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围剿“肥宅快乐水”

陈劲松

2015 年10月13日，墨西哥旅游胜地坎昆，一名男子扛着制冷器从几个巨大的可口可乐瓶旁边走过（@视觉中国）

1886年5月8日，美国亚特兰大市药剂师约翰·彭伯顿（John Stith Pemberton）医生制作出了第一杯可口可乐。按照可口可乐官网的说法，他把糖浆与碳酸水混合，生产出了一种“美味而又清爽“的饮料，随后记账员弗兰克想出了CocaCola这个名字。这种”美味“的饮料当时的定价是五美分一杯，一天能卖出九杯。

可口可乐并不是世界上第一款碳酸饮料。1789年，日内瓦就有苏打水开始销售，但可口可乐的独特性在于把大量糖分加入苏打水中，并用其强大的市场能力将这种饮料变为美国人，甚至全世界的日常消费品，很多人把可乐当水喝，甚至是美国总统。

根据2017年《纽约时报》的报道，美国总统特朗普在2012年曾称可乐是垃圾食品，但他每天都要喝十几罐可乐。特朗普入主白宫后，在椭圆形办公室的桌子上安装了一个红色按钮，这个按钮不是用来发射核武器，也不是把国务卿叫来开会。当美国现任总统按下这个按钮后，白宫的管家就会带着一瓶可乐进来。

根据英国前药剂师Niraj Naik做的一项实验——喝可乐一小时后，身体会发生什么——一罐可乐喝进特朗普的肚子后，大概会有如下经历：

10钟内，差不多十茶匙糖进入到特朗普体内，這已经超过了世界卫生组织建议的一天摄入量，吃了这么甜的东西特朗普之所以没有呕吐，因为磷酸中和了甜味。

20分钟内，特朗普的血糖飙升，胰岛素爆发，他的肝脏努力工作把这些糖转化为脂肪。

第40分钟，特朗普吸收完毕可乐的咖啡因，他的瞳孔开始扩张，血压升高。

第45分钟，特朗普的身体内会产生大量多巴胺，刺激大脑的快感中心，这与海洛因的效用模式完全相同。

第60分钟，特朗普会感受到尿意，因为咖啡因的利尿特性发挥作用。

60分钟以后，咖啡因的刺激作用结束后，特朗普会产生糖崩溃，变得烦躁不安，反应迟钝。

总统如此，普通美国人可想而知，根据世界卫生组织2017年的资料，美国人平均每天摄入126克的糖， 超过建议摄入量（25克）的5倍。这个国家到处都能看到梨形身材的大胖子，因为他们摄入了过多的糖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碳酸饮料。更为糟糕的是，随着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在全球的扩张，他们把这种坏习惯带到了世界其他国家。在中国，它还有了另一个名字：肥宅可乐水。

肥胖的国家

这是世界卫生组织2017年公布的摄入糖分排名前十的国家。德国和荷兰因为喜好巴伐利亚地区的甜点，所以排名靠前。令人惊讶的是墨西哥，这个国家摄入量与美国相距不远，而且在成人肥胖方面排名世界第一。

墨西哥首都墨西哥城有着“上帝之城”的称号，但另一个绰号可不是这么光彩：肥胖之城。2012年墨西哥的全国健康调查发现，在大墨西哥城，近700万人超重，500万人临床肥胖，占该市人口2100万人的56%，而且这个数字是稳步上升的。大墨西哥城不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城市，也不是人口最多的城市，但肯定是下盘最稳的城市。

为了对抗超重，墨西哥市在地铁站推出了一种机器，下蹲一定时间就可以获得一张地铁票。

为什么墨西哥人这么胖？一个原因是，他们比美国人还爱可口可乐。墨西哥人平均每年饮用超过700杯可口可乐，是美国人喝可口可乐的两倍。墨西哥前总统维森特·福克斯曾经是可口可乐的送货员，在他的推动下，可口可乐击败了所有其他饮料公司，在墨西哥占据统治地位。20世纪七十年代，可口可乐公司赞助了在墨西哥城举办的奥运会和世界杯，更是成为墨西哥文化的一部分。

墨西哥很多地方，可口可乐比清洁饮用水更容易得到——很多社区真的用它来代替水。可口可乐还在墨西哥宗教仪式上出现，如帕恰斯州的“可口可乐教堂”。在这些教堂里，可口可乐瓶被作为圣物装饰教堂，神父用可乐来代替圣水，在祈祷仪式上使用。

2 017 年11 月7 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到访韩国，宴会上，特朗普没喝酒，而是斟满可乐与韩国总统文在寅碰杯（@视觉中国）

在墨西哥，毒品战争导致每年一万人丧生，但肥胖引发的二型糖尿病每年也杀死了7000人。肥胖症在墨西哥儿童身上特别明显，墨西哥城Federico Gomez儿童医院的童年肥胖专家萨尔瓦多·维拉尔潘多博士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墨西哥6个月的孩子有10%开始喝可乐，到两岁时，这个比例达到80%。”BBC在2016年的一篇报道标题就是《墨西哥正在死于可乐》。所以，当你得知在墨西哥推行含糖饮料税遇到的阻力最大时，应该不会感到奇怪。

含糖饮料税（sugary drink tax）又称为苏打税（soda tax），是各国医疗协会和世界卫生组织倡导的一个税种，旨在减少对含糖饮料的消耗，抵消肥胖带来的社会医疗成本，征收的范围包括碳酸饮料、运动饮料和能量饮料。2013年，丹麦最早开征含糖饮料税，税率为每升0.22欧元，每年的税收总额为6000万欧元。2011年，丹麦还对高脂肪食品征收了“肥胖税”（Fat Tax），在15个月后取消，因为根据他们自己的调查，这个税种减少了1300个工作机会。

匈牙利在2011年9月推出了公共健康税，不仅对可乐征税，还对酒类、小吃和水果罐头征税。

法国2012年开征含糖饮料税，每升0.72欧元，这令可乐的价格上涨了3.5%，并且禁止餐馆使用自助式的可乐机。

1994年，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生效，墨西哥加工食品的供应量飙升，即使在最偏远的山村，小商店里也摆满了饼干、甜甜圈、蛋糕和可口可乐。2006年，墨西哥政府被统计数据震惊了，除了儿童的肥胖问题外，从2000到2006年，该国糖尿病死亡人数增加了一倍，妇女的腰围平均增加了11厘米，这个国家成为大国中最胖的一个。

但饮料行业却把肥胖的原因归咎于墨西哥人不爱运动。“菲尔普斯每天吃5000卡路里，然后游10公里，看看他的身材多棒。如果你吃2000卡路里却坐着不动，那麻烦就大了，”墨西哥饮料协会的主席Jaime Zabludovsky在接受采访时如是说道。

饮料巨头的反击

2013年，墨西哥政府提出了含糖饮料税方案，并于当年进行了全国辩论。悲剧的是，这次辩论的赞助方是可口可乐公司，结果辩论会最受欢迎的观点是“解决方案不是惩罚公司，而是教育人们运动，政府不能强迫墨西哥人不喝可乐”。说这话的人是时任墨西哥糖尿病联盟的主任Fabián San Miguel。

还好墨西哥政府顶住了压力，于2014年1月推出了含糖饮料税，税率是10%。执行到现在，效果好坏参半，含糖饮料的销售额下降了5%，但墨西哥人的肥胖状况并没有改善。

墨西哥的邻国美国并没有全国性的含糖饮料税，甚至每个州内部都分歧很大，2014年11月，加州伯克利市通过了美国第一个含糖饮料税。加州是美国的风向州，很多立法都是在加州通过，然后扩展到其他州，而伯克利市又号称美国最先进的城市。这个市的主要居民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师生，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的反战运动就是从伯克利兴起的，餐馆和酒吧设置非吸烟区，为轮椅铺设专门道路，垃圾分类回收和公立学校的食品标准，都是在伯克利率先通过，然后推广到加州和全美国的。伯克利的立法也引发了全美的关注，饮料协会在这座城市花了210万美元来阻止，但没有成功，含糖饮料税税率为每盎司1.5美分，约为一公斤可乐收50美分的税。继伯克利之后，费城、旧金山、奥克兰、波特兰和西雅图等9个城市陆续通过了含糖饮料税，大部分为每盎司一美分。

可以看到，含糖饮料税在美国的进展并不顺利，很多城市还在观望，在那些实行了含糖饮料税的城市中，也时不时有抗议性的新闻冒出来。2019年1月4日，费城Shoprite超市的老板宣布，他要关门大吉了，原因是含糖饮料税导致销售额下降，入不敷出。这家超市位于费城边缘，顾客开五分钟就能出城买到更便宜的汽水，这种例子只能说明美国这种小规模的税收实验是没有意义的。含糖饮料税之所以如此举步维艰，因为美国有个强大的势力在阻挠它——美国饮料协会。

美国饮料协会（American Beverage Association，简称ABA）成立于1919年，主要成员包括可口可乐、百事可乐和胡椒博士（Dr Pepper，一种在得克萨斯流行的可乐）等，这个协会在美国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和美国步枪协会以及美国烟草协会并称为三大行业组织。

1935年，一名家庭主妇站在杂货铺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职员正在为她写可口可乐和一些面包的账单（@视觉中国）

2017年11月8日， 墨西哥特科曼市，10個月大的孩子Luis已经重达28公斤，因为肥胖和儿童糖尿病，他的生命时刻受到威胁（@视觉中国）

当一个美国城市准备征收含糖饮料税时，ABA就开始行动，策略是花钱集结本地企业，让含糖饮料税投票破产。2014年，当伯克利对含糖饮料税投票时，旧金山也同时进行了投票，ABA将资源花费在大城市，结果旧金山当年的投票没有通过。2018年，当多个城市通过含糖饮料税后，ABA改变了策略，转向州一级政府，试图通过州级的法律，阻止市一级政府征收食品税。目前，亚利桑那、密歇根和俄勒冈州都通过了这条先发制人的法律，宾夕法尼亚、新墨西哥和华盛顿州正在立法过程中。

2016年10月，《纽约时报》透露了可口可乐公司的内部邮件，两位副总裁Michael Goltzman和Capricia Marshall在邮件中讨论了如何在全球范围内封杀含糖饮料税。包括反对在费城、旧金山、里士满、奥克兰、沃森维尔征收含糖饮料税的当地战略;在康涅狄格州、西弗吉尼亚州、纽约州和爱荷华州的试图通过立法阻止市级政府收食品税的州战略;影响美国联邦监管的国家战略;影响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战略。总体而言，可口可乐搞的是总体战，有目的地发布各类信息，影响记者，收买科学家，跟踪社交媒体的大V，在各个层面游说政府。

可口可乐公司还试图影响一个国家的政策，一封后来被公开的邮件透露了他们在以色列的瓶装公司游说以色列政府的要点，包括：税收不能解决肥胖问题;对经济有负面影响;饮料公司已经尽力减少含糖量。除了以色列之外，泄露的邮件表明法国、英国、波兰和波斯尼亚政府都是他们的目标。

人类发明了甜蜜的糖，但这些饮料公司却利用人类嗜糖的天性，制造出了令人上瘾的产品，从美国总统到以色列的普通国民，全球人民都落入了他们的套路之中。人类能否跳出他们的瓶子？前景并不乐观。

1.1935年，一名家庭主妇站在杂货铺里，穿着白色工作服的男职员正在为她写可口可乐和一些面包的账单（@视觉中国）

2.2017年11月8日，墨西哥特科曼市，10个月大的孩子Luis已经重达28公斤，因为肥胖和儿童糖尿病，他的生命时刻受到威胁（@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