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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真有你的”

2019-01-31傅惠钧孙青波

关键词:构式主观语义

傅惠钧, 孙青波

(1.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浙江 金华 321004;2.吉安职业技术学院 公共基础教学部,江西 吉安 343000 )

“真有你的”这一表达格式,在现代口语中十分常用。例如:

(1)“‘夫子不言,言必中’呀!”李大夫抹着胡子微笑着。“行!”老秦也夸奖小陈,“真有你的!”(张贤亮《土牢情话》)

(2)丁副官:“真有你的!好啦,先留会儿这根,再给我枝哈德门!”(老舍《方珍珠》)

目前学术界对这一格式所论不多。石毓智[1]、杨玉玲[2]、郑娟曼[3]都只是扼要提及,有关工具书上的解释则更简,如舒济[4]、李宗江、王慧兰[5]等。因而还缺乏较为充分的专题研究。本文从构式角度对其作进一步探讨。

一、“真有你的”的结构形式

这一格式中的“真”,是个确认语气副词。在实际运用中有时可不出现,作“有你的”。例如:

(3)马萄兴奋道:“好!东家,有你的!”(朱秀海《乔家大院》)

除了语气上有些变化外,用法与“真有你的”基本相同。“真”在结构中起加强肯定语气的作用。这一点,连用时更容易看出。例如:

(4)“有你的!真有你的!你获奖啦!”(王金年《拷问灵魂》)

例中从“有你的”到“真有你的”在语气上有明显增强,两者显然不可换位。

“有”是一个弱动作性的领有动词。在格式中,“有”并不表示对具体事物的领有,而是表示对某种抽象事物或属性的领有,如道德、能力、素质、气度、本领、水平、方法、技艺等等。在实际语料中,“真有你的”中的“有”不能被否定,也不能受副词修饰。

再看“你”,作为实体构式,第二人称“你”是个确定成分。但是,“真有你的”也存在一定的图式化倾向,即“你”可以被其他人称代词替换,例如:

(5)“真行,真行,真有您的!”(老舍《鼓书艺人》)

(6)王小儿:“真有你们的!女人当兵有心胸,有志气! ”(老舍《老舍剧作全集》)

(7)二嫂:“嘿,乖乖,真有你们俩的,光唱管什么用!”(刘锦云《锦云剧作集》)

(8)奚落我的太监们说:“无怪乎人家当总管,真有他的……”(张仲忱《我的祖父小德张》)

(9)“真有他们的!”华斯最后才笑出来。(乔安《道具社团》)

(10)人家都上岸了,我才出来徒手搏击,我什么都比人家慢半拍,真有我的,后知后觉。(亦舒《我的前半生》)

(11)其中一个说:“真有我们的,一个小姑娘在雨中步行锻炼?” (玛格丽特·杜鲁门《国立博物馆谋杀案》)

但未见其他名词性成分出现在这个位置上。因“你”的被替换不具有普遍性,故作为实体构式来研究应是合适的。

“真有你的”中的“的”有些特殊。朱德熙把“的”分为三个,“的1”是副词性语法单位的后附成分;“的2”是形容词性语法单位的后附成分;“的3”是名词性语法单位的后附成分。[6]他认为“我会写的”这一类句子跟“这本书我的”之类的句子同一类型,其中的“的”字都是“的3”。“真有你的”的“的”当与之相类,似也应看作“的3”。朱德熙的讨论未涉及有没有语气词“的”的问题。黄景欣则认为两者是不同的,应该区别对待,“我会写的”中的“的”宜看作是语气词。其主要理由是“后面加不上名词”,“‘我会写的’和‘你会写吗’相应(‘的’可以用‘吗’来替换)”。[7]对此吕叔湘作了进一步分析,直接涉及到本文讨论的格式。他说:“有些‘X的’后面加不上名词的,也不一定都能把‘的’解释成语气词,如‘瞧我的!’‘好,听你的!’‘你忙你的,别管我!’‘吓!真有你的!’”吕叔湘不认为例中的“的”属于语气词。他指出同类的例子中有些是不能用语气词替换的,如“‘我昨天写的’‘去年来北京的’等等就不能用吗、吧、呢替换”。认为用“的”字煞尾的句子,情况复杂,有的确乎不带语气作用,只能解释为其中包含一个“的3”,有的则有明显的语气作用,当另眼相看,不宜给出统一的结论。[8]讨论中,吕叔湘认可黄景欣用语气词替换来检验是“有一定的理由”的。那么,当如何来看待下面的例子呢:

(12)阿五给他一拳,真有你啊,龙七。(北村《台湾海峡》)

(13)齐声骂道:真有你呀,好你个阎瞎狗。(白庚胜《中国民间故事全书》)

可否认为这里是“啊”“呀”替换了“的”,因而吕叔湘的结论是否需要修正,这还要作具体分析。因为,“真有你的”在实际语用中,“的”有时可以隐去,隐去后表意功能基本相同。例如:

(14)李先生恨不能身外化身,拍着自己肩膀,说:“老李,真有你!”(钱钟书《围城》)

这里的“你”实际作用相当于“你的”,语义指向“本领”。或许例(12)(13)可以理解为“真有你”后带上语气词“啊”“呀”,而不是语气词替换了“的”。下例是在“真有你的”后用语气词的:

(15)你小子还卖了一个姑娘呢,真有你的呀,你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庸人《高手》)

因此,吕叔湘的意见还是可以采信的。

“真有你的”的结构如何切分?是[真]+[有你的],还是[真有你]+[的]?确认了“的”的性质,这个切分也就容易认定了。“的”若是个语气词,显然应该认定后者,因为语气词通常附着于小句或句子,作用于全句;“的”如不是语气词,而是名词性语法单位的后附成分“的3”,那么只能选择前者。所以,“真有你的”的结构应是[真]+[有你的]。这一结论,其实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来加以证明。上文提到,“真”和“的”有时可隐去,从而出现两种变体:“有你的”与“真有你”。其实,后者并不常用,而前者却较常见。我们收集的语料中前者有150例,后者仅见3例,而且前者出现的时间应该更早。如:

(16)山东马说:“罢了,老兄弟,有你的!你会把小耗神给拿住了。”(清 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上)》)

可见“有你的”习语化程度较高,①在“真有你的”中,它作为一个结构块与“真”组合。而且,“有你的”使用的实际,也可反证“真有你的”中的“的”不是语气词,而是“的3”。

二、“真有你的”的构式义及其表现特征

关于构式的研究在国内已有许多成果,同时也存在不少争议,比如对象范围就是一个争议较多的基本问题。不过,把“真有你的”看成一个构式,应该是不会引起争议的。它具有构式最为典型的特征“不可推导性”,或说“不可预测性”。按Goldberg的观点,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所谓不可推导性,是构式的形式或意义的某些方面不能从该构式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得到完全的预测。可见,不可推导性既表现在形式方面,也表现在语义方面。[9]4-6从形式看,“真有你的”作为一个实体构式,具有很强的习语性,形式的构成有其明显的个别性,是一个独立的语块,无法通过一般规则来推导。就意义说,Goldberg所说的构式意义除了认知语义外还包括规约化了的语用意义,他认为在理解语法构式受到限制时,“语义和语用因素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语义和语用之间不存在严格的分界线”。[9]7“真有你的”所富含的意义,尤其是情感意义,具有很强的隐蔽性,显然不是其构成成分的简单相加,无法从已有的结构义中推导出来。举例来看:

(17)同学们听了关元这顺口溜,都哈哈大笑,说:“关元呀关元,真有你的,这顺口溜说的挺到位,也挺现实。”(黄朝忠《官缘》)

(18)他扬起自己的食指,义愤地说:“我报案啦,我给你挂了号。可我到公安局一打听才知道,你小子还卖了一个姑娘呢,真有你的呀,你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庸人《高手》)

前例,“真有你的”有几层意思:“同学们”认为关元说顺口溜水平很高;关元说顺口溜水平高出乎意料;“同学们”强度感叹和赞赏关元说顺口溜的水平。后例,“真有你的”则表达了:“他”师兄认为“老四海”行径很恶劣;老四海行径如此恶劣出乎意料;师兄强度感叹并指责老四海的恶劣行径。很明显,这些意思都具有很强的隐蔽性,无论是认知语义还是情感语义都不是从“真有你的”构成成分可以推知的。可见,“真有你的”作为构式毋容置疑。

我们可以把“真有你的”构式义作如下概括:

表达说话人对受话人在某方面意外表现的赞赏或贬抑的主观大量评价。

下面,我们对这一构式义的主要表现特征作些具体分析。

1.受话人在事件中的表现出乎说话人预料

如例(17)(18)都是这样。前例含有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我们竟然都不知道的意思;后例,在公安局打听到之前师兄并不知道老四海卖姑娘的事,其恶行出乎所料。这种现象,在表达中常会有显性表意外的词语出现在话语的前后。例如:

(19)一鸣听罢,目光闪闪:“妙龄,真有你的,真想不到你竟有这么大的志向。”(刘汉太《都市悠闲女人》)

(20)“你自己住着沙当当买的房子也就算了,你长的帅嘛!我是真没想到,连你老爸老妈的房子也是她掏钱装修!真有你的!”(李可《杜拉拉升职记》)

(21)海千帆冲电视屏幕说:“真有你的呀!真没成想你这么天才!”(北董《凤凰城》)

例中,“真想不到”“真没想到”“真没成想”都表明言说者对于受话者的表现出乎意料。下面例子中的“竟”也有同样的效用:

(22)“哈哈,育武真有你的!竟有这么大的胆量!” (林井然《巍巍的青峦山》

需要指出,这种出乎预料是以言说者的心理预设为前提的,是言说者主观上认为不可能的情况却出现了。也就是说,受话人在某方面的表现对于说话人来说是反预期的。当然,说话人的预期往往基于常人常态,或者说是社会的一般标准,即下文所说的“常态量”(或石毓智(2004)所说的“社会平均值”)。再看:

(23)哎,我心想,真有你的,吕部长,你一点也不客气!真跟到自己家里一样啊。(张佐良《周恩来的最后十年》)

(24)刘明捅了小牛一拳,说:“嗬,真有你的!怎么把过路瘟也治服了呀!”(子园《桃李梦》)

前例,“我”根据一般常情预设吕部长到周总理这儿会像常人做客一般客气,想不到“吕正操到总理这儿倒是蛮随便的”“我们给总理留下一个仅有的大橘子,准备在后半夜给总理吃”,他竟然“自己拉开橱门拿着橘子剥皮就吃”,其行为在“我”看来非常人常态。后例,在刘明的预设中,“路瘟”是不容易治服的,现在治服了,同样出乎意料。

2.说话人对受话人的评价蕴含着主观大量

在人们认知世界中的事物、时空、动作、性状等无不含有“量”的因素。语言学者把“量”分作“客观量”和“主观量”。“主观量表达的是说话人对量的大小的主观评价”。[10]而“量”又有常态和异态之分。“常态量”包括常识性的“社会常态量”和说话人特殊认识的“个人常态量”,而“异态量”则相对于“常态量”而言。“异态量是主观量产生的一种重要根源”。[11]主观量的表达方式多种多样,除了副词“才、就、都”等蕴含方式外(“才5岁就上学了”“都三十了还没结婚”),还使用一些人们在语言实践中逐渐形成的特殊表达方式,如通过特定的词语或语法格式使其中的量带有显著的主观评价色彩,李宇明注意到近些年学界谈论较多的“小夸张”就是主观量表现的有效方式。我们认为,“真有你的”就属于一种主观大量的特定表达方式。通过这一格式传达出说话人认定受话人表现出来的某些属性,如道德、能力、素质、气度、本领、水平、文化、胆量、信心、骨气、魅力、方法、技艺等,相对于一般人来说,数量更大、程度更高,超乎“常态量”,是“异态量”。如例(20),“你自己住着沙当当买的房子也就算了,你长的帅嘛!”在一般人的认识中,男人长得帅,对象好找,即使女方“倒贴”也正常,是意料之中的,因而这是“常态量”的表现。而“连你老爸老妈的房子也是她掏钱装修”就异乎一般人的认知了,出人意料,表现为“异态量”。“真有你的”正体现出言说者对受话者个人魅力的主观大量的评价。

语言世界的“常态量”或者说“社会平均值”,通常潜存于人们的认知系统中,只在人们认知某个实体或事件的量性特征时才作为一种参照标准被提取出来。在具体语境中,受话者的表现,刺激到言说者,基于常人常态的一种经验判定,言说对象的表现已经超乎绝大部分成员所拥有的某一属性的“一般程度”,于是言说者心理上便产生“超量”的评价。“真有你的”构式正适用于这样的话语情境。再如:

(25)我懵懵懂懂跟着他来到泉沟边,只见他下到水里,猛地拔起一截苇杆,苇杆上拴着绳子。然后牵起绳子拉出一个洗脸盆来,泼剌剌半盆金色的小鲫鱼。接着又拉出一个洗脸盆,泼刺刺又是大半盆金色小鲫鱼,内中还有一条半斤来重的金翅红尾鲤鱼。目睹此情此景,我拍手叫绝:“小吴,真有你的,果然多智,梁山泊吴用赶你不上。”(赵天益《赵天益散文选》)

例中,说话人认为小王智慧高,是通过比照以往一般人在捕鱼事件上表现出的智慧的一般程度而得出的。这个一般程度是人们在捕鱼这个活动中形成的社会经验,作为一种评判标准潜存于说话人的认知系统中,只是在评价类似捕鱼的事件时才被激活。

在具体表达中,有时会有表高程度的语言单位与之共现,如例(19)中“这么大的志向”,例(21)中的“这么天才”,例(22)中的“这么大的胆量”,以及上例中的“拍手叫绝”“果然多智”和“梁山泊吴用赶你不上”等,都属于这种共现成分。再如:

(26)东尼见了,高兴得搓着手说:“好小子,真有你的!”(朱邦复《巴西狂欢节》)

(27)我拿起一块尝一口,哇,味道好极了。木木,真有你的!(伍美珍《猪豆和她的姜饼小人》)

(28)这件离奇的失踪案就这样圆满结束了,巡官惊奇地问福尔摩斯:“福尔摩斯先生,可真有你的,这么离谱的事情你也能找出答案。”(《福尔摩斯探案集》)

例中的“好小子”“好极了”“这么离谱”都体现出程度高,与构式的“大量”义相匹配。

从构式的肯定与否的不对称,也可进一步认识构式“大量”义的存在。按照汉语否定语义范畴的基本规则,“有”的否定是“没(有)”。因此,理论上“真有你的”的否定式为“真没(有)你的”。但语言实际是,作为特定构式这一语义范畴中的“真有你的”没有平行的否定形式。而这正是构式语义表“大量”在句法上的特殊表现。根据石毓智提出的自然语言肯定否定公理:语义程度极小的词语,只能用于否定结构;语义程度极大的词语,只能用于肯定结构;语义程度居中的词语,可以自由地用于肯定和否定两种结构之中。[12]正因为“真有你的”表达的是一种“大量”义,造成其肯定性强并最终导致否定结构的缺失。

3.说话人的评价体现出情感表达的两极性

在情感表达维度,“真有你的”体现出说话人对于受话人积极或消极评价的两极性特征。当前语境中受话人的言行表现出言说者以为超乎常态的积极一面,是正极意义,这时“真有你的”主要表达赞赏的情感。例如:

(29)致庸一把将她抱起,激动道:“太太,真有你的!你从广晋源借到这么多银子,不但救了我的急,还把广晋源的银库掏空了一大块。”(朱秀海《乔家大院》)

(30)林剑文佩服地说:“大哥,真有你的,我们原来那师傅,查了一礼拜也没查出来。”(饶晖《永不回头》)

(31)“真有你的,儿呀,”她简直羡慕起来了,“生了个好样儿的闺女……菩萨保佑你吧!”(老舍《鼓书艺人》)

这些例子中都表现出说话人高度赞赏的情感,有的同时还伴有例(30)的“钦佩”或例(31)的“羡慕”之意。

当前语境中受话人的言行表现出言说者以为超乎常态的消极一面,是负极意义,这时“真有你的”主要表达贬抑的情感。如上文例(18)等,贬抑中伴有指责的意味。再如:

(32)陆屹埋怨道:“真有你的,掇着个大肚皮去看热闹,不怕被人碰撞?”(祝兆炬《台门》)

(33)“啊,你竟然没看世界杯,你平时不是最迷足球吗,还标榜自己是真正的球迷,真没想到连世界杯都不看,真有你的”。(吴薇《拒绝“世界悲”》)

(34)王贵财无可奈何地笑着,拍了拍孩子的背,说:“你这个孩子,可真有你的。好吧!我就和你跑一次吧。”(胡万春《心声集》)

这些例子中表现出说话人强烈的贬抑情感,有的还伴有“抱怨”(例(32))、“讽刺”(例(33))和“无奈”(例(34))之意。

下面的例子有些特殊:

(35)释鲁听后,好像不认识一样,仔细打量辖底许久,“真有你的!”语气说不清是褒是贬。(王占君《长篇历史小说系列辽太祖》)

后续句说“语气说不清是褒是贬”,感情似乎是模糊的。但这只说明情感的复杂性,格式本身还是表现出或褒或贬的两级取向,无非是受话者的表现积极与消极交融,言说者的评价有褒有贬,但无法做简单的取舍。这里的情感表达是亦褒亦贬双向的。

4.构式表达的情感基调是感叹

在具体的语言环境中,“真有你的”构式的主观评价义体现出明显的感叹性特征,说话人使用“真有你的”时,不仅表明了受话人通过具体言行表现出来的某种属性的量高于常态,以及说话人的褒贬态度,还带有说话人强烈的感叹色彩。这种感叹色彩与上文讨论的诸方面都有关系,换句话说,“受话人在事件中的表现出乎说话人预料”“说话人对受话人的评价蕴含着主观大量”以及“说话人的评价体现出情感表达的两极性”等,决定了构式表达的感叹性基调。一般地说,情况的出人意料容易引起人的情感震荡,“从发生学的角度看,当客观事物对人的感官产生强烈刺激时,人们会不由自主的发出某种感叹”,[13]而主观大量与褒贬情感的表现,则始终是伴随着言说者强烈情感的。

这种感叹性,表现在语形上,首先是构式本身的组成成分“真”的应用。尽管说“有你的”同样有感叹性,因为其使用的条件基本相同,但显然不如“真有你的”感叹性强。如本文开头的例(4)连用两种格式显示出感情的由弱到强。这种形式的增加与情感量之间的对应关系遵循了认知语法中的“数量像似原则”。其次,常带有感叹词、语气词和感叹号等,这在前文引例中多有表现。再如:

(36)王小仙道:“这话怪了,怎么会是说我沾你便宜,嘿!真有你的,这小青儿就算是你的人了。”(张恨水《斯人记》)

(37)姥姥大不高兴,抢白说,“吃王莽的饭,给刘秀干活儿,而且瞒着人!真有你的啊!”(北董《不一样的兄弟》)

(38)张秘书,你……真有你的!你难道就不能接待一下?(邹德盛《乱世更风流》)

感叹词“嘿”,语气词“啊”还有感叹号的使用,都是感叹语气的显性标记。

当然,在现实语料中,也有一些不带这类标记的用法,但这只是作者书写习惯所致,与“真有你的”体现出的感叹色彩并不直接对应。

三、“真有你的”构式的形成理据

“真有你的”构式义的核心是“主观大量”。这与这一构式是个“有”字结构不无关系。关于“有”字结构大量程度义的产生,学界较早就注意到并有过一些探讨。吕叔湘在20世纪80年代初就指出:“有些名词跟‘有’结合,不用程度副词,也能有程度深的意思:他可是有年纪了;这个人有学问;你比我有经验。”[14]邹韶华对此从“语用频率效应”的角度作了解释,他认为,这种现象是“语用联想”的结果:“在某种语境中某一性质的修饰出现频率高(比如‘高’多于‘低’,‘好’多于‘坏’等),那末,当修饰词语不出现时,人们仍会联想到出现频率高的性质特征。”[15]40如“有水平”中的“水平”有褒义倾向,“有脾气”中的“脾气”有贬义倾向,这决定于语用频率,因“水平”多与褒义性词语共现,“脾气”多与贬义性词语共现所致。不过,邹韶华的解释是立足于这一格式中名词性成分的语用频率的,也即一个“有”字结构是不是产生语义偏移决定于与“有”搭配的名词性词语语用频率偏向。但是“真有你的”中的“你的”尽管也具有名词性特征,但不是一个固定形式,很难对其进行语用频率的偏向性观察,或者说从“你的”的使用频率无法解释“真有你的”结构的语义偏移。在稍后的文献中值得一提的是石毓智的研究,他对于部分“有”字结构表现大量程度义提出了新的解释,即“对于有字短语的名词所指的事物,凡是以社会平均值为计量起点的,有关的短语则具有程度义”“在具有程度义的短语中,‘有’的作用可以看作一个把名词转化为形容词的词缀”。[1]16-26这是着眼于结构整体所作的解释。而郑娟曼则认为这一构式“程度高”的语义是说话者故意违背“合作原则”中的“适量原则”从而传递某种言外之意的结果。[3]211-213以上这些讨论,是从不同的角度作出的解释,其实,综合起来看方趋近于实质。基于“社会平均值”使用有字结构导致的增量现象往往可以从语用高频率上得到验证。违背合作原则之所以会产生程度高的结果,是基于“社会平均值”的语用前提,与语用频率不无关系。这里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真有你的”是一个语义上的非自足结构,只有在情境中才能赋值。之所以会产生大量程度义,与特定情境制约有直接的关系,“受话人在事件中的表现出乎说话人预料”这一现实语境,正是导致语义偏移产生大量程度义的直接诱因。而语用频率效应对这一结构构式义的产生起了间接作用,也即既有的表大量程度义的同类有字结构对这一构式大量程度义的产生具有类推的作用。

再看这一构式“情感表达两极性”的形成。“真有你的”情感表达两极性的实际状况,从我们随机搜集到的近九百条的语料可以看出,以赞赏为主要特征的正极意义与以贬抑为主要特征的负极意义出现的比例约为7∶3,格式的情感语义总体上偏向于积极与褒扬。这与邹韶华通过两千多万字语料对五千常用词中积极意义与消极意义词汇使用频率比较得到的结果相近:“现代汉语积极意义与消极意义的分布为七比三。”[15]116从这一结构的特殊情况来看,其不平衡似与动词“有”的表义特征有某种关联。刘丹青曾指出:“汉语领有动词句具有强烈的表多表好倾向,其原因之一就是受汉语‘有’字本身的表好表多倾向的影响,它源自于人类语言的表好倾向以及在上古汉语中‘有’字强烈倾向于表达超出常规(不应有而有)的领有。”[16]“有”的这种语义倾向对“真有你的”构式语义的建构产生了直接影响。当然,“有”还承担着负极领有的基本功能,再加上“你的”本身并不存在倾向性,随情境的诱发,生成负极语义这也是自然的,只不过概率低一些而已。郑娟曼认为“真有你的”表达消极情感,是“反语”所致。[3]212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这个说法似值得斟酌。

讨论这一构式形成的理据,自然要涉及到主观性问题,其构式义的主观大量、情感两级与感叹基调都充分体现了主观性特征,这一点不难理解。其实这一构式的负极情感表达还与交互主观性相关。吴福祥指出:“语言不仅能表现人的主观性,而且还常常表达交互主观性,即说/写者用明确的语言形式表达对听/读者自我的关注,这种关注可以体现在认识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对命题内容的态度,但更多的是体现在社会意义上,即关注听/读者的‘面子’或‘形象需要’”。[17]在语言的实际运用中,说话人选用“真有你的”来表达消极情感,便体现出这样一种交互主观性,主要是为了照顾听话人的感受,避免直白的话语带来的面子上的威胁。因为就人们正常的心理而言,消极情感会造成内心的不愉快,任何人都不希望自己是这种消极情感的接受者;所以当我们必须要冒犯别人时,总会尽力避免采用那些直白的会损害到受话人面子的话语,而尽可能地通过各种间接的表达方式来弱化言语的失礼程度,以便对方更易于接受。从字面上看,“真有你的”内部不蕴含任何消极评价的字眼,所以当说话人把它作为冒犯受话人的话语时,一般不会造成受话人太大的面子威胁,而且相对来说,这种间接的表达方式受话人更容易接受。

作为一种习语构式,“真有你的”构式义的形成,其主要特征是“语用义的规约化”,体现从临时到固定的一个过程。当然这种规约化在具体构式义的表现中往往会呈现出程度的差异。就这一构式而言,其感叹性基调和主观大量的语义特征在历时的发展中已达到了高度的规约化,即使把这一形式从语境中分离开来,你也会直接感知到这种语义的存在。而情感表达的两极性特征,其规约化程度相对要低一些,对于语境还存有一定的依赖性,尤其是负极情感的表达。

四、余 论

石毓智说这一构式的用例始见于1940年代老舍的《四世同堂》[1]19,从目前我们调查的语料来看,显然说晚了。其实,在晚清时期,已较习用。例如:

(39)张奇善一听,不由怒从心头起,说道:“真有你的,上我王府拿贼来啦?”(清 张杰鑫《三侠剑》(上))

(40)梦太说:“大哥,真有你的,兄弟真信服你!你会把这小子给打败了。” (清 贪梦道人《康熙侠义传》(上))

(41)戴彬一看,说:“罢了,真有你的,我须捧你一场。”(清 贪梦道人《彭公案》(三))

(42)二哥,真有你的。小钰子的话,到底是小两岁,不怨你薄他。(清 冷佛《春阿氏》)

从语料看,“真有你的”与“有你的”出现的时间差不多,在《康熙侠义传》中两者就同时出现,见上文例(16)与例(40)。我们推测,“真有你的”当是在“有你的”的基础上增加确认语气副词“真”而形成的。“真有你的”因其构式义突显而更加流行。

“有你的”作为一个句法组合单位出现的时间是较早的,而用于表大量的,至少在明代文献中就已可见到,例如:

(43)庞保约刘成在玉皇殿商量,说“打上宫去,撞一个打杀一个,打杀了小爷,吃也有你的,穿也有你的。” (明 文秉《先拨志始》卷上)

(44)国师道 :“万一放你回去,背却今日之言,那一次拿住你,碎尸万段,剐骨熬油的事,却都是有你的。”王神姑说道:“小的知道了。”(明 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二))

但这里“有你的”句法上并不独立,且表达的是对具体事物的领有,因而尽管含有主观大量义,却还不是本文讨论的构式。

只有当“有你的”所表示的领有由具体到抽象,并以独立的形式用于对受话人出乎意料表现的主观大量的感叹性评价,才具备这一构式的基本条件。就目前的材料看,这个过程应该发生在清代后期,具体演化还有待于进一步论证。

注释:

①龚学胜《当代汉语词典(国际华语版)》,商务印书馆2008年版和王彦坤《现代汉语三音词词典(增订本)》语文出版社2007年版中都收入“有你的”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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