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加急性肝衰竭的免疫损伤机制研究进展
2019-02-17谭文婷邓国宏
谭文婷,邓国宏
慢加急性肝衰竭(acute-on-chronic liver failure,ACLF)是一种独特的肝病类型,显著特点为高病死率和高强度的全身炎症反应[1]。ACLF的发病是一个多因素、多环节、多通路的复杂免疫病理过程。ACLF从急性发作、炎症损伤、免疫失调到系统性炎症反应(systematic inflammatory response syndrome, SIRS)、代偿性抗炎反应(compensatory anti-inflammatory response syndrome, CARS)、再生反应等环节的强度和次序,决定着患者是炎症消退还是进展到器官衰竭[2]。近年来ACLF成为肝病领域的研究热点,本文就其免疫损伤机制的研究进展作一综述。
1 ACLF的天然免疫机制
宿主过度的炎症反应可引起组织免疫损伤和器官功能失调或衰竭[2]。欧洲CANONIC队列研究发现,ACLF患者白细胞计数、血浆CRP、IL-6、TNF-α、IL-8等的水平显著高于非ACLF患者[1,3-4],且白细胞计数和CRP水平随着ACLF严重程度加重而升高[2]。由此表明,过度炎症活化在ACLF发生中发挥着核心作用[5-6]。
1.1 ACLF炎症活化的启动分子DAMPs和PAMPs ACLF炎症发作时,病原相关分子模式(pathogen-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s, PAMPs)和损伤相关分子模式(damage 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s, DAMPs)可启动先天免疫系统。宿主天然模式识别受体(pattern-recognition receptors,PRRs)通过识别独特的微生物分子基序即PAMPs来引发对细菌等入侵病原体的反应,诱发炎症[5-6]。在无菌状态下,机体组织损伤释放的DAMPs分子也能诱发肝脏炎症[5-7]。目前已鉴定的DAMPs分子有数十种,与肝脏炎症明确相关的包括HMGB-1、IL-1α、IL-33、ATP、S100A8/A9、线粒体 DNA、组蛋白相关DNA、嘌呤、热休克蛋白以及胆汁酸等[7]。ACLF发作时,急性诱因或者病原体直接或间接活化免疫细胞和炎症细胞因子通路,导致组织损伤、释放DAMPs分子和其他细胞因子,肝脏免疫细胞上的PRRs如Toll-样受体(Tolllike receptor, TLR)4、TLR2、嘌呤受体和糖基化终产物受体(receptor for advanced glycation endproducts, RAGE)等识别DAMPs分子上相应配体,介导天然免疫细胞进一步活化为促炎表型,通过释放细胞因子和趋化因子启动炎症信号,从而扩大和维持炎症反应[7]。
1.2 参与ACLF天然免疫的效应细胞 ACLF的发生、发展涉及天然免疫和获得性免疫的多维度环节。其天然免疫环节的具体机制包括了单核细胞、巨噬细胞/Kupffer细胞、树突状细胞(dendritic cell,DC)、中性粒细胞及髓源性抑制细胞的功能紊乱[2]。
Kupffer细胞是肝脏原居的巨噬细胞,占肝脏非实质细胞的18%。Kupffer细胞具有可塑性,在不同肝脏微环境下,可以表现出促炎或抗炎两种截然不同的特性,其交互作用和表型的转换决定炎症是持续进展还是可逆恢复[8]。Kupffer细胞表面高表达多种DAMPs分子的受体,包括P2X7、TLR4、TLR9和RAGE。当肝细胞发生氧化应激、线粒体损伤或对乙酰氨基酚过载时,肝细胞释放DAMPs分子,Kupffer细胞表面受体识别DAMPs分子而活化,活化的Kupffer细胞进一步分泌促炎因子如TNF-α、趋化因子如CCL2、活性氧化物质等,放大促炎信号,促进中性粒细胞和单核细胞向肝脏的募集,从而增强炎症反应,介导损伤[7]。
单核细胞是巨噬细胞库的重要补充来源。在炎症起始阶段,Kupffer细胞识别PAMPs/DAMPs分子后被激活并启动促炎反应。在免疫细胞扩增、炎症放大阶段,一方面,骨髓来源的循环单核细胞可感应肝细胞损伤释放的DAMPs分子而激活,释放TNF-α及IL-6等炎症介质;另一方面,激活的单核细胞经CCR2/CCL2信号被趋化募集到肝脏,并分化为炎症巨噬细胞,其细胞表面CXC3R1和F4/80高表达并能分泌释放TNF-α、IL-6和活性氧类(reactive oxygen species, ROS)等炎症介质,破坏肝组织结构[7]。效应细胞的募集进一步驱动细胞因子和趋化因子的产生,释放到体循环会引发SIRS。ACLF患者单核细胞及巨噬细胞分泌TNF-α能力下降,HLA-DR分子表达降低[7],表明进入衰竭阶段的ACLF患者存在单核细胞和巨噬细胞功能紊乱。HLA-DR表达持续降低的ACLF患者预后差,且脓毒症、多器官衰竭发生率和病死率上升。
DC分为髓样DC(myeloid dendritic cells, mDC)和浆细胞样DC(plasmacytoid dendritic cells, pDC)。pDC主要发挥调控免疫耐受和免疫抑制的作用,可从血液募集到肝脏,调节CD8+T细胞减少IFN-γ产生,减轻肝细胞损伤[9]。入院基线mDC数量低的患者,病死率高。存活的ACLF患者,可以见到其外周血和肝组织mDC数量从初期的快速下降到恢复期上升的现象[10]。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及甲泼尼龙治疗的ACLF患者,也可见到mDC数量上升与病情恢复相关[10]。另外,单核细胞和DC可通过HLA-II类分子提呈抗原,引起T细胞活化与增殖。
ACLF患者可出现肝组织中性粒细胞升高且功能紊乱,表现为静息期呼吸爆发增强,吞噬功能降低,导致患者容易感染,并与肝衰竭严重程度相关[11]。
髓源性抑制细胞(myeloid-derived suppressor cells, MDSCs)是一类具有免疫抑制活性的异质细胞群,可通过调节CD3 ζ链的表达抑制效应T细胞功能。Zeng等[12]研究发现HBV-ACLF患者外周血 CD14+CD33+CD11b+HLA-DR-/lowMDSCs显著高于慢性乙型肝炎(慢乙肝)患者和健康对照,而CD4+/CD8+T细胞及CD3 ζ链的表达显著降低,MDSCs的频率与肝损伤密切相关,MDSCs低水平的患者短期预后更好。Bernsmeier等[13]的研究也表明,SIRS和循环PAMPs可引发急性肝衰竭(acute liver failure, ALF)患者和ACLF患者外周血CD14+CD15-CD11b+HLA-DR-MDSCs显著扩增,除抑制T细胞增殖外,还可以抑制病原体的摄取、抑制TLR引发的抗微生物促炎反应,TLR3激动剂可逆转MDSCs比例并增强天然免疫抗菌功能。
1.3 细菌易位与天然免疫反应 细菌易位可导致危及生命的感染。肠道菌群可释放内毒素入血,导致门脉及肝脏产生高水平IL-6和TNF-α[14]。细菌易位率随Child-Pugh评分升高而增加,评分A、B、C级肝硬化患者对应的细菌易位率分别为3.4%、8.1%、30.8%[15]。此外,有研究表明巴斯德菌科丰度与ACLF患者病死率呈正相关,而瘤胃菌科、毛螺菌科与IL-6和TNF-α水平呈负相关,表明后两者对ACLF的保护作用[14]。
PRRs可识别易位细菌的PAMPs分子并诱发炎症[5-6]。酒精性肝炎患者的肝细胞氧化应激水平升高[16],另外该类患者可发生肠道细菌PAMPs分子从门静脉易位到肝脏。氧化应激和细菌PAMPs分子均可刺激肝脏Kupffer细胞产生CXCL趋化因子[16-17],趋化中性粒细胞浸润,引发肝脏病变。
约50%的ACLF患者没有明确诱因也可发展为过度的炎症反应[1]。SIRS可能由肠道细菌易位引起,不是活的细菌,而是细菌的PAMPs分子易位[6]。有研究发现肝硬化患者存在PAMPs分子易位[脂多糖(lipopolysacharide, LPS)或细菌 DNA][5-6,18],易位的LPS可被TLR4识别,易位的细菌DNA可被TLR9识别[17],进而诱发炎症。Bruns等[19]发现,腹水细菌DNA阳性与自发性细菌性腹膜炎、血流感染、ACLF、脑病及炎症因子相关。这些研究表明,细菌PAMPs分子易位可在没有明显感染的情况下诱发炎症。最近一项针对失代偿性肝硬化患者细菌易位的研究显示,该类患者外周血与腹水的细菌种类和丰度存在显著差异,但与全身炎症反应无明显的相关性,表明失代偿性肝硬化患者的免疫反应可能存在局部区域,尤其是外周循环这一局部区域[20]。
1.4 从SIRS到器官衰竭的炎症分子标志物 随着SIRS发生及炎症介质的持续释放,ACLF患者出现循环系统动力学增强,平均动脉压降低,血管内皮功能障碍,毛细血管渗漏和组织灌注不足导致微循环紊乱等,引发器官衰竭[2,6-7]。
血清炎症因子谱分析显示,与单纯肝硬化急性失代偿患者相比,ACLF患者血清显著异常的因子有 12种:VCAM-1、VEGF-A、趋化因子CX3、MIP-1α、eotaxin、CXCL10、RANTES、GM-CSF、IL-1、IL-2、ICAM-1及 MCP-1。这些炎症因子主要与白细胞(尤其是单核和巨噬细胞)的迁移和趋化通路有关。ACLF患者的SIRS主要表现为与白细胞粘附和迁移相关的炎症介质活化,炎症反应的强度与3个月病死率预后相关[21]。Claria等[22]针对522例失代偿肝硬化患者(237例ACLF)的研究表明,ACLF患者血浆多种细胞因子、氧化还原态循环白蛋白HNA2、肾素/肽素水平均显著高于非ACLF患者,且不同诱因的ACLF患者血浆细胞因子变化谱存在差异。
成人肝细胞表达细胞角蛋白(keratin, K)8和K18,可保护肝细胞避免凋亡和坏死。当药物、毒素、病毒感染、应激等因素导致急、慢性肝损伤时,级联酶可在保守的235位和394位天冬氨酸裂解K18,其暴露表位可被M30抗体识别。裂解后的骨架蛋白表位可被M65抗体识别。释放入血的K18及其肽片段可反映肝细胞凋亡及坏死程度[23]。另外,有研究发现ACLF患者尿液中性粒细胞明胶酶相关脂质转运蛋白(neutrophil gelatinase-associated lipocalin, NGAL)显著高于非ACLF患者,且与28 d病死率显著相关。此外,ACLF患者肝组织中NAGL的编码基因LCN2表达显著上调,表达量与血清胆红素、国际标准化比值、MELD值及IL-6水平显著相关。因此,NGAL作为传统的肾损伤标志及急性时相反应蛋白,也能反映肝衰竭、SIRS及ACLF患者的生存预后[24]。
2 HBV-ACLF的适应性免疫机制
欧洲基于酒精性肝硬化的ACLF以急性肝损伤和脓毒症所致的全身炎症反应及多器官衰竭为显著特点,主要激发天然免疫损伤[7]。而我国ACLF与欧洲有所不同,多以HBV感染为主,HBV介导的特异性免疫损伤在其发病过程中起重要作用[2],但是目前对其过度炎症活化的免疫始动因素及早期过程并不清楚。
2.1 天然免疫与适应性免疫 HBV为嗜肝病毒,研究表明病毒本身并不直接引起肝细胞病变。与EBV、巨细胞病毒、HCV等在感染初期即出现病毒快速扩增、天然免疫迅速激活不同,HBV难以激发PRRs,表现为天然免疫不识别的“隐秘病毒”[25]。最近,Lebossé等[26]研究发现慢乙肝患者肝内67个天然免疫基因(IFN通路、TLR通路、PRR通路)的表达显著下调。Suslov等[25]的研究也同样证实,慢性HBV感染本身并不活化天然免疫反应,但用TLR3激动剂poly I∶C刺激或仙台病毒感染慢乙肝患者肝组织,能产生IFN及诱导ISG表达,说明HBV是逃避PRRs识别而不是抑制天然免疫通路。临床实践中,IFN治疗的适应证为转氨酶升高的患者,也从侧面说明先有免疫损伤、肝炎活化之后,才能有效利用IFN激活天然免疫抗病毒活性。
2.2 CD4+T细胞应答 近年,Gehring等[27]发现慢性HBV感染者肝组织存在一种HBV特异性产CXCL8的CD4+T细胞,CXCL8能导致单核细胞和粒细胞浸润,引发肝损伤。
研究显示,CD4+T细胞亚群在HBV-ACLF的免疫损伤中起重要作用[28]。Th1与Th2的比例,Treg与Th17的平衡以及Th22的功能等与HBVACLF有着重要的关系。ACLF患者肝组织和外周血有大量Th17细胞聚集,且与HBV载量和肝损伤程度呈正相关,HBcAg可刺激HBV特异性Th17亚群的产生[29]。另有研究发现,与健康对照和慢乙肝患者相比,HBV-ACLF患者Th22、Th17、IL-22和IL-17均升高,而Th1亚群减少,且Th22和IL-22水平与ACLF严重程度相关,基线IL-22水平与病死率呈正相关[30]。另外,HBV抗原可刺激肝内抗原递呈细胞释放IL-23,诱导Th17细胞扩增并通过IL-23/ IL-17轴介导严重的肝损伤。全基因组关联研究也显示,HLA-DR等位限制的病毒特异性CD4+T细胞途径在HBVACLF发病中发挥重要作用[31]。这些研究表明,病毒抗原特异性的CD4+T细胞致炎亚群应答可能是HBV-ACLF免疫损伤的关键驱动因素,但其启动机制仍不十分清楚。
肝细胞受IFN-γ诱导后可产生T细胞特异的趋化因子CXCL10。重型肝炎患者血清和肝组织中的CXCL10水平显著高于无症状携带者[32],CXCL10、CXCL9介导的T细胞向肝组织趋化是慢性HBV感染者肝脏免疫损伤的重要环节。Tang等[33]研究发现CD39+CD4+Foxp3+Treg也与肝损伤程度呈负相关。另外,IL-17A是诱导中性粒细胞趋化和活化的重要细胞因子。在重型乙型肝炎患者中,分泌IL-17A的CD4+CD45RA-Foxp3lowTreg亚群(non-Treg)显著升高,而CD4+CD45RA-Foxp3high活化Treg亚群发挥免疫抑制作用[34]。单核细胞及Kupffer细胞分泌的TGF-β和IL-6可诱导产IL-17A的CD4+T细胞(Th17),Th17/Treg比例与ACLF患者的生存率呈负相关。
另外,病毒变异会引起HBV特异性免疫改变或失控,导致针对HBeAg和HBcAg的特异性T细胞增殖,PD-1表达下降,过度活化,肝细胞损伤。病毒变异是慢性HBV感染者严重急性加重及不良预后的高危风险因素[35]。一些变异位于HLA限制表位区域,降低了与HLA分子的结合能力,可能导致免疫逃逸。HBV核心启动子区和前C区变异可导致病毒复制量和HBeAg水平的下降[35]。HBV特异性CD4+T细胞可感应病毒载量、抗原量及抗原位置分布的变化,释放致炎因子,继而引发后续天然免疫细胞的活化瀑布效应,导致肝炎活化和免疫损伤[36]。
2.3 CD8+T细胞应答 CD8+的细胞毒性T淋巴细胞(cytotoxic lymphocyte, CTL)是导致病毒性肝衰竭中肝细胞广泛死亡的主要效应T淋巴细胞,可通过分泌穿孔素、颗粒酶杀伤感染的肝细胞,或通过Fas/FasL途径启动靶细胞凋亡,在清除病毒的同时造成肝细胞的损伤。盲肠结扎穿孔模型的脓毒症小鼠其肝脏CD8+T细胞上FasL表达上调且CD8+T细胞比例和数量增加,将FasL+CD8+T细胞过继输注给免疫缺陷小鼠可引发强烈的炎症和细胞凋亡,阻断Fas/FasL途径可改善脓毒症小鼠预后生存并减少器官损伤[37]。Zhang等[38]发现HBV-ACLF患者外周血产IL-17的CD8+T细胞(即Tc17细胞)频率明显高于慢乙肝患者和正常对照,且与疾病严重程度呈正相关。Tc17细胞可能在HBV-ACLF发病机制中发挥促炎和促肝损伤作用。
CD8+T细胞向肝脏募集需要趋化因子CXCL10等的参与[39],ACLF患者外周血CD8+T细胞上趋化因子受体3(C-X-C motif chemokine receptor 3, CXCR3)表达下调[40],PD-1表达上调[41]。PD-1是一种重要的免疫抑制分子,其高表达可以抑制病毒特异性CD8+T细胞应答,但是HBVACLF患者外周血CD8+T细胞上颗粒酶A、穿孔素和CD107a等代表CD8+T细胞杀伤能力的分子的表达随着病情的加重逐渐升高,与病情严重程度呈正比,且穿孔素、颗粒酶和CD107a呈阳性表达的这群CD8+T细胞上PD-1表达率较低,仅有约5%,远低于健康人群的30%,提示PD-1/PD-L系统对T细胞功能抑制和促凋亡作用在ACLF患者的CD8+T细胞上未能体现,PD-1上调表达未能起到抑制肝组织炎性损伤的作用[41]。Kondo等[42]研究显示,与急性肝炎患者相比,暴发性肝炎患者的外周血和肝脏中会出现更多的HBV特异性CTL,暴发性肝炎患者体内CD8+T细胞活化剧烈。另外,前列腺素E受体2(prostaglandin E receptor 2,EP2)是一种免疫平衡调节分子。Wang等[43]发现,与慢乙肝患者和健康对照相比,HBV-ACLF患者血浆中前列腺素E2(prostaglandin E2, PGE2)水平升高,CD8+T细胞表面EP2表达降低,两者与全身性炎症和疾病严重程度相关。EP2的小分子拮抗剂可增加外周血单个核细胞的细胞因子分泌以及中性粒细胞和单核细胞ROS的产生,降低单核细胞的吞噬作用。PGE2及EP2的改变可增强ACLF患者先天性和适应性免疫细胞对LPS或大肠杆菌的过度炎症反应[43]。这些结果提示CD8+T免疫应答参与了HBV-ACLF的发病过程,但具体的作用机制还有待进一步探索。
2.4 体液免疫应答 一般认为HBV-ACLF损伤过程中适应性免疫反应以细胞免疫为主,对于该过程中的体液免疫反应机理知之甚少。Farci等[44]在2例HBV-ALF患者的肝组织中(肝移植时采集)观察到明显的B细胞反应,大量浆细胞分泌HBcAg特异性的IgG和IgM抗体,提示体液免疫可能在HBV-ALF的病理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进一步研究认为HBV-ALF可能是T细胞非依赖的HBV核心抗原驱动的B细胞疾病,由具有异常B细胞应答的宿主遇到核心抗原高度突变的HBV感染后引起[45]。Yan等[46]采用二代测序对6例HBV-ACLF患者和6例健康对照的B细胞受体(B cell receptor, BCR)重链谱库的组成和变异进行了分析,结果显示HBV-ACLF患者的BCR的克隆扩增程度显著高于健康对照,两组间互补决定区的V、D、J及V-J片段的表达比例存在显著差异,提示BCR受体谱库及体液免疫可能参与了HBV-ACLF过程。
3 ACLF的免疫检查点
ACLF患者的特点是免疫活性增加,炎症过程加剧,但无法应对细菌感染。ACLF患者发生SIRS的同时,由于肝脏中抗炎、抗凋亡介质的释放,巨噬细胞经历功能性重编程(促恢复表型)以促进组织修复。从肝脏到体循环的抗炎介质的“溢出”增强了CARS的发展,最终导致相对免疫抑制,易于并发感染[7]。由此表明在宿主免疫效应细胞活化的同时,其抗菌效应功能被关闭,反映了抗病原体免疫与宿主诱导的免疫损伤之间的稳态平衡。这种平衡须要通过多个免疫调节检查点维持,在慢性病毒感染和败血症的临床前研究中,已证实阻断免疫检查点受体可有效挽救免疫力紊乱和失调[47]。
PD-1是一种重要的免疫抑制分子,是最常见的免疫检查点靶标。PD-1及其配体PD-L1和PD-L2在HBV-ACLF患者肝组织的多种免疫细胞表面高表达[48],PD-1在HBV-ACLF患者外周血CD8+T细胞上表达上调,且与病情严重程度呈正比,其上调表达可能促进总CD8+T细胞的凋亡,但对于具有杀伤活性的CD8+T细胞抑制作用相对较弱[41]。
酪氨酸蛋白酶Mer(tyrosine-protein kinase Mer, MERTK)是免疫细胞表面的负调控分子。ACLF患者外周血单核细胞和巨噬细胞表面MERTK表达增加并抑制其对微生物的天然免疫反应,与SIRS和脓毒症发生率呈正相关,与HLADR表达呈负相关,MERTK抑制剂可逆转单核细胞的免疫失调[4],谷氨酰胺合成酶抑制剂能部分修复ACLF患者单核-巨噬细胞吞噬病原体和炎症反应的能力[49]。上述发现表明,免疫检查点阻断也可能是未来ACLF的安全治疗方法的靶点之一,但尚须进一步深入研究[47,50]。
4 ACLF的免疫病理机制
由于ACLF的复杂性,病理表现的异质性以及患者肝脏组织难以获得,ACLF的组织病理与免疫机理的相关性研究极少。
孙艳玲等[51]研究显示,急性与亚急性重型肝炎有其各自独特的病理学特征,而慢性重型肝炎(大致相当于ACLF)为慢性肝病背景下前两型病变之一的再现,而非独特的病理类型。Li等[52]研究显示,40%的HBV相关肝硬化急性失代偿存在广泛的融合的亚大块肝坏死,坏死最常见于病毒再活化和细菌脓毒症患者的肝组织。存在亚大块肝坏死的患者血清IL-6和IL-10水平更高,另外存在细胆管内胆汁淤积的患者预后差。而肝组织中性粒细胞浸润以及胆红素淤积则提示预后不好。不管何种病因引起的ACLF,细胆管胆汁淤积与发生细菌感染相关,而严重纤维化预示肝再生能力差。
Cao等[48]研究发现,HBV-ACLF患者肝组织PD-1及其配体PD-L1、PD-L2显著高于慢乙肝对照,PD-1、PD-L1在HBV-ACLF患者肝组织的CD3+及CD8+T细胞、CD56+NK细胞、CD68+巨噬细胞、CK-18+上皮细胞以及CD16+单核细胞均有表达,而PD-L2主要表达于CK-18+上皮细胞和CD31+内皮细胞,另外还观察到HBV-ACLF患者肝组织病毒诱导的促凝血分子纤维蛋白样蛋白2高表达。Farci等[44]观察到HBV-ALF患者的肝组织有明显的B细胞反应,大量浆细胞浸润、聚集,分泌HBcAg特异性的IgG和IgM抗体,并伴有补体沉积。这些表明HBV-ACLF患者存在显著的免疫病理特征。
由于ACLF患者大多存在凝血衰竭和腹水,肝穿刺活检有一定风险,开展不多。经颈静脉肝活检是ACLF患者较为安全的方式,同时可以测量肝静脉压力梯度。ACLF的肝组织免疫病理学特点仍须进行大样本研究,今后尤其须要关注:①观察不同病因ACLF,尤其是HBV相关ACLF的肝组织学特征;②前瞻性ACLF队列研究,尤其是ACLF早期肝穿刺组织学研究;③统一ACLF定义标准,结合临床并发症(感染、脑病、血流动力学等)、免疫学特征及MELD、CLIF-SOFA评分进行肝组织病理学评估;④引入液体活检、新型标记影像学、ICG清除率等新指标进行ACLF患者免疫病理学特征研究[53-54]。
5 展 望
已有的观察证据表明,ACLF是一个多因素、多环节、多通路的复杂免疫病理过程。ACLF患者存在严重的免疫失调,包括了从抗原提呈、效应细胞功能到细胞因子释放的多个环节。活化的免疫细胞存在功能紊乱、免疫瘫痪和失能。所有这些环节汇总,导致ACLF患者表现出过度的SIRS、缺陷的CARS以及对感染的敏感性上升。即使没有明显的感染,ACLF患者也表现出类似脓毒症的炎症反应特点。由于缺乏动物模型,且ACLF的病因和诱因存在很大的异质性,目前对ACLF的肝脏免疫学应答及免疫病理过程(活化信号、放大、SIRS、CARS、肝细胞坏死)仍然知之甚少。多数的研究套用脓毒症SIRS的指标体系,且观察点往往位于病程的中后期。今后这方面的研究可从两个方面来深入:①针对单一病因的ACLF展开前瞻性连续观察,比如单纯HBV-ACLF、酒精性ACLF、遗传代谢性肝病基础上的ACLF;②建立适宜的ACLF动物模型,明确参与ACLF早期的活化信号及放大过程中具体的效应细胞、细胞因子、放大环路及其先后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