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万开发者入场，追“风”小程序

岳云

2019年1月9日这一天召开的微信公开课，讲师张小龙“拖堂”了。为了能最大程度的“拖堂”，他甚至特意要求工作人员把他的演讲时间从以往的白天调到夜晚。

演讲过后，有人统计，4小时内，张小龙说了114次用户，105次朋友，4次底线，16次原则，绝口不提流量、商业模式、打法等一切互联网热词。

张小龙说，“我们特别害怕提出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概念被炒得很火，有一堆人过来说这是一个风口，这是一个绝对不能错失的机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变成一种被透支的流量，然后它就挂掉了”

在这次史上最长演讲中，张小龙聊到他对好产品的思考和认知，聊到微信的初心和最新改版，他还聊到——小程序，尽管相关内容仅占到他演讲十分之一篇幅，但毫无疑问的是，小程序是最近两年来，各大互联网公司都在试图抢占的高地。

在2018年11月的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上，马化腾表示，有超过150万的开发者进入这个生态，在2017年带动104万的就业。最新的数据是，2018年，小程序活跃用户数已经突破2亿，覆盖200+行业，交易金额增长超过6倍，服务1000亿+人次……

这是刚刚两岁的小程序，交出的一份成绩单。小程序还小，但围绕它的故事并不少。

起初，35.2%开发者对小程序感到失望

冬至刚过，晚上八九点的北京早已天黑，东四五条胡同82号，一座二层小楼里，几个笔记本的屏幕还零星地亮着。这里是轻芒的办公室，他们的电路刚刚跳了闸，为了12月25日的发布会，大家仍然在加班。门铃响了，是刚点的外卖，几个人腾出桌子，就着手机电筒的光，吃完了今天的晚餐。当天，有人凌晨才回家。

用手电筒照明一起吃外卖的一幕，被轻芒创始人王俊煜拍成动图，发在微信文章《轻芒的第二年》里。

轻芒是个年轻的公司，2016年12月24日，就在这个胡同里正式问世。它正在做两件事：一是通过“轻芒小程序+”帮助内容创作者生成自己的小程序;二是“轻芒杂志”，通过兴趣聚合和分发内容。

这已经是王俊煜的第二次创业。在创立轻芒之前，王俊煜的身份是豌豆荚的联合创始人，2016年6月豌豆荚出售给了阿里。长期接触APP分发，王俊煜发现用户越来越不愿意下载应用，下载安装APP太复杂了。在当时，16G的手机是主流，用户下一个就要删一个，成本也不小。豌豆荚团队曾尝试过让用户在一个应用里便可以完成多个应用功能，但是后来这个产品没有做成。

小程序之于轻芒，有点像人困时，递过来的一个枕头。

2016年1月的微信公开课上，张小龙在演讲中透露微信正在准备“应用号”，“这种形态下，用户关注一个公众号，就像安装了一个APP一样。”那是张小龙对小程序最初的构想。这和王俊煜的出发点几乎一样：去掉安装步骤，因为那对用户毫无意义。

当年9月，微信终于开放内测，应用号有了新名字——“小程序”。最初，200个邀请名额里没有轻芒，王俊煜只好找到获得内测邀请的好友阿禅学习和研究小程序。

张小龙

2017年1月9日，iPhone发布十周年的日子，微信小程序正式上线。早有准备的王俊煜，成为小程序第一批“吃螃蟹”的人。

上线的第一天，“微信小程序”的百度指数达到25万，是前一天的45倍，作为对比，当天“微信公众号”的百度指数不到4万。

这样高的关注，王俊煜有切身感受，他在自己的公众号里写道：“本来也没有想着要什么所谓的‘流量红利，所以也没有做太多的准备。但今天仅仅半天时间，PV（页面浏览量）已经超过我们的 iOS APP。这点显然大大超出我们的预期，早上实在惭愧，服务器还被压垮两个小时。”

然而，热度和狂欢并没有持续太久，开发者很快意识到张小龙在公开课上所讲的，“没有入口”“不能订阅”“不能推送消息”“没有应用商店”“不能分享朋友圈”“用完即走”，对于创业者们意味着什么。

艾媒咨询在2017年2月发布的《2017年中国网民针对微信小程序使用与开发状况调查报告》显示35.2%应用开发者对小程序感到失望，64.7%微信小程序用户在体验小程序后，选择回归到原有的手機APP中，继续支持小程序的用户占比仅为11.5%。

小程序由热入冷，进入漫长的沉淀和摸索。

一直就不是“风口”

缔造了Foxmail、QQ邮箱、微信的天才产品经理张小龙竟然创造出一个令人失望的产品？其实，小程序团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张小龙在演讲中透露，小程序发布前的那天晚上，团队成员甚至“讨论了小程序会有哪几种死法”。

小程序并没有因为大家的失望就乱了阵脚，而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按部就班地往前走。开发团队保持着平均一周半一次的更新，埋头修复bug，开放能力，增加入口。

不到一年时间，小程序开放了32种不同能力，47个入口：2017年2月，接入微信扫一扫;2017年3月，个人开发者可申请小程序，公众号菜单可打开小程序;2017年4月，发布小程序码、开放第三方平台、实现公众号跳转入口……

埋头苦干的还有王俊煜的轻芒。一直以来，王俊煜并没有把小程序当成“风口”。从用户的角度来讲，他们在意的并非风口而是实用性，“小程序用户增长的过程是一个线性过程，并不会出现什么大起大落，只有资本市场才会有大起大落”。

真正的红利需要技术革新和人口数量增长来支撑。就好像豌豆荚在2010年时所处的移动互联网平台红利期，“我理解的红利它有某种技术的变化，有某种人口的迁移，甚至说人口的增长，这些人进来以后，自然就有一些新需求”。

而小程序面临的情况就有所不同，它只是一个有意义的渠道层面的创新：“它既有网页的价值，一点就能用，它的使用速度和体验又非常接近APP。”王俊煜分析说，因此，人们对小程序要有一个客观认识，“不能高估它，也不能用它来忽悠合作伙伴”。此外，小程序提供一个非常低的门槛，能够降低用户使用一个新产品、新服务的决策成本。

张小龙也不愿意小程序成为风口。在2018年1月微信公开课上，他曾表达过自己对于小程序成为“风口”的担忧，“我们特别害怕提出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概念被炒得很火，有一堆人过来说这是一个风口，这是一个绝对不能错失的机会，想尽一切办法把它变成一种被透支的流量，然后它就挂掉了。”

在小程序的发展历程中，开放第三方服务平台对轻芒来说是非常重要的节点。如果说“轻芒杂志”带给用户的是内容获取门槛的降低，“轻芒小程序+”才真正改变轻芒，帮助轻芒找到“帮助用户获得高品质内容”的通路。

此前，轻芒也帮助一些媒体做他们自己的小程序，但流程非常复杂，做好的小程序打包发送过去之后，使用者还要自己准备服务器进行编译、安装才能使用。第三方服务平台开放之后，轻芒能够把代码简化为简单的前端操作，内容创作者用轻芒提供的工具，像积木搭房子一样选择模块和结构就能够直接生成小程序。“有了这件事，我们才有可能做到现在的6万多个小程序，否则按照以前的想法我们得一个个手工去做，那是一个非常麻烦的过程。”王俊煜说。

王俊煜

“跳一跳”引发蒙眼狂奔

小程序开始出现在大众视野，共享单车也出了不少力。摩拜单车车身二维码最早导流到APP，那是个很重的体验——用户为了骑车还得耗费流量下载庞大的应用程序。这让摩拜选择尝试小程序，成了最早的线下用小程序的商家。

2017年3月29日，摩拜召开发布会，宣布摩拜小程序在微信平台正式上线，用户只需通过微信“扫一扫”进入小程序就能骑走单车。

一开始，摩拜高管害怕小程序抢夺APP用户，结果试点了以后，转化率提高，APP用户量也随之增长，“每周使用量达到100%的增长。”摩拜单车产品负责人杨毓杰在接受采访时曾表示，小程序开发之后，新用户几乎都来自小程序。也正是微信和摩拜在小程序上的合作，让“用完即走”的理念有了实际的诠释。

微信提供给第三方服务的机会，贝金雨也抓住了。在创立鲸打卡之前，贝金雨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社群化营销服务商。一次偶然的机会，贝金雨发现教育行业和微信的结合正在变得更加紧密，但微信群的简单功能很难满足教育机构和学员在课后收发、批改作业的需求。一个300人的群，需要30个助教，挨个给学员的作业做点评和反馈。

2017年5月，贝金雨创立了鲸打卡，通过为教育机构部署专属小程序，实现微信群的高效运营。

起初，鲸打卡团队对选择用H5还是小程序有过争议，内部投票中，大家都赞成使用H5，但贝金雨还是坚持小程序。“其实当时就是一个赌博，一是腾讯的朋友告诉我腾讯内部对小程序很重视，我个人是非常认同腾讯的战略选择;二是H5和公众号都已经有了大量的工具服务商，很难有突破的机会。我的创业理念是找准一个很小的切入点。”贝金雨告诉本刊。

事实证明，贝金雨赌对了。数据显示，目前，鲸打卡已经服务超过3500家教育机构，包括学而思在线、新东方酷学网、有道精品课、猿辅导、朗播网、韦博英语等在内的头部教育品牌。

在2017年，轻芒的用户也呈现平稳上升的趋势。与此同时，小程序仍在慢慢酝酿，在年底迎来一次小爆发。

当年12月29日，微信更新6.6.1 版本，微信小程序开始支持小游戏，并且在主界面新增下拉进入小程序的任务栏。这个入口一直都是腾讯主推产品的专属位置，在今天它依旧是用户主动打开小程序最关键的入口。

微信更新的当天，小程序发布了第一批小游戏，“跳一跳”是其中的主推产品。出人意料的是，跳一跳成为全民热潮，上线不到一个月就积累3.1亿玩家，这是有史以来单款游戏用户规模达到的最高水平。

不到一个月3.1亿玩家，这个数字不断刺激着开发者。此后，小程序迎来蒙眼狂奔的六个月。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6月底，微信小程序的数量已经超过100万，日活用户增长至2.7亿，1月这个数据还是58万个小程序和1.7亿的日活用戶，半年增幅达到59%。小程序开发者的数量也从100万人增加至150万。

资本也开始押注，IDG资本、红杉资本、GGV、经纬中国、真格基金、险峰长青等众多知名基金悉数进场。2018年初，风口大师朱啸虎，以一句“微信小程序的流量红利期就在2018年，如果创业者抓不住，这个机会就和你没关系了”，开启资本对小程序赛道的疯狂掠夺。

据见实科技创始人徐志斌描述，2018的上半年他见到的一些项目第一轮融资还没确定，后两轮就已经谈好了，这种情况在过去非常少见。根据阿拉丁的统计，2018年上半年小程序累计融资金额超过80亿，是2017年全年的8倍。几乎每天都有新的融资消息传出，几乎每个投资人都会建议创业者，你先做个小程序看看。

2017年10月上线的享物说小程序，倡导“只送不卖”，通过“小红花”维护社区稳定，每当用户送出一个物品，就能够获得对应数量的小红花，这些小红花又可以用来兑换别人送出的物品。基于微信生态的大量用户，和小程序低成本的使用门槛，享物说在大部分倚靠自然流量的情况下就快速生长了起来。短短10个月获得2500万用户，五轮累计超过1.1亿美金的融资。

杀死那些投机者

彼时的小程序到底有多火热？2018年6月，见实科技成立，专门服务小程序创业团队。见实科技从做公众号开始推进业务。“我们的想法很简单，先干了再说，先往‘西部进发，进入到小程序创业者的洪流中去。公众号就是见实去‘西部的一辆马车。我们一边走一边和创业者聊，你们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徐志斌告诉本刊。

了解创业者的需求后，见实科技也找到自己的方向，那就是要做行业服务。公司成立两个多月，他们就计划搞一场“小程序千人大会”，日子就定在9月19日，1000张门票，价位有两档：199元每人或者三人500元的团购价。

“我们开始卖票时，定了几个原则，不赠票，不打折，推广期不到20天。”徐志斌说。当时没有什么渠道和资源，见实科技就在公众号上靠一天一篇嘉宾专访来卖票。最带票的是小鹅通的CEO，在他的专访文章发出之后，卖出200多张票。大多数的时候，每天卖出80-100张，直到大會开始前5天，票全卖出去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办大会的成本要100多万，我们当时想如果票卖不出去，结完尾款，还剩多少钱，就用来解散团队。”

这场千人大会就好像是一场“试验”，验证小程序的创业生态中是否需要一个服务者。“整个公司都非常欣喜，这证明了我们的价值，证明了行业需求。”徐志斌说道。

然而，当口子拉大的时候，获得机会的不只是创业者，也有一些投机者。他们冲着流量而来，“薅”到流量就走，各种诱导分享机制，甚至是抄袭、低俗元素涌现。

最典型的是2018年3、4月涌现出的一大批复制小游戏，每当一个爆款出现，他们就快速复制出低劣的产品，通过大流量带来广告收入。一旦被发现封禁，就再做一个新的。这些垃圾小程序通过欺骗用户获得流量，已经伤害到了微信本身的用户体验。

徐志斌也谈到这一点，在小程序的创业生态圈，“好的Idea和灰色想法都在齐头并进，严格监管还是放松一点，这个矛盾正在越来越尖锐。举个简单例子，大部分开发者都因为不小心犯了错误被微信封禁过，为什么微信要制定这么严格？因为如果不这么干，一批灰色的就长起来了，长得比严肃的还好。”

张小龙说，“公众号不是给自媒体准备的”，很显然，小程序也不是给投机者准备的。那些以撸流量红利为初衷的开发者，很快就失望了。

一位叫曾天的创业者在向见实投稿中提到，2018年6月，微信禁止了虚拟支付，许多公司因此切断收入来源，7月很多小程序又被微信定性为“社交”，要求办理“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禁止虚拟支付，只是没有了营收。而现在要求办证，没有证，就不让发版更新，而办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需要几万块钱，更要命的是，至少半年才能办下来。”团队尝试过跳过审核，但屡次被拒。

2018年年底小程序又一次陷入到“凉了”的语境里。投资人也陷入悲观，根据媒体公开报道以及部分机构内部资料显示，2018下半年小程序的融资金额仅有20亿元上下，较上半年金额明显下滑。

“小程序赛道算是结束了，没人再提这个。”猎鹰创投李圆峰在见实科技的采访中说道，“做生态做平台一定要有非常好的开放精神，这也限制那也限制还怎么干呢。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个生态很好，觉得微信能够把用户开放出来，会是一个非常大的机会。但是现在动不动封小程序，这让人没有安全感。”

但张小龙并不在乎投资人的看法。张小龙在今年的微信公开课上这样解释当时的严格和克制：“我们经历过公众号的过程，如果不是用特别侥幸的态度，只会使得第一波进来的滥用流量，这个不是我们希望看到的。作为流量红利来用，我们认为并没有创造价值，对我们的用户并没有好处，这对平台是一种损伤。”微信是张小龙的微信，小程序也是张小龙的小程序。

巨头加码

扎破泡沫，微信小程序进入平稳发展阶段，其他巨头们开始加速进入小程序的赛道。2018年7月、9月、11月，百度、支付宝和头条的小程序陆续上线，通过小程序搭建更具想象力的生态，对线下场景的争夺才刚刚开始。

在7月4日的AI开发者大会上，百度副总裁沈抖正式发布百度智能小程序。其特点是不但全面接入百度大脑3.0的110余项AI能力，更将在12月实现全面开源。

9月12日，在蚂蚁开放日小程序专场上，支付宝宣布正式成立小程序事业部，公测一年后，支付宝小程序正式上线。目前平台日活达到1.2亿，活跃用户突破3亿。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支付宝本身直接与金钱相关，因此对开放平台要求极为严格，其赋予开发者的功能也更实用。“在和买相关的小程序上，支付宝一定会做得很好，因为它的基因全部都是买买买。他们一直在做的事就是如何提升支付的效率。”徐志斌告诉本刊。

而最后一个宣布推出小程序的今日头条，一上场则火力全开。在小程序的布局上，今日头条将为头条小程序提供8个重要流量入口，包括：文章详情页、微头条、小视频、搜索、账号主页、个人中心、钱包和信息流广告位等。

在小程序领域，未来巨头之间难免会迎来一场混战。对于今日头条来说，当前最大的竞争者无疑是与其在短视频、社交上有着多处重合业务的腾讯。而今日头条对小程序的加码，会倒逼微信加大对小程序的投入。目前，微信已进一步打通线上和线下，引入用户评价机制，为用户提供更容易找回小程序的通道。

徐志斌会定期观察阿拉丁发布的小程序排行榜，他判断，“当腾讯配备更多资源到小程序上，更多传统产业的人进来，更多线下线上的场景打通时，小程序爆发出来的东西会更惊艳。彼时，甚至会推动小程序格局重新改写，头部团队的名单会重新更换。”

超级平台之间的小程序之争，不可能在2019年决出胜负。甚至眼下的数据，也没有绝对的参考意义，对于大多数看好小程序前景的人，无论是入场的开发者还是产业链上的企业，对每一个超级平台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王俊煜对小程序的信心依旧和两年前一样，今年还在加大投入。在发布会上，轻芒还推出了轻芒小程序+ 2.0，更好地满足内容创作者制作小程序的需求。在他看来，“整个微信生态一个很大的特点是长尾，未来，小程序会像微信支付一样，润物细无声地进入广大用户的生活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