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小说《八墓村》的精神分析批评解读
2019-02-14张莹
张莹
摘 要:“日本推理文坛三大高峰”之一的横沟正史笔下有一个经典的侦探形象——金田一耕助,在以金田一耕助为侦探的系列小说中有很特殊的一部叫做《八墓村》,这部小说并非以金田一作为主角,而是以事件主要参与者寺田辰弥的口吻讲述了整个故事。本文将从精神分析批评展开,分析《八墓村》中主人公的精神和心理状态,探寻读者对文本的接受和解读,从而发现横沟正史的侦探小说能够广为流传的心理层面原因。
关键词:精神分析批评;幻想;焦虑;侦探小说
一、寺田辰弥的精神分析解读
寺田辰弥是《八墓村》这部小说的主人公,他自幼丧母,继父在战争中身亡,从战场归来的他没工作没亲人,却意外被寻亲的人找上门,去到神秘的八墓村继承巨额遗产。他的返乡带来了一桩桩神秘杀人案件,在案件侦破过程中他的身世也逐渐明了。在此期间,这个人物身上表现出了复杂的心理状态和精神特质。
(一)母爱的缺失
精神分析批评的创始人弗洛伊德认为,儿童的性本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冲动,而他所谓的“性”不是专指生殖的或者生殖器官的快感,而是指一切敏感区的快感,并将其命名为“力比多”。力比多在儿童时期受到压抑就会产生俄狄浦斯情结。一般情况下,俄狄浦斯情节表现为弑父和恋母,男孩想取代父亲的位置,却又在被父权力量阉割的恐惧下战战兢兢。但辰弥不同于大多数在正常家庭成长的男孩,他的母亲被丈夫虐待而携子逃亡,与他的养父寺田虎造生活在一起,可母亲却在他7岁时离开了人世,这就给了他独特的童年经历,也造成了他独特的心理。
他同很多男孩一样深爱自己的母亲,直到母亲去世多年,他仍然独自感慨:“啊!妈妈!直到现在,我眼中依然可以清晰地描绘出你去世之前的容貌。幼年丧母的男人对母亲的感受,恐怕都跟我一样吧!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母亲更漂亮的了。”[1]在辰弥心中,母亲是美丽娴静的,是美好和幸福的代名词。但是他童年的幸福时光太过短暂,母爱的缺席给他造成了巨大创伤,他长久以来无法形成对女性的正确认识。而失去了母亲这一父子关系的纽带,他和养父也只能正面交锋,至死未能和解。
童年母爱的缺失必然要在其他方面得到某种补偿才能给他一种心理上的平衡,被压抑的关于母亲的本能欲移置到另一个对象身上,直至他在八墓村遇上了姐姐春代。初见春代时辰弥就被她的温柔体贴感动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善待我,我不禁鼻头一酸。”可见,辰弥童年生活中母爱的缺席始终让他心怀渴望,这种未能满足的愿望变相地在同父异母的姐姐身上得以实现,他享受着姐姐对他的关爱,紧攥着渴求已久的温暖。事实上,辰弥是母亲与情人的孩子,他和春代之间并无血缘关系,可他直到春代死前才知道事实。春代一直带着男女之间的情愫来爱他,可他始终只能把春代当作姐姐。
就像俄狄浦斯对杀父娶母的恐惧一样,辰弥也想避开姐姐的爱恋,但是对年长女性的成熟与柔情根本无法抵抗,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三十多岁的寡妇森美也子充满了好感。在他看来也子成熟优雅并且果敢睿智。当听说自己最依赖的她竟是杀人凶手时,“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一件沉重的钝器重重敲了一下,大受打击,全身麻痹,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2]。辰弥不自覺地被她吸引,沉迷于她的温情和保护,甚至对她和慎太郎的恋情充满醋意。辰弥由于童年母爱的缺失而在成年后始终有意无意地在寻求一种心理补偿,从而变相地展示出其俄狄浦斯情节。
(二)对女性形象的丑化
辰弥童年时期的母爱缺失虽然有一部分转移到了姐姐春代和森美也子身上,但儿童成长过程中的早期经历会对其成年后的人格造成重大影响,许多成人的变态心理都可以追溯到早年的创伤性经历中,童年时期母亲的缺位对辰弥的影响是永久性的,无法通过部分转移消除。所以他成年以后始终带着对女性的有色眼镜,恐惧、怀疑甚至厌恶女性。
季广茂在《在战栗中成长:对恐怖电影的精神分析及再分析》中说过:“恐怖叙事通常把女性(特别是母亲)描绘成吞噬一切的庞然巨怪,她们危及了男性的生存。”[2]由于在俄狄浦斯阶段,男孩想要成长为一个成熟男性必须以父亲为标杆,在父权力量的压抑下仰望父亲,在被阉割的恐惧中主动向父权话语体系靠拢,从而远离甚至妖魔化母亲。这种早期对母亲的排斥心理导致了男性对女性形象的丑化,辰弥身上就有丑化女性的特征。
这种丑化首先表现为一种对女性的不信任。姐姐春代全心全意为他付出,可他始终无法信任春代。他在窥探到家族的一些秘密时不愿告诉春代,在发现宝藏时不想跟春代分享,甚至在被全村人怀疑而春代依然相信他时,他也“无法对姐姐坦白”[3]。同样他也不信任典子。他第一次偷偷进入地道就碰到了典子,典子保证自己不会说出去这件事,可他第二天“得再去跟她碰一次面,叫她一定要对昨天晚上的事守口如瓶”,典子对他毫无戒备,他却始终提防典子。
丑化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就是直接厌恶和否定。他第一次见到两位双胞胎姑妈就把她们称作猿猴,在之后的接触中,他始终怀疑两位姑妈是杀人者,并反复使用“杀人魔”“妖怪”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们。他还在脑海中臆想两位姑妈毒害父亲的场景,把她们想象成嘴巴笑得咧到耳朵根的妖怪。在男性的想象中,女性是恐怖的,她们剥夺男性的权利、财富甚至生命,企图在父权制社会中进行反抗,但最终她们终将被父权力量征服。
(三)对金钱地位和爱情的渴望
弗洛伊德在《作家与白日梦》中讲到:“幻想的动力是未被满足的愿望,……它们天然地分成两大类。它们,或者是野心的愿望,用来抬高幻想着的个人地位;或者是性的愿望。”在弗洛伊德看来,一个成年男性的幻想包括野心和性欲两个部分,分别对应着金钱地位和爱情。
辰弥原本是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有机会继承巨额遗产,他绝不想轻易放弃。即使被匿名信恐吓,被全村人驱逐,他也不愿退缩。后来发现自己不是田治见家族的骨血时只有失落。而当他发现地道中的金币时激动地无法入睡,并开始千方百计地寻宝。他对寻宝有着极度狂热,即使被愤怒的村民围堵在庞大的地下洞穴里无法离开时,他还在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打算干脆趁着这个空当往洞窟深处探索以寻求宝藏”[1]。他过去的生活实在太不如意,从战场归来却丢了工作,从小就失去母亲还不知道生父是谁,他既没有财富,也没有社会地位。他渴望巨额的财富和田治见家族继承者的名分,这是他长久以来未被满足的愿望的一种表达。
另一方面,他对女性也有征服的欲望。他对典子原本是没有感情的,但是典子喜欢他,于是他开始在这场情感游戏中争取主动,他在享受典子对他的爱意的同时,利用典子获得信息,让典子更加依赖和顺从他,在操控对方中获得成就感。典子和他一起在地洞探险时表现得乐观且勇敢,他自信地认为“她的胆识和乐天或许是源自于对我的信赖”[1],说到底,无非是男性依据长久以来在男权社会形成的主导心理,理所当然地把女性放在了依附地位,以征服女性来实现自己性幻想的满足。
二、读者角度的精神分析解读
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批评讨论的是作家与作品之间的关系,而他的学生霍兰德从读者角度出发,构建了自己的读者反应精神分析批评理论。横沟正史是以本格推理见长的侦探小说家,在金田一探案系列作品中,大多是以侦探视角或者事件之外的第三人称视角来切入,为读者提供和故事中的侦探同步的线索,来让读者获得紧张感和刺激感。但《八墓村》是个例外,它是以事件参与者“我”为叙述者,“我”由于处在事件的中心,无法给出侦探视角,也就无法给读者提供与侦探同步的线索。那么,这一文本又如何做到让读者接受呢?
(一)读者的本我幻想
霍兰德认为读者与文本之间是一种“本我幻想”—“自我防御”的关系。读者本身在现实生活中有不能实现的愿望,这种愿望激发了有关未被满足的欲望的幻想,这些幻想转变为社会可接受的内容进入文本,之后读者在对文本的阅读中产生快感。依据弗洛伊德和霍兰德的理论,每个人都有关于野心和性的幻想,辰弥从一个穷小子摇身一变成为坐拥无数地产和庞大财富的有钱人,与深爱自己的女人结合这种情节,是符合读者个人幻想的,这种写主人公经历磨难终获成功的故事情节向来是被大众广泛接受和欢迎的。横沟正史在一个侦探小说中嵌套进一个通俗小说中的惯用模式,使得读者在阅读中产生解谜和愿望满足的双重快感。
(二)互动关系
20世纪七八十年代,西方文学批评领域发生重大转折,接受美学理论崛起,“读者”“接受”“关系”等关键词成为讨论热点,霍兰德在此影响下也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了发展。他将精神分析批评的关注点转向“互动关系”,认为文本的解讀过程是一个读者与作者互动的过程,并且读者居主导地位。读者在阅读中经历期待—防御—幻想—转化四个阶段,获得个人化的解读。这就涉及到一个小说创作中的重要问题——视角。读者进入文本经历这些阶段需要一个合适的入口,它影响着读者进入文本的速度和解读的深度。《八墓村》以“我”为叙述者,这一视角的局限性导致了部分推理线索的缺失,但给了读者一个很好的“入口”,第一人称叙事拥有更强的代入感,因此读者期待就容易被满足,读者的防御会大大降低,从而更好地完成整个互动过程,并更多地发挥其主动性和创造性。
三、横沟正史侦探小说流行的心理层面原因
横沟正史的作品在战后的日本广受欢迎,1968年讲谈社将《八墓村》漫画化也使得其推理小说迎来第二次春天。战后的日本解除了对推理小说的封禁,战后的社会生活和民众精神状态也给了他一个绝佳的发展机会。战后的日本民众普遍处在一种战后焦虑之中,而焦虑和恐惧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在阅读推理小说时,读者会体验到恐惧、焦虑和紧张,这种阅读时的心理状态恰好符合战败后普通民众的现实性焦虑。
但横沟正史的推理小说不仅限于此,他的诸如《恶魔吹着笛子来》《狱门岛》等作品表现的都是战后都市的颓废和倒错,以及战后乡村以血缘关系为主轴的扭曲与衰败。把大的故事背景安放在现实的巨幕上无疑会给神秘的推理小说带来更多真实色彩,从而迎合读者的现实性焦虑体验。
但仅有这种体验还是不够的,类似于《八墓村》这样的推理小说总是会在最后给读者一个解决焦虑的结局,也就是凶手最终会被找出,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这样,读者在对文本的阅读过程中,使自己被压抑的本能欲望和现实性焦虑得到某种宣泄,从而获得一种对现实性焦虑的缓解,获得一种阅读的快感。
参考文献:
[1][日]横沟正史.八墓村[M].刘红,译.广东:珠海出版社,1999.
[2]季广茂.在战栗中成长:对恐怖电影的精神分析及再分析[J].河南社会科学,2009(1).
[3][奥]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论美文选[M].张唤民,陈伟奇,译.上海:知识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