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质性减税的方向:基于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分析
2019-02-13庄佳强王佳琳
●庄佳强 王佳琳
一、导论
随着美国政府将联邦层面的企业所得税率从35%下降到21%,自2018年以来,意大利、阿根廷和英国等国也分别下调本国企业所得税的法定税率,下调幅度从1%—7%不等。更多国家陆续宣布了未来逐步降低企业所得税税率的计划。据此测算,我国企业所得税的名义税率与G20国家企业所得税加权平均税率的差将从2016年的-6.02%缩窄到-1.47%①,所得税名义税率的国际竞争力有所减弱。与此同时,我国企业的税收负担过高、减税获得感不强的问题得到社会各界的高度关注。降低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推进实质性减税已成为2019年减税降费政策的重点。但是,上述政策推行中也面临争议,企业的减税获得感更依赖于名义税率下降还是其实际税收负担减轻?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过高,是否就意味着企业所得税的实际税收负担过高?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名义税率需要下降多少,才能切实增强企业的减税获得感?对这一系列问题的解答,都依赖于对纳税人所面临的有效税率的衡量。
与名义税率相比,有效税率指标能够更准确地衡量纳税人的实际税收负担,反映企业最终实际承担的税负水平(王道树等,2018)②。在分析企业所得税的有效税率时,一般会区分有效平均税率和有效边际税率两个概念,有效平均税率反映了一个投资项目的平均税收负担,其等于纳税人实际缴纳的企业所得税金额占征税对象的比例。有效边际税率则计算了一个要求最低资本收益率的边际投资项目的税收负担水平。
而在这两类有效税率的具体测算方面,有效平均税率主要根据企业财务报表中的相关数据,在进行必要的税会差异调整后计算得到。作为一种后顾型指标,有效平均税率反映了企业以往的经营情况,更好地分析了一国企业所得税制中存在的税率级次、税收优惠、附加税费等因素对企业实际税收负担的影响。此外,受到各国所采用的会计准则差别以及税会差异调整规则不同的影响,有效平均税率指标的国际可比性较弱。
有效边际税率则是基于经济利润的概念而提出的一个前瞻型指标。以一个经济利润为零的行业投资项目为例,该指标假设投资者获得的经过风险调整的税后收益率在各个行业都是相同的,从而便于比较边际投资(经济利润为零)项目在各个行业面临的所得税负的差别。各行业的有效边际税率主要由资产的折旧处理、存货的计价方法、资金的融资方式以及生产经营所需资产构成等因素来决定。该指标在一个统一的理论框架下判定各国所得税的税收负担,为对比各国的所得税成本提供了一个可度量的指标,部分修正了平均税率缺乏国际可比性的不足。
本文从有效边际税率这一视角出发,在对我国企业所得税的实际税负进行比较分析的基础上,考察了税制要素调整对于企业有效边际税率的影响,进而给出进一步优化企业所得税、推进实质性减税的政策建议。首先,从国际比较来看,我国现行的企业所得税税制在G20国家中仍处于相对较有竞争力的位置,但是这一优势随着各国企业所得税制的调整而呈现缩窄态势。其次,税率变动的模拟测算证实,企业所得税的名义税率降低1%,有效边际税率会减少0.41个百分点,但名义税率与企业有效边际税率的同向效应是两类融资方式的影响正负相抵后的结果。一方面,名义税率的下降会减少企业股权融资下各类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另一方面,名义税率的下调减弱了企业债务融资的税盾效应,债务利息支出的抵税金额减少。最后,通过不同税制要素的协同调整,可以更好地起到降低企业实际税负的效果。
后文安排如下,第二部分讨论了有效边际税率的界定和测算方法,第三部分给出了我国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测算结果及国际比较,第四部分通过政策模拟考察了不同因素对于有效边际税率的影响,测算了名义税率对企业实际税收负担的影响程度,第五部分为全文的结论与政策建议。
二、有效边际税率的界定与测算
有效边际税率作为一个前瞻型指标,其基于预期的未来现金流来衡量企业的所得税负担。该指标是由Jorgenson(1963)的新古典主义投资理论发展而来的,该理论通过考察税收对于资本使用者成本的影响,分析引入所得税前后的投资收益差别,确定所得税税收负担。King和Fullerton(1984)扩展了这一分析框架,引入不同的融资方式以及个人所得税,提出了有效边际税率的概念。Devereux等(2002)将这一概念扩展到多项目的情形下,对该指标进行了进一步的细分,牛津大学商业税收中心(Devereux和 Katarzyna,2017)采用此框架较为系统地测算了主要国家1998—2016年投资于建筑物、机器、设备、无形资产的边际有效税率。
作为资本税前收益率和税后收益率之间的一个税收楔子,有效边际税率衡量了一个经济利润为零的投资项目(即边际投资项目)中税收占资本成本(不包括折旧)的比重。从直觉上来理解,所得税会减少该项目的收益,而加速折旧、税额抵免等税收优惠政策会减少项目的成本,其实际上衡量了税收对边际投资项目收入和支出的组合效应③。
有效边际税率的计算实际是对资本使用者成本的扩充,资本使用者成本是指企业进行额外一单位可获利投资的最小实际税前收益,即在扣除经济折旧④、税款后,仍能让投资者实现其所要求的实际税后收益(投资机会成本)的金额。当企业使用留存收益进行投资时,资本使用者成本的方程为:
其中r为企业进行投资所要求的名义收益率,π为预期通货膨胀率,(r-π)即为实际收益率,δ为经济折旧率,τ表示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z表示按照税法规定提取的累计折旧的净现值。企业当期存在应税所得时,τz即为累计折旧贴现值的节税额。k表示投资税额抵免,即符合条件的固定资产,其投资成本在企业当期应纳税额中可抵免的金额。
资本使用者成本方程右边的经济学直觉在于,当没有税收时,企业的成本至少应包括投资者所要求的实际收益以及需要覆盖的经济折旧(r-π+δ)。如果企业需要纳税,那么其所要求的税前收益应该更高((r-π+δ)/(1-τ)),以保证税后收益与没有税收时一致,税率越高,则资本使用者成本就越高。但在有税收的情况下,部分资本使用者成本会被资产折旧现值和投资的税额抵免抵消,其对投资成本的影响为(1-τz-k),从而构成(1)式。
而从(1)式的左边来看,给定资本使用者成本c,扣除折旧后的税前实际收益率为(c-δ),即为确保潜在投资项目的税后净现值为0的收益率水平。如果对投资项目的实际所得按照有效边际税率θ征税,则可以根据该投资的实际收益率推算出该项目所需要的有效税前实际收益率水平为(r-π)/(1-θ)。因此 c-δ=(r-π)/(1-θ),资本使用者成本又可以表示为:
由(1)式和(2)式,得到有效边际税率表达式:
(3)式将有效边际税率定义为税前实际收益率与投资者税后实际收益率之差占税前实际收益率的比值。
由(3)式,可以得到税制影响有效边际税率的三个基本推断。首先,当一国的企业所得税制采用经济利润来确认应纳税所得额时,税收折旧等于经济折旧(z=δ/(r-π+δ)),若资产没有税额抵免(k=0),有效边际税率等于名义税率(θ=τ)。其次,当资产购置成本能够在当期全部费用化(z=1),且不存在税额抵免优惠时(k=0),有效边际税率为0。最后,给定税收折旧与经济折旧相等,采用加速折旧政策,会使得税收折旧比经济折旧具有更高的现值,有效边际税率会低于名义税率。
此外,(3)式表明有效边际税率不仅依赖于税收政策,还受到通货膨胀率、企业融资方式以及资产自身特征(经济折旧率的差异)等非税因素的影响。
在上述非税因素中,最主要的是通货膨胀率,其会通过三种渠道影响成本扣除,进而改变有效边际税率。第一种渠道是通过借款利息支出的税前扣除。在给定实际利率不变的情况下,通货膨胀率越高,名义利率越高,借款利息的税前扣除就越多,降低了借款企业的税后实际融资成本和有效边际税率;第二种渠道是通过资产折旧的现值变化。通货膨胀率越高,未来税收减免的名义贴现率就越高,未来税收折旧的现值越低,增加了折旧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第三种渠道是通过存货价值变化。通货膨胀率也会影响不同计算方法下的存货价值,我国企业所得税允许采用先进先出法和移动平均法确认存货的价值,采用先进先出法时,通货膨胀会产生额外的应税所得,因为存货以历史价格记账,但是用更高的当期价格确认收入,增加了有效边际税率。
第二个重要的非税因素是债务融资的比重。在企业所得税中,借款利息支出可以税前扣除,债务融资在企业所得税中具有税盾的功能,企业债务融资的比重越高,对应的有效边际税率就越低。在给定的债务融资下,企业面对的名义收益率Rd为:
其中i为债务融资所要求的名义利率。则债务融资下投资项目的有效边际税率为 [(c-δ)-((1-τ)iπ)]/(c-δ)。
由此可知,利息扣除减少了依赖债务融资的投资项目的有效边际税率,因此企业所得税制鼓励企业利用债务而不是股权融资。
第三个重要的非税因素是资产的折旧,有效边际税率受到资产的经济折旧和税法折旧之间差异的影响。给定某一设备的经济折旧率,更高的税收折旧率会通过税收递延产生更高的收益⑤,从而降低资本的有效边际税率。
第四个重要的非税因素是资本结构,资本投资主要包括建筑物、设备、存货和土地。给定法定税率不变,不同类型的资产可能因为税收和非税因素的作用而产生不同的有效税率。
三、我国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测算
基于上文分析,这一部分对我国企业所得税的有效边际税率进行测算。首先根据资本使用者成本公式计算每类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为更好地将税制变化与宏观经济变动相区分,本文假定经济体面临相同的通货膨胀率水平和名义利率水平,通胀膨胀率取近十年(2008—2017)居民消费价格指数的平均值,设定为2.61%,名义利率为7%。对于所投资的项目,其适用的名义税率还取决于企业的规模和性质,为简化分析,本文统一采用25%的企业所得税法定税率。假设每个行业内不同资产的法定税率和贴现率是相同的,购进的资产不会进行再销售。
在我国的固定资产统计中,固定资产投资按构成被划分为建筑、安装工程,设备工器具购置和其他费用,不同资产的经济折旧率(δ)与企业所得税法中对资产计提折旧的规定(z)有所差异。本文将上述资产分为三类(建筑物,设备、器具类和其他),并区分了每类资产的经济折旧率和税法规定的税收折旧率。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的标准,将建筑物,设备、器具类和其他类资产的经济折旧分别设定为3.1%、17.5%和15.35%。根据企业所得税法规定的折旧年限和直线折旧法,将上述三类资产税法折旧率分别设定为5%(对应建筑物的折旧年限不低于20年)、14.29%(设定设备、器具的平均折旧年限为 7 年)、10%(其他类)⑥⑦。
除了企业所得税,在测算资本使用者成本时还应包括房产税。本文对于建筑安装类固定资产,在计算其资本成本时还包含了从价计征的房产税率1.2%。存货不需要折旧,本文假设企业选择移动平均法来计算价值⑧。
表1给出了不同类型固定资产和不同融资模式下,边际投资项目的有效边际税率。不同类型资产的税率差异较大,建筑物面对最长的折旧期和最少的税收加速折旧优惠政策,相比于其他资产具有更高的有效边际税率。设备、器具投资的有效边际税率较低,而存货在销售前无法扣除,其税率相对较高。与股权融资相比,债务融资下的各类资产都具有更低的有效边际税率,完全依赖债务融资的投资项目,其有效边际税率为-7.9%。这意味着,在债务融资下,项目不仅不需要缴税,还会获得一笔额外的税收补贴。
表1 投资项目的有效边际税率
图1(上图)给出我国2008年以来的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变化情况,其中三类固定资产的资本存量比重由各年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的构成比例来确定。可以证实在此期间,我国企业所得税的有效边际税率呈现逐步提高的态势,从2008年的15.22%逐渐增加到2016年的17.14%,均值为16.2%。各年间逐步提高的原因是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中建筑安装工程额占比在逐步上升 (见图1下图),从2008年的60.73%增加到了2016年的69.77%,而建筑物在所得税上的税收优惠相对较少,从而逐步拉高了整体的有效边际税率水平。
图1 2008—2016年我国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与建筑安装投资占比变动
数据说明:股权融资和债务融资的加权有效边际税率的计算说明见表1,平均有效边际税率为各类资产边际有效税率根据债务融资和股权融资(含留存收益融资)占总资产的比重加权计算得到,为便于进行国际比较,选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建议的比重 35∶65。
图2给出了G20国家2007年和2016年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情况,由图2可知,我国自2008年实施新企业所得税法以来,有效边际税率从2007年的19.17%下降到了2016年的16.23%,在全部G20国家中的排名从第10低位上升到第8低位。与此相对应的,近10年来大多数G20国家的有效边际税率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G20国家平均有效边际税率从2007年的18.62%下降到了2016年的15.87%。
一般而言,一国的有效边际税率要低于法定名义税率,名义税率低的国家,其有效边际税率一般也低。但从G20国家来看,阿根廷和巴西是例外,两国的法定税率在G20国家中不是最高的,但是其有效边际税率却要高于美国。在G20国家中,意大利是唯一一个有效边际税率为负的国家,该国自2012年起规定股权融资可以比照债务融资的利息支出进行税前扣除,使得其有效边际税率由正转负,这意味着每新增一单位投资,企业就能够获得一笔政府的净补贴收入。除意大利外,德国和土耳其也在不同时期允许股权融资可以按照可比的利息规模进行部分税前扣除,从而降低这两个国家的有效边际税率水平。
图2 G20国家有效边际税率变化(2007和2016年)数据来源:中国有效边际税率为笔者测算,其他国家数据取自牛津大学商业税收研究中心。
从资产折旧的税前扣除来看,虽然我国对设备的折旧年限要短于不动产,但是与其他G20国家相比,我国对于设备折旧的税前扣除规定在G20国家中处于较严格水平。假定企业面临的其他条件都相同,仅考虑资产折旧的企业所得税处理上存在的差异,2016年我国企业设备投资的有效边际税率在G20国家中排第8高位,而不动产投资的有效边际税率排第12高位。2018年,我国在推动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方面力度很大,《关于设备 器具扣除有关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8〕54号)对于单位价值不超过500万元的新购设备、器具允许当年一次性计入当期成本费用扣除,实际上起到了降低企业固定资产平均折旧年限的作用。
从融资方式的税前扣除分析,G20国家都允许利息在企业所得税税前扣除。各国债务融资的有效边际税率均要低于股权融资的有效边际税率,名义税率越高,两者的差距就越大,因为高税率增加了利息扣除的价值。给定我国现行税制,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我国企业利用债务融资的有效边际税率在所有G20国家中处于中间水平,略高于我国企业所得税的总体有效边际税率在全部国家中的排序。
四、不同因素对边际有效税率的影响
在这一部分,本文依次考察名义税率下降、税收折旧加速和融资方式调整对于我国边际有效税率的不同影响。
根据上文的分析,在其他参数不变的条件下,名义税率越低,企业所获得的税后收益越大,其实际税率就越低。基于上文的测算,可以证实名义税率每下降1个百分点,会导致整体有效边际税率减少0.41个百分点左右(见表2)。通过分融资方式的考察,名义税率与企业有效边际税率的同向效应是两类融资方式的影响相互抵消后的结果。一方面,名义税率的下降会减少企业股权融资下各类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表2可以证实,在名义税率下调1个百分点后,股权融资下各类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下降幅度在0.8%到1.1%之间,平均减少了1个百分点;另一方面,名义税率的下调减弱了企业债务融资的税盾效应,债务利息支出的抵税金额减少。名义税率下调1个百分点,债务融资下各类资产的有效边际税率上升幅度在0.3%到0.8%之间,平均增加0.53个百分点。两类融资方式的比例决定了名义税率下降1个百分点对于有效边际税率的整体影响。
而从税法规定的固定资产折旧来看,在其他参数不变的条件下,将三类固定资产的税法折旧年限均缩短1年,建筑物,设备、器具和其他类固定资产的税收折旧率分别增加到5.26%、16.67%和11.11%。由表2可知,虽然不同融资方式对折旧率变动的敏感程度不同,但每类资产在两种融资方式下的有效边际税率均有所减少,其中设备、器具有效边际税率的下降最为显著,主要是由于设备、器具的折旧年限相较其他两类资产更短。整体来看,缩短折旧年限会使企业有效边际税率的加权平均值由16.7%快速下降到10.3%,下降幅度达到6.4个百分点。
表2 不同政策变化对企业所得税有效边际税率的影响
给定设备、器具类固定资产的加速折旧政策能起到快速降低企业实际税负的作用。可以考虑同时调整两者以实现实质性减税的目的。比如要确保名义税率下降的效果完全转化为企业实际税负的下降,可以考虑同时实施调整折旧年限与下调名义税率的政策,表2也给出了名义税率下调1%,设备、器具的折旧年限缩短0.12年的政策实施模拟效果。在这一设定下,名义税率下降后,债务融资情形下资产有效边际税率的上升被设备、器具加速折旧后的资产有效边际税率的下降抵消,从而确保了名义税率下降的效果能够全部转换为企业实际税负的减少。而设备、器具折旧年限的缩短可以采用多种加速折旧的方式来实现,比如允许限额内的设备、器具在购进当年在成本费用中一次性扣除,或者扩大设备、器具加速折旧方法的适用范围等。
随着去杠杆政策的持续推进,企业负债率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控制,但是债务融资下的所得税税盾效应也会随之减少。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以企业负债率下降2个百分点⑨来测算,去杠杆政策的落实会导致企业的有效边际税率提高0.7%。而在上述三种政策模拟下,降低负债率会增强名义税率下调的减负效果,名义税率下降1%会带来企业实际税负减少0.44%(见表2最后1列),债务利息的税盾效应会随着税负率的下降而减弱。但是负债率的减少会减弱加速折旧政策减负效果。因此,为配合中央确定的去杠杆、控负债政策的实施,同时降低企业的实际税负,可以考虑适当调整企业所得税中关于利息费用税前扣除的规定,包括放宽对金融机构同期同类贷款利率的认定,调整关联方债资比的比例等。
五、总结与政策建议
整体而言,我国现行的企业所得税税制在G20国家中仍处于相对较有竞争力的位置,但是这一优势随着各国企业所得税制的调整而缩窄。为推进实质性减税,同时切实应对企业所得税的国际税收竞争,本文分别从税制要素的调整以及投资方式的变化两个层面对进一步优化我国企业所得税制度进行了量化模拟。本文的研究证实,以降低名义税率为目标的减税,有助于减少我国企业的实际税收负担,但是从企业的有效边际税率的角度来看,这既不是唯一的措施,也不是最为有效的措施。税率下降会减少企业股权融资下的有效边际税率,但同时增加了企业在债务融资下的有效边际税率,其对企业实际税收负担的影响依赖于企业的融资结构,在债务融资占比较高的情况下,降低税率对于增强企业减税获得感的效应会受到削弱。而适度放宽税法对资产的折旧规定,调整资本弱化规则或者对于企业融资活动中债务融资的认定,都能够起到降低企业有效边际税率,减少企业实际税收负担的效果。基于上述分析结论,本文建议可以考虑从如下角度推进我国企业所得税的实质性减税政策。
首先,适度下调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名义税率的下降能够增强我国企业所得税在国际税收竞争中的优势,增加我国对跨国公司直接投资的吸引力。名义税率下降不会对税收收入产生过大的负面影响。其对企业所得税收入的负向冲击是暂时的,从中长期来看,企业所得税率的变动具有税收中性,减税并不必然导致税收收入的下降。比如在我国2008年的企业所得税改革后,内资企业所得税占GDP的比重在2011年就超过2007年改革前的水平,从全球经验来看,Dajezk(2017)总结了过去30年35个国家94次企业所得税减税的实施效果,证实减税后三年内,各国企业所得税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重平均仅下降0.05%。需要指出的是,名义税率的下降并不能确保企业实际税负也实现同等程度的下降,还需要其他税制要素调整。
其次,进一步放宽固定资产折旧的规定,特别是缩短企业所得税法规定的固定资产折旧年限。一方面,这一政策在短期内能够起到快速降低企业实际税负的效果。另一方面,从国际比较来看,现行G20国家的企业所得税制中,仅阿根廷、巴西、中国、德国和墨西哥对部分设备器具等固定资产规定了10年的资产折旧年限,而加拿大、法国、美国和南非等国均将固定资产折旧年限设定在3年以内。在企业所得税税率不发生调整的情况下,可以考虑扩大设备器具等固定资产加速折旧方法所适用的固定资产范围,降低我国企业的有效边际税率,比如将 《关于设备 器具扣除有关企业所得税政策的通知》所确定的固定资产加速折旧适用范围从新购进设备、器具扩展到最近几年内购进的、尚未折旧完的设备、器具。
最后,为配合中央去杠杆、控负债政策的实施,同时降低企业的实际税负,可对企业所得税中关于利息费用税前扣除的规定进行调整,增加企业利息支出税前扣除的金额。包括优化对金融机构同期同类贷款利率的认定;提高关联方债资比的比值,可以考虑将债资比从 5∶1(金融企业)和 2∶1(其他企业)提高为 6∶1(金融企业)和 3∶1(其他企业),以对冲去杠杆政策对税盾的负面效应。同时,调整和进一步完善现行企业所得税中关于混合性投资业务(《关于企业混合性投资业务企业所得税处理问题的公告》)的认定,增强其适用性。■
注释:
①以G20国家的2016年度可比国内生产总值(以下简称GDP)为权重,2016年G20国家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的加权平均值为31.02%,随着美国企业所得税名义税率降到21%,这一加权平均值变为26.77%,若进一步考虑意大利下降7%,阿根廷下降5%和英国下调1%的情况,则加权平均值进一步减少到26.47%。
②名义税率更多地被(跨国)公司用于设计法律或会计策略,以实现将所得从高税率地区向低税率地区转移的目的。
③虽然都是衡量企业有效税率的指标,但是有效边际税率和有效平均税率存在一定的差别。首先,两者测算的假设前提不同,有效边际税率基于经济利润为零的项目进行;有效平均税率仅衡量已发生项目的税负水平,并不考虑这类项目是否盈利。其次,两者的测算结果并不具有一致性,一个行业的有效平均税率可能高于,也可能低于基于边际投资项目计算的有效边际税率。
④经济折旧指资产价值随着资产使用年限下降的比例,与税法规定的折旧相比,存在年限差异等差别。
⑤加速折旧允许资产在使用周期的较早阶段多提折旧,企业在资产投资使用的初期能够留存更多的税后收入。
⑥对于其他类资产,我国尚缺乏更细化的明细项,但是在固定资产统计中的其他费用主要包括土地购置费、拆迁补偿费、贷款利息和勘察设计费等,本文对其他类资产的折旧,统一按照无形资产的处理方式,分10年摊销。
⑦在计算折旧的净现值时,如果税法对该类资产规定了两种及两种以上的折旧办法,应该选择最有效的,比如我国企业所得税法对于允许加速折旧的固定资产可以选择缩短折旧年限法 (法定年限的60%)、双倍余额递减法和年数总和法,双倍余额递减法的净现值最高,应该选用双倍余额递减法,但是这要求更详实的分行业数据。在本文的基准分析中,为便于进行国际比较,选用直线法来确定折旧,这一估计结果实际上会高估我国企业所得税的有效边际税率水平。
⑧先进先出法和移动平均法在测算存货有效税率时的主要差异在于后者对通货膨胀率进行了调整,因此采用先进先出法测算的存货有效税率会高于移动平均法。我国企业所得税法规定企业可以选择其中之一,本文采用移动平均法进行测算。
⑨根据《国资委关于中央企业降杠杆、减负债、控风险的指导意见》的规定,到2020年前中央企业的平均资产负债率要再下降2个百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