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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李凭箜篌引》教材注释的质疑

2019-01-31

中学语文 2019年30期
关键词:玉碎乐声箜篌

陈 扬

《李凭箜篌引》一诗编入人教版教材《唐宋诗歌散文》第三单元,是李贺运用古乐府体裁描写音乐的著名诗歌。该诗浪漫瑰诡,音乐效果惊心动魄,鲜明地体现了诗人的个性特点,被誉为“摹写声音至文”,是传诵千古的名篇。但无论是教材还是其他选本,对“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中“凤凰叫”“香兰笑”的注释皆为“凤凰叫,形容乐声和缓”“香兰笑,形容乐声清丽”。只要细细推敲,就会发现,两个注释是否妥当,值得商榷。现笔者试从意象、情理以及作者等不同的角度对教材所给出的两处注释进行辨析。

一、从意象的角度辨析

《易传·系辞上》曰:“圣人立象以尽意。”刘勰《文心雕龙·神思》“窥意象而运斤。”意象作为诗歌言志缘情最主要的艺术表现方法,为历代诗人所重视。而选择什么意象,又将如何诠释这些意象,便全凭诗人内心之情之意。《李凭箜篌引》在直接描写乐声时选择了“凤凰”和“香兰”作为意象,还用了“叫”和“笑”两个动词,作者想表达的乐声究竟是不是和缓、清丽?我们先从凤凰这个意象说起,借以窥探诗人的审美情趣和内心的情感。

凤凰从上古时期开始就是一种祥瑞之鸟,它的降临预示着天下太平。正因为如此,凤凰这个意象在诗词中常被隐喻为贤才之士,是仁义道德的象征。当天下太平、政治清明时,凤凰便翩然而至;当天下混乱、君王无道时,它便销声匿迹。但自古以来贤才之士却常有屈志不遇之际遇。屈原的《惜诵》:“鸾鸟凤凰,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宋玉《九辩》中曰:“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在屈原和宋玉笔下,凤凰的落寞和众鸟的得志形成鲜明的对比,尖锐讽刺了小人得道、贤者失意的社会现实,诗人借凤凰以寄托自己卓尔不群的高洁情操,表达内心的悲愤之情。此时,凤凰是孤独的,是悲切的。我们再看李白的“凤苦道路难,翱翔还昆丘。不肯衔我去,哀鸣惭不留”(《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其一》),“鸡聚族而争食,凤孤飞而无邻”(《鸣皋歌送岑征君》),韩愈的“喧啾百鸟群,忽见孤凤皇”(《听颖师弹琴》)等等。这些诗歌里的凤凰无以为栖,无以为居,无以为邻,孤苦无依,哀鸣不止。可见在古典诗词中,凤凰作为特定意象,不仅仅用来象征天下太平和美好,还常用以表达孤苦悲愤之情。同样是描写音乐的《听颖师弹琴》,以声喻声,用孤凤的引吭悲鸣来比喻琴声的悲切,这种看法得到了一致的认可。可为什么《李凭箜篌引》的“凤凰叫”却被解释成“表现声音的和缓”呢?笔者认为这种解释着实欠妥。我们先来看“昆山玉碎”,昆山,即昆仑山,许慎《说文解字》卷四说:“凤,神鸟也,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可见凤凰与昆山是有渊源的。而“玉碎”常用于比喻美好的事物遭遇不幸。如北周·庾信《哀江南赋》:“荆山鹊飞而玉碎,随岸蛇生而珠死。”所以,从文理的角度,“昆山玉碎”与“凤凰叫”前后当有因果关系,凤凰因“玉碎”而叫,此时的凤凰内心该是悲切的,叫声一定不可能是“和缓”的。更何况,如果作者真想表现乐声的和缓,这里应该用“鸣”而不应该用“叫”。凤凰是美好的化身,一般说和鸣,而此处却用词唐突,用一“叫”字,“叫”字读音高亢、尖锐,很好地表达了此时此刻凤凰内心的悲切,写出了乐声的凄厉。而这才是作者想要表达的。

芙蓉和香兰也都是古典诗词常见的意象。以花喻人,佩花言志,源远流长,一直是中国文人的传统,无论是芙蓉还是香兰都成了文人笔下饱含深意的抒情意象,象征着高洁与美丽。“芙蓉泣露香兰笑”,作者以形写声,用“芙蓉泣露”摹写琴声的悲抑,这当毫无疑问,但以“香兰笑”表达琴声的欢快就值得商榷了。芙蓉泣露极为悲伤,“香兰笑”可以唤起兰花盛开宛如笑靥的形象感。在李贺的作品中“以美写丑”的手法也偶能见到,其中《长平箭头歌》 第一句“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就是“以美写丑”最好的例子。丑恶的事物被描写得越美,就越容易引起人们的反感。香兰究竟因何而笑,如果说要体现乐声的清丽欢畅的话,这种由悲伤到欢快的转换也太突兀了,让人不知所措,无法理解!再说,笑的种类有很多种,不是所有的笑都是表达愉悦情感的,如嘲笑、苦笑、冷笑等。此处“香兰笑”紧承“玉碎、凤凰叫、芙蓉泣”,它无论如何也不能表达欢快的情感,所表现出来的乐声也不可能是清丽的。

二、从情理的角度辨析

描写音乐的至美诗文一定会为读者展现两个境界:一是曲中的境界,即由乐曲的乐音和节奏所营造的情境;一是曲外的境界,即乐曲声在听者(诗人自己)身上得到的反响。《琵琶行》《听颖师弹琴》如此,《李凭箜篌引》亦如此。李贺诗中曲外的境界,乐声的喜乐哀怨又何尝不是诗人内心世界的外化?

《李凭箜篌引》这首诗主要是从侧面来烘托音乐效果。“江娥啼竹素女愁,李凭中国弹箜篌。”箜篌凄美的乐声触发了湘娥和素女这对怨魂,发出千古绵绵哀怨,也一定触发了诗人内心的幽伤,奠定了全诗的情感基调,明确了李凭弹奏的这首曲子是悲凉哀怨的。诗歌的后六句从侧面烘托来表现音乐效果。“十二门前融冷光”,“十二门”代指长安城,箜篌的乐声仿佛使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一片寒光中,诗句使用了通感的手法,写出了乐声的悲凉和凄寒。这句诗紧承前面直接描写乐声的诗句,是诗人对音乐的主观感受以及情感的外化。我们再看后面几句“石破天惊逗秋雨”“老鱼跳波瘦蛟舞”“露脚斜飞湿寒兔”,作者所用的意象“雨”是“秋雨”,“鱼”是“老鱼”,“蛟”是“瘦蛟”,“兔”是“寒兔”,这些意象营造的意境无疑是凄冷、妖异、古怪的,这些诗句从侧面写出了音乐惊人的表现力,突出了李凭弹琴技艺的高超,表现了乐声的悲凉、沉郁,同时也让读者感受到了诗人心中巨大的寒冷。

正是因为诗人心中的巨大的寒冷,因此,他笔下的乐声、曲中的境界一定是悲凉、凄寒的,在情理上绝无和缓、清丽的可能。

三、从作者的角度辨析

李贺出生于一个破落贵族之家,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的后裔。李贺自幼体形细瘦,但才思聪颖,7岁能诗,15岁就已经誉满京华。20岁参加科举考试,因父亲名晋肃,“晋”与进士的“进”同音,因冒犯父名被取消考试资格。不能参加科举使一心求仕的李贺备受打击。后虽经人荐举,担任了一名奉礼郎的卑微小官,但这个官职对胸怀大志、傲岸自尊的李贺来说,前途根本没有什么改变,却反而加重了性格中的哀愤孤激。在职三年,他几乎中断同所有人的来往,过着“扫断马蹄痕,衙回自闭门”的闭塞愁苦的生活,最终只能辞官归田。李贺自命不凡,自命清高,心里所思与现实格格不入,使李贺陷入苦痛之中而无法挣脱,于公元817年过早地殒落了,年仅27岁。李贺诗歌诗风以空灵甚至诡异见长,在内容上主要是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描写幻想中的神鬼世界。

“诗者,志之所之,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毛诗序·大序》认为,诗歌是思想感情驰骋的地方,萌动于心中为志,抒发出来为诗。心中情感激荡不已,因而诉诸文字表达出来。我们联系作者李贺的际遇再读他的《李凭箜篌引》就会隐约感觉诗人在描摹李凭弹奏的箜篌的乐声时,还应该在抒发一种情感,而这种情感是他内心世界的一种呈现。诗中的玉、凤凰、芙蓉都应是作者自指,用以象征自己才能的美好和品行的高洁。玉碎,指理想的破灭或美好被毁;凤凰是美好的化身,一般说和鸣,而此处却用词奇特,用一“叫”字,凤凰作何种叫呢?结合李贺身世,不难确定,凤凰此处应是凄厉、哀怨抑或是激愤的叫;芙蓉泣露极为悲伤,李贺哭的是无人理解,李贺哭的是怀才不遇。这世界有人哭就有人笑,香兰的笑是看到芙蓉在泣露,是建立在诗人的痛苦的基础上,这一笑不仅增添诗人内心的悲痛,还让人深刻体会到人情的冷酷、世态的炎凉。同前面“玉”“凤凰”“芙蓉”一样,“老鱼”与“瘦蛟”亦是诗人自己的写照,“老鱼”与“瘦蛟”分明就是一个身心俱疲的诗人形象。就连“寒兔”之“寒”也应是诗人的匠心独运,这一意象也带着李贺的影子。

“诗言志”,即“诗是抒发人的思想感情的,是人的心灵世界的呈现”。诗人李贺借《李凭箜篌引》幽怨悲凄的琴声抒发抑郁未伸、怀才不遇的深广忧愤,这琴声是不可能会有丝毫清丽愉悦的。

冒昧提出关于人教版高中语文《李凭箜篌引》 两处注释的不同看法,就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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