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深处是笨拙
2019-02-01狮小主
狮小主
1
姥爷快80岁了，在姥姥去世以后，他明显苍老了很多。
往年春节，我回家去看他，他总会想方设法给我做一些好吃的。姥爷最拿手的是高汤汆大白菜，美味至极。那时候，姥爷给一家人做，我的碗里必定是有最多的丸子和嫩菜叶，然后再给姥姥，最后剩下的菜帮子永远是姥爷口中的“最爱”。
姥爷常说：“小狮，菜帮子是最好吃的，又甜又脆。”然后我就好奇并且生气，想要抢他碗里的“美味”。有一次，我哭着喊着非要抢姥爷碗里的菜帮子，姥姥说他：“你看你，非要招惹这个小祖宗！”
姥爷呵呵笑起来，终于“割爱”夹给我一块，我顾不得烫，就往嘴里扒拉。刚咬一口，菜帮子的泥腥味道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口腔，我“呸”一声吐了出来，“好难吃啊！一点也不甜，又酸又苦！”姥爷姥姥大笑不已。
我当时笑姥爷没有吃过好吃的菜叶和丸子，居然把菜帮子当成最好吃的东西。后来我慢慢长大，终于明白老人家的心意，心里愧疚不已。
2
姥爷是十里八村远近闻名的笔杆秀才，写得一手好字，我从小耳濡目染，也渐渐拿起高大的筆杆写毛笔字，每次我煞有介事地写字的时候，他总在一旁“啰唆”。
“四个点每个都是不一样的，写一样，就呆了。”
“起和收的时候，要保持中锋，侧锋多了就圆滑，中锋运笔才是君子。”
就这样，他一遍一遍地纠正我写字的毛病。我18岁那年春节，村委会主任刘大爷说：“小狮的字已经名声在外了，今年就让她给村委会写春联吧。”我心气很高，当时就答应下来。姥爷说：“她还是个孩子，不经夸，不过磨炼磨炼也好。”于是，那年我接过姥爷的“衣钵”，给村委会写春联。我一下子成了明星，成了“书法家”，成了大人教育孩子的优秀例子。
姥爷对我说：“小狮长大了，成了小书法家了。”我心里的幸福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依偎在老人家身边，漫天的大雪静静地落着，大红春联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是那么鲜艳夺目。
3
姥姥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大年初三那天，我去看姥爷。记得那天阳光特别好，一丝冷风都没有。
“姥爷！”我推开门，看见他坐在洒满阳光的梧桐树下，对着手里的镜子在剪胡子，镜中的阳光打在他脸上，每一条皱纹都清晰可见，我甚至看见那些细碎已经如白雪般的胡茬轻轻地落下，落在他有些臃肿的棉衣上，落在那些纷纷逝去的年华罅隙之中。
那天中午，家里只有我们爷俩一起吃饭，除了年下的主菜，那道高汤汆大白菜是一定会有的。姥爷将丸子嫩菜叶和捞底的干货全都盛给我，自己仍旧只吃剩下的菜帮子。他说：“你姥姥是没这个口福了，往后她那份，小狮你替她吃吧。”
听到此处，我赶紧低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生怕哭出来被他看见骂我没出息。姥爷轻轻叹了口气，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的阳光下，捞着他的菜帮子。
我慢慢明白：谁也不能和姥爷抢那些最难吃的菜帮子，因为这就是他表达爱的方式。也许只有那些菜帮子的味道，才能让他回忆起当初的漫长岁月，甘之如饴，欣然老去。
4
我在外工作后，只能过年回来。陪伴他的日子很少，临走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春联还是去年我写的那副。舅舅原本要换的，可他死活不让。“你原本说腊月二十八就能回来，我就想着等你回来让你写，但后来你飞机晚了点，到家的时候已经大年初一了。明年记得早点回来，最好能把我的外孙女婿也带回来。”姥爷说。
我点点头，轻轻拥抱了一下他。转身慢慢离开，这个时候姥爷的声音轻轻传来：“小狮，今天的汤是不是做咸了？我看你一直吞吞吐吐，下回我少放些盐。”我停住脚步，不敢说话，只能点点头说：“嗯。”姥爷挥了挥手，似乎声音只停留在喉咙里。
“明年，一定要早些回来，我老了，写不动春联了……”
好奇怪，那明明是晴朗而温暖的冬天的下午，我的眼前，却恍惚出现了18岁那年的大雪纷纷……
（燕子楼下摘自《时代青年·悦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