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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信的三十岁

2019-02-16北溟鱼

百家讲坛 2019年18期
关键词:文学史故乡想象

北溟鱼

作为官二代,托了文学家父亲庾肩吾的庇荫,庾信的文学启蒙生动而隆重。据说他15岁时就成了萧统编辑《文选》的秘书,而后又到萧纲身边做文字工作——萧纲比萧统更小清新,擅写神秘又性感的爱情——“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红纱”。

有个好出身的庾信又接触到了当时最好的诗人,所以他很早就懂得声韵的清丽、对仗的严谨、用典的婉转。这时的他,写点稍显轻佻的情诗再合适不过。他有一首《结客少年场行》,写尽头少年风华,“结客少年场,春风满路香。歌撩李都尉,果掷潘河阳。隔花遥劝酒,就水更移床。今年喜夫婿,新拜羽林郎。定知刘碧玉,偷嫁汝南王。”

有才情,有地位,有美人在怀,有好友在侧,他简直不能更春风得意。然而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金陵城破,庾信出逃江陵投奔萧绎。不过他很快就被派往北周,一去不得回,然后国恨家仇斟满,呈现文学史上“庾信文章老更成”的状态。

其实庾信在北周的日子并没想象中的那么窘迫。他并非南朝皇族,不遭嫉恨,且早有才名,没文化的北周皇帝巴不得有个如他般的大才子在身边撑场。只是人到中年、客居异乡,才华成了他活下去的筹码,再不能像少时那么恣意,于是显得倦怠。后来他又写《对酒诗》,就干巴了很多,純粹是驱使文字、应酬场面,还有点想醉却又清醒的无聊,“数杯还已醉,风云不复知。唯有龙吟笛,桓伊能独吹。”

比起少时喝酒作诗,庾信后来的应酬诗多数不走心。出差要写,见客要写,过节要写,祭祀要写,搬家要写,盖房要写,写到让人看见题目就想略过。倒未必是源于国恨家仇的抵触,大概他经历得多了,对表达难免生出一种疏倦,不再有无所畏惧的好奇,也不再有非说不可的欲望。可惜庾信本是好的文人,也有易感的心肠,他那潦草的表达更是一种无言的悲哀,用他后来在《拟咏怀》里的一句说,就是“壮情已消歇”。

他做了很大的官,说起来却没什么好得意的。他只想回家,却屡屡不得。比起同样被敌方扣留的苏武,庾信的使命就是到北周做外交工作,跟他的朝廷并没多大差别。况且,在庾信的时代,跨国做官与仕宦新朝一样,都成了不算新鲜的事。更何况,在江南,梁陈易代,早已换了人间。

不过,因为羁留“外国”,对于许多别人不敢说、不能说或说不清的倦怠,庾信总有一个出口——思乡。他可以把现实里消磨殆尽的意气变成一个梦,挂于他心中依然柔软精致的故乡,文学史上浓墨重彩的《哀江南赋》就是其中最完整的一个。中间隔着惨痛变乱、连绵山河,他回不去了。但又因不可到达,那个愿望就更甜美,更是一种妥帖的慰藉。

人到中年,志得意满,江淹不在乎自己是否“才尽”,但庾信还有芒刺在背。无尽的客旅生涯让他如骨鲠在喉,他始终被驱使着,在对故乡一遍又一遍的还原和重新想象里练就一个“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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