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就是一种幸福
2019-02-12丁语萌
丁语萌
前言:
我看到过不少关于那个时代的书籍、文献乃至诗歌作品,几乎都是以近乎哀戚的口吻,而像余华一样冷静甚至于冷酷的,不能说没有,但少之又少。是他对苦难不敏感吗?还是他的同情心已在岁月风霜的消蚀下变得麻木?
不是的。正如他自己所说:“作家的使命不是发泄,不是控诉或者揭露,他应该向人们展示高尚——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恶的一视同仁。”他讲述的不仅是福贵沉重而苦难的一生,更是福贵接受现实后如何踏实与幸福地活下去。他讲述的不仅是家珍、凤霞、有庆、二喜等等人在命运的洪流中死去,更是他们用纯真、善良忍受并消化着痛苦,怎样倔强地活着。
一
“人是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福贵,一个败光家产的浪子,一个骨肉离散的老汉,一个极致平凡与渺小的人,他卑微地活着,最终竟然显得伟大。那个时代,无数政要在“四人帮”的野心下饮恨而终,无数学者在惨无人道的侮辱与迫害中郁郁自杀,但福贵活着。不是凭借不屈的意志,不是凭借明哲保身的智慧,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这股出自生命本能最纯粹的力量,恰是将历史的车轮拉出泥潭的重要助力之一。在举国上下无数像福贵一样的“凡人”对“活着”的愿景与渴望中,历史缓慢而坚定地前行着,使更多想活着的人,获得了活下去的权力。
故事的结尾,当福贵拉着自己的老牛回顾一生,没有埋怨命运的不公,也没有晚景凄凉的感慨与悲切,只是觉得踏实,他将过去记得清清楚楚,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缅怀,当他在脑海中将往昔的点滴拾起,他仿佛一次又一次地重度此生,他“最好的媳妇”、“最好的女儿”、“最好的儿子和外孙”,他所珍惜与怀念的所有人,还有他自己,都成了一头头“牛”,在彼此无法看见的地方,在转瞬即逝的黄昏中,耕耘着自己的生命。
福贵让我明白,活着是不需要意义的,我们接受命运,不过是完整了生死间的规则。
二
“你要活着,你欠我们一条命,就用你自己的命来还吧。”
家珍,一个逆来顺受的妻子,一个含辛茹苦的母亲,她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却无愿无悔地嫁给了赔净祖产的穷鬼丈夫,即使浑身无力依旧坚持干活来哺育儿女,维系家庭,她的后半生在永无止境的劳作中度过,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中度过。然而也许是小时受到的教育让她即使病倒在床也干干净净,不失尊严。她淳朴善良的天性没有在苦难中走向暴戾恣睢,而是外表愈坚强内心愈慈悲。
她唯一的儿子有庆是为了给县长春生的老婆输血而死的。春生给她钱了,可她绝不肯接受,让他出去,让他以后再也别来。可当文革春生逃到福贵家里避难时,她却劝意图自杀的春生活下去,春生自杀后,她还说:“其实有庆的死也不能怪春生。”她不喜欢让别人欠着自己,她也不想让春生下辈子来偿还他欠下的命。她心中仍承受着丧子的无尽悲痛,却早已默默地原谅了儿子的“间接杀手”。这样的女人,身上牵扯的是非很少。她活得比谁都踏实,因为在宽容与慈悲中,她获得了真正的宁静。在她死时,福贵也说;“家珍死得很好。”我想这里的好,是干净、安详与纯粹。
家珍让我明白,活着是不应该计较的,我们计较的因果得失,不过是束缚与侵蚀了我们自己。
三
“凤霞就坐在我对面,她知道我们是在说她,就轻轻地对着我笑。”
我看过两遍《活着》,凤霞小时的这个笑容是最让我感动的,我想象过很多次她笑起来是怎么样的。我之所以被她的笑所吸引,是因为她不会说话,她无法用语言表达,所以她只能笑,笑就是她的语言,她的笑容包含了她心中的一切。
她的一生,让我想起了穆旦的《赞美》,“永远地犁后旋转。”在诗人作家眼中,她是“凝固在路旁的受难的形象”,在读者眼中,她是身世悲惨但勤劳善良,淳朴美丽的哑女;那在她自己眼中呢?她仅仅是苦难与高尚吗?凤霞的哑,实在是全书的一大妙笔,因为安排任何其他语言都会影响到她的纯粹,因为她的答案根本不用说出来,她只要在那里轻轻地笑着,任何人对她人生的评价都显得苍白而肤浅。
凤霞让我明白,活着是活在自己的笑容里。永远不要活在别人的同情里。
四
“我感到自己写下了高尚的作品”。
《活着》是发生在乡村的故事,但我觉得余华写的并不是乡土,他写的是命运。《活着》可以发生在农村,也可以发生在城里;可以发生在中国,也可以发生在国外。也许这就是它如此受外国读者欢迎的原因之一吧。相较于莫言等作家,余华的作品很少表现出“情怀”,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深刻,他没有精神的原乡,因为他所扎根的是最广阔的现实,这样的作品,怎能不伟大,怎能不深广?
《活着》,教我以旁观者的身份审视自己,从而以亲历者的身份感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