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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的中、西亚音乐对藏族音乐的影响
——“卡尔”歌舞音乐传入西藏的时间与路径考

2019-02-19格桑曲杰

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9年1期
关键词:拉达克蒂斯巴尔

格桑曲杰

(西藏民族艺术研究所 西藏拉萨 850000)

丝绸之路上的中、西亚是人类文化繁盛之地,世界盛名的幼发拉底、底格里斯两河流域文明,黄河流域的华夏文明,恒河流域的印度文明与波斯文明、阿拉伯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等在此交汇、碰撞、融汇、辐射,促进了东西方文明的交流,极大地推动了人类经济、文化、宗教、艺术的繁荣和发展。

原属藏文化系统,居民大多数为藏族后裔的巴尔蒂斯坦恰好位于丝绸之路南道的喀拉昆仑山脉和帕米尔地区。巴尔蒂斯坦自古以来在连接、沟通西藏与中、西亚文明,连接中国与中亚、南亚的文化、宗教、艺术等方面起着重要的枢纽作用。明清时期,具有中、西亚伊斯兰歌舞音乐特征的卡尔歌舞音乐和乐器由巴尔蒂斯坦传入西藏,[1]流传于西藏民间、宫廷及寺院等处,并融合某些藏族音乐因素,成为西藏独具异域特色的歌舞音乐形式。

卡尔源自巴尔蒂斯坦,[2]但何时传入西藏?其传播路径又是怎样的?目前还停留在粗略的认识上,未见有这方面的较详细、确切的专论。笔者通过分析《巴尔蒂斯坦简介》[3]《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4]《意、目、耳之喜宴》(藏文)[5]《拉达克史》(藏文)[6]《伊斯兰化的小西藏(巴尔蒂斯坦)民间文化考察》[7]等藏文、乌尔都文(汉译)、汉文中相关论述与记载,结合笔者的田野考察,就此问题进行初步考证,以期引起学界的关注和深入探讨。

一、古代西藏与中、西亚之间的文明交往

早在新石器时代,西藏中部与中、西亚之间已存在着某种文化联系。拉萨市北郊色拉寺西南发现的属于新石器时代的拉萨曲贡遗址(距今3500—4000年)中发现了一枚铁柄铜镜,经研究认为是属于“西方带柄镜系统”,它可能来自于中亚,[8]或可能源于南亚次大陆。[9]说明当时西藏中部已经与中亚或南亚次大陆之间存在着文化交流。

吐蕃①吐蕃,指吐蕃第32代赞普松赞干布(630年继位)统一西藏后所建立的政权。之前的远古时期,属于吐蕃十二小邦之一的象雄的疆域与中、西亚直接接壤。“据苯教文献的传统说法,象雄由三个部分组成,即:里象雄(zhang zhung phug pa)、中象雄(zhang zhung bar ba)和外象雄(zhang zhung sgo ba)。据著名苯教学者尕桑坦贝见参(skal bzang bstan payi rgyal mtshan)所著的《世界地理概说》(dzam gling yul bshad)记载:里象雄应该是冈底斯山西南三个月路程之外的波斯(barzig)、巴达先(bha da gshan)和巴拉(bha la)一带。……中象雄在冈底斯山西南一天的路程之外。……外象雄是以穹保六峰山(khyung po ri stse drug)为中心的一块土地,也叫孙巴精雪(sum pa gyim shod)。”[10]“从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到,苯教文献中的象雄范围很大,里象雄直接包括了波斯、阿富汗东北的巴达克山(Badakhshan)和乌兹别克斯坦共和国南部的布哈拉(Bokhara),而外象雄也包括了孙巴(即苏毗,sum pa)②以拉萨林周县一带为中心的曾包括藏北、昌都和四川西部的邦国。曾归属于象雄,后崛起与象雄、吐蕃一道列为三大邦国之一,后被吐蕃所灭。。但它的本部中心(即中象雄)依然在阿里的森格藏布(狮泉河)和朗钦藏布(象泉河)两河流域。”[11]汉文文献中称象雄为羊同,《通典》记载:“大羊同东接吐蕃,西接小羊同,北至于阗。东西千余里,胜兵八九万。”[12]象雄幅员广大,文化繁盛,这与中亚、西亚、南亚国家在宗教、经济、医学、文化艺术等方面发生了广泛接触和交往不无关系。西藏本土宗教苯教最早形成于象雄,现代学者认为,苯教的形成与古代象雄、波斯、中亚一带的宗教联系有一定关系。有越来越多的学者认为,吐蕃松赞干布时期创制现在使用的藏文之前就有藏文,称为象雄“玛尔益”,有的研究苯教学者甚至认为公元前七、六世纪就有文字。[13]象雄的医药学、天文历算十分发达,“根据史料研究证明,早在公元前1800多年前,藏医药就以当时的象雄文字和口传的形式在传承、记载、运用。”[14]象雄文化、宗教、医学等的发达与象雄所处的世界几大文明交汇处的地理位置是分不开的。

公元670年,吐蕃征服吐谷浑(今青海省境内),紧接着“又攻破唐朝陇右道的龟兹、疏勒、于田、碎叶等四镇。”[15]即今车库、喀什、和田、碎叶(今吉尔吉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楚河流域的拖克马克市附近)。此后,唐蕃双方进入长期反复争夺西域的战争中,公元763年吐蕃攻占河西走廊,取得优势,直至公元842年吐蕃王朝崩溃基本维持了对西域的控制。吐蕃赞普“墀松德赞(公元755-797年在位,笔者注)时期,吐蕃王朝的武力大大扩张,东与唐朝相接,大体上以龙山为界,北接回纥,西连大食,南并南诏。”[16]在这170多年期间,吐蕃与中、西亚各国在经济贸易、宗教、文化艺术等方面有了广泛的交往,相互间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元、明、清时期,西藏与中、西亚文化之间的交往主要发生在西藏西部阿里与周边克什米尔拉达克和巴尔蒂斯坦、吉尔吉特,以及我国新疆之间。

二、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卡尔

(一)巴尔蒂斯坦

巴尔蒂斯坦,藏语称为“百蒂”(sbal ti③藏文拉丁文转写,以下皆同。即巴尔蒂),或“百蒂域”(sbal ti yul),即巴尔蒂斯坦,“斯坦”即藏文百蒂域之“域”(地方之意)字的直接翻译。魏晋南北朝时期以来,汉文文献中出现有关巴尔蒂的记载,称之为:不崙、钵崙、钵卢勒等,唐时称为大勃律(小勃律即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位于中亚、西亚、南亚和中国相交之处,其西北和北面,是巴基斯坦的奇特拉尔、斯瓦特、科希斯坦、吉拉斯、吉尔吉特、罕萨等地区和我国的新疆,东南方向是拉达克和我国西藏,西南是克什米尔谷地。”[17]

巴尔蒂斯坦又称为“小西藏”,说明巴尔蒂斯坦在政治、经济、文化、地域及人种血缘等方面与西藏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自古以来,巴尔蒂斯坦在种族、语言和地理上,一直是西藏的一部分。”[18]

巴尔蒂斯坦早期属于西藏古代诸邦国之一的象雄国之境域,吐蕃时期由吐蕃所辖。吐蕃解体后,西藏逐渐失去对巴尔蒂斯坦的控制,从而巴尔蒂斯坦进入各王公分争时期。先后建立了希格里王朝和默格本(藏语意为“军官”或“军队统师”)王朝。公元15世纪末、16世纪初,伊斯兰教开始传入巴尔蒂,[19]使原来早期信奉苯教,后又随着佛教的传入而逐渐改信佛教的巴尔蒂人逐渐改变其信仰而改信伊斯兰教。默格本王朝第十一代国王“布迦”(1490—1515年)时期,王储也接受了伊斯兰教,布迦成为了巴尔蒂最后一位信仰佛教的国王。默格本王朝自布迦以后的国王都是使用穆斯林名字。[20]布迦之后,默格本王朝还延续了十六位国王的统治,直至1840年查漠克什米尔的道格拉入侵,才终结了默格本王朝。1948年,与吉尔吉特一道起义,胜利后自愿加入了巴基斯坦。“按照巴基斯坦总统于2010年8月底签署的一项法令,‘北部地区’改名为‘吉尔吉特——巴尔蒂斯坦’下辖7个县,包括巴尔蒂斯坦的两个县——斯卡杜县和甘且县。巴尔蒂斯坦的两个县下辖斯卡杜、克尔门、希格尔、哈伯罗、玛夏布洛姆五区,总面积26,205平方公里,人口307,575人(1998年),首府斯卡杜。”[21]

据《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中的记载,巴尔蒂斯坦基本居民为藏族,但也有达德尔人、希腊人、伊朗人、突厥人、莫卧尔人、克什米尔人的血统混入。91%以上的人使用巴尔蒂语(藏语方言)。巴尔蒂斯坦各处普遍遗留有西藏古老的本土宗教苯教的雍仲符号,还传唱着藏族格萨尔史诗,流传着藏族古老的民歌、歌舞等,显现出古老的藏族文化传统。至今,巴尔蒂斯坦各地宫堡名称、地名等普遍使用藏语的情况,隐显出藏人是早期的巴尔蒂斯坦开发者的身份。

(二)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卡尔

“卡尔”(Gar)一词在藏文中意为舞蹈,指在庆典和仪式场合由男性表演的舞蹈或歌舞。本文所指卡尔即是从巴尔蒂斯坦流传过来的具有浓厚异域风格的,包括舞蹈、歌唱,还有器乐演奏的一整套系统的歌舞音乐形式。舞蹈部分称之为卡尔;歌唱部分称之为卡尔鲁(舞蹈歌);舞蹈的器乐伴奏称为卡乐瑞(舞蹈音乐);纯器乐演奏称之谓“朵达玛”(Mdo dar ma)、“配阿”(phebs rng )、“甲木瑞”(Vjam rol)等。

在《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第七章文化遗产之“巴尔蒂诗歌”“巴尔蒂民歌”“巴尔蒂音乐”几节中记录了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其中有相当多的巴尔蒂语转写成拉丁文的歌舞音乐称谓,汉文译文中把这部分名词加以音译,并在括弧中保留了这部分歌舞音乐名称的原书拉丁文转写。把这些拉丁文转写名词(拼写普遍不是很准确)转译成藏文后,发现其中很多都是藏语歌舞音乐的名称;有些则很可能是由于巴尔蒂斯坦人尽管现在普遍使用藏语交流,但自伊斯兰化以后,藏文文字已逐渐失传,叙述者和记录者都无法准确把握转写之故,一时难以辨认。经过仔细推敲,其中一些还是能够辨认是藏文名词;但另一些看起来是藏文名词,但却无法辨认。同时,由于巴尔蒂斯坦还保留着一些古藏文念读形式;还可能由于译者不熟悉藏语,不熟悉藏文语法和转写成拉丁文时对应的字母发音拼写规则,有些音译名词基本上是按照原书拉丁文的大致英文或汉语拼音发音翻译的,因而出现了许多拼写错误或不准确的现象。

依照《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中有关巴尔蒂斯坦音乐记述的分析,可以把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分为伊斯兰教传入以前古老的传统歌舞音乐和伊斯兰教传入后形成的歌舞音乐两大类。伊斯兰教传入以前的歌舞音乐大都属于藏族传统歌舞音乐和部分当地其他部族的音乐,伊斯兰教传入巴尔蒂以后,这部分以藏族为主的传统音乐尽管基本保持了传统音乐的形式、特点,但其风格和形式受到了伊斯兰歌舞音乐的影响,形成了既有藏族传统音乐的形式和特点,又具有异域伊斯兰风格和特点的歌舞音乐艺术。

巴尔蒂斯坦古老的藏文化背景的传统歌舞音乐大致有如下几大类别:

1.鲁类民歌(相当于西藏卡尔之“卡尔鲁”)。这类民歌分为降鲁(长歌)、仲鲁(故事歌)、蕃鲁(拉达克歌)和鲁(鲁歌)四个部分。

而“格西达”“嘎希瓦拉”“玛尔西亚”“哈努”“赫尔父”“迪万”等民歌形式,则基本上是伊斯兰教传入后形成的或从伊斯兰地区传入的民歌。

2.乐曲、歌舞曲(相当于西藏卡尔中的“卡尔瑞”和“卡尔”)。有“拉姆纳”(Lamna①括弧内为藏文拉丁文转写。以下均相同。)、“哈尔斯卡尔”(Hrsegar,包括“刀舞”(赤卡尔)、“鲁卡尔”(lugar,鲁民歌配上乐器伴奏,有歌词可唱)。

而“赫里卜”(Harb,其中的“热”即前奏曲,“果夏”或“卡夏”)、“萨德枷拉”(Staghra)是后期伊斯兰教传入后形成或从伊斯兰地区传入的歌舞曲。

3.乐器。属于藏族传统乐器的有:“长号”(Karna)即铜钦,现已不用。“林普”(gLing bu)即“笛子”,分单管笛(Vphred-gling)和双管笛两种。

另有“苏尔纳”(sursna)、“对鼓”(mdav ma这是一种成对的小鼓,鼓身以铜制成,口蒙生皮。一个鼓发高音,另一个发低音,用长1英尺的鼓槌敲击。即达玛鼓)、“大鼓”(两头蒙皮,用直、弯两个鼓槌两边敲打。阿里普兰县兴巴乡有类似的鼓,称为“江江”),是属于从周边伊斯兰地区传入的乐器。

巴尔蒂古老的藏族传统民歌(卡尔鲁)、歌舞(卡尔)、乐曲和歌舞曲(卡瑞)及乐器基本都传入了西藏,并且有些属于随伊斯兰教传入的音乐形式也同时传入了西藏,如器乐曲前奏“热”,乐器“苏尔纳”(sursna)、“对鼓”“大鼓”及乐曲等。器乐前奏曲“热”(Rag)与我国新疆喀什一带流传的十二木卡姆有某种联系,南疆喀什木卡姆中也有“热”(Rak,汉译称“拉克”)这一奏法,在喀什木卡姆中也用于乐曲的开始部分。这种联系因巴尔蒂斯坦与相邻的叶尔羌之间在历史上的经济、军事、人员、文化方面互往交流而成为某种必然现象。

属于古老传统歌舞音乐的“门曲”“百蒂曲”“卓曲”等歌舞曲,现在西藏虽已不复存在,但第司·桑杰嘉措于300多年前撰写的《意、目、耳之喜宴》中的记述来看,当时西藏流传有这些音乐形式。

三、卡尔歌舞音乐传入西藏的时间与路径

关于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卡尔传入西藏的成因、大致传播时间和路径,在笔者的《中国西藏佛教寺院仪式音乐研究》及拙文《伊斯兰和藏族歌舞音乐艺术的结晶》中略有述及,本文就此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探讨。

卡尔歌舞音乐传入西藏的确切记载,见于藏文文献《意、目、耳之喜宴》。[22]“所有由弦、皮膜、吹孔、铜片等产生的悦耳音调和能使人的意、目、耳愉悦的各类音乐中极为优秀的是阿里三围自吐蕃王嫡传后裔统辖以来,从伊斯兰、牧民和门隅传来的及阿里三围本地的各类鲁、卡尔。藏巴第司(后藏王,笔者注)重视阿里的歌舞音乐,派遣后藏人从阿里请来巴里、克古顿珠、嘎木尼、求桑等人,开创了阿里歌舞音乐盛行的传统。此后又有精于器乐演奏的古迪来到后藏,把尚在流行中的阿里歌舞音乐进行整理和规范,结合音调特点分出21种表情,曲调长的乐曲在马上或悬挂旌幡、布阵时演奏,其中易懂的部分分成小型器乐曲中演奏的配阿(迎请鼓)8首,在几乎所有盛大的事项中演奏而称之为朵达玛”。[23]从这段记述中可以解读出以下信息:

(一)藏巴第司时期,阿里的鲁与卡尔(即卡尔歌和卡尔舞)由两个部分构成:

一是阿里三围本地的卡尔歌和舞。阿里三围为雪山环绕的普兰,土林环绕的古格,湖水(指班公湖)环绕的玛域三围,即包括普兰、札达、拉达克三个地方政权所辖区域流传的卡尔歌舞音乐。拉达克原属西藏阿里三围之玛域,吐蕃末代赞普朗达玛之子韦松的儿子贝廓尔赞在江孜被起义军弑杀后,他的儿子吉德尼玛衮逃至阿里,成为阿里的统治者。他把阿里分封给了他的三个儿子,“大儿子贝吉衮封得阿里玛域、邦库那赞、东边之日土、色喀果、列之德乔嘎波、仓母之热娃玛波、瓦木勒依米给帕邦亚德尔、多普巴间以上,北色喀衮波,南克什米尔拉杂拉所属地。”[24]其所辖地区比现在的拉达克要大得多。拉达克自此一直归属于西藏,其王统一直延续至19世纪中叶。之后,才逐渐脱离西藏而成为克什米尔拉达克之一部。

二是传自“伊斯兰”“牧民”和“门”的卡尔歌和卡尔舞。伊斯兰,是指克什米尔。对牧民和门以往理解并不太确切,有些人甚至认为是指西藏阿里的牧民和被称作门的人。但是,通过对《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一书中所提到的有关巴尔蒂斯坦居民、歌舞称谓与《意、目、耳之喜宴》所记卡尔歌舞音乐名称比较分析后发现,牧民指的是巴尔蒂斯坦属雅利安人种的以放牧为业的达尔德人,他们被称为“卓巴”(藏语意为牧民),其中还可能包括了从巴尔蒂西部和西北部迁入的希腊人、伊朗人和突厥人,他们居住在巴尔蒂的西部和西北部。而“门”地处北印度,以吹打乐器为职业,属印度雅利安人。传入西藏的“卓曲”“门曲”“喀切曲”(喀切指克什米尔人)即是这些人的舞曲。“曲”一词指舞曲,在《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汉译本中译为“丘斯”,而在《意、目、耳之喜宴》中写为“曲”(chos)。除了上述伊斯兰、牧民、门等人的歌舞音乐以外,巴尔蒂的很多传统歌舞音乐、器乐也传入了阿里地区。从传入西藏的古迪卓曲(古迪带来的卓曲)、古迪配阿(古迪带来的迎请曲)、《拉域》(巴尔蒂人称西藏为拉域)等也证明这些歌舞音乐是从巴尔蒂斯坦传入了阿里三围地区的。据说,拉萨宫廷首位卡尔本(拉萨宫廷卡尔歌舞队负责人)古迪就是巴尔蒂人。[25]阿里三围本地以外的伊斯兰、牧民、门地的歌舞音乐,主要指既是当时巴尔蒂流传的由巴尔蒂的藏族后裔和达德尔、门等人以及巴尔蒂吸收的克什米尔伊斯兰人,甚至从拉达克和西藏吸收的卡尔歌舞音乐,这些歌舞音乐形式至今仍流传在巴尔蒂斯坦。从巴尔蒂传入之说还将在下面继续得到印证。

(二)流传于巴尔蒂、拉达克和阿里三围地区卡尔歌舞音乐当时被认为是优秀的歌舞音乐而得到了崇尚。

(三)卡尔歌舞音乐是被藏巴第司(后藏王)派人从阿里和拉达克等地引入至藏巴第司在日喀则的宫廷中,也即藏巴第司时期传入了日喀则。

(四)被请来的卡尔歌舞艺人主要有拉达克和阿里的巴里、克古顿珠、嘎木尼、求桑等人,其中克古顿珠、嘎木尼是拉达克宫廷中的卡尔本。另外有后来到日喀则藏巴第司宫廷的善于演奏卡尔乐的巴尔蒂人古迪。古迪在藏巴第司时期对宫中流行的卡尔歌舞乐进行了分类,把器乐分成21首在马上或悬挂旌幡、布阵时演奏的曲调长的乐曲和8首在迎送时演奏的称为“多达玛”(与甘肃拉卜楞寺“道得尔”一词藏文书写一致)的小型器乐曲。

(五)300多年前的第司·桑杰嘉措时期,西藏已有类似于萨克斯乐器分类法的弦鸣、膜鸣、气鸣、体鸣乐类的弦、皮膜、吹孔、铜片等乐器分类法。

据此来看,卡尔歌舞乐是在藏巴第司时期传入了后藏日喀则一带的。藏巴第司政权历经父子三代,即嘎玛次旦多吉(辛夏巴)、嘎玛平措南杰和嘎玛丹迥旺波(郭须·扎巴军乃、嘉娃·罗桑开珠所撰《雪域历代名人辞典》中则认为,藏巴第司王历经四代五位王的统治)。到底是在第几任藏巴第司在位期间传入的,则未明确说明。巴尔蒂的歌舞音乐全面传入阿里三围地区和日喀则,这与当时西藏中部和阿里周边国家、地区的政治、军事形式密切相关。根据《巴尔蒂斯坦(小西藏)的历史与文化》记述,巴尔蒂默格本王朝最后一位信仰佛教的国王布迦在位时期(1490—1515年),伊斯兰教开始传入巴尔蒂,默格本王储及臣民开始改信伊斯兰教,布迦之后的国王开始使用穆斯林名字。布迦之后的第四任国王加齐·米尔时期(1565—1588年),巴尔蒂斯坦开始兴盛起来,把周边的一些王公辖地归于自己的治下,并与邻近的国家争夺藩属国。加齐·米尔的儿子阿里·谢尔·汗(1595—1625年)时期,是巴尔蒂斯坦最为强盛的时期。公元1591年,阿里·谢尔·汗征服了拉达克,拉达克王嘉央南杰被俘,在答应苛刻的战败条件后拉达克王嘉央南杰和他的军队被放回,拉达克成为了巴尔蒂斯坦的附庸国。阿里·谢尔·汗继续征服了西边的阿斯托尔、吉拉斯、吉尔吉特和奇特拉尔。此时,巴尔蒂斯坦的疆界,“北邻喀啦昆仑慕士塔格,南接祖吉拉山口,东至普兰(西藏阿里普兰,笔者注),西至奇特拉尔,其声威远及印度斯坦和伊朗的宫廷。”[26]“在这个伟大的统治者的时代,诗歌、建筑艺术、等学术和艺术都得到了发展。”[27]由于阿里·谢尔·汗的文治武功,巴尔蒂斯坦丰富而多样化的文化艺术形成强大的文化优势,并向所占领的地区传播开来,巴尔蒂斯坦的卡尔歌舞音乐在他在位的中后期开始向拉达克和西藏阿里普兰等地传播。而此前巴尔蒂默格本王布迦至阿里·谢尔·汗之父加齐·米尔几代王时期,巴尔蒂一直处于各王公之间内战不断的年代,无统一政权,国力衰微而不可能实现本土文化的全面向外传播。而阿里·谢尔·汗在位的中后期,恰好是藏巴第司第二代王(《雪域历代名人辞典》中所指第四代王)噶玛平措南杰(噶玛丹松旺波之子,1611—1620年)在位时期和第三位藏巴第司(《雪域历代名人辞典》中所指第五任藏巴第司)噶玛丹炯旺波(噶玛平措南杰之子,1620—1742年)在位初年。

据《拉达克史》记载,拉达克王森格南杰(嘉央南杰王之子)时期,拉达克国力强盛,曾出兵占领西藏阿里的古格、扎让、日土、普兰,“拉达克军征伐卫藏地区,后藏王把很多金、银、茶叶等用骡子托着献给拉达克军后,拉达克军队才心满意足地退兵。”[28]德丹南杰王(森格南杰之子)时期,“统辖阿里三围、古格、日土、芒域、吉第、桑喀尔、普日、希母巴布、斯卡杜(巴尔蒂,笔者注)、希格尔(巴尔蒂,笔者注)和巴哈迪等地。”[29]“德丹南杰王夏季住在日土,冬季住在拉达克。”[30]此时,作为拉达克宫廷音乐的巴尔蒂斯坦卡尔歌舞音乐极有可能再次从拉达克传入了西藏阿里的古格、日土、普兰等地。实地田野考察证实,在古格、日土、普兰及噶尔一带,民间流传有卡尔歌舞音乐。[31]而且这些歌舞音乐,过去成了阿里三围宫廷之歌舞音乐。在《意、目、耳之喜宴》中记录的卡尔歌《德丹悲歌》一曲的注解中就有“阿里王的精于演奏乐器者德娃玛尼”的记述,在《比达之善歌》一曲的注解中也说:“拉达克王之二儿子阿旺南杰来致敬之日,卡尔器乐演奏者们在糠松南杰寝宫的屋顶演奏……”[32]说明当时卡尔歌舞音乐在拉达克和阿里王(可能是指古格王)宫廷中演奏。拉达克王德丹南杰夏季住在日土,拉达克王宫的宫廷卡尔歌舞音乐也自然有可能在日土表演。因此,卡尔歌舞在阿里三围王宫里流传的情况与田野考察所显示的情况能够相互得到印证。

尽管卡尔歌舞音乐主要是从巴尔蒂斯坦流传至拉达克,再从拉达克流传至西藏阿里的日土、古格、普兰等地。但是,传播路径并非是单一的直线形线路,还有拉达克、西藏阿里的卡尔歌舞音乐向巴尔蒂反向传播的情况。在《意、目、耳之喜宴》中记录的《尼巴拉域》(第二,西藏,Gnhispa Lhayul),《巴尔蒂斯坦(小西藏)历史与文化》中记录的《博曲》(拉达克舞曲,Bod chos)、《博鲁》(拉达克的歌,Bod glu)等中,巴尔蒂人称呼西藏为“拉域”,毫无疑问《第二,拉域》是巴尔蒂人吸收的西藏阿里的民歌;巴尔蒂人称呼拉达克为“博”,《博曲》《博鲁》是巴尔蒂人吸收来自拉达克的舞曲和歌。这种情况与巴尔蒂斯坦和宿敌拉达克以及西藏阿里之间不断的相互征讨、彼此占领有一定的关系。巴尔蒂斯坦的卡尔歌舞音乐传入拉达克、西藏阿里地区以后,由于信仰的不同,歌词内容发生了变化,同时创作出很多具有伊斯兰卡尔歌舞音乐形式、特点的新的歌舞音乐,这些歌舞音乐传入日喀则、拉萨等西藏中部地区,同样与巴尔蒂斯坦的歌舞音乐一道被划分为卡尔(卡尔舞)、卡尔鲁(卡尔歌)、卡尔瑞(卡尔器乐)等部分。

日喀则的卡尔歌舞音乐不仅在藏巴第司噶玛平措南杰和噶玛丹炯旺波时期吸收传入,而且后来还有巴尔蒂人古迪带来了不少的卡尔歌舞音乐,并对日喀则的卡尔歌舞音乐进行整理。据札什伦布寺卡尔艺人讲述,日喀则班禅行宫和札什伦布寺中流传的卡尔歌舞音乐与藏巴第司时期流传的卡尔歌舞音乐不同,是在约100年以后六世班禅罗桑丹贝益西(1738—1780年)时期,从阿里收集而来,而并非藏巴第司时期卡尔歌舞音乐的遗留。

拉萨布达拉宫廷卡尔,是在五世达赖阿旺洛桑嘉措时期从日喀则传入的。1642年,固始汗打败支持噶玛噶举派的藏巴第司噶玛丹迥旺布,彻底摧毁了藏巴第司政权,建立了甘丹颇章政权。西藏地方政权的统治中心从后藏日喀则转移到了前藏的拉萨,拉萨成为西藏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藏巴第司噶玛丹迥旺布被打败后不久,藏巴第司宫廷卡尔艺人主动前来投靠,把卡尔歌舞艺术献给了五世达赖喇嘛。《意、目、耳之喜宴》中记录的卡尔歌舞《秀琼尼母》第二段歌词中有:“既然藏巴第司被固始汗征服,就把朵达玛敬献给福田施主之王。”①福田施主之王,是指五世达赖喇嘛阿旺洛桑嘉措。在歌词前,还特别注释说明:(固始汗)“征服了其他所有异已势力后,取得雪域西藏全境的统治权之时,后藏地方的器乐演奏者等平民百姓所唱的旧曲调”。

在《意、目、耳之喜宴》的前言中又说:“藏历第十二绕迥水狗年,经两位施主②两位施主,是指五世达赖和固始汗。的努力和依此救世怙主的恩典,收复了上部阿里三围。此后,拉达克国王的器乐演奏者老艺人德娃玛尼和由声腔演唱乐歌的拉达克人吾坚普赤相继来到拉萨,带来了上部地区的很多新的歌舞,藏巴第司时期进行了整理。适用的部分,由卡尔老艺人玛辛南喀和当时所有优秀的卡尔歌舞者分析是否遣漏,并进行了精简处理。对歌、卡尔舞及苏尔奈和林普(笛子)、当布热、毕旺琴等所有乐器的演奏非常精通的古迪次子扎西,善长演奏苏尔奈和林普音调变化使其婉转动听的塔多次丹,还有精于用玛古热之乐器演奏各种声调的强加布洛桑等老艺人对音调进行了校正。对一段时期因衰败而导致错误的曲调进行恢复……又有甲果·洛桑旺秋、康沃·吾珠等,用文字作记录,于藏历第十二绕迥土龙年(1688年)秋季丰收之九月五日那天,完成了开创古代音乐风尚之先河的音乐典籍《召引意、目、耳之喜宴:铁钩》一书的编撰。”[33]从以上所记述的歌词内容和前言中可以看出,拉萨布达拉宫的卡尔歌舞音乐最初是由藏巴第司宫廷的艺人带到拉萨的。之后,又有了由五世达赖派遣札什伦布寺的蒙古高僧甘丹次旺率领藏蒙联军收复被拉达克占领的阿里三围地区时,拉达克宫廷老艺人德娃玛尼和女艺人吾坚普赤带来了很多阿里和拉达克的歌舞音乐。流传到拉萨的这些卡尔歌舞音乐是多源的综合体,有来自巴尔蒂的歌舞音乐,也有拉达克宫廷卡尔和拉达克、阿里的各种民间歌舞音乐。有一部分是当时拉萨宫廷卡尔艺人新创作的,如“甲那颇章”(内地的宫殿)等卡尔歌舞音乐。所有这些卡尔歌舞音乐,后来又经过了卡尔艺人玛辛南喀、古迪的次子扎西、塔多次旦、强加布洛桑等人的整理、分类和恢复。使歌舞音乐的风格得到溶合和统一,表演、演奏和歌唱进一步规范和程式化,使之逐渐成为拉萨布达拉的一整套宫廷礼仪歌舞音乐,在宫廷的重大仪式和庆典等场合演奏。

五世达赖以后,确立了藏传佛教格鲁派在西藏的统治地位,布达拉宫成了西藏地方政治权力的中心。拉萨的政治、宗教、经济、文化艺术活动的影响辐射到西藏各地,拉萨布达拉宫宫廷卡尔艺术,也成为西藏乃至藏区各地政教首领效仿的对象,以显示各地政教首领的政治权力和宗教地位。

拉萨布达拉宫的宫廷卡尔,后来逐渐传到了西藏一些大的寺院里。这些寺院是当地主要教派的重要寺院,与当地的世俗权力有着密切关联,如昌都最有影响的向巴林寺、察雅母寺、扎西曲宗寺(后改为扎西央恰布寺)、八宿桑顿德庆林寺(或巴宿统嘎寺)等。除此之外,西藏日喀则市拉孜县格鲁派寺院曲德寺、拉萨市墨竹工卡县的噶举派寺院直贡寺、日喀则市萨迦寺、阿里普兰科加寺等也有卡尔乐器与器乐曲演奏。山南市错那县噶举派寺院觉热寺和扎同寺流传有卡尔乐器达玛鼓与云锣结合演奏的器乐形式。据传,那曲霞布登寺过去也有卡尔音乐的演奏。在西藏苯教寺院,如昌都丁青县嘎来寺和那曲尼玛县文布雍仲桑木丹林寺也有卡尔乐之演奏。卡尔歌舞音乐同时也传播到了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甘孜县的甘孜寺、巴塘县的康宁寺[34]等和大、小金川地区的民间。

流传于甘南拉卜楞寺的道得尔音乐,也是卡尔乐的变化形式,属于卡尔乐之多达玛(简称“朵达尔”,即“道得尔”),最初由一世嘉木央活佛从拉萨带来的。尽管后期的道得尔吸收了山西五台山和北京雍和宫的汉传佛教寺院乐器和乐曲,基本代替了原来的乐器苏尔纳和达玛鼓及竖笛和乐曲(个别西藏寺院的卡尔乐曲仍有使用),但是原先卡尔乐的称谓、迎送、宴飨乐的礼仪性质仍未变化。如果说,道得尔不是从西藏传来,那么“道得尔”之称谓从何而来就无法解释了。

卡尔乐,通过六世班禅进京和乾隆时期大、小金川战役后金川人的入京,最终传入了清朝宫廷,成为清宫廷音乐燕乐之一部分,称番子乐。“《大清会典》载:清高宗平定金川获其乐,列于燕乐之末,及后藏班禅额尔德尼来朝献。乐,亦列于燕乐,是为‘番子乐’。其乐金川曰《阿尔萨兰》、曰《大郭庄》、曰《四角鲁班禅》、曰《扎方伦布》。……司舞番僮十人,各持斧一。曰《沙勒鳌舞》,而歌梵曲。”[35]

结语

巴尔蒂斯坦的较为完整、系统的具有中、西亚伊斯兰特点的歌舞音乐,在巴尔蒂斯坦默格本王朝第14代国王阿里·谢尔·汗(1595—1625年)在位中后期,传入阿里三围地区的拉达克、普兰、古格、日土一带。其后,拉达克王森格南杰(嘉央南杰王之子)时期,卡尔歌舞音乐再次从拉达克传入西藏阿里的普兰、古格、日土等地。藏巴第司平措南杰(1611—1620年)和噶玛丹炯旺波(1620—1742年)时期,卡尔歌舞音乐传入了日喀则地区。后六世班禅罗桑丹贝益西(1738—1780年)时期,再度从阿里地区传入日喀则。五世达赖(1617—1682年)时期,先由藏巴第司王宫的艺人把卡尔歌舞音乐献于拉萨的甘丹颇章宫;后甘丹次旺率军收复阿里地区后,拉达克宫廷老艺人德娃玛尼和拉达克女艺人吾坚普赤又带来了很多阿里和拉达克的歌舞音乐至拉萨。另外,五世达赖时期,卡尔歌舞音乐从西藏拉萨传播至西藏各地和川、甘藏区的寺院和民间,又通过六世班禅进京和金川战役最终传入清朝宫廷。

卡尔歌舞音乐,自巴尔蒂斯坦至拉达克、西藏、四川、甘肃,至清廷,形成了一条较为松散、宽阔的卡尔音乐文化带。卡尔歌舞音乐跨越不同宗教、不同地域,穿越约400年的时间隧道,自西向东分布于民间、寺院、宫廷的广阔空间,最终成为了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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