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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之前

2019-01-31罗伟章

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 2019年1期
关键词:仓颉巫师峡谷

三年前,我写过一部小说,叫《声音史》,小说完稿,我就有了个想法,要写一部《寂静史》。寂静而成为史,证明寂静已经过去了。事实上早就过去了。早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此刻,也就是写这篇创作谈的时候,我在川北山区旺苍县,旺苍地界,有两条峡谷,一名七里峡,一名仓王峡;仓王,就是仓颉,那个因造出文字使鬼神夜哭的人,据说就出生在这条峡谷里。这当然没什么证据,当地人却说得振振有辞。由此我突然想到,自从有了文字,世界就不再寂静。文字记录和整理着人类的思维,从而形成真正的思维,思维是一种动力,是一种“势”,有了势,哪怕是蓄势待发,也是一种声音:沉默的声音。

《寂静史》这篇小说,恰恰也写到文字的诞生,说的是某巫师“以影绘形”。这种构想,大体上也不算得罪仓颉,史书与传说合谋,都证明仓颉观鸟兽足迹创造了文字,要论起来,倒不如以影绘形来得更有意思。不管怎样,文字为万物命名,确立了高下美丑,也确立了对照和落差,有落差就有了“势”。文字让这个世界充满了声音。

声音是美的,人声也美,甚至更美,所谓丝、竹、肉,肉声最美。但如果没有寂静作底子,任何声音都可能演变为喧哗乃至喧嚣。典籍上说,仓颉成功造字那天,“下粟如雨”以示庆贺,又“鬼哭龙藏”以示灾殃。因为从此,民智日开,民德日离,人类可用文字掩饰自己,也可用文字制造借口,填欲望,行欺诈,动刀兵。文字的模糊性,还助人不断突破意义的边界,包括伦理的边界,自认为無所不能,也无所不为,心中再无敬畏。

可要是没有文字呢?

那是更加无法想象的事情。

所以过错不在仓颉,也不在巫师。仓颉和巫师都是伟大的,后人将伟大贬为渺小,是对寂静没有了尊重,更没有闲暇和心思去倾听声音之前的声音。

罗伟章

罗伟章,男。著有长篇小说《饥饿百年》《大河之舞》《太阳底下》《声音史》《世事如常》等,中篇小说集《我们的成长》《奸细》,中短篇小说集《白云青草间的痛》,散文随笔集《把时光揭开》《路边书》。现居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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