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一扇季节的门(外一篇)
2019-02-10潘姝苗
潘姝苗
冬天到了,谁不想进屋便感受到一阵暖意?可是我家当初装潢时用的全是冷色调:白墙,蓝底夹花布艺沙发,米色强化木地板,蓝白相间的电视柜,还有两张钢化玻璃茶几。加之房子的空间大、东西少,儿子每次回家都觉得缺少温暖。有一次,他还特意对我说:“妈妈,家里太冷了。你和爸爸没下班的时候,我一个人又冷又怕,只好把自己的屋门关上,躲起来。”听得我既惭愧又心疼。
清代龚自珍在《长相思》词序中写道:“软红十丈中,尘福易易,恐践此约大难。”尘世繁华热闹,何不如像饮一杯清茶那样,享受一番软红之福,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
为了让家居环境看起来温暖、安全,我决定转换审美视角,“弃冷投暖”。我家以前基本都是蓝、白两色,属于冷色,现在尽量添加一些柔和的元素和基调,把家里填充得温馨一些,使室内气氛营造得更和谐。先挑选一些暖色系的物件,比如在超市购置超大的毛毛熊,棕色的泰迪狗,黄黑相间的布老虎,还有色泽鲜红的馋嘴猴抱枕、靠垫,一一放在客厅沙发上。为了避免房间过于空荡,我还在网上买来组装的简易家具:一个枣红的帆布鞋柜,一个粉红圆点的衣橱,一瓶镶金边的藤状工艺插花。在玄关和茶几处,铺上地垫、摆上拖鞋,不仅色调换作红粉系列,而且将以前的硬塑和橡胶材料都改成棉绒。
做好了颜色搭配,还要在一些细节上做文章。比如窗帘,虽然不能全部换掉,但是可以在绑绳上系一对中国结,或是拴一对小巧淘气的布娃娃。儿子小时候最喜欢摸我的发辫,现在窗帘添了“新宠”,原本密严森森的布片立马变得美观、有生气,儿子对着它们时再也不会担心有“大坏蛋”出现了。
在儿子的房间里,我更是用足心思去设计。如果回了家,而小主人并没有归属感,待在屋里也没有东西亲密接触,只感到胆战心惊,这是非常讨厌之事!床品尽量挑选棉、麻材质,在硬木床头柜上罩了一层订制的软包,不仅舒适温暖,还能减少磕碰。椅垫自不可少,连雪白的写字桌也被我铺上了布垫,由于花纹是镂空的,我还在他伏案的位置摆了一块加热台板,这样就不会因为布垫太软而影响写字的质量了。为了彻底告别冰冷的感觉,我将大块的拼接泡沫摆满落地窗台,书柜顶部也放置了好几盆绿色水培植物。它们轻柔的枝条垂悬下来,像我温柔的探视,又好似一句句亲切的问候;空调开启的时候,它们还能够给室内加湿。
宋代杨万里赋诗:“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雪后晚晴,四山皆青,惟东山全白,有心情就有诗意,看山看水都那么任性。身为主妇,既要有巧手,还得有匠心。我多么希望,我经手的每一个饰品、每一个物件、每一道菜肴都洋溢着柔软的暖意,温柔而舒展。一推开门,饮水机穿着小衣服改成的“碎花夾袄”,冰箱把上戴着一双“毛线手套”,椅子添了坐垫和靠背,藤编的花篮里躺着紫色黄色余香犹存的干花,形状各异的花瓣在窃窃私语,暖意在室内荡漾开来。
扮暖家居,无限创意。一寸寸,一缕缕,换一扇季节的门。现在我真喜欢回家的感觉,家里充满了温情和爱的暖意。
大雪节气,食粥养人。北方民谚说:“碌碡顶了门,光喝红黏粥。”意思是天渐冷,不串门,在家喝碗暖乎乎的红薯粥就美得很。晨起煮粥,各色豆米被我投置锅内,白的黄的赤的紫的,咕嘟咕嘟慢慢熬出满屋子香气。一碗稀粥呈上来,就是一味舒畅调和的滋养品,润我以肠胃,汩汩渗入肺腑,粒粒安于唇齿,口口甘爽合宜,弥散着温暖的烟火气息,熨帖至极。
“粥”为会意字。从米,从二弓。“米”指米粒,“弓”意为张开。苏东坡有书帖曰:“夜饥甚,吴子野劝食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
刚成家时,早起不知食何,经常伴着闹铃踩乱市井,匆匆到临街的摊贩那里买些食物果腹。无非数见不鲜的葱油饼、糯米团、包子、油条、茶叶蛋……入眼馋人,吃着却并不副实,若再顾不得斯文边走边啃,淑女气质全无,这样纯为充饥讨的一日早餐,所食毫无美意。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再不能由着惰性过日子。煮粥,大概是女人持家的第一营生。可别小瞧了熬一锅粥,抓几把米,舀几碗水,续几道火,都要拿捏分寸,细致讲究,唯此,锅里的水米才能彼此融洽,烧透火候,煮出的粥才不伤筋骨,新鲜耐嚼。起初,我的“粥艺”不怎么如人意,水米交战,不是稀得白汤打浪,就是稠得锅沿打勺。日子久了,觉得婚姻和生活就像煮粥,要想绵软长久,必须守得平实不喧、朴素无华,于留白处游刃有余,分寸得当,才如一幅得意的水墨丹青,给人以可餐秀色。
每遇头痛脑热,发烧感冒,或是爱人酒醉反胃时,熬一锅白米粥,趁着微烫徐徐地喝下,让身体散出些微汗来,瞬间便觉神清气爽。那酣畅体己滋味,像打通了任督二脉,赛过太上老君的灵药仙丹。怪不得南宋诗人陆游作《粥食》一首:“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粥煮得好,得下一番功夫,坚果之类可隔夜浸泡,凉水要一次加足,等水开米滚时,改用小火慢熬,执勺顺锅底划圈搅匀。当然,现在有高科技的电饭煲、电压力锅,只须转到煲粥的档位,一键搞定。平常煮粥不宜繁杂,除了大米小米,再挑两样辅料即可,比如花生、红豆、薏仁、红枣、莲子、栗子等。每年腊八,我都会熬一锅什锦八宝粥,除了选料一定得凑足八样,还别出心裁地加点冰糖、枸杞、芡实、核桃等保健原料,美味之余让家人吃得营养。但诸多口味里,我还是觉得白米粥最好,简洁素淡,清净柔腻。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苏轼的“清欢”实在难得,它省略了尘世繁琐的迎来送往、灯红酒绿,谢绝了纸醉金迷的狂欢。想这世间一花一木、一草一叶皆为浮生,一沙一土、一笑一念都是尘缘。若有一处颐养身心的所在,就像一碗粥,在袅袅香气中徐徐地喝、慢慢地呷,与凡尘两不相碍,于清淡中品出原味,不亦快哉。
一碗疙瘩汤
记忆中,那些令肺腑生暖、齿颊留香的美食并无复杂的工艺,而是融入了亲情和爱意的气息,才显得别有味道。母亲的面疙瘩汤就是其中一种。
在我小的时候,一到冬天,母亲时常给我们姐妹做疙瘩汤吃,雪白、筋道的面皮在母亲手里像有魔力的天使,能祛除天气的寒冷,吃了周身俱暖。成家之后,我也自己动手做过几次,总不如母亲做的味道好。
上周,母親来我家住,帮我接送孩子上学,我缠着她,说想吃她做的疙瘩汤。清晨,我趁母亲正在和面,让她教我怎么做。只见她将面粉加温水,打散抓匀,又打进去一只鸡蛋,用筷子迅速搅拌,随后放入少许猪油、精盐和白糖,做完这些准备,母亲叹口气望着我:“你们小时候吃的疙瘩就是面粉做的,哪有这些配料,味道肯定要差一些。”等灶台上的骨头汤冒了热气,母亲不紧不慢地将和好的面往锅内拨,汤开面熟,沉下去的大小面团不一会儿全露了头,像纷纷从池塘钻出来的小淘气,让人看着欢喜。母亲熟练地用锅铲抄着底,续一碗冷水。把洗好的芫荽和小葱切碎,待锅内汤水大开时,关火,撒上菜叶,一道青白相间、味美香浓的“大骨疙瘩汤”就成了。盛上一碗,扑鼻的香味裹着一圈圈白蒸气扑面而来。
见我们一家三口吃得津津有味,隔日,母亲又换着花样,做了份清水菠菜疙瘩汤。将面切成细丝儿,清汤挂面不单调,拌上一碟油腌红椒、一碟重阳绿韭,浇几滴麻油,一碗夹红带绿的疙瘩别有新意,这样一顿颇具田园风味的早餐,把晨光映衬得格外清爽。
俗话说,星期三爬大山,有儿子最喜欢的西红柿鸡蛋疙瘩汤,一天就有了新的开篇。母亲将番茄拿铁勺压熟去皮,加入葱姜末用热油炒成酱,再下水煮开,接着下入碾碎的细面疙瘩,焖熟之后,转圈倒入搅拌好的鸡蛋,这疙瘩汤色香味俱佳,营养搭配也好。
周四,母亲买了鲫鱼,正好做鱼香疙瘩汤,这回打的疙瘩状如细丝,似有若无,裹在奶白的汤汁里,像笼着轻纱的梦。很快到周末了,母亲说:“明天我就回去了,给你们改改口吧,天天吃疙瘩汤吃厌了没?”儿子点名还要一道没吃过的疙瘩汤,母亲笑着哄他:“小馋猫,把你这会吃的功夫用在学习上,外婆天天给你做疙瘩汤都乐意。”儿子绕在锅台前不走,母亲也不卖关子:“今天是道北京特色面食,叫拨鱼儿。”这次的做法的确不同,面团早就紧实醒好了,将其覆于掌心上,用小刀一条条地拨成细条,不一会儿,锅里就现出长短不一的面片,拿筷子搅匀,犹如一锅活蹦乱跳的“小杂鱼”。
母亲不在家时,每天的早餐除了稀饭馒头,就是面包牛奶,吃得孩子直撇嘴,老公也皱眉头,不置一词。如今吃到母亲做的的疙瘩汤,我才知道,生活需要花样翻新,不时地调换口味,只要用心付出,一碗疙瘩汤,也有多姿多彩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