使命。我从来没有穷尽我想演奏或书写的东西,因为仍有很多尚待探索,我一直在努力。
张:布鲁斯音乐于19世纪70年代前后初具雏形,自20世纪20年代逐渐步入大众视野,发展至今,已然成为一种成熟的主流音乐形式。在您看来,布鲁斯音乐在过去一百多年的发展过程中,都经历了哪些显著的变化呢?您作为布鲁斯表演大师,是如何理解它在美国非裔文化中所产生的意义呢?
特:布鲁斯音乐变化很多。美国黑人将西非文化和欧美文化结合起来,产生了一种全新的文化,之后又衍生出了很多音乐类别。19世纪时的美国已然出现了劳作歌曲、灵歌和颂歌、游戏歌曲、游吟歌曲和拉格泰姆歌曲,同时,也诞生了一些开始运用美国非裔元素的古典音乐作曲家的作品。随后的发展过程中,不同的音乐类别不再局限于乡村地区,而是逐渐扩展至城市。在每个发展阶段,布鲁斯音乐都体现着对不同时期、不同地区美国黑人的关注,从而使得布鲁斯音乐成为体现美国黑人议题、语言、困难和愿望的晴雨表。
正是如此,美国音乐在美国非裔文化中扮演的角色是非常重要的。一开始我之所以要笼统地谈论音乐,是因为布鲁斯并不是在美国土壤中孕育的第一种美国非裔音乐。最初的美国非裔音乐以游戏歌曲、竞赛歌曲和派对歌曲的形式,对在田间劳作的种植园生产团队、劳作个体,或互助种植小组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些音乐随后通过游吟形式,在帮助美国黑人融入白人主流文化的过程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尽管这种音乐形式未能完全保留美国非裔音乐最初的风貌。以上提及的这些音乐样式都比布鲁斯或拉格泰姆音乐出现得早。布鲁斯开始出现之时,有了美国重建时期及后期出生的第一代美国黑人。在这一代人成长到二十岁左右时,他们所获得的自由是要超出他们的老辈人的。严格来讲,虽然他们在择偶等方面还有诸多限制,但是他们已经能够在很大程度上随意出行了。他们所面临的问题是奴隶制时期未曾遇到过的新问题。这代人需要一种新的艺术表达方式,来解决他们所面临的遭遇。在创作新的艺术形式时,他们一方面与田间吟唱和工作号子联合起来,另一方面,也使用从非洲带来的旧乐器,尽管这些乐器在抵达美国后有所改进,但是仍然延续了某些非洲特质,于是,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就诞生了。
这种新的艺术模式,在某种程度上也与英裔美国民谣和带有欧洲风格的美国音乐相关。非裔美国音乐的样式,加之源自欧洲的美国音乐结构以及诗节形式等,生成了布鲁斯这种全新的艺术类型。美国黑人借助这种艺术形式表达他们日常生活中想要表达的东西,同时,也以这种形式使同一个族群内的人们了解到他们共同面临的问题。因此,这种表达形式不仅可以庆祝美国黑人文化,也可以让族群内部团结起来,从而解决他们的共同问题。即使布鲁斯有时表达出某些分裂、暴力、困境等主题,这其实对族群内部的人们也是有益的,因为这是以一种音乐的方式表达感受。而今,布鲁斯仍在帮助美国黑人与过去建立联系,帮助他们认清走向未来的道路,因为每一代美国非裔音乐家都会创造新风格,尤其是新的演奏方式,来表达新一代人在历史上、社会上和心理上的不同体验。布鲁斯音乐与美国黑人面对的问题始终保持同步,表达着一代代美国黑人的喜怒哀乐。
以美国黑人的方式来看,布鲁斯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区域特性。在美国不同的地区,布鲁斯的风格听起来大相径庭。可能是源于该地区自身的原因,也可能是由于某位杰出的演奏者对该地区其他演奏者产生了重要影响,也可能与某些特殊因素有关。另外,这种特性也与集聚在特定地区的美国黑人数量有关。但无论如何,这些都有助于解释不同地区布鲁斯风格各异这一现象。然而同时,这也引发了地区特性的另一问题,也即是,在唱片行业中,一旦人们开始收听来自全国各地的布鲁斯音乐,他们便会创作淡化地域风格的音乐样式。随着电子布鲁斯时代的到来,同质化倾向更明显的布鲁斯风格也随之生成。总的来说,通过多种方式,布鲁斯在美国非裔文化中发挥着异常重要的作用。
很多美国非裔艺术家、文学家都不太可能告诉你,美国非裔文化真正的先锋是音乐家,是音乐家们为文学、视觉艺术等其他领域的人们展示了如何利用民间材料、布鲁斯和爵士乐材料、热辣音乐材料等,创造一种独特的具有美国黑人特色的表现手法。我认为布鲁斯的背景是很非洲化的,虽然同时也兼具来自欧洲文化的影响。作家们一直在努力创造一种具有美国非裔特色的写作风格,但是他们终究是在用英语写作,而且在很大程度上依照英裔美国人或欧裔美国人这一族群所创造的文体来写作。这样一来,最终得到的是一种很像欧裔美国人书写的作品。因此,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把美国黑人的体裁、节奏和模式作为表现方式,这样有助于产生一种更具有美国非裔风格的书写,此外,绘画、雕塑等文艺作品也当如此。
大家都知道的,《花火》编辑部每位编辑都有个外号,比如土老帽、唐伯兮、艳子姐姐、童话树……编辑部新来了位美编,是位漂亮的小姐姐,为了她的外号,大家想破了脑袋。最后小姐姐大手一挥:“不想了,我就叫小胖子。”问及缘由,小姐姐放出了自己读书时的照片,大家秒懂,瞬间感叹:“每一个胖子都是潜力股!”
总而言之,布鲁斯音乐作为一种音乐体裁是很重要的,同时,当其他艺术形式展现美国非裔群体之独特性时,布鲁斯音乐所起到的借鉴作用,也至关重要。
张:您认为布鲁斯音乐和美国非裔文学是在哪些层面紧密相关呢?这种紧密关系对美国非裔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呢?
特:在反映美国黑人生活方式这方面,布鲁斯音乐和美国非裔文学紧密相关。二者所呈现的生活方式有助于美国黑人在美国这个颇具威胁感的异乡生存和发展。虽然方式不同,但是这两种艺术形式所要表达的东西是相似的。布鲁斯音乐,至少在初始时期,是一种根植于民间素材和口头传统的音乐形式。美国非裔文学则反映了一种源于欧洲的美国书写传统,因为美国黑人作家使用小说、诗歌等文学体裁进行创作。这些作家想要成为伟大的文学家,通常要下功夫去模仿那些已然成就了伟大作家的写作风格。于是,这种观念推动着美国黑人作家按照此类风格去创作,而不是形成具有他们自己特色的写作风格。如果这些作家想要获得辨识度,就必须依照当时流行的美国白人作家的风格去写作。因此,他们被鼓动着远离自己的风格、远离非洲或美国黑人的形态表达,转而依附于带有欧裔美国色彩的书写风格。
在音乐领域,尽管当时的确有人在创作风格上越来越靠近欧洲样式,但是相比之下,美国黑人音乐在形成自己的风格、自然地表达自己的形态方面具有独特优势。比如,虽然当时有些爵士乐和布鲁斯音乐家们尝试在音乐中加入古典音乐或流行音乐的元素,但在布鲁斯音乐中运用美国非裔音乐模式却大有蓬勃发展的势头。这一点,对表达美国黑人理想、希望以及困境非常重要。最后,随着作家们开始更多地关注和接受民间素材,美国非裔文学慢慢发生变化,渐而演变成为一种不同于菲利斯·惠特利(Phillis Wheatley)早期仿拟的新古典文学。在19世纪末期,随着美国现实主义运动的兴起,保罗·劳伦斯·邓巴尔(Paul Laurence Dunbar)和丹尼尔·韦伯斯特·戴维斯(Daniel Webster Davis)等人所作的方言诗就是接纳这种民间素材的明证。对于这些被美国非裔作家所接纳的素材,美国黑人引之为傲。这种深刻的演变在20世纪得到进一步发展,兰斯顿·休斯、佐拉·尼尔·赫斯顿、斯特林·布朗(Sterling Brown)等人都开始运用民间故事和民间音乐进行创作。这里我说的民间音乐,也包括作家们从唱片中听到的民间音乐,尽管这些音乐和真正的民间音乐有所不同。在这些人中,休斯是城市布鲁斯诗人,布朗是乡村布鲁斯诗人,主要运用乡间音乐素材,赫斯顿似乎也使用了很多乡村素材。但无论是哪一种,它表达了一种自尊、一种对过去的接纳。这对当时的美国非裔文学很重要,因为新黑人文艺复兴运动以及后来的芝加哥黑人复兴运动,都试图把大批美国黑人团结起来,接纳美国黑人的过去,进而建设未来。
无论是在音乐还是文学中,我们都可以深入地讨论运用语言、模式、节奏、切分音、应答轮唱等不同方式形成艺术家和观众之间的互动,从而让音乐和文学都别具一格,自成特色。因此,把美国非裔音乐和文学联系在一起,即使不是20世纪美国非裔文学最重要的发展,那也是最重要的发展之一,并且这种关系在21世纪美国非裔文学中仍在持续发展。这种联系让美国黑人作家开始从施事、互动以及美国非裔音乐样式角度来思考他们的创作,并将自己与那些使用传统写作手法的作家区分开来。这种方式肯定了一个事实,也就是,美国黑人作为一个少数族群,拥有着独具特色的文化传统。这种特色,需要通过人们了解、庆祝,需要进入美国主流传统,这不仅对美国黑人有益,也有助于建立多元文化社会。我认为,美国非裔文学和非裔音乐不仅推动了美国非裔文化事业,也有助于美国多元文化和思想的开放包容。
张:我有幸于2018年拜读过您的大作《美国文学中的流行音乐、拉格泰姆和布鲁斯》,仍记得初次读时对题目中的“布鲁斯化”(bluing)一词印象颇深。请问教授,您是怎么理解这个词的?
特:这是一个好问题。“布鲁斯”跟“蓝色”意义相连。我说美国文学“布鲁斯化”的原因是,我认为,随着20世纪美国社会对美国黑人拥有自己独特文化这一观念的接受,产生了一种融合多种文化传统的文学类别。“布鲁斯化”指的是布鲁斯音乐(也即是蓝调音乐②)以多种不同方式、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美国文学。有些影响是深蓝色,有些是中蓝色,有些是微蓝色的,像知更鸟蛋蓝那样的蓝色。布鲁斯音乐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体裁以及不同的程度进入美国文学。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熟悉布鲁斯传统以及受布鲁斯影响的题材样式。“布鲁斯化”指的是美国非裔音乐本身的影响力。那些观看美国黑人演奏家演奏、且自己也演奏布鲁斯音乐的人,通过和布鲁斯直接接触而产生的影响是深蓝色的。另一方面,在布鲁斯刚出现之时,就有一些白人演奏家在不同程度上选择演奏布鲁斯歌曲,他们受到了布鲁斯风格的影响,这种影响就是稍微浅一点的蓝色,是白人的模仿,并不具有和黑人布鲁斯一样的影响力。随后,布鲁斯开始进入流行音乐,从这种意义来讲,产生了一种更浅的蓝色。布鲁斯进了入乡村音乐、西方摇摆乐、古典音乐等许多其他类型的美国音乐,在每一种音乐中,布鲁斯可以更浅或更深,这取决于是谁在演奏音乐,以及他们是如何演奏的。比如美国黑人威廉·格兰特·斯蒂尔(William Grant Still)、犹太裔美国白人乔治·格什温(George Gershwin)等世界上许多运用美国非裔音乐素材的作曲家,将布鲁斯融入古典音乐,对美国非裔音乐史做出了巨大贡献。也许某些作曲家标记为布鲁斯的作品或者受到布鲁斯影响而创作的作品听起来不太像布鲁斯,这是因为他们所使用的只是布鲁斯的模式,但未必在旋律上听起来像布鲁斯音乐。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听非裔音乐,试图把它与美国黑人音乐联系起来的方式,和我们听古典音乐,试图将其与美国非裔音乐联系起来的方式是一样的。你听的不是音乐旋律听起来像什么,而是听音乐模式生成了什么,它的生产模式是什么。影响并参与到美国文学中的布鲁斯音乐是一系列的蓝色。我们需要做的是保持足够的敏感,和听各种各样的演奏。布鲁斯音乐所产生的影响并不是瞬间就可以感知到的,我们需要更深入地观察表层以下的信息,以便观测到这种影响。做到这一点,我们也就能看到布鲁斯的影响是多么的普遍了。
我这本书在出版时遇到的一个困难是出版商告诉我这本书太长了。这本书近600页,因为我想谈的是所有布鲁斯音乐的迭代更替,以及布鲁斯音乐对美国文化所产生的影响。通过这本书,读者能了解到自己读过的某些白人作家是在哪里听到布鲁斯的。人们通常不会把某些作家和布鲁斯音乐联系在一起,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些标记,表明他们与布鲁斯有渊源。比如,人们把卡尔·桑德伯格创作的一首抒情诗称作布鲁斯,T. S.艾略特在他诗中许多地方使用了切分音诗行,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写过一本杂志,谈论一种称之为布鲁斯的新节奏。此外,对于布鲁斯影响文学或其他体裁的方式,我们的思想也需要尽可能地保持开放。总而言之,我把这种影响称为“布鲁斯化”。
20世纪30年代初有一位叫莫里斯·拉维尔(Maurice Ravel)的作曲家,他写了几首协奏曲,其中一首是左手协奏曲,深受布鲁斯音乐的影响。但是莫里斯·拉维尔从哪里听到的布鲁斯音乐呢?原来他听过乔治·格什温(George Gershwin)的音乐,而乔治·格什温过去常去哈莱姆区听那里的表演者演奏,并了解到了一些非裔音乐样式,他自己创作时有时会用到这种样式,甚至使用一两首旋律。这里的重点是,拉维尔是从格什温那里听到布鲁斯的,而格什温是从美国黑人社区那里听到的。所以,通过留声机唱片、通过表演者个人演奏、或者通过乔治·格什温的音乐,这些东西进入了莫里斯·拉维尔的领域和他当时创作的音乐。记录这些东西是非常重要的,因为这就是影响本身。它确实告诉我们,古典乐作曲家认识到了美国非裔文化,特别是美国非裔音乐的巨大价值,并希望在现在和未来的音乐中用它来表达重要思想。
张:在这本书中,您通过梳理不同的音乐形式与多位美国文坛巨匠之互动关系,勾连出一幅美国文学发展演进的动态景观。布鲁斯音乐对美国非裔文学及文化产生的影响您刚刚已经谈毕,那么布鲁斯音乐又是如何融入并推进着宏观的美国文学呢?
特:随着19世纪游吟技艺的出现,美国黑人文化开始进入美国主流文化。在布鲁斯音乐、爵士乐和拉格泰姆音乐诞生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美国黑人文化已经通过游吟音乐对美国主流文化产生影响。美国非裔音乐每个阶段的发展演化都吸引了美国白人的关注。例如,马克·吐温对四重奏非常感兴趣,宗教四重奏运用独特的四重奏和声来歌唱美国黑人灵歌,这种音乐模式对马克·吐温很有帮助。拉格泰姆音乐元素对古典乐作曲家们也颇具影响力。卡尔·桑德伯格、瓦切尔·林赛(Vachel Lindsay)和兰斯顿·休斯等很多作家对爵士乐和布鲁斯都很感兴趣。美国白人受到不同形式的非裔音乐的影响,尽管他们可能并没有切实听到过美国非裔音乐,但是他们有可能听过受非裔音乐影响的美国白人音乐家的音乐,从而间接受到影响。也有一些人对美国黑人和非裔文化非常感兴趣,他们会将美国黑人的生活元素注入他们的文学创作来,以此表达对美国黑人苦难经历的同情。例如,霍华德·W·奥多姆(Howard W. Odum)和洛克·布拉德福德(Roark Bradford)等作家,即使并非总是以一种非种族主义的方式创作,也经常在写作中表达对美国黑人的怜悯之情。他们作品中所表达的同情,在某种程度上是为美国黑人寻求社会公正。正是如此,不管是直接接触抑或间接接触美国非裔文化,音乐都在以不同的方式对美国文化和美国文学产生影响。
张:音乐和文学,是艺术的不同表现形式。中国古代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这本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文学理论书籍中谈及中国诗歌和音乐二者关系时,提出“诗为乐心,声为乐体”的观点,也即是说,诗歌表达音乐所要传达的内涵之意,声音则是音乐的表现形式。同样在英语文学中,许多诗歌也是可以吟唱的。在您从事的美国非裔文学研究中,这一特点表现的可能尤为明显。你认可这种观点吗?您认为音乐和文学存在着怎样的内在联系?
特:没错,我非常认可这个观点,音乐是诗歌的一部分,诗歌是音乐的一部分。将两者分开是不可能的,因为当我们听到语言时,它必然是与某种艺术方式结合在一起,当我们听到节奏时,显然也会对我们如何处理听到的语言产生影响。比如,T. S.艾略特、W. B.叶芝、威廉·华兹华斯、弗兰纳里·奥康纳等人的诗作都富有节奏。我们应当是文学的积极倾听者,而非消极倾听者。在我们欣赏文学作品时,被动地等待文字走过来并不是理想的方式。我们要做的不是让文字走向我们,而是我们走向文字、走向书页、走进页面之内、走入页面之下、走入字里行间,我们必须让自己沉浸在这些文字的流动中,因为作者关注和思考的是观点、情感和思想的流动方式,以及用这种流动感染读者的方式。我认为音乐和诗歌绝对是相互关联的。对诗歌的阅读不仅仅是欣赏,还要能用诗歌或艺术语言表达自己。当我们调整自己,以与文学作品中的音乐和意义相一致时,这期间的转变非常重要。在整个艺术创造和欣赏过程中,你把诗写在页面上,但是读者却不在页面上,直到读者穿越页面、进入页面内部,两者才有了互动交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果文学是一碗汤,读者和作者的互动就是在这汤里游来游去,看着里面的蔬菜或者肉块潜入汤中,浮到表面,让它把你沉浸在最伟大的自我之中。我认为音乐和文学可以指引人走向你最伟大的自我。即使阅读的不是你书写的诗,只要你积极地与之互动,它就会以这种方式影响你。
张:最后,您愿意和我们分享一下您未来的研究计划吗?如果您能为美国非裔文学研究的青年学者们指出一些未来研究的方向和建议,相信对我们是莫大的帮助。
特:现在我正在撰写《美国文学中的流行音乐、拉格泰姆和布鲁斯》的续作,新书将采用相同的方法书写20世纪30年代的音乐,然后依此类推,我会继续写到40年代和50年代。不管怎样,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的流程就是对过去的回顾、构建或纠正。无论如何,总要有人去做。依我看来,越来越多的人将会研究更加现代化的音乐,比如说唱音乐,甚至放克音乐等等,比如来审视这些音乐是如何进入音乐传统的,或者花更多的时间探究音乐表演本身如何影响人们对诗歌的反应以及如何强化诗歌含义。此外,也会有人像我一样去追溯过去,重新观察20、30和40年代,审视当时一些白人作家的努力。在《美国文学中的流行音乐、拉格泰姆和布鲁斯》这本书中,我谈到了奥多姆、德福德和其他一些作家,对奥多姆的几本小说做了介绍。在介绍中,我重新分析了与奥多姆同时代的美国黑人作家对他作品的反应。杜布伊斯、詹姆斯·韦尔顿·约翰逊、布朗和休斯等人都认为奥多姆有关美国黑人民间传说的作品非常有价值。有些人甚至认为他应是哈莱姆或者新黑人复兴的成员。然而在20世纪60年代以来的文学批评中,从未见过此类观点。众所周知,对于白人作家对美国非裔或者其他族裔研究所作的贡献,文学批评界的评价通常非常消极。我认为,未来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重新回顾这些历史,探究这些影响所展现的积极意义,而不应该止步于探究负面影响。
张:感谢教授拨冗接受采访,并耐心解答这些问题。再次感谢您!
注释:
① 访谈以英文进行,访谈记录由笔者整理、翻译。
② 括号内文字为译者添加。Blues为布鲁斯音乐,也是蓝调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