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知识的生产机制及其合法化问题
2019-02-19卫洁敏吕世辰
卫洁敏 吕世辰
(山西师范大学社会学与法学学院 山西 临汾 041000)
一、日常知识的生产机制
日常生活世界对于科学世界等其他专门化领域来说有着重要的基础性地位。任何专门化的领域都有其日常生活的基础。因此,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并不是两个缺乏互动的孤立场域。日常知识的大部分内容正是从这两个持续互动的场域中产生。
(一)外部日常知识的生产——科学知识的日常化
科学知识的日常化经历了问题化、科学化、社会化三个阶段。情景的问题化阻碍了行动者之间的日常互动,行动者为了使互动得以继续,情景得以维持,就开始将反思性引入互动的情境之中,并开始关注阻碍互动进行的问题。随着问题的广泛传播,这一问题在整个社会群体的反思性维度上受到关注,随之成为影响社会正常运转的社会问题,并被科学世界的专家所关注。专家通过一系列的分析研究,对这一问题作出合理解释,并被行动者所理解和接纳。随着对这一问题了解的行动者人数的不断增多,这一问题在整个社会范围内被理解,成为一种每个人都应该理解的“共识”并成为一种常识。
1.熟悉的破坏——问题化
在生活世界中行动者主要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自然态度来审视自身所处的环境和其在互动过程中所使用的知识。在这种态度下,行动者会通过无意识的反思性的悬置,从而不假思索地参与到日常生活的实践中去。随着实践的重复和累积行动者获得了对日常生活世界的熟悉性。行动者在生活世界的日常实践中很少会去反思自身所使用的知识和其所处其中的情境。行动者对日常情境与知识的熟悉性使得生活世界以一种习以为常的状态呈现出来,处于其中的个体并不会对他所见到的事物而感到惊讶。但是,当行动者的日常知识不足以解释某一问题时,或者当行动者无法凭借以往的经验理解当前的情境时,被自然态度所悬置的反思性便会重新返回行动者的主观意识之中,自然态度随之瓦解。无法被日常知识解释的问题的出现,使得行动者茫然无措,使个体在某种程度上脱离了日常生活的熟悉状态。这一脱离日常生活熟悉状态的过程即是日常生活的问题化。
2.问题的认知——科学化
以疾病的社会学研究为例来说明日常知识的生产过程。当某种疾病首次出现在日常生活中时,由于这种疾病并没有被规训到现有的医学知识库存之中,所以人们并不能准确地选择具体的措施来应对它引发的一系列症状。当这种疾病的感染者不断增多形成了一定的规模时,越来越多的人便会开始关注这种疾病。科学世界作为应对疾病地主要场域便开始对此展开一系列的分析研究。很快,随着研究地进行,科学世界对这种疾病的“认知”便被生产出来,通过赋予这种疾病一个具体的名称将人们对疾病的发病机理、应对措施等认知与这个名称缠绕在一起,至此形成一个具有特定意义的符号。
3.答案的传播——社会化
当科学世界对这种疾病完成认知,随着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的互动,这一疾病的相关认知逐渐在个体中传播开来。在科学世界被认知的疾病伴随着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知识进入到日常生活中后,还会被人们进行一次社会性认知,在这一认知过程中,会进一步丰富有关这种疾病的知识。以艾滋病为例,当艾滋病的传染性和感染方式被广泛认知后,还健康的人们就会开始与感染者在空间上保持距离。由于缺乏有效的治疗方法,感染者们会被健康者们有组织地进行隔离并在人际关系与道德价值领域对其进行孤立和排斥。此时,经过科学世界与生活世界的互动,艾滋病作为日常知识已经不仅仅指示其病理学意义,还有在其背后被建构起来的社会意义。伴随着这一社会意义,有关这种疾病的知识在整个社会范围内被共享。
(二)内部日常知识的生产——情境知识的问题化
1.偶然的日常接触
行动者偶然的日常接触是产生常识的重要起点。日常生活世界是以主体间性为主要特征的一个场域,在日常实践中,主体之间的互动具有主观性与偶然性。在客观的物理环境中,偶然性背景下的行动者,在主观性中赋予环境以意义从而构成主体交往的情境,并通过互动双方共享有关情境被主观建构起来的意义。因此,行动者的偶然行为是产生常识的重要起点。在特定情境主体间的互动中,意义会以不同的符号(姿势、举止、语言、声音等)为载体在主体之间传递信息并为之所理解。在主观世界中产生的意义通过与特定的符号联接形成知识,但是由于主体互动的偶然性,使得特定意义与特定符号的联接并不是一一对应的关系。相同的意义可以与不同的符号发生联结使行动者对其做出不同的解读。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因为个体间偶然的一次社会接触所产生的互动和情境是十分短暂和有限的。这就导致了当不同主体之间进行互动时,非常容易使不断产生的主观意义与客观世界的不同符号发生联结。意义与符号之间流动性的存在,使偶然性的互动中,蕴含了日常知识产生的可能性。但这种偶然日常接触基础上的意义与符号的联结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互动持续的时间与情境限定的空间的限制。很显然,这种知识的解释范围是以互动发生的特定情境为界限,其命运也将随着互动的结束与情境的终止而终结。
2.超越时间——惯习化
偶然性知识需要经历一个客观化的过程才能在某种程度上摆脱其与特定情境的命运关系,从而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日常知识。日常生活世界对于生活于其中的行动者来说是一个非常熟悉的环境,在特定的情境中,当行动者主观领域内的意义与符号发生联结时,如果这种联结引起了其他行动者主观领域内的反应,并得到回应。那么这种来自他人的回应则会激起联结选择者对这种偶然性联结的兴趣和关注。并使之产生在下一次的互动中再一次使用它的强烈倾向。这种重复使用的效果,就是使知识获得客观性的惯习化。惯习化的意思表明,在特定情境中发生的意义与符号的联结,在可预期的互动中,可以按照相同的联结方式使这种知识再现。行动者主观领域内强化意义与符号的联结方式使知识摆脱了情境在时间维度上的限制。但这种知识惯习化本身并不是知识的客观化。因为它并没有跳出情境的空间维度的限制。这种空间维度对知识的限制表现在惯习化的知识只能被特定情境的参与者之间的互动所再现。这就意味着,这种在行动者主观世界中被强化过的联结方式虽然不会随着情境的终止而消亡,但是这种再现的情境只有在之前产生该知识的情境参与者在互动中重新组织起这种特定的情境时,与之相伴的意义与符号的联结方式才会重新在行动者的主观世界中再现上一次的情境中所创造并使用过的知识。显然,由于惯习化的知识并不能被非情境的创造者所接受和理解,所以其并不是一种客观化的日常知识。
3.超越空间——典型化
惯习化的知识是一种在特定情境下已经被参与情境的行动者所共享的知识。在特定情境下行动者对惯习化知识的使用,会使他们的行为产生特定的控制结果——行动的典型化。对特定知识的使用会使行动者做出与其所使用的知识相关的行动。这一观点的逻辑如下:行动者对特定情境中惯习化知识的理解,会使这种知识内化到行动者的主观意识世界之中并对其产生影响(行动者对知识的接受,并按照知识所蕴含的逻辑指导思维活动),这种影响在行动者的实践过程中为被外化为行动者的行动。一旦特定知识对行动者的影响进入意识领域,行动者就倾向于做出与该知识相匹配的行动,即行动者行动的惯习化。随着行动者受到惯习化知识的影响而产生的惯习化行动在与他人互动时的反复出现,行动者的行动会逐渐与行动者本身发生分离而发生典型化(定型化),并逐渐为日常生活中的其他行动者所“仿效”。这样惯习化的知识通过内化到行动者的主观意识世界,使行动者的行动在反复重现的基础上发了行动与行动者的分离的典型化,并为其他行动者所仿效,使惯习化的知识随着行动者的典型行动,在整个生活世界范畴内得到了传递和共享(客观化)从而解除了情境在空间上的限制,完成了客观化。
二、日常知识的合法化
由于生产方式的不同,在外部生产的日常知识与在内部生产的日常知识拥有不同的合法化机制。
(一)先赋型权威
在生活世界以外产生的日常知识,在生活世界与科学世界的互动中经历了问题化—科学化—社会化的过程。这其中,科学化的过程是在生活世界之外的科学世界中完成的,而日常知识的权威也是在此形成的。科学研究所得出的结论与客观事实之间的相符性与一致性,使得其在行动者的主观世界产生了令人信服的效果。日常知识的权威由此形成。在这里有一个重要的逻辑顺序需要特别的指出来:在科学世界进行科学化的研究并得出有效性结论后,再通过互动进入到生活世界的日常知识与其权威之间,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上有着重要的特征。在上述的外部日常知识的生产过程即问题化—科学化—社会化中蕴含了一种空间维度。也就是说,日常知识在生活世界完成问题化,在科学世界完成科学化并在此获得权威。随后权威伴随着日常知识的社会化重新进入生活世界并使其产生合法性。因此,在空间逻辑上笔者将这种权威称为先赋型权威。
(二)习得型权威
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拥有社会历史意义的世界,对于当下的行动者来说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在我们出身之前就已存在(被建构)。存在于日常生活世界中的日常知识,有很大一部分是需要我们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去经验和学习的。日常知识的社会历史性中蕴含了内部日常知识的权威,上文所述,内部日常知识在将其客观性拓展到整个生活世界时经历了一个典型化的过程,知识的典型化会促使行动者行动的典型化,典型化是行动者的行动与行动者本身之间脱离的过程。脱离行动者的行动,是一种定型化了的行为模式。是可以在日常知识和特定情境的引导下为其他行动者所效仿的“典型行动”。行动产生于行动者,行动者的行动开始脱离行动者本身并发生典型化,则典型行动就会反过来开始影响行动者,并塑造“典型行动者”。被典型行动所塑造的典型行动者是内含了日常知识的典型行动者。这种典型行动是与行动者的惯习化相对应的,在这种典型行动中蕴含了一种制度性维度,但需要强调指出的是,制度的典型化与行动及制度中行动者的典型化是互相依存互相影响的。因此,由内部日常知识导致的行动者的行动与行动者本身的分离的典型化本质上是一种制度化。而构成制度化的惯习化行动的典型化总是为人们所共享,它们适用于生活世界中的每一个成员。由于生活世界的社会历史性,我们所具有的一系列应对现实和情境的日常知识都是在社会化的过程中习得的,是在我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并完成了制度化。因此我们在通过社会化的途径将这些日常知识内化进自身的主观世界时,不止内化了日常知识的内容和意义,也同时接受了这种知识在制度化中所体现出的社会历史性基础上的合法性权威。因此笔者将内部日常知识的权威对于行动者来说是一个习得型的权威。
三、结语
外部日常知识与内部日常知识是行动者在日常生活中需要去经验和学习的,是经过一系列的复杂过程(反思性悬置下的自然态度可以简化这一复杂性)被行动者建构起来的。它既是主体建构的产物,又是外在于主体的客观现实。外部日常知识通过专家—常人之间的互动,以问题化—科学化—社会化的方式生产出来,并被科学世界精确的、科学的研究技术赋予使自身合法化的权威,进而在日常生活世界的群体认同中获得规范性力量,在行动者作出行动时发挥约束和控制作用;内部日常知识则通过特定情境中互动的惯习化—典型化的方式被生产出来,并摆脱了特定情境在时间与空间上的限制,进而实现制度化。内部日常知识与外部日常知识虽然以不同的方式被建构,但是它们都经历了一个从主观现实到客观现实的过程。日常生活知识被行动者建构,并反过来作为规范性力量影响行动者,构成日常生活正常运转不可或缺的要素。本文虽然分析了日常生活知识的两种生产方式,但是这并不是产生日常知识的全部方式。日常生活的魅力就在于其自隐藏在反思性之下无法被穷尽的复杂性和流动性。因此,在复杂多变的日常生活世界中,知识自身的边界会不断地被日常生活的复杂性与流动性重新定义,这就决定了日常生活知识的生产机制的多样性存在。因此,本文所述的两种方式只是日常生活知识生产机制多样性的一种表现,而其他可能存在的生产机制则需要在以后的学术活动中不断地被阐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