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理论来源、根本旨趣与学说史意义
2019-02-12
“阶级”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概念,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揭示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利益根本对立的经济根源,科学地分析了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社会革命发生的条件及其方式,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具有关键性地位。列宁指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一条指导性的线索,使我们能在这种看来扑朔迷离、一团混乱的状态中发现规律性。这条线索就是阶级斗争的理论。”(1)《列宁全集》第26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60页。但马克思、恩格斯没有集中阐述阶级问题的系统理论著作,他们关于阶级问题的论述,更多散见于《共产党宣言》《德意志意识形态》《资本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等著作中。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学说体现了人类思想的历史连续性与飞跃性的有机统一,其连续性表现为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直接继承了古典政治经济学派、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以及法国复辟时期历史编纂学家阶级学说的合理成分;其飞跃性体现为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与方法,分析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阶级、阶级斗争现象,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社会阶级与阶级斗争问题的深刻剖析。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是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合法性基础,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方法是分析宏观社会结构的有效工具,对准确认识社会整体结构,特别是深刻把握社会阶级、阶层结构的特征,确立国家治理的有效方略具有重要意义。(2)参见黄金辉、张蔚玲:《国内关于阶级斗争理论争论的几个焦点问题及思考》,《理论视野》2017年第1期,第15-20+52页。在当前正在进行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主题教育的背景下,本文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直接理论来源、根本旨趣与学说史意义的探讨,对深化党的初心与使命的认识颇具现实针对性。
一、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理论来源
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同“任何新的学说一样,它必须首先从已有的思想材料出发”。(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91页。马克思在1852年给魏德迈的回信中,明确指出“阶级”并不是他的“个人发明专利”。对阶级问题的研究,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腊哲人或政治家,如梭伦、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人,分别从权力、财产、职业、人的自然秉性、自然秩序等不同角度,对阶级问题作了多维度的深入分析。尽管未能揭示阶级问题的本质,但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形成仍然具有重要影响。但从思想的内在关联性与时间维度来看,古典政治经济学派、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法国复辟时期历史学家三大思想流派关于阶级问题的相关论述,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形成的影响更为直接。厘清这三大思想流派阶级学说的主要内容及其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学说形成的重要影响,对深入理解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理论旨趣和重大意义十分重要。
(一)古典政治经济学派的阶级观
法国重农学派创始人弗朗斯瓦·魁奈创立的“纯产品论”,认为土地是财富的唯一源泉,将农业生产创造的财富扣除生产过程中消耗的剩余部分称为“纯产品”。他依据人们在“纯产品”生产过程中的不同地位和作用,将社会成员分为生产阶级(以农业劳动者和农业资本家为主)、非生产阶级(以制造业主和商人为主)、土地所有者阶级(以地主、君主为主)。(4)参见王亚南:《资产阶级古典政治经济学选辑》,北京:尚务印书馆,1979年,第208页。其后,法国经济学家杜尔阁进一步发展了魁奈的观点,提出企业家、制造业主和雇佣阶级,都是资本所有者,他们通过运用资本雇佣由工匠构成的另一个阶级获得利润,另一个阶级除了自己双手外一无所有,只是垫付他们的每日劳动,得不到利润,只能领取工资。(5)杜尔阁:《关于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唐日松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年,第49页。从这一论述来看,杜尔阁已认识到“雇佣阶级”除出卖劳动力之外一无所有,资本所有者凭借资本占有雇佣劳动者阶级创造的利润。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劳动价值论的创立者威廉·配第认为,劳动和土地共同创造价值,农产品的价值分为工资和地租,两者之间存在此消彼长的关系,他从一个侧面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对立和冲突的根源在于利益分配的不平等。亚当·斯密从劳动价值论出发,首次分析了剩余价值的本质,把地租和利润看作剩余价值的形式。(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6页。他按照收入来源划分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将劳动和土地形成的价值分为地租、工资和利润三部分,分别形成以地租为生的地主、以工资为生的工人、以利润为生的资本家三大主要阶级。在配第、斯密研究的基础上,大卫·李嘉图进一步阐述了工资、利润和地租三者之间的对立关系,特别是发现了利润高低与工资高低的反比例关系,(7)大卫·李嘉图:《政治经济学及赋税原理》,郭大力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2年,第92页。说明李嘉图已非常接近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初期三大阶级(工人、资本家与土地所有者)之间经济利益的对立。马克思认为“李嘉图揭示并说明了阶级之间的经济对立……这样一来,在经济学中,历史斗争和历史发展过程的根源被抓住了,并且被揭示出来了”。(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4卷,第184页。
法国重农学派根据在生产领域所处的不同地位和作用,以及对资本占有关系的不同,将社会成员划分为不同阶级。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家进一步完善劳动价值论,初步揭示了剩余价值的真正来源,(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1册,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8页。发现资本主义社会初期的工资、利润和地租之间存在此消彼长关系,以及与之对应的三大阶级(工人、资本家与土地所有者)之间存在对立关系的经济根源。总体来看,英、法古典政治经济学派代表人物关于阶级问题的分析,为马克思、恩格斯着重从社会生产领域和生产资料占有关系维度,分析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结构,以及从不同阶级之间经济利益的对立,考察阶级之间矛盾与冲突的根源产生重要的影响。
(二)空想社会主义的阶级观
空想社会主义代表人物包括法国的圣西门、傅里叶和英国的欧文,他们提出人的理性、情绪、教育、无知等并非人性的产物,而是阶级斗争的结果。圣西门被恩格斯誉为“阶级斗争的天才发现者”,(10)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文提到:圣西门“认识到法国革命是阶级斗争,并且不仅是贵族和资产阶级之间的,而且是贵族、资产阶级和无财产者之间的阶级斗争,这在1802年是极为天才的发现。”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46页。他的阶级学说主要包括两方面内容:一是关于阶级划分依据的分析,他基本沿袭了前人的“职业”和“财富”阶级划分说,但又有所超越,将对社会变革的态度和立场纳入阶级划分的依据。他将法国社会阶级划分为:第一阶级由学者、艺术家和一切有自由思想的人构成,第二阶级由有财产而又反对变革的人构成,第三阶级为其他剩余的一切人员;(11)圣西门:《圣西门选集》第1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年,第10页。二是对阶级斗争的分析,他从社会分工角度提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概念,提出“阶级是历史发展的产物,阶级和阶级斗争随着包括经济条件在内的历史条件的变化而变化”,(12)参见孙亮:《重审马克思的“阶级”概念:基于政治哲学解读的尝试》,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53页。历史的主要内容就是各阶级之间的斗争,而阶级斗争是任何社会中都存在的普遍现象。傅里叶在抨击资本主义制度时,揭露了贫富阶级之间的尖锐对立。他认为工厂主阶级(承担领导和监督工作)和一无所有的阶级(承担全部劳动)是文明制度下两个基本阶级。他敏锐地观察到劳动者贫困的增加与雇主财富的积累呈正相关,认为贫困是由富裕产生的,必然会爆发穷人反对富人的战争。欧文对资本主义社会阶级对立现象作了深刻的分析,他认为财富占有的巨大差别,使人们分裂为彼此仇视的阶级,(13)《欧文选集》下卷,北京:商务印书馆,1965年,第53-54页。社会的一极是巨富的少数人,另一极是沦为工资制度下奴隶的大多数劳动者。他还将无产阶级的解放和消灭私有制联系起来,并预言无产阶级解放必然到来。概括地说,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的阶级学说,特别是其关于阶级是历史发展产物的观点,阶级斗争是普遍存在的社会现象、是历史的主要内容的观点,将无产阶级解放与消灭私有制联系起来,并预言无产阶级解放的必然性等思想,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启示价值。
(三)法国复辟时期历史编纂学家的阶级观
波旁王朝的短暂复辟,使资产阶级同封建贵族之间的矛盾十分尖锐。为捍卫资产阶级革命的果实,梯叶里、基佐、米涅等历史编纂学派的代表人物,从阶级斗争视角分析法国大革命。他们分别考察了法国贵族、资产阶级和人民之间的相互对立、分离,论证资本主义制度的合理性和资产阶级战胜封建贵族的必然性。他们在阶级问题分析上的创新观点主要包括:就阶级划分而言,梯叶里把阶级划分的标准由以往具体的“财富、权力和职业”提升为抽象的“利益关系”。关于阶级斗争的认识,此前的学者只是将阶级斗争作为一种社会历史现象加以描述,并没有认识到阶级斗争的功能。基佐在对英国17世纪和法国18世纪革命历史考察的基础上,得出阶级斗争是政治事变的发条和历史发展源泉的结论。米涅也指出“欧洲社会重要的社会因素——贵族和第三等级——之间的相互关系,决定了欧洲的政治发展”。在对人民群众历史作用的认识上,法国复辟时期历史学家肯定第三等级的历史重要性和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梯叶里批判之前的历史学家“顽强地不承认人民群众有首创精神和思想”,认为第三等级的历史比皇室和贵族的历史更有意义。米涅也指出:“第三等级愈壮大,旧的社会制度就愈接近最后的崩溃。”(14)普列汉诺夫:《阶级斗争学说的最初阶段》,柳明、石柱译,北京:三联书店,1965年,第14、9-12、14页。总体来看,法国复辟时期历史学家的阶级思想,特别是其将阶级划分与利益关系相联系的观点,对阶级斗争在历史发展中重要作用的分析,对人民群众在历史发展中重要地位的肯定等思想,对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形成具有重要影响。
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的思想家或学者,包括古典政治经济学派、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抑或法国复辟时期的历史学派,都未能创立科学的阶级和阶级斗争学说。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为这些思想家和学者的立场局限于维护有产阶级和统治阶级的利益;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在社会历史观上依然陷于唯心主义,因而无法对人类社会的阶级与阶级斗争现象作出科学的分析。但他们对阶级问题的理论探索和深刻思想,为马克思恩格斯科学阶级思想的形成提供了丰富的、有价值的思想材料。
二、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根本旨趣
思想理论旨趣是指理论研究的基本价值取向与根本目的。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的本质特征,马克思、恩格斯探索阶级问题的理论旨趣,主要不在于构建关于阶级问题研究的一般理论体系, 而是为了批判资本主义制度、探索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革命的正确道路与方式,根本目的是为了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自由、解放。
(一)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基本价值取向
彻底批判资本主义制度,动员无产阶级组织起来,以社会革命的方式推翻资本主义制度,为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自由解放提供思想武器,是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阶级问题的基本价值取向。(15)参见黄金辉:《历史唯物主义研究的理论生长点——关于中国社会结构阶段性特征与演进趋势的分析》,《理论视野》2016年第6期,第25-27页。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集中体现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实践有机统一的本质特征。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不是黑格尔式的绝对理念自我运动的产物,而是在观察、研究当时欧洲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阶级斗争,特别是在科学总结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革命斗争的历史经验,以及在批判吸收以往思想家关于阶级问题论述的合理成分基础上形成的。具体来说,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基本价值取向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为深刻揭示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尖锐矛盾与历史暂时性提供思想理论武器。马克思、恩格斯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是运用唯物辩证法分析社会历史发展的典范。一方面,他们充分肯定资本主义制度取代封建制的历史进步性,认为资本主义在其发展初期,极大地促进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05页。在政治上,资产阶级彻底否定封建等级授权制,提出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主张,建立起资本主义民主与法治制度,对维护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的基本权利与自由,发挥了积极的历史作用。但马克思、恩格斯彻底批判资产阶级思想家将资本主义制度美化为人类理想制度的错误观点,(17)参见孙清华:《论马克思恩格斯对以往统治阶级思想政治教育的批判》,《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3期,第92-100页。认为资本主义制度从一开始就存在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一方面表现为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私人劳动与社会劳动的矛盾,并日益发展为生产资料私有制与社会化大生产之间的矛盾;另一方面表现在社会阶级关系上,由于资本家凭借生产资料所有权与资本主义国家政权的保护,无偿地占有雇佣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因而必然存在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根本利益对立的阶级矛盾。同时,马克思、恩格斯批判资产阶级宣扬的“平等”“自由”与“博爱”价值观的非真实性。他们指出,由于资本主义私有制造成的资产阶级占有巨大财富而无产阶级长期贫困的现实,资产阶级革命只是完成了“政治解放”,即人与人之间实现了形式(法律)上的平等,而没有实现每个人从而所有人的自由发展与人与人真正平等的“人类解放”。在资本主义制度下,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仍然处于经济上受剥削、政治上不平等的境地。随着生产力的进一步发展,资本主义社会存在的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表现为周期性地爆发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表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已从生产力发展的促进力量,转变为阻碍生产力发展的桎梏。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加剧,体现在阶级关系上,就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日益尖锐。无产阶级为了摆脱自己的不利境遇,必然联合起来进行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革命,这样社会变革的时代就到来了。其二,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鲜明价值立场是坚决维护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的利益,为无产阶级认识自己的历史使命、推翻资本主义制度,提供了科学的认识工具。在唯物史观看来,阶级社会产生的思想,总是反映特定阶级的利益与愿望。马克思、恩格斯在科学总结19世纪30-40年代欧洲三大工人运动经验教训基础上形成的阶级思想,是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利益的集中表现。马克思、恩格斯在批判继承古典经济学劳动价值论基础上创立的科学劳动价值论与剩余价值学说,使以往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从抽象道德角度批判资本主义制度,转变为科学分析资本主义生产过程及其本质,并认识到无产阶级是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人类解放的根本力量。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体现了科学性、道义性与革命性的有机统一。马克思、恩格斯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的巨大财富与价值,是无产阶级(雇佣劳动者)创造的。资本家凭借其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无偿地占有雇佣劳动者创造的剩余价值,从而揭示了资本家发财致富的秘密与无产阶级贫困的制度根源。与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仅将无产阶级视为同情的对象不同,马克思、恩格斯充分肯定无产阶级的优良品质与新世界创造者的历史地位,认为无产阶级是机器大生产的产物,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者。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企业中的集中工作与协作劳动性质,使其富有组织性、纪律性与合作性。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经济利益的根本对立,决定了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革命的坚决性,无产阶级是资本主义制度的“掘墓人”。无产阶级不能解放全人类,就不能解放自己,决定了无产阶级革命是人类历史上最彻底的社会革命。与以往封建主与资产阶级革命只是用新的阶级统治代替旧的阶级统治根本不同,无产阶级革命的目的是彻底消灭一切阶级剥削与压迫制度,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共产主义社会。
(二)马克思、恩格斯探索阶级问题的根本目的
实践是马克思主义最本质的特征。马克思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1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6页。马克思、恩格斯对阶级问题的理论探索,不是为了构建关于阶级问题的一般理论体系, 而是在于探索无产阶级阶级意识构建的有效路径,探寻无产阶级以整个阶级集体行动的方式,进行反对资产阶级统治的社会革命,从而找到了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解放的现实途径。
1.探索无产阶级阶级意识形成的有效途径。马克思是实践唯物主义者,认为仅仅停留于理论批判,不可能使事物的性质与社会历史进程发生实际转变。无产阶级只有在科学理论指导下,认识到自己肩负的历史使命,团结起来以整个阶级的集体行动,进行反对资本主义的社会革命,解放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目的才能实现。马克思、恩格斯将无产阶级存在的状态分为“自在”和“自为”两个层次,提出无产阶级能否完成从“自在”向“自为”的转变,是革命能否成功的认识前提。而实现从“自在”向“自为”的转变,关键在于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卢卡奇对无产阶级阶级意识作了系统的理论分析。他认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既不是个别无产者的心理意识,也不是无产者群体的心理意识,而是无产阶级对其历史地位与历史使命的理性自觉。在卢卡奇看来,阶级意识既不是具体个人的,也不是全部群体心理意识的简单相加,而是阶级成员在对其自身所处的历史地位、承担的历史使命和肩负的历史责任理性认识基础上所达成的共识。卢卡奇将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视为影响革命命运的“决定性武器”。(19)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136、129页。从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来看,卢卡奇夸大了阶级意识的作用。因为阶级意识毕竟是思想观念因素,尽管对社会历史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但决定社会历史发展的根本性力量,则是客观物质性因素。无产阶级革命能否成功的决定性因素,还是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生产力、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是否已发展到足以引发社会性质根本转变的激烈程度。而且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及其发展水平,从根本上也是由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发展程度,及其所表现出的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矛盾斗争的实际状况所规定的。作为强调理论与实践有机统一的能动的马克思主义者,我们应该看到卢卡奇强调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对无产阶级革命命运“决定性武器”作用观点的合理性。因为如果没有形成阶级意识,无产阶级的成员只能以盲目的、原子化的孤立个体形式存在。只有形成明晰的阶级意识,无产阶级的成员才能从松散的个体转变为有组织、有纪律,能够正确认识阶级革命性质的自觉主体,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才能从自发的经济斗争阶段上升为自觉的政治斗争阶段。无产阶级的成员才能正确认识阶级革命的性质与意义、进而有效组织起来,以阶级集体行动的方式进行反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政治革命,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为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创造条件。
马克思、恩格斯提出无产阶级阶级意识建构的途径,包括间接和直接两种方式:间接方式是指无产阶级个体成员接受本阶级政党进行的意识形态教育。他们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共产党一分钟也不忽略教育工人尽可能明确地意识到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敌对的对立。”(20)《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34页。尽管马克思、恩格斯主张实践是认识的源泉,但也同时看到任何时代具体个人的活动范围都是有限的,个人的知识大部分来自间接经验,即通过阅读、接受学校、家庭教育,以及向其他人学习获得知识与经验。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指出:受到纯粹无产阶级教育的孩子们,摆脱了资产阶级的一切影响;(21)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0页。“无产阶级在受了教育之后不愿再忍受现代无产阶级所受的那种压迫”。(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614页。工人在同资产阶级斗争的实践中淬炼阶级意识,是无产阶级阶级意识形成的直接方式。实践是认识的来源与动力,无产阶级成员阶级意识的形成与巩固,从根本上取决于参与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革命斗争。恩格斯指出:“工人和资本家的对立越尖锐,工人中的无产阶级意识也就越发展,越明朗。”(2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32页。在阶级斗争实践中,无产阶级队伍不断壮大,其组织性、纪律性,使命意识得到淬炼,并初步形成阶级的集体行动,实现从单纯的经济斗争上升为争取本阶级解放的政治斗争。在接受无产阶级阶级意识教育和阶级斗争的实践中,无产阶级从“物化”阶级转变为具有“主体意识”的阶级,而后逐渐上升为“自为”的阶级,这一过程就是无产阶级意识从“无”到“有”、从“物化”到“成熟”的动态过程。(24)参见阮华容、陈曙光:《乌托邦——西方马克思主义社会革命理论评析》,《理论视野》2019年第8期,第86-92页。
2.探索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革命、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自由解放的正确道路与方式。马克思主义是实践与行动的理论,马克思、恩格斯研究阶级问题的根本目的是探索无产阶级取得革命胜利的现实途径,其核心是关于无产阶级历史使命与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斗争的论述,其中最重要的内容是关于无产阶级革命的条件、道路、方式与战略策略等问题的论述,主要包含以下几个方面的内容:
(1)高度重视建立无产阶级政党,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政治与组织保障。马克思指出,如果没有形成自己的政党,无产阶级就像一袋马铃薯中的一个个马铃薯那样,完全是一盘散沙,无法形成一个阶级。(2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62页。无产阶级只有拥有自己的政党,才可以利用组织的力量,加强对党员的培养和教育,并通过政党把工人组织起来,把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自发斗争转变为自觉的革命,将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经济斗争、思想斗争、政治斗争联成一个整体,以便在革命的主客观条件成熟时,及时将革命引向胜利。
(2)认为暴力革命是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主要方式,但并不否定和平方式的价值与可能性。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革命胜利的第一步是夺取政权,至于具体选择暴力方式还是和平手段,应视各国政治、社会发展的具体情况而定,采取暴力革命方式是在和平夺取政权无法实现情况下的无奈之举。无产阶级革命的历史经验表明,当无产阶级革命爆发时,资产阶级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必然运用手中掌握的暴力手段(如军队、监狱、警察等)压制无产阶级革命,无产阶级只能用暴力方式进行革命。(2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304页。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在资本主义民主制度相对健全和经济利益分化相对较小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利用普选制、议会斗争等和平方式,争取无产阶级与劳动人民的政治、经济权利。马克思指出,在议会民主较发达的美国、英国、荷兰等国“工人可能用和平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年,第179页。马克思逝世后,恩格斯根据欧洲一些国家工人阶级政党,特别是德国社会民主党利用普选权开展议会斗争的成就和经验,阐释了他对无产阶级斗争策略的新看法。他在《卡尔·马克思〈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一书导言》一文中,指出由于阶级斗争条件的重大变化,1848年的斗争方法已经过时,筑垒巷战有利于政府军队,而不利于已丧失物质保卫武器的无产阶级,应把普选权、议会斗争等合法活动作为新的斗争方式。(2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90页。
(3)提出工农联盟是无产阶级取得革命胜利的重要保障。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既是反对资产阶级革命的领导阶级,又是这个革命的主力军的前提条件是工人占人口大多数的国家;而对那些工业化程度不高、农民占人口比例相当大的国家而言,要取得无产阶级革命的最后胜利,不仅要实现无产阶级内部的团结,更要强调无产阶级及其政党建立工农联盟的重要性。马克思在总结1848年法国革命经验时明确指出,当革命还没有把农民发动起来并和无产阶级靠拢以前,无产阶级就不能触动资本主义制度,否则无产阶级的“独唱”,就不免要变成“孤鸿遍野”。(29)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69页。
(4)倡导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世界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彻底解放。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是在总结当时欧洲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革命斗争经验教训基础上提出的。他们指出巴黎公社失败的经验教训表明,无论是法国、德国,还是英国,单独一个国家的无产阶级都不可能彻底消灭资本主义制度,如果单独某个国家过早发动无产阶级革命,其导致的后果是招来其他国家的围剿;(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655页。无产阶级必须“联合行动,至少是几个文明国家的联合的行动”,(3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419页。否则不可能取得革命的胜利。马克思、恩格斯提出这一战略思想的依据在于,随着资本跨越民族与国家的界限,向世界各地扩张,历史就从民族与区域的历史,转化为世界历史,随即形成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各国资产阶级的利益紧密联系,从而事实上形成了资产阶级的国际联盟。因此,任何一个国家一旦爆发无产阶级革命,不仅会首先遭到本国资产阶级的镇压,还必然引来其他国家资产阶级的联合镇压。无产阶级为了推翻资产阶级的统治,就绝不能孤军奋战。而应在本国无产阶级政党的领导下,与其他国家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形成反对资产阶级革命的国际联合。只有这样才能推翻资产主义制度,实现无产阶级与全人类的自由与解放。
三、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学说史意义
从西方阶级学说发展史的视角来看,马克思、恩格斯以唯物史观与剩余价值理论为基础,对阶级的起源、阶级斗争的原因、历史作用与发展过程,特别是对雇佣劳动者阶级与资本家阶级利益的根本对立性、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演进的历史过程及无产阶级革命的正义性,对无产阶级历史使命、无产阶级实现自身解放的条件、取得革命胜利的现实道路与战略、策略等一系列重大理论与实践问题的科学分析,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提供了科学的思想理论武器,也使人类阶级学说第一次奠基于科学的基石上。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在阶级理论学说史上的重大贡献,表现在对阶级学说理论、方法的重大创新两个方面。
(一)对阶级学说理论的重大创新
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在阶级学说理论方面的主要创新,正如马克思在1852年3月5日给约瑟夫·魏德迈的回信中指出:“我所加上的新内容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产阶级社会的过渡”。(3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26页。马克思、恩格斯在继承前人阶级学说合理成分,以及亲自参加、指导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基础上,以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理论为基础,对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阶级、阶级斗争现象,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关系与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实现了阶级学说理论与方法的重大创新。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的形成与发展,使阶级、阶级斗争理论与资本主义批判,从历史唯心主义与抽象道德批判的迷雾中摆脱出来,为人们正确认识历史与现实的阶级与阶级斗争现象,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与方法。具体来说,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对人类阶级学说理论的重大创新,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马克思、恩格斯从历史唯物主义出发分析阶级与阶级斗争问题,明确提出阶级、阶级斗争的产生和演进与生产力的发展及利益分化相联系的观点。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分析阶级问题,认为对阶级、阶级斗争的起源、发展变化与历史作用等根本问题的理解,必须深入到各个时代生产方式的发展状况中去寻找。马克思、恩格斯认为阶级是经济关系的人格化,阶级、阶级斗争的产生,是社会生产发展到出现显著利益分化的结果。当社会生产力水平很低,几乎没有生产剩余,人群之间不存在利益分化时,阶级不可能产生;当社会生产发展到出现制度化社会分工,剩余产品成为经常性存在时,一些部落酋长、军事首领利用自己对公共事务的支配权,占有这些剩余产品并使之常态化以后,私有制就出现了。(33)参见张当:《〈共产党宣言〉中阶级斗争理论的两种阐释路向与反思》,《教学与研究》2019年第3期,第29-37页。这时,社会成员之间开始出现财富占有的显著区别,有产者与无产者之间的利益出现明显分化,于是阶级就产生了。不同时期阶级关系与阶级斗争的具体发展状况,也与这一时期各阶级之间的利益矛盾与冲突程度密切相关。(34)参见黄金辉、王驰:《当前中国利益分化现状与执政党利益整合能力的提升路径》,《理论探讨》2019年第6期,第23-29页。当社会发展到生产力高度发达,社会财富极大丰富,可以实现按需分配的时候,社会利益分化成为多余时,阶级消亡的条件就具备了,阶级也将逐步走向消亡。因此,马克思、恩格斯将阶级与阶级斗争视为一种社会历史现象,既不是从来就有,也不会永远存在。
第二,提出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的观点。在阶级社会中,统治阶级要维护自身的优势地位和既得利益,而被统治阶级希望摆脱经济上被剥削和政治上受压迫的不利境遇,两者之间必然存在不可避免和难以调和的矛盾与冲突。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体现为不同阶级在经济、政治与文化等方面的利益都存在冲突与斗争。其中政治斗争是阶级斗争的高级形式,只有通过政治斗争,被统治阶级才有可能争得有利于维护自身利益的结果。(35)参见王沪宁主编:《政治的逻辑——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原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7页。马克思通过对资本主义经济运行过程的考察,发现资本家阶级发财致富的真正秘密是凭借生产资料所有权,无偿地占有雇佣劳动者阶级创造的剩余价值。马克思的平均利润率理论、资本积累理论、资本有机构成理论与经济危机理论,进一步揭示出雇佣劳动者不仅受个别资本家的剥削,而且受整个资本家阶级与土地所有者的共同剥削。而且随着资本积累的不断增加与资本主义的发展,无产阶级将日益贫困化。而周期性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又使无产阶级的处境更为不利,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更加激烈。概言之,马克思以经济学的严密推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利益的根本对立性,及由此决定的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矛盾、斗争的必然性。同时,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欧洲19世纪30年代以来阶级斗争,特别是对1848—1850年法兰西阶级斗争、1871年巴黎公社革命的研究,指出无产阶级在反对资本家阶级剥削、压迫的过程中日益联合起来,特别是在代表本阶级利益与运动方向的政党领导下,使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上升到政治斗争的高度。马克思在总结巴黎公社失败的经验教训时,特别指出无产阶级为了保持革命胜利的果实,必须打破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建立无产阶级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唯此才能有效防止资产阶级的反扑,确保革命胜利的成果不至于得而复失。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后,必须加快发展经济,实行真正维护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根本利益的政策,为逐步过渡到实现每一个人的自由发展,从而达到一切人自由发展的自由人联合体创造条件。
第三,强调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性特征。马克思、恩格斯在总结欧洲19世纪40年代末与巴黎公社无产阶级革命的经验教训时提出,为了防止资产阶级武力颠覆,保持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果实,必须建立工人阶级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但马克思同时强调:“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产阶级社会的过渡。”(3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426页。这表明马克思不仅指出建立工人阶级政权、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必要性;同时也强调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性特征。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后建立的工人阶级政权,从根本上区别于资产阶级及以往封建制、奴隶制政权。包括资产阶级政权在内的一切阶级剥削与压迫的政权,都是统治阶级维护自身特权、镇压被统治阶级反抗的工具。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后建立的工人阶级政权,不是为了重建新的阶级统治,而是为了保证无产阶级与其他阶级的劳动者,成为国家与社会的真正主人。马克思之所以高度肯定巴黎公社的工人阶级政权性质,是因为他认为公社“是生产者阶级同占有者阶级斗争的产物,是终于发现的可以使劳动在经济上获得解放的政治形式”。(3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02页。恩格斯也指出无产阶级革命胜利后建立的新政权,应该使国家由社会主人变为社会公仆,这是无产阶级政权和一切剥削阶级政权的本质区别。马克思指出为了保证革命胜利后建立的工人阶级政权,不再是剥削、压迫工人阶级及其他劳动者的工具,“无产阶级革命取得胜利后,决不能再继续使用资产阶级的国家机器”,因为“奴役他们的政治工具不能当成解放他们的政治工具来使用”。为了防止工人阶级政权异化为新的阶级压迫与统治的工具,马克思认为应该像巴黎公社一样,政府的所有委员都通过普选产生,大多数成员必须是工人或公认的工人阶级代表,只能拿工人的平均工资,不能享受任何特权,而且随时可以被罢免。马克思指出巴黎公社革命的实践表明,不同于资产阶级国家以维护资本家阶级利益的政治统治职能为基础,无产阶级国家的主要职能是管理“行政、司法和国民教育”等社会公共事务。巴黎公社在仅仅存在的短短2个月时间内,实行了一系列限制资本家、保障工人阶级权益的经济、社会政策。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性,从根本上是由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斗争的性质决定的。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与以往社会阶级斗争性质根本不同的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斗争是阶级斗争的最高形式,也是阶级斗争的最后形式。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根本利益的对立性,决定了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这一革命的最终目标不是使自己上升为统治阶级,建立一个新的阶级剥削、压迫的政治秩序。而是要彻底消灭一切阶级剥削与压迫,实现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正是从这一意义上,马克思指出无产阶级专政是从资本主义社会转变为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概言之,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无产阶级专政作为过渡国家的必要性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为了保护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果实,防止资产阶级武力颠覆;二是无产阶级专政国家承担着作为整个社会的代表,将资本家阶级占有的生产资料转变为社会所有、实现生产资料社会所有制的重大任务,以彻底消除阶级与阶级斗争赖以存在的经济与社会根源。当无产阶级专政国家承担的这两方面历史任务完成以后,它就失去了继续存在的必要,于是国家就开始走向消亡。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真正作为整个社会的代表所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即以社会的名义占有生产资料,同时也是它作为国家所采取的最后一个独立行动”。(3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163、98、668页。
(二)对阶级分析方法的重大创新
恩格斯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3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64页。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也是如此,既是研究历史与现实阶级问题的出发点,也是有效的分析方法与工具。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史观与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与方法,分析人类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阶级斗争问题,创立了科学性与革命性统一的阶级思想,使阶级、阶级斗争理论,从长期笼罩的历史唯心主义与抽象道德批判的迷雾中摆脱出来,为人们正确认识人类社会长期存在的阶级与阶级斗争现象,对科学分析社会利益关系、阶级阶层结构,乃至宏观社会结构,提供了有力的分析工具。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分析方法实现了唯物论与辩证法的有机统一。具体来说,马克思恩格斯阶级思想在阶级分析方法论上的重大创新,主要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首先,在对阶级、阶级关系问题的分析中,坚持彻底的唯物论、特别是唯物史观的立场与方法。由于阶级立场与分析视角的不同,在关于阶级问题的相关分析中,以往多数学者将分配方式及其结果作为阶级形成及阶级划分中的决定性因素。他们侧重根据不同社会群体在财富分配中的地位及其占有财富的多少,考察阶级关系结构及其演变。不同于当时大多数学者在阶级划分问题上倒果为因的唯心主义分析路径,马克思、恩格斯在关于阶级划分标准问题上,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立场与方法。在他们看来,不平等的经济关系,特别是对生产资料占有的不平等关系,是阶级产生并长期存在的根本原因。阶级划分的基本依据是生产资料占有状况,其中占有大量生产资料的群体为剥削阶级或者统治阶级,而不占有生产资料、只能依靠出卖劳动力获得生活来源的群体,则是被剥削阶级或被统治阶级。当然,马克思、恩格斯并非机械地将生产资料的占有情况、财富多少或社会地位,作为阶级划分的唯一依据。而是认为在判断某一具体社会成员阶级属性的时候,既要看其经济地位,也要看其价值观与政治立场,即看其站在什么阶级立场、为哪个阶级代言。正如希腊学者普兰查斯指出,马克思、恩格斯认为对个人阶级属性的判断,不能局限于经济标准,应同时考虑政治标准和意识形态标准。(40)参见普兰查斯:《政治权力与社会阶级》,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年,第64-65页。以唯物史观为基础的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分析方法,既将客观物质因素作为判断阶级关系与个人阶级属性的基本依据,但同时也应重视政治与意识形态的重要作用,从而避免陷于单一的经济决定论,使其对社会阶级阶层结构性质与社会发展的分析,具有很强的解释力。
其次,运用唯物辩证法、特别是矛盾分析法研究阶级矛盾与阶级斗争问题,体现了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分析方法的彻底辩证法本质。马克思、恩格斯之前的思想家,对阶级问题的分析,一般从社会利益分化或者财富占有两极分化的角度着手。其中不少学者将阶级看成永恒存在的社会现象,不是将阶级看成一定社会历史阶段的产物,从而陷入方法论上的机械论错误。马克思、恩格斯运用唯物辩证法、特别是矛盾辩证法,分析阶级矛盾与阶级斗争问题。他们认为,在生产资料私有制条件下,占有大量生产资料的阶级与没有生产资料、或者只有极少生产资料的阶级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与斗争,这是占有生产资料的阶级(统治阶级)与没有生产资料的阶级(被统治阶级)之间矛盾斗争性的体现。正如其他事物的矛盾既有斗争性,也有同一性一样,占有生产资料的阶级与没有生产资料的阶级之间的矛盾,同样既有“斗争性”的一面,也有同一性的一面。所谓矛盾的斗争性,是指矛盾双方相互排斥、相互否定的性质与趋势;而矛盾的同一性则指矛盾双方存在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融通的关系与趋势。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资本家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矛盾的分析,既看到了两个阶级之间基于根本利益对立的不可调和的利益矛盾与斗争,即其矛盾具有斗争性的一面;也看到了在一定历史阶段,两个阶级之间存在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甚至具有相互促进作用的关系。在马克思、恩格斯看来,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存在的条件下,资本家阶级与雇佣劳动者阶级既存在显著的利益矛盾、冲突与斗争;但又相互依存、不可分离,即没有雇佣劳动者阶级,就没有资本家阶级;反之也一样,没有资本家阶级,就没有雇佣劳动者阶级。而且,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过程中,资本家阶级与雇佣劳动者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的实际状况,也是不断变化发展的。在资产阶级革命过程中,资本家阶级与无产阶级联合起来,共同进行反对封建主阶级的斗争。在这一过程中,两个阶级之间团结合作,具有推翻封建主阶级统治、改变本阶级命运的共同利益。在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初期,由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生产力发展水平基本相适应,两个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也相对缓和,社会秩序总体稳定,从而促进了生产力的快速发展与社会发展进步。(41)参见黄金辉、魏倩:《中国共产党对私营业主阶层的政治吸纳与整合——改革开放以来中国政治稳定的一个解释视角》,《教学与研究》2017年第12期,第74-83页。在这一阶段,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之间矛盾关系的特征是矛盾的同一性占主导地位。但随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力水平不断提高,生产规模不断扩大,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的社会化大生产与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的矛盾不断加大,并爆发周期性的经济危机。使无产阶级的生存境况日益艰难,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两个阶级之间的斗争日益尖锐,必然导致无产阶级革命的爆发,严重危及资本主义制度的存在。这一时期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之间的矛盾,斗争性方面开始占据主要地位。也就是说,马克思、恩格斯将资本主义社会中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之间的矛盾,不是看成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经济、科技与文化的发展不断变化发展的。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既有斗争性,也有同一性,是两者的有机统一。而且其矛盾斗争性与同一性的具体结合与展开方式,也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当资本家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斗争发展到爆发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导致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现无阶级的共产主义社会以后,无产阶级与资本家阶级都不复存在,自然两个阶级之间的斗争,也不存在了。总之,马克思恩格斯阶级分析方法实现了方法论上彻底的辩证法革命,使人类阶级学说上升到新的理论高度,提供了分析群体社会关系与社会结构的强有力的认识工具,对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与以整个阶级集体行动的方式,进行反对资产阶级的革命,对取得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实现每个人自由的发展,从而进入一切人自由发展的共同体,具有重大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