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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砚》的语言风格与英译研究

2019-02-15方英姿童兆升

长春大学学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古董商老妇老妇人

方英姿,童兆升

(黄山学院 外国语学院, 安徽 黄山 245000)

李平易是徽州土生土长的作家,以徽州为背景创作了大量文学作品,其中以“文房四宝”为题的短篇小说《巨砚》《断墨》《白纸》《空笔》更以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吸引了学界广泛的关注,“他对徽州地域文化及徽州地域人格的呈现,至今无人超越”[1]152。《巨砚》是李平易的成名作,发表于《上海文学》1985年第12期。1987年,《中国文学》秋季号上发表了《巨砚》的英译版本。《中国文学》(ChineseLiterature)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份向国外读者推介中国优秀文学作品的期刊,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和沙博理等曾是该刊的主要译者。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一直是翻译研究领域的一个热点,但从现有资料来看,还没有人对《巨砚》的英译展开过研究。在文化输出的大背景下,本着宣传徽州地域文化的初衷,本文尝试以语言风格为研究视角,探讨《巨砚》的英译。

1 文学风格及翻译

关于风格,曾有“语言说”和“个性说”两种观点。语言说源自柏拉图的“风格即语言的特点”,风格是个体语言使用者无意识的个人语言习惯,风格是思想行为在语言上的表达。法国作家布封(Buffon)则提出“风格即其人”,即作家本人的个体性格和个体精神能从作品风格中体现出来。综合来看,“文学风格是文学作品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上的各种特点的综合表现,是作家的思想修养、审美意识、艺术情趣、文艺素养(包括语言修养)等构成的艺术个性在文学作品的凝聚反映。它贯穿于题材的选择、主题的提炼、形象的塑造、情节结构的安排、表现手法和语言技巧的运用等方面”[2]。影响风格形成的因素,既有作者的生活经历、思想倾向以及文艺素养等个体因素,也有作家所处的社会和文化背景等因素。语言是思想表达的重要媒介,整部作品的风格要靠语言表现。

风格是否可译?这在翻译界是个有争议的话题。有人主张译文必须反映原作的风格,但也有人认为风格不可译。综观中外翻译史,大部分学者认为译文可以表现出原文的风格。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说过:Proper words in proper places make the true definition of style[3](恰当的场合用恰当的词,就是文体的真正意义)。林语堂曾言,“凡译艺术文的人,必先把其所译作者之风度神韵预先认出,于译时复极力发挥,才是尽译艺术文之义务”[4]506。茅盾也曾说过,“要将一个作家的风格翻译出来,这当然是相对困难的,需要运用适合于原作风格的文学语言,把原作的内容与形式正确无遗地再现出来”[4]583。奈达(Eugene Nida)提出,翻译“就是在接受语中寻找与原语信息最接近的、自然的等值语言”[5]。这些观点为风格的可译提供了理论支持,而且语言是风格传译的关键。事实上,许多翻译家的优秀译文都证明了风格的可译性。比如,王佐良对培根散文的翻译,飞白在“风格译”翻译思想指导下的诗歌翻译作品等,这些译作都达到了几乎与原作风格同等的艺术效果。

如何把握风格的翻译呢?通过对现有文献的爬梳,可以获取一些关键信息。刘宓庆认为,风格的符号体系包括形式标记和非形式标记。形式标记包括音系、语域、句法、词语、章法和修辞等标记,这些在双语转换中都可以做到比较理想的契合[6]。非形式标记表现为:作者对题材的选择和处理原则以及技法,作品内在素质,作家精神气质,接受者的视野融合等[7]53。“非形式标记中的表现法汉英是大体契合的,象征性潜隐叙事法也是现代汉语常用的叙事手段。”[7]54郑海凌强调从语言下手来传达原著风格[8]。刘敬国认为,翻译风格是译者“在目标语文本中表现出来的语音、词汇、章法、语法以及修辞等方面的具有个性区分作用的系统性特征”[9]。冉诗洋等人运用Cite Space软件对中国期刊网中1984—2015年国内关于翻译风格研究的文献进行科学图谱可视化处理和分析后认为:早期译者风格研究主要是以文本分析对比为主,逐一统计出译者的语言、句法、章法和修辞等方面的差异[10]。

基于以上分析可见,风格是通过字词、句法、篇章结构以及叙事的巧妙配合而形成的,无论什么样的风格,都有其独特的语言标记,比如词语的语体特征、修辞的使用特点、句式的长短变化、叙事的方式等。因此,译者把握好原作的语言风格,并尽力在译文中传递原文的语言风格,那么原作的整体风格就有可能在译文中得到最大程度的传译。

2 《巨砚》的语言风格及翻译

《巨砚》的故事并不复杂。一座徽式宅院里,一位下肢瘫痪的孤寡老妇,守着祖上留下的一方大砚台,打发着寂寥的暮年时光。一位老古董师看中巨砚潜在的商业价值,时常光顾老宅,竭力说服老妇将砚台卖给他。老妇人却不急于交易,而是享受着与古董师的交谈,她的悲剧命运也得以徐徐展现:早年丧偶,一生无子,老年形如枯槁,“她的爱情与人生故事,她所经历的世态和她现在的心态所交织成的巨大世界都深藏在那方小小的巨砚中”[11]。因此,看似简单的故事体现了作者对徽州一代人的生存方式和精神状态的反思。

作为一位优秀的小说家,李平易小说具有语言洗练、结构匀称、意蕴丰富、格调冷峻四大特点[1]152,这些都在《巨砚》中有很好的体现。《巨砚》用词准确生动,句式精炼,修辞新颖,叙事含蓄隽永,这些特点构成小说的整体风格。“就语际转换而言,对原语的风格分析工作至关重要,它是理解阶段的基本任务之一。忽视对原语风格的分析,就谈不上对原作全部意义的把握。”[12]在对《巨砚》原文和译文进行细致的比较研读基础上,本文从词汇、修辞、句法、篇章、叙事五个角度探讨译文对原文风格的传译。

2.1 词汇

词汇和句式是语言风格的重要标记。《巨砚》的用词准确、生动、灵活,意蕴丰富,有些词语的使用富有地方特色,独具匠心。茅盾曾言:“单字”的不走样翻译与句调精神的相仿是达到原作“神韵”的两个要件[4]409。译者需潜心品味一字一句,体会词语的感情色彩(口气、态度和意图等),在此基础上找到最合适的对应词语,译好一词一句才有可能从整体上传译原作的语言风格和整体艺术风格。

她闻着他身上散逸出秋阳的气息,也闻到掺杂其中的腐草衰叶的气味,鼻翼亢奋地抽翕。[注]本文中所分析的实例原文选自李平易所著的《巨砚》(载《上海文学》,1985年第12期4—10页);英文译例选自The Giant Inkstone (载Chinese Literature,1987年秋季版,80—93页)。

His clothes smelled of the autumn sunlight and mouldy leaves and grass.She sniffed,…

古董师两眼闪出绿光,……

Into the eyes of the curio purchasershone the green light.

一词多义在英汉语中都普遍存在,很多时候,译者需要根据上下文甚至整篇文章的要旨来确定词语的含义。

有时她想,瞎了或许倒清闲些,睡得安心些,盼着眼中的白内障快快长大。

Sometimes she wished she was blind, then she wouldbe relievedand sleep without worry. So she hoped that the cataracts in her lenses would quicklycloud over.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文学翻译是语言艺术的再创造。”[13]在适当的时候,译者可发挥艺术创作力,用比较有美感的译文来表现原作的艺术境界。以下两个例子中,译者大胆地使用语音修辞,使译文具有音韵美。

老妇人有点惊慌,刚露出些微红丝的脸变成灰色。

Anxietyfadedthe slightglowon herfaceintogrey.

迟了,晚了,完了。

It was too late.His bubble had burst.

译词还应注意与原词在语体上的对等,这涉及到语域(register)。语言学家韩礼德(M.A.K.Halliday)提出,语言变体可以按照使用的情况划分为语域。“人们在运用语言交际的过程中,根据不同交际意图、交际对象选择得体的语篇结构,这就使语篇出现许多变体,这些变体形成的范畴称为语域。”[14]语言随着使用场合环境不同出现有一定语言特征的语言变体,《巨砚》作为一篇具有“地方色彩”的小说,语言极富地方特色,需要译者去发掘其深层意义,传达原词的信息。

瘫倒前,谁不说她是大房里齐齐楚楚头一个。

Before falling ill she had beenthe most spick-and-span figure in the family.

“她好了。”好了,苦熬到头了,也算长寿了。

“A blessed release.”Death had released her from a bitter life.

2.2 修辞

修辞是文学语言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能增强语言的感染力和表现力,给读者审美感受。《巨砚》中的修辞主要有拟人、比喻、委婉、拟声、反语、夸张等,很多修辞的使用弥漫着浓郁的地方特色,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那几根水草带子似地,把她牵到了徽州。

… his last blade of grass, whichlike a bondhad led her to Huizhou.

白天鹅宾馆,一家大饭店,四十七层楼,睡一晚一百多块钱,比天都峰还高。

The White Swan Hotel is very plush, over a hundred yuan a night. It has forty-seven storeys,higher than our Heavenly Capital Peak.”

有黄山做屏风,徽州盆地冬天常常也是风和日丽,早上薄薄一层白霜,叫阳光一抹就没了踪影。

Screened bythe Huangshan Mountains, the Huizhou basin often has gentle winds and bright sunshine even in winter. The thin layer of morning frost is easilyswabbed awayby the sunlight.

大房子这么幽深昏暗,象盛了满满一屋子墨汁。

The big house was dark and gloomy,as if filled with black ink.

2.3 句法

傅雷言,“而风格的传达,除了句法以外,就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传达”[4]613。《巨砚》语言简练,句子结构匀称,通篇以短句居多,句号使用频繁,且短句的衔接比较松散,营造出慢条斯理的感觉,字里行间散发出粉墙黛瓦、水墨山水的意蕴,有些句子弥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很多时候,作者笔下的描写犹如移步换景,镜头感十足。比如,小说开头古董商出场的描写,老妇人房间的描写,以及在小说最后古董商最后一次光顾老宅时的描写,都很有节奏感。通篇读来,译文最大限度地保持原文的句法和节奏感,句子多为短句和中等长度的复合句,没有出现很多英语文学作品中常用的长句。但鉴于中英两种语言在句法上的差异,英语长句居多,文学作品中更是如此,因此,翻译时需要适当合并短句,使译文句法更具文学性,以便达到原作的艺术风格。

又是绝好天气。已是秋天,秋阳明丽,秋风飒爽,秋水苍苍,秋菊芬芳。

It was fine day again. The autumn sunlight was bright, the air crisp, the autumn waters blue and the chrysanthemum fragrant…

砚床就睡在那里,两块琴石架着。四尺长,两尺五寸宽,八寸厚。一底一盖,衔得紧密。

The inkstone was lying there with a slab of stone supporting either end. It was four feet long, two feet six wide and eight inches thick. The cover fitted it perfectly.

梨花雨,麦黄风,她自信能闻得出成色。

…and distinguish the rain and wind that would bring out the pear blossom or bring on the standing wheat.

2.4 篇章

虽然翻译实践中常以句子作为翻译单位,但语篇分析能起到兼顾全文的作用,不可或缺。语篇分析最重要的手段是衔接,包括词汇衔接、照应、替代、省略和连接等,其中以连接最为典型。《巨砚》结构并不复杂,以古董商的三次到访为据分为三个部分,分别发生在夏、秋、冬三个季节。虽然小说内容有老妇与古董商的交谈、老妇对过去的回忆、老妇与古董商的心理活动描写以及对侄儿媳妇的描写等,但所有内容都是围绕着巨砚展开,巨砚贯穿故事始终,因此整篇小说衔接紧密。

从篇章的角度来看,《巨砚》还用到了其他衔接手法。小说开头与结尾都落在了对老妇房间的描写上,“无数灰尘在光带中跳舞”这个修辞句在首尾都有使用,达到呼应的效果。“足音”描写也是构成全文衔接紧密的一个独特方式。老妇人眼睛不好,嗅觉和听觉训练得比较发达,她习惯了通过足音的轻重缓急来判断来者何人,每次有人拜访,必定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足音)。因此,足音是篇章衔接的重要一环,贯穿小说始终。老妇与古董商之间以及古董商与侄儿媳妇之间的对话,也是推动情节发展的重要手段。细读这几段对话,明显感觉到强大的戏剧张力,几个人物话里有话,斗智斗勇。心理活动的描写也比较细致入微,每次古董商都是怀着希望而来,却带着失望而去;而对于老妇来说,古董商犹如点亮她昏暗生活的一丝亮光,他的每一次到访都开启了她幸福的回忆之旅,让她充满了生气,而每次古董商离去之后,她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蹶不振。此外,全文还充满了讽刺的味道,作者对老妇人、古董商、侄儿媳妇甚至徽州地区文化的沦丧都不无嘲讽,这奠定了整篇小说的基调。

通读译文可以看出,译者比较忠实地呈现了原文篇章方面的这些特点,没有明显的改动。“足音”作为一个贯穿全文始终的重要信息在译文中也通过多次使用footsteps、foot、tramping、stomped over等词得以强化。只是在小说的最后,“他步伐快了起来,‘格登、格登’,节奏迅速、明快”被简单地处理为He left quickly,似乎略微削弱了篇章照应方面的效果。

2.5 叙事

《巨砚》的叙事风格是多维的,既有对现在的描写,也有对往日的回忆。“意蕴丰富、格调冷峻”在叙事方面体现得尤为明显。作者善于在不经意间留下悬念,给读者留下许多思考与联想,颇有几分海明威“冰山风格”的味道。自始至终,小说里有几个谜团没有解开。巨砚里面是空的吗?自从嫁入吴家,老妇从未看过巨砚里面是啥样子,这让她一直很好奇,古董商也想把它掀开看看,但巨砚最后失踪了,答案不得而知。“砚之神”的油画在哪里?老妇人年轻时,她丈夫曾让她裸身躺在砚床上画了一幅油画,取名“砚之神”。可以说,这幅画是两个人爱情的见证,记录她人生中最有光彩的一段时光,也是她为什么如此看重巨砚,始终不愿意将之出售的重要原因。但这幅画被她丈夫藏起来了,他去世后,画的下落不明了。古董商最后一次光顾老宅,发现老妇人不在了,砚床也不见了,很显然老妇人已经离世了,但砚床去了哪里?很可能被侄儿媳妇卖了,但卖给谁了?小说没有交代,留给我们一个个谜团。

莫言曾赞:李平易老辣[1]152。一语道破李平易小说格调冷峻、善于嘲讽的叙事风格,《巨砚》便是如此。老妇由内而外散发着阴冷的气息,“睡歪的脸略显讥讽的微笑让人想吐”,曾经那样一个有光彩的女子活成了冷冰冰的老古董,只愿通过回忆来作鸵鸟般的逃避。古董商唯利是图,把陪着老妇人聊天解闷当成交易的条件,与她讨价还价,对她威逼利诱。但在小说的最后,他似乎也步老妇后尘,沦为孤家寡人,“欣赏这声音的人已经不在。他拿不准外面有没有人认识他”,这不能不说是命运对他的一个嘲讽。很多时候,这种讽刺是含而不露的,需要读者细心体会和解读。曾经的徽州文风鼎盛,藏龙卧虎,连一个看热闹的乞丐都能用烂棉花团蘸墨写出方方正正、毫不褪色的“清正堂”三个大字。但如今世风日下,最不被当回事的反而是那些见证着昔日荣耀的文物,那大匾早被卸下做了吴大家的猪栏门。小说最后,除了大床因需要拆解还没来得及搬走,“竟是什么也没剩下”,不仅砚床,甚至连装点家族门楣的“几百年人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惟有读书”的对联也不知所踪。“贤惠出了名,如亲生女的”侄媳妇在老妇人离开人世后,丧事办理得匆忙与草率,“抬眼搜索四壁,倒没有一点举丧的痕迹”。她变卖了老太太所有能卖的东西,还反咬一口说是古董商偷走了砚床。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会发问,这还是那个标榜“仁爱孝悌”、有着程朱阙里的徽州吗?作者将老太太所处的阴暗的大黑屋子比成是墨汁,这是否也折射出作者对整个大环境的批判?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个极有灵气的文化人逐渐衰朽不堪。李平易曾言,“我写的有关故乡的文字是冷峻的甚至是嘲讽的”[15]。如果说他想通过文学作品让我们对徽州的人文环境进行反思,那《巨砚》足以发人深省。

仔细研读译文可以看出,译文在语言层面比较忠实于原文,尤其是一些带有讽刺意味的词语都被翻译成对应的英文词语,比如描写老妇人的那句“睡歪的脸略显讥讽的微笑让人想吐”就被翻译成“A nauseatingly ironic smile twisted her face, which was distorted by oversleeping.”,非常形象。整体来看,译文很好地保留了原文在篇章和叙事方面的特点,整体艺术风格也得以传译。

3 结论

《巨砚》是一篇能带给读者审美情趣和深刻反思的作品,这在一定程度上要归功于作者独特的语言风格。虽然文学风格的翻译难度很大,但本文从词汇、修辞、句法、语篇以及叙事等五个角度详细探讨了《巨砚》的语言风格和翻译,译文较好地把握好住了原作的语言风格,做到了刘宓庆教授所说的“形式标记”在双语转换中理想的契合和“非形式标记”上的大体契合。原作的整体风格在译文中得到最大程度的传译,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风格的可译性。此外,据笔者的了解,本文应该是为数不多的关注徽州文学译介的文章,希望能抛砖引玉,吸引更多学者关注徽学方方面面的译介,为徽文化的外宣工作做出一份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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