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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述论

2019-02-08

民族艺林 2019年4期
关键词:老舍国民话语

(长春师范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32)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是指运用西方近代民族国家(nation-state)理论、民族主义理论,以及汉语文化语境下的“民族”“国家”话语(如民族意识、民族精神、民族观;爱国主义、国家意识等),对老舍文学的阐释研究。这种基于政治视角的老舍研究,对于深入认识老舍文学的社会历史价值,具有重要意义。但这类研究,因需运用西方民族国家理论,又需来自中国史、民族学、政治学等多学科的综合文化支撑,更需围绕老舍文学的客观体认,所以研究起来有一定难度,研究状况也显得纷繁。鉴于此,本文拟对这方面研究进行梳理,对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之对象、方式、内容、存在问题和改进建议,进行总结论述,以期促进这方面的研究。

一、研究对象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其研究对象是集中体现出民族国家观念的老舍作品。或者说,被民族国家理论阐释频率较高的老舍作品。现将以往研究的主要阐释对象(老舍作品),呈现如下:

二、研究方式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就研究方式而言,大致可分为直接研究和间接研究两种。

所谓直接研究,是指直接运用民族国家理论,对老舍文学中的民族国家意识、观念、想象、叙事等话语进行分析、评价的研究。这类研究的具体开展过程一般是:在题目中点出“民族国家”(或相关话语)字样;在行文中一方面梳理、介绍民族国家话语,一方面解析老舍文学中民族国家话语的表现形态、途径和效果。这类研究成果主要包括:《战时生活经验与现代国民意识的凝成——以〈四世同堂〉为中心》[1]《战时国家之城的形象建构——老舍的重庆想象与民族国家观念》[2]《论民族国家想象与老舍文学创作》[3]《抗战时空里的谣言与身体——〈国家至上〉中的回汉矛盾与民族国家叙事》[4]《关于民族国家想象的反向叙事——以刘鹗、鲁迅、老舍为例》[5]等。

《战时生活经验与现代国民意识的凝成——以〈四世同堂〉为中心》虽未直接在题目中明言“民族国家”,却点出了民族国家意识的重要方面——现代国民意识,故应算作“直接研究”。此文并未一开始便纵向梳理现代国民意识,而是以“问题导入”,即先从《四世同堂》开头有关祁老太爷生活哲学的叙述,导出中国现代民众的国民意识缺失,继而追溯其历史成因,同时触及中国现代国家观念的建构历程,指出全民抗战对中国现代国家建设、国民意识启蒙的重要意义。接着回到《四世同堂》,谈这一意义发生的文本证据。再由文本中的家国关系问题,引起关于传统之“家”的历史文化追溯,以及“五四”以来中国文学“破家立国”的书写。在此基础上,分析《四世同堂》的家族文化批判。此文的研究方式可概括为:从作品中的现象导入民族国家问题,对民族国家问题纵向梳理之后,重新再回到作品深入理解现象,再进一步衍生子现象(或相类现象),由此引出相关民族国家问题的探讨,然后再回到文本加深理解新问题,遵循的是“现象——理论——现象”(“实践——理论——实践”)的模式。

《战时国家之城的形象建构——老舍的重庆想象与民族国家观念》亦由文本现象“重庆想象”入手,导出民族国家认同、身份的国家生产、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构与撕裂等问题。该文主要抓住了“重庆想象”中的国都符号、国民身份、地理气候、战时环境等要素,植入民族国家理论,在二者之间横向切换。

《论民族国家想象与老舍文学创作》先纵向追溯中国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诞生历程,再梳理中国现代文学的民族国家想象。在此基础上,重点解析老舍文学中的民族国家想象。

《抗战时空里的谣言与身体——〈国家至上〉中的回汉矛盾与民族国家叙事》将民族国家叙事、谣言理论、身体理论结合起来,探讨《国家至上》民族国家叙事的复杂性。该文将民族国家叙事视为“公理性”概念,理论阐释较少;对谣言理论和身体理论阐释较多,追求“理论协同”阐发效应。

《关于民族国家想象的反向叙事——以刘鹗、鲁迅、老舍为例》直接以老舍文学为例,探讨民族国家想象问题,故划入“直接研究”。文章对民族国家话语的横向解释和纵向阐发,更为全面、细致、系统。

总之,“直接研究”倾向于“民族国家知识系谱梳理+作品对应阐释”的模式。在这一框架下,追求研究方法的多样化,如采用“问题导入”“现象—理论—现象”阐释法,纵横阐释法,相类理论协同阐发,知识细部扩充等。

所谓间接研究,是指回避或淡化民族国家理论,使用中国本土语境下的“民族”“国家”概念,或是某些文化媒介、思想媒介、历史媒介、文学史媒介等,来涵括、介入老舍文学,以发现其中蕴含的民族话语、国家话语。这类研究的主要成果有:《老舍民族观探赜》[6]《从底层人物塑造看老舍民族意识的嬗变》[7]《老舍文学世界:民族精神启示录》[8]《论老舍文学创作中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9]《在“国家”意识的召唤下——抗战中的老舍》[10]《爱国立场与启蒙现代性的彰显——〈国家至上〉再解读》[11]《老舍与满族文化》[12]《满族小说与中华文化》[13]《老舍小说与儒家文化》[14]《老舍与儒家文化》[15]《抗战中的老舍:“士”的精神与“国家至上”》[16]《老舍抗战散文中的文化心理透视》[17]《论老舍的人道主义思想》[18]《老舍抗战观扼要》[19]《老舍重庆时期抗战小说论》[20]《论老舍“文协”时期的创作活动》[21]《中国现代文学的民族国家问题》[22]《论1930年代民族主义文学思潮》[23]等。

《老舍民族观探赜》并未直接引用民族国家理论,而是在“民族”的汉语本体语义层和中国历史语境下,探赜索引老舍“对于民族和民族关系的整体认知”[6]随着这一过程的铺展推衍,有关国民关系、民族问题、国民宗教信仰、国家发展理念、国民意识等民族国家话语自然显现出来。以“民族观”为中介,始终坚持民族国家问题的中国表述,是该文的“间接性”研究思路。

《从底层人物塑造看老舍民族意识的嬗变》以老舍小说中的底层人物为观照视点,以“民族”的衍生物之一——“民族意识”为中介,并抓住“满族意识”到“中华意识”,“西方现代国民意识”到“中华民族振兴意识”的嬗变过程,间接触及了老舍的民族国家意识。

《老舍文学世界:民族精神启示录》虽然重点探讨的是老舍对民族精神的表达,但因“民族精神”本身就属于“民族国家意识形态”范畴,再加之作者引入“救亡图存”“中西民族精神比较”的辅助视角,所以本文的“民族精神”探讨必然蔓延至民族国家话语。

《论老舍文学创作中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在“国家”观念体系内解析老舍的创作取向。“爱国主义框架”,既容易导致“就爱国主义谈爱国主义”的泛政治表述,又会为自然过渡到民族国家话语创造条件。该文的“爱国情怀”探究,属于后者。

《在“国家”意识的召唤下——抗战中的老舍》以“国家”意识统摄老舍抗战时期的创作及文学活动。由于“国家”和“民族国家”概念本身的相似性,以及作者所选取的“‘国家’整合‘民族’想象”[10]的论述策略,所以民族国家意识的探讨也得以顺势展开。

《爱国立场与启蒙现代性的彰显——〈国家至上〉再解读》在“国家主义”和“启蒙现代性”[11]的视域内,解读老舍的《国家至上》。由于研究文本的典范性,加之作者使用“国家主义”,以及由此衍生的“国家意识”“国家认同”“国家意志”“国家主义价值观”“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国家现代化”“国家现代性”等子话语来解说《国家至上》,所以必然勾连起民族国家话语的探讨。

《老舍与满族文化》把有关老舍文学中的民族国家话语探究置于满族文化场域之中。该书主要研究的是老舍创作中的满族文化素质,涉及满族的社会心理、伦理观念、文化地理、文化调式等内容,最后探讨了“老舍对满族及中华文化的忧思与自省”[12]在这一部分,由于遵循了“满族——中华”这样的由局部到整体、由单一民族到中华民族的升华模式,所以民族国家问题必然包含其中。

《满族小说与中华文化》在更广大的文化媒介——“中华文化”,更宽广的创作媒介——“满族小说”之下,审视老舍小说中的民族国家表达。具体的阐释框架包括“民族精神型范的艺术表达”[13]“满族小说的历史反思和精神文化启蒙意蕴”[13]“中华文化大格局中的满族小说价值评估”[13],这些带有“民族精神”“历史反思”“文化启蒙”“中华文化大格局”等标签的阐释框架,必然囊括老舍小说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老舍小说与儒家文化》考察了老舍小说中的儒家文化印记。在“儒家文化”的媒介中,老舍的国民权责观、爱国主义思想、民族荣辱观、有关家国关系的思考等民族国家话语,获得了来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14]“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杀身殉国”[14]“士可杀不可辱”[14]“位卑未敢忘忧国”“国将不保,何以家为”[14]等儒家话语的阐释。

《老舍与儒家文化》是在儒家文化语境当中,分析老舍的创作及其活动中所体现的民族国家意识。这些民族国家意识被梳理为“民族精神”“民族气节”“家与国、尽忠与尽孝的选择上所表现出的爱国情操、民族精神”三个方面,并寻找其背后的儒家文化心理根源。

《抗战中的老舍:“士”的精神与“国家至上”》采用一个具体的儒家文化视角,即“中国传统的‘士’的精神理念”[16],来解释老舍在抗战中所表达的“国家至上”思想。儒家文化被集约为具体视点,民族国家话语被具象化为“国家至上”观念,二者的互证互释更加具体、紧密、充分,是该文在研究方式上的显要特征。

《老舍抗战散文中的文化心理透视》以“文化心理”为媒介,将老舍抗战散文中的民族国家话语纳入其中。作者如此研究的依据是民族国家话语在观念层面与文化心理是相通的。因此,该文在论述老舍抗战散文的爱国主义倾向时,使用“情怀”;彰显其民族复兴追寻时,使用“梦”,希图借助“心理词汇”,实现民族国家话语表述的形象化。

《论老舍的人道主义思想》在“人道主义”思想的视域下审视老舍的创作。将老舍“指向‘救亡’的民族国家意识”[18]作为老舍人道主义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并重点阐明了民族国家意识对催生老舍人道主义思想的重要意义。引入“人道主义”思想媒介,有利于外延老舍民族国家意识的价值研究。

《老舍抗战观扼要》在抗战历史语境下提炼老舍对抗战的态度。因为抗战必然涉及国家关系、民族关系、领土关系等民族国家问题,所以抗战观的表达在某种程度上就是民族国家观的表达。该文与《老舍民族观探赜》的研究思路一致,始终将民族国家理论消融于抗战观的揭示中,坚持民族国家话语表述的本土化。

《老舍重庆时期抗战小说论》在“重庆时期”的历史语境下,论述老舍的抗战小说。作为综论,此文涉及老舍抗战小说的主题思想、创作心态、艺术价值等方面。“现代民族国家意识的彰显”[20]一节,被纳入主题阐释构架内。

《论老舍“文协”时期的创作活动》截取“‘文协’时期”这样一个历史横断面,剖析老舍的创作活动。由于“‘文协’时期”基本可视为“抗战时期”,所以本文的研究重点依然是抗战表述。在探究“文学立场转变的内因”[21],分析抗战话剧(尤其是《国家至上》)的主要特点时,民族国家话语被顺势带出。

《中国现代文学的民族国家问题》在中国现代文学史的媒介中,触及老舍抗战文本(《国家至上》《大地龙蛇》)中的“国家与民族话语”[22]。这种基于文学史场域的“间接研究”,具有一定的必然性。因为老舍对民族国家的文学言说,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民族国家言说中,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

《论1930年代民族主义文学思潮》在文学思潮史的媒介中,注意到老舍作为“民主主义作家”[23]的典型代表对民族主义思想的揭示。该文试图引发“民主主义”与“民族主义”的关系思考,以拓宽老舍民族国家话语表达的潜在空间。

总之,“间接研究”倾向于对民族国家理论进行“中国表述”,或者将其拆分为“民族”“国家”话语(并列关系而不是偏正关系),进行民族学意义上和爱国主义层面的阐释。同时借助文化、思想、理论、历史、文学断代史的范畴、视角,涵纳并观照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三、研究内容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其研究内容是从老舍作品中解析出的民族国家话语。这些民族国家话语,基本上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话语;一类是传统语境(中国本土文化语境)下的“民族”话语和“国家”话语。

从老舍作品中解析出的现代民族国家话语包括:

(一)现代国家意识(观念)的觉醒

这里所谓的现代国家意识(观念),是相对于“家天下”“只知有家,不知有国”等中国传统家国思想而言。在中国传统家国思想当中,现代国家意识(观念)是缺失的,常被“天下观”“社稷观”“王朝观”所代替。在很多研究者看来,老舍作为现代作家,又曾旅居英伦,还经历了亡国灭种的危机,所以具备了现代国家意识(观念)。围绕他的小说《二马》《四世同堂》等作品,进行了有关现代国家意识(观念)的阐发。如《少数民族视野下的东西方文化冲突与民族国家建构——以沈从文与老舍为中心》指出了《二马》中人与环境冲突的思想根源,即老舍现代国家意识(观念)的觉醒:“正是因为他站在中国人这样一个立场上,把自己与中国人的身份等同起来,才会感受到生活在伦敦的中国人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24]《关于民族国家想象的反向叙事——以刘鹗、鲁迅、老舍为例》谈到了《二马》的“国家主义”表达:“小马身上所体现出来的国家主义思想意识,折射出现代理性的精神之光。”[5]《二马》之所以能成为论者阐释现代国家意识(观念)的主要对象,与它的中西对比眼光和文化冲突结构是分不开的。

对《四世同堂》中现代国家意识(观念)的解析,一方面表现在“觉醒”“自觉”的揭示,如“……小说写出了民众的觉悟,也表现出老舍自觉的国家意识”[25]。主要集中在反映家国矛盾、“破家立国”的表述里。这样的表述非常普遍,似已成为《四世同堂》民族国家话语的唯一表现形态。如“《四世同堂》的开篇就写到祁老太爷‘国’的观念如何被‘家’的意识所遮蔽……”[3]“瑞全的国家民族意识已经和老一代人完全不同,他打破了家族观念,而将国家的荣辱存亡当作他的生命价值之所在。”[20]“挺身保国才是保家的唯一途径,这是《四世同堂》中瑞宣的认识,也是老舍在抗战时期对家、国关系思考的结果”[10]等。

(二)对民族国家的想象与认同

对这类民族国家话语的阐发,大都基于想象、象征、建构、身份认同、民族主义等理论,所以更易被认为是“现代民族国家话语”。这无疑属于一种“形式升华了内容”的情况。《战时国家之城的形象建构——老舍的重庆想象与民族国家观念》揭示了老舍赋予重庆的象征功能,想象重庆的方式和目的,以及想象行为过程所体现的民族国家认同。令人印象较深的分析话语有:“在老舍笔下,战时国都重庆被符号化、象征化,代表民族国家……”“重庆拥有代表‘民族国家’发声的权力”“‘到重庆去’,即意味着回到民族国家的怀抱。”“身份迁移、新旧冲突、季节转换等题材被整合到重庆想象中,并被纳入民族国家叙事范畴。由‘社会’生产的既有‘身份’迁移重庆后,受到内含平等诉求的民族主义观念的审视,‘身份’在国家意义的层面上被重新建构。”[2]《论民族国家想象与老舍文学创作》也使用“想象”话语来论说老舍的民族国家认同,如“激发国民的爱国热情,恢复民族现代性的文化想象,同时隐喻着自己对‘新中国’的热切渴盼”“……企图在伤感的文化构想中描画出理想‘中国’的模样”[2]等。

(三)国民权责意识的表达

国民权责意识,一方面强调国民对于国家的责任和义务,另一方面强调国民依法享有国家赋予的权利。老舍有关国民责任和义务的表达,由于更易融入爱国主义主旋律话语,因而得到较为普遍的阐释,如“不同于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感时伤世的爱国情愫,此时老舍的民族国家意识更为看中的是作为一个现代公民对于民族、国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18]“《人同此心》中民族国家意识的主旋律更鲜明,小说中的王文义、范明、吴聪三个青年学生都是普通人,他们既不想做英雄也不甘当亡国奴,但当二者之间没有中间道路可以逃避、选择的时候,他们选择牺牲自己为祖国尽义务”[20]“……老舍强调个人对家庭与国家的责任,实则体现出一种集体本位的立场,……但相对于家庭这个小集体而言,他更重视作为一个国民对国家的责任……”[9]。

作为问题的另一面,即老舍有关国民权利意识的表达,也不断被揭示出来。但这种揭示大都属间接揭示,甚至处于一种隐微状态。如《论老舍文学创作中国家至上的爱国情怀》在谈到老舍爱国思想的悖论时,指出了老舍在《茶馆》中流露出的困惑:“我爱咱们的国呀,可是谁爱我呢?”[26]对于这种国民权利诉求,此文也给出了基于心理学的解释:“为了国家利益,个人在特殊时期可以牺牲自己的私利,但如果以此为由时时处处要求人们做出牺牲,那么这也并非明智之举。因为,按照个人心理的正常规律,人的奉献与获得如果反差过大,人的心态就会出现失衡。”[9]《老舍抗战观扼要》借助老舍抗战观的探讨,提到了老舍的“恤民”“以天下苍生为念”的情怀。这种情怀背后的现代理性,正是一种现代国民权利诉求。《战时生活经验与现代国民意识的凝成——以〈四世同堂〉为中心》则在“现代国民意识”的探讨框架内,指出了老舍对“国”与“民”对等关系的疑虑,表现在《四世同堂》当中,就是“侧重表现的也是‘民’对于‘国’的情感和义务,而较少涉及‘国’对‘民’所应担负的责任,更遑论‘民’对于‘国’所应享的权利。”[1]再联系上述提到的老舍在《茶馆》中表露的国民关系困惑,可以说这种困惑、疑虑的背后,隐藏着老舍被压抑的、强烈的国民权利意识。

《战时生活经验与现代国民意识的凝成——以〈四世同堂〉为中心》一文的意义不仅在于揭示了老舍的国民权利意识,还在于从国民主体性的角度,将“国民权利意识”看作“现代国民意识”的主要方面、主体诉求。从这个意义上说,老舍作品中的“国民权利意识”这种民族国家话语,也可表述为“现代国民意识”。

(四)国土主权的诉求

维护国土、领土的主权,是一种重要的国家主权意识。老舍对国土主权的维护,作为一种现代民族国家话语,被研究者所揭示,如“老舍的爱国精神与国家意识,有个差可视为其特征的地方,便是他对于中国的苍生百姓是否沦为亡国奴,与国土是否被外人掠夺,持有极为高度的警觉。……在老舍心里,国家由国内何人主政尚在其次,设使这主政者专注内战而置国民、国土陷他人之手于不顾,那便是完全丢掉了‘国格’的表现。他坚持,中国的国土必须掌握在中国人的手中,此乃国本所系,国格所本。”[19]把国土主权视为一种“国格”,显出老舍民族国家观的严正性。

(五)民族联合意识的表现

民族联合意识,指的是当民族国家主权受到侵害,民族国家内部的民族成员联合起来共同维权的意识。对老舍抗战题材的民族国家话语评述,多注意到这种民族联合意识,如“……《国家至上》描写了回族与汉族合作抗日、为国出力”[22]“身为‘文协’负责人的老舍,明辨全盘,坚持以其毫不动摇的态度、行为和书写,宣示着骨肉息兵、一致对外的鲜明主张”[19]“老舍在艰苦卓绝的民族战争时期所时时魂牵梦萦、祝祷祈盼的,正是各个兄弟民族之间沟通良善、和平相依的‘东方文化’胜景”。

(六)民族主义话语的揭示

民族主义话语,与民族国家话语存在一定的意义重合,常被当作一种泛化的民族国家话语,被广泛使用。老舍对民族主义话语的揭示,被一些研究者注意到。如“老舍以极言其险的寓言故事发出救亡图存的急迫呐喊,卢沟桥事变之后,老舍抛家舍子、奔赴国难,创作多种文体的抗战文学,其民族主义精神正与《猫城记》的创作一脉相承”[23]“老舍是一个爱国的民族主义者,而非阶级论者,老舍爱国思想的主要特征是民族主义”[21]。

从老舍的作品中解析出的传统的“民族”话语和“国家”话语包括(由于此类话语较为普泛,所以不再详述,仅做列举):

(一)民族意识

如“老舍的民族意识鲜明而强烈。他爱中国,爱中华民族,同时也爱满族……”[27]“在《四世同堂》中,老舍的民族意识有着鲜明的体现,这种民族意识主要表现为对民族、国家的自觉认同、高度忠诚和绝对热爱,强调个人对国家、民族的责任和义务”[28]。

(二)民族精神

如“清朝残灯破庙日落西山的惨景,促使老舍进行民族反思,在文学创作中以国人灵魂多彩画卷,提供中华民族民族精神启示录……”[8]“对我来说,《四世同堂》当然不仅是解气,从一个老舍研究者的角度评价这部书,其特殊价值在于它是作为独立作家的老舍的最后一部分量最重的长篇,……写出了对社会特别是民族精神的思索……”[29]“在老舍的文学创作中始终贯穿着爱国思想、民族精神”[17]。

(三)民族团结

如“……老舍决意要写出一部激励回、汉群众同心抗战的戏剧,以推进中华多民族之间的团结”[6]“剧作反复张扬‘国家至上’‘我们都是中国人’的国民意识,……是一部在国家危急关头,反映国内不同民族打通心理障碍、共图中华生存的戏剧精品。可以检阅一下中华文学史的漫漫长编,此等不含任何偏见而疾呼各个民族团结对外的好作品,也是极为罕见的”[19]。

(四)爱国主义

如“爱国主义是贯穿老舍创作的一条思想红线,自从走上文坛,国家与民族的命运便成为他思索的重心,……”[9]“当人们放眼老舍一生的精神走向与在大是大非面前的所作所为之际,赠予他‘伟大的爱国主义者’的美誉,应该说是最为确当的”[13]。

(五)国家至上

如“‘国家至上’,是老舍一以贯之的社会理想,更是他在抗日战争期间力追求的精神要义”[30]“考察老舍在抗战期间的言行思想,完全可以用他与宋之的合作的话剧剧本的名字‘国家至上’四个字来概括”[16]“‘国家至上’,国家、民族的利益高于一切,为国家、民族献身,这是老舍抗战散文中反复张扬的爱国意识、民族精神”[17]。

(六)中华民族认同

如“老舍作为一位满族作家,以往在作品里较少表露自己的民族身份,而到了抗战时期,中华民族抗日救亡的时代大潮,使他十分乐于表现少数民族对中华民族的认同。联想到历史认识的错综复杂与老舍的民族身份,就更能理解老舍作品表现中华民族认同的特殊意义”[22]“老舍认同于中华民族,也认同于满族;坚定地维持中华民族的一体性,也注意一体格局中的多元性……”[27]。

需要补充说明的是:第一,传统的“民族”话语和“国家”话语存在着较强的语义相关性。如“爱国主义”“国家至上”“民族精神”“民族意识”等话语常常联用,有时还彼此之间局部替换,如“爱国精神”“国家意识”“爱国意识”等。第二,某些传统的“民族”话语和“国家”话语,虽然表述方式“传统”,但其内容实质却与现代民族国家意识并无二致。如“国家至上”“爱国主义”,实际上就是现代民族国家观念的觉醒;而“民族团结”“中华民族认同”“中华民族多元一体”,则是“民族国家共同体意识”“民族联合意识”的变相体现。第三,上述谈到的现代民族国家话语和传统的“民族”话语、“国家”话语,无论是彼此之间、还是各自内部话语之间,界限都不是泾渭分明的,而是相互联系的。

四、研究问题

(一)对现代民族国家话语的使用缺乏精确性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同其他民族国家视角下的中国文学与文化研究一样,倾向于将“民族国家话语”作为习以为常的泛化概念来使用,如对“民族国家意识”“民族主义”“国家主义”“现代国民意识”等概念,往往不加解释,直接使用、任意使用,对于民族国家的来路、民族国家意识(观念、思想)的含义及现代演变,缺乏准确的梳理和解释,这就容易导致无法准确把握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二)对现代民族国家话语概念的梳理缺乏溯源意识

对于中国近代史中“民族”“国家”“民族国家”等概念的梳理,以及有关民族国家叙事在中国现代文学中的演变轨迹的描述,缺乏源头考释,大多互相借用,“二次转引”现象比较严重。梁启超、顾颉刚、傅斯年、李大钊、孙中山等人的某些观点,被反复转引。因为缺乏源头考释,往往出现引用不准确、引用不在场、以讹传讹等情况。使用这些“二手观点”来审视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既不利于民族国家话语本身的准确传达,也不利于客观揭示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三)对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进行过度阐释、强制阐释

应该说,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是一种客观存在,有其特定的历史生存土壤,也有其稳定的内涵和形式。如果能把这些客观的话语存在,尽可能真实准确地揭示出来,也就基本达到了研究老舍民族国家表达的目的。但有些研究,或出于运用民族国家理论的狂热、或出于求新求变的冲动、或处于“建构”的功利动机,而对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进行过度推衍、强行阐释,造成“反误”、曲解、谬解等现象。

(四)对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阐释简单化

这种简单化,一方面是指阐释形式的简单化,如“民族国家话语罗列+逐条对位作品”的机械化阐释、“纵向梳理概念+横向解析作品”的套路化阐释等。另一方面是指阐释内容的简单化,将民族国家话语简单等同于爱国主义、民族主义,对民族国家话语的现代内涵缺乏深入探索。

(五)对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阐释目标错位、本末倒置

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主要研究、重点研究的是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包括其具体表现、内容实质和意义价值,而不是民族国家理论本身,也不是民族国家叙事的技术。但有些研究,出于理论运用的迫切和理论创新的热情,不自觉地将论述的天平偏向理论,将老舍作品硬性纳入尚未消化的生涩理论中,成了理论的注释。而老舍鲜活的、多元的、生动的创作实际这样的研究之本,却被理论淹没。

五、研究建议

(一)对现代民族国家话语应进行必要的概念辨析

对于看似常用的概念(如民族国家意识、国家民族主义、民族主义、国家主义、国民意识等)尤其不能掉以轻心,避免人云亦云,随波逐流。因为,现代民族国家理论在中国学术语境中,一直处于消化状态,尚未到达“公理”的地步。在老舍研究中,也是如此。必要的概念辨析、精确阐释,有利于准确揭示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二)注重对现代民族国家话语诸概念的正本清源

中国近代史中的“民族”“国家”“民族国家”“国家民族”等概念的梳理,以及有关这些概念的中国古代史追溯,要做到考释清楚、正本清源,重视对原点的考察,注重对中国表述的发生学考察,避免“二次转用”。

(三)客观、合理、合情、适度阐释老舍作品中的民族国家话语

主张回到老舍作品现场,通过文本细读,在文本语境的意义范围内寻求老舍的民族国家表达。避免溢出老舍原始意志的主观强解,避免无视时代语境的超历史阐释,避免“建构”老舍政治伦理的强制阐释。

(四)促进现代民族国家话语引用的深化

避免“寻章摘句”“机械套用”“硬性比附”“无缝对接”的简单操作模式,应丰富理论引入的视角、有机组织阐释话语,力求研究形式的多样化、立体化。但绝不意味着自由化、随意化,而应追求文法的清晰,化纷繁为有序。用严谨的章法来促进内容的表达。同时,对于民族国家话语的内涵和外延,要深入探索,以发现老舍作品中潜在的民族国家话语。

(五)明确研究老舍文学的民族国家话语之目的

研究老舍文学的民族国家话语,其主要目的是为了客观揭示老舍对于现代民族国家建设的文学贡献,而不是为了阐明老舍文学对于民族国家理论的注疏意义。民族国家视域下的老舍研究,归根结底是为了促进老舍研究,其次才是深化民族国家理论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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