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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批评视角下《地下铁道》中黑人女性的逃离与追寻

2019-01-30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科拉怀特白人

刘 冉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 英语学院,北京 100024)

《地下铁道》是科尔森·怀特黑德(1969-)的第六部小说,较之于他以往从男性角度写作的风格,这部长篇小说颇具创新之力。在美国民主与种族问题的宏大叙事下,这部小说从更深层的意义上观照了黑人女性的生存之艰。作者立足于美国黑奴历史这一宏大题材,直面美国蓄奴制的悲惨,从女性角度切入,以其粗暴却细腻的笔触为这部小说注入女性声音,“让在历史中被淹没、消失的他者的声音显现,让黑人女性主体自身的发声颠覆史诗的男性叙述视角”[1]37,以空间的转换来驱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即以“地下铁路”为线索把女主人公科拉生存空间的逐步转化串联起来而完成,为读者展现了一个黑奴女性在重重压迫之下举步维艰的生存之道和追求爱与自由的坎坷之路。

不同时期,人类针对不同的生存现实对时间空间问题会有不同的侧重与关注。自20世纪中后期以来,大多学者把对于时间的侧重转移到对于空间问题的关注上来,以及与之相关的西方哲学社会科学整体性的“空间转向”[2]39。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西方,学界已经出现对空间和空间性的兴趣,空间问题不再是二元对立模式下相较于“时间”第一性问题下的第二性,空间不再是一种“僵死的、刻板的、非辨证的和静止的所在”[2]47,也不再是客观无特性的、空荡荡的容器。由此可以类比《地下铁道》中有色人种少女科拉被动置于奴隶制的桎梏与压迫中,在这种令人窒息的社会空间下,并没有刻板地作为一种任人蹂躏的“客体存在”而延续,而是沿着“地下铁道”的地理空间和在一路狂逃之中不断更替的物理空间中,与空间产生立体式互动,心理层面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而逐步获得自己的主体性。她的生命力沿着地下铁道的逼仄空间得以曲折延续,她生存的意义在随空间的转换得以丰富。她不再等同于传统意义上的“第二性”女性或者第三世界的女性,而是一个在怀特黑德笔下与男性并肩前行,不弱于男儿的斗争伙伴。随着物理空间的转换和社会空间对心理空间的映射变化,她是一个逐步强化主体意识的“非静止性的主动女性”,她摆脱了第三世界女性的被动性,她的身上承载着奴隶史中的屈辱与血泪,蕴藏着空间力量的整合意义。法国社会理论家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指出:“空间从来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蕴涵着某种意义。它是社会的产物,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3]54回归到空间本身,它是在丰富多样的社会过程中人类敢于造就的一件产品,同时也反过来影响、引导并限定人类世界活动和方式的一股力量。之后,爱德华.W.苏贾进一步发展了空间理论,“空间性既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手段,又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结果;既是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的预先假设,又是社会关系的具体化”[4]196。空间批评已从多重角度进入文学研究的范畴,其中,“从女性主义和性别研究的角度,身体、性别及主体的具体化很久以来一直都是批评的中心”[5]33。本文基于空间批评的角度,从《地下铁道》细节中涉及的物理空间、社会空间、心理空间这三个方面入手,分析怀特黑德如何从女性角度来驾驭黑奴历史这个宏大题材,探讨居于社会底层的有色人种女性如何以“他者中他者”的身份逃离 “客体的命运” 下的禁锢空间,进而与空间产生互动关系,不懈斗争去获得狭小生存空间的艰辛历程,以及作为一个边缘性的女性“受制者”在遥而无期的逃亡之旅中追寻自由的意义所在。

一、物理空间:混沌处境下的动力积蓄

“物理空间是人物情感世界的外在展现,也是社会权利机构的地理再现,为故事的发生发展提供地域场所。”[6]54列斐伏尔在《空间的生产》中指出,物理空间是人们可以感知的有限空间,是人类言语、行动、居住的有限场所。怀特黑德把科拉生死混沌的生存空间体验以小说为媒介来表征黑人女性维护自我,逃离黑暗,摆脱集体无意识,挣脱压抑,反抗权霸的主体性强化。“纵观美国文学史,无论是白人文学还是从早期到哈莱姆文艺复兴时期的黑人文学创作,对黑人女性的形象的刻画,突出地表现为身体的在场与女性主体性的缺席。”[7]55怀特黑德笔下的黑人少女科拉虽然孤苦伶仃,但是在主体性缺失这一方面体现得并不显著。

从科拉受尽屈辱与磨难的开端,她迈出的第一步就是维护自己生存的物理空间。从佐治亚州中人性黑暗的集结地伶仃屋开始,外婆已故和母亲不辞而别的逃亡让这个黑人少女彻底失去亲情关系的依附和生存与成长中的直接助力,被伶仃屋中的大多女性排挤而沦为边缘性女孩,但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存在感。外婆留下的地块,这个大约3平方米的空间 “唤醒了她对人、对物的知觉,她决定牢牢守住自己的地界”[8]17。这个承载着两代人记忆的地块赋予她斗争的勇气而内化成一种新的助力。同时,她身上为奴的那一部分血性开启了她为生存空间而战的第一步 “为土而战”,守护自己唯有的空间。面对大块头黑人男性布莱克对那块地的觊觎,面对同为女奴的同室操戈,她继承了外婆对命途多舛的隐忍却拒绝零反抗,气势上在传达“你可以打败我,但一定会付出代价”的信息,拎着大斧头砍掉布莱克强建的狗舍。“目光左奔右突,仿佛在掂量一飙来犯的人马,而不只是一个男人。”[8]23这种反叛精神在女性气质上突破了黑人女性的被动沉默性,“有别于以往白人本质主义文学作品中黑人女性愚笨狭隘的刻板形象”[1]37,在怀特黑德笔下她是一个具备反叛力,敢于向暴力世界宣战而维护自己利益的闯荡少女。反观伶仃屋中的其他黑人女性,在种族和性别的双重压迫下,她们被物化为奴隶主谋求利益的劳动机器和生育工具,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主体性。在白人种族优越性的理念下,黑人女性在生物学和经济学意义上的价值就已约定俗成。“粗壮结实的棉口蛇”“世上的骡子”[9]29等会被拿来形容黑人女性的劳动机能,她们的身体遭到白色男人和棕色男人的狂暴利用与殴打,“打得她们丧失理智”[8]19。在这种集体恐惧,封闭压抑的空间下,黑人女性成为沉默的羔羊任人宰割,失去孩子的母亲们宣泄的唯一方式也仅仅是黑暗中唤起死婴名字,无法自救。“奴隶们观看同为奴隶遭受的凌辱,是进行品德教育的一贯做法”[8]51,基于这种普遍性心理经验的长期积累,一种“集体无意识”下的零反抗也就成为她们苦难命运的规约化枷锁。然而,在科拉的视角下,凝视着那些黑暗的影子,她强烈的同情心和悲悯心绝不不允许自己被动接受奴隶主这般压榨女性,却又痛恨自己想不出办法而产生空间焦虑感,她不能认命于无意识中日积月累的奴性。因从,她开始了第一次重大意义上的空间转移——离开出生的木屋,到外面过夜。“一百步等同于一百里路”[8]19,这是逃离也是追寻。作为成长在那种模式下的一员,她能从那种趋于同化的意识中跳脱出来显得十分可贵,这是她迈出探索生命意义的第一步。

同样经历过暴打和蹂躏的少女科拉,在奴隶制的迫害下,作为“绝对的他者”[10]28,在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身体成为白人男性的附属品之后,却能够主动地走向户外棉田。她在那个开放的空间下转移注意力,终于将视线延伸到未知的远方,“每当她抓住某种东西——无瑕的白色石头建筑,视野里一棵树都没有的广阔海洋,不为任何人服务只为自己人干活的有色人的铁匠铺子——它都像一条鱼自由地蜿蜒前行,然后飞速地跑掉了。如果她想留住它,就必须亲眼看到它”[8]55。她是一个有主体性的黑人女孩,开始对未来做出这种幻想。她在潜意识里知道那是一种自由,因而必须下定决心逃离这个人间炼狱,奔向或许是自由的远方。

从物理空间体验而言,科拉生活的每个空间都像一座座牢房,暗无天日的伶仃屋,恶霸横行的棉田,恶臭逼仄的阁楼,不见尽头的地下铁道,都是她暂且容身的分散空间。在那个时代,其实她是无处可逃的,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不逃。但是,在禁锢的空间里,她尝试着摆脱那种集体无意识下的奴性,她的斗志与主见虽然不够成熟却也足以成为她的原始动力。怀特黑德笔下的少女科拉,没有因为奴隶制的压迫和阶级低下而放弃选择及行动的愿望。

二、社会空间:自我凝视下的主动出击

社会空间承载着不同社会群体的价值观与追求,蕴藏着抽象的社会属性和丰富的社会关系。由于身体在社会空间的展示和它对空间的占有之间具有直截了当的关系,主体通过身体在社会空间的逃离与闯入,参与空间实践会对自己进行新的审视。列斐伏尔认为,“整个(社会)空间都从身体开始,不管它是如何将身体变形以至于彻底忘记了身体,也不管它是如何与身体决裂以至于要消灭身体的。只有立足于最接近我们的秩序——即身体秩序,才能对遥远的秩序的起源问题做出解释”[3]405,因此强调“应该用身体去体验,去想象空间,用身体实践的展开去体现、构成空间”[11]118。身体与空间密不可分,身体是空间性的,空间也是身体性的。身体在空间中展现,而空间的产生和起源正是身体性的活动。因而,社会空间中蕴含了身体与空间的互动。结合女性主义批评,身体又是“父权制对女性权力控制的主要空间,集中体现在对女性生育和性方面的控制”[7]57。这就导致黑人女性逃离奴隶制,追寻爱与自由的道路更加艰辛。

科拉逃亡的第一站是南卡罗莱纳,自然景观博物馆大楼作为一个公共的社会空间,有着伪善的生机与种族平等的幻梦,让科拉一度相信自己触碰到了自由。在社会空间的作用下,科拉通过对自己身体的多次凝视重新审视了自我与权力的关系,审视了自由的虚幻性。

自由像是幻梦,在种族优越论的主导下终将破灭。“女人们相信自己了解了自由,但手术刀切开她们的身体,提供了相反的证明。”[8]275在白人话语权主导下的黑人女性则在肉体和精神上分别被剥夺生育权和自由权,沦为最僵化的客体存在,这种剥削包含着种族歧视和父权制枷锁下对黑人女性的双重压迫。凶神恶煞的猎奴者和道貌岸然的白人医生都是白人至上理念的贯彻者。在男性猎奴者们心中,默认了健全的男性黑奴是可观的劳动力,生育力旺盛的黑奴女性是能下崽的“铸币工厂”,赏金猎人们在利益的驱动下默认了捕获逃奴减少白人奴隶主的财产损失是正义之举。另外,在白人男性医生心中,白人生产利益至上,要对黑人女性做绝育手术来控制黑人数量以防玷污血统。但是,科拉拒绝了被安排的绝育手术,她对自己的身体最初就有着模糊的认识。在被领进自然景观博物馆大楼之时,她在男性的审视下被当作物品呈现给馆长菲尔茨先生,他像博物馆里的男人们 “审视自己工作台上的项目一样”[8]123。较之以往的经历,这对于科拉而言习以为常,没有激起她的反感与不适,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状态。但是,在真正工作之后她开始凝视自己的身体,绅士身上的水手装扮,像极了街头穿着一身束腰外衣、裤子、皮靴的流氓。作为人体模型在展厅之间自由穿梭的时候,她憋了一肚子的怀疑。在“种植园典型的一天”这个展厅里,之前在种植园里的亲身体验和现在的展厅构成的一轮空间转换,她坚信时下的自己就是权威且必须要发声提出自己的批评,却被馆长以展厅空间受限为由让真实打了折扣。这种发声没有持续,因为她开始第二次凝视自己的身体,注意到自己被安排的戏装是“用质量粗劣、货真价实的黑鬼布料制成的”[8]125,唯独这次的“真实”没有打折扣。或许,足够“真实”的一身黑鬼行头逼得她陷入对种植园恶臭、昏暗、受限的生存空间的回忆,因此陷入失语状态。但耻辱是她凝视身体后最真实的感知,因为她要脱光衣服换上戏装,开始一天两次的忍辱负重。她会采取行动,只是时机未到,她需要重新审视自由和尊严的意义。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指出,“他人的注视和这注视终端的我本身,使我有了生命”[12]346。从“主体—我”沦为“对象—我”的科拉,从凝视自己的身体转向凝视他人,从追寻生存的自由转向审视尊严的意义。在“非洲腹地即景”展厅的玻璃镜后,科拉随即获得一个“镜像”对称视角,虽然自己是被观摩的人,镜外无声的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的白人看客何尝不是被她观摩的人?“在西方现代社会,身体不仅是反理性至上的传统的武器,也是女性主义批判父权制社会的一个载体。”[7]57米歇尔·福柯曾对身体与权力的关系做出论述,“身体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身体基本上是作为一种生产力而受到权力支配关系的干预”[11]27。科拉接受的工作便是白人话语权主导下预设的任务,当身体遭遇支配,思维仍然是灵活的,她拒绝成为客体式的展览品,她要维护自己的尊严。因而她把对自己穿着的凝视转向对镜外白人神情的观察,“发现种族主义庞大的社会机制下,也有脆弱的一群人”[8]83。她要选择性攻击一批,从“人群中挑出薄弱的环节”[8]143,为了夺回自在感,她试着以怒目斥对的注视方式以便从白人的支配中得到解放,再反过来控制他们。而那些来欣赏展览的白人从未想到会受到这种怪异的攻击,遭怒视的他们常常会因科拉坚定而凶狠的眼神被击溃而退缩,“踉跄退后,或低眉垂首,或弄得同伴出手,把他们拉到一边”[8]143。这一次,科拉意识到黑人也有让白人惧怕的一面,学会了在束缚自己的锁链上寻找有缺陷的地方进行攻击,一个黑人女孩的主体性没有因为“他人的注视”而崩解,反而在自我凝视下得到进一步的肯定、强化。同时,对于自己追寻的自由和尊严有了新的认知:它们不应该是白人虚伪面孔下的幌子,需要靠自己主动出击。空间整合的效应已深入身体而即将进入灵魂。

从这一层面而言,较之于白人女性,黑人女性所受的威胁是环环相扣式的。即便逃离了男性奴隶主控制下的、暗无天日的、禁锢的物理空间,在父权制规训下的社会空间里也难寻容身之地,因为她们的身体遭到物化和压榨。作为女性,黑人女性更是“他者中的他者”,处于“绝对的他者”地位。然而,少女科拉已经在社会关系中感知到父权制炮制出的物用原则,开始了对自己身体的认知和掌控,这是她自由选择、把握自身命运的又一个关键点。

三、心理空间:幽闭环境下的主动追寻

“心理空间指外部生存空间和人物生命体验投射于人物内心之后产生的对某事或某人的感悟和认识。”[13]在物理和社会空间的体验中,主体会形成错综复杂的心理空间。法国学者加斯东·巴什拉在《空间的诗学》中,从个体经验出发,探讨人类的生存空间,“从外部空间到自我微观,内在自我与外在空间形成了辩证统一。最后,存在空间透过自身扩展到无限,回归到宇宙万物的源点——圆”[14]4。“人物的心理空间往往体现出人物所处的物理—社会环境和当时的权力关系和社会意识形态。”[14]4

一路逃亡辗转到气氛严肃的北卡罗来纳州,黑人种族在那里不存在,“除非吊在绳子上”[8]175。没有了南卡罗来纳州虚幻的种族大融合,科拉在真正的白人至上的环境下,藏进了地下铁路站长马丁家中的阁楼。她透过墙上的窥视孔获得一个小小视角,每天的主要活动不是寻找“想象中的绿洲”就是对公园进行不懈的监视,观看外面公园里白人市民上演剥夺奴隶尊严的话剧。看到黑人女孩被绞死的一幕,陷入恐惧和心理创伤之时,她立刻爬向阁楼的另一边,缩在角落里睡觉。但是,因为对自由的无限渴望,几日之后,她毅然鼓足勇气继续向外探索,看到被绞死的女尸,便向收留她的马丁质问“那条自由小道。它有多长?”[14]187其实,她的内心已有答案,只是不想道明自由之路的艰辛。当废奴主义者马丁为白人妻子埃塞尔(Ethel)的胆怯行为向科拉道歉,并感叹“我们听天由命”的时候,科拉反问一句话,“你生来就是那样吗?像个奴隶?”[14]189实际上,这是科拉在深度质问自己,从心理层面上警告自己不能以奴性生存,而是要强化自己的自由意识,为自由之身做足心理准备。因此,困于阁楼的她决心对抗这种让人窒息的幽闭,重拾起她在南卡罗莱纳州中断的教育,白天借用窥视孔里的微光努力读《圣经》和《最后的莫希干人》,用知识的力量来支撑自己度过夜晚的闷热与眩晕。实在难耐之时,她会幻想一个理想空间的存在。她想象着自己拥有一间明亮的厨房、其乐融融的客厅、相邻的房间、阳光下铺着雪白被单的床,“房间”和“床”作为一种空间意象表征着科拉内心对安全和自由的向往。怀特黑德介入自己对科拉在幽闭环境下生存的评论,“人是不是自由的与锁链无关,与你拥有多大的空间无关”[8]202。其实,自由与心理空间的拓展有关。怀特黑德通过心理空间的刻画,塑造出一个逐渐强化自我、抵抗幽闭环境下的压抑、追求自由生存的黑人女孩形象。

较之于白人女性经典文学中所塑造的“阁楼上疯女人”象征性歇斯底里的形象,美裔黑人作家怀特黑德笔下这个幽闭在狭窄、高温阁楼之上的黑人女性,不具备“宣泄情绪的下水道”,一路逃亡的她静默地拓展自己强大的内心空间,对抗着外部空间对她的压抑。她在心理层面从容坚定地历经磨难、恐惧、无奈与向往,不断强化精神主动性,从而更加肯定逃亡的意义在于追寻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较之于身边麻木的黑奴女性群体,一反女奴常态下的被动无作为,她对自己的悲惨境遇虽有无奈但是赖于摆脱禁锢空间的主动性,以及对自由之身的极度渴望,毅然跨越很大一步。相较于伶仃屋内集体无意识的女性,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层面她都做出了积极主动的对抗。因此,即便是被马丁家白人女仆菲奥娜无情出卖后遭遇猎奴头子里奇伟的捕获,屡逃屡败,屡败屡逃,她也绝不向命运低头。在幽闭空间下与马丁多次夜谈自己对抗幽闭的经验,以及从中所获的精神主动性,这些促使她在里奇韦的严苛监视下依然能够察觉时机,留足时间考虑策略。因此,即便暂时失去了他助,她也能一路顽强地逃亡到印第安纳州,进入课堂学习知识,拥有一段短暂的幸福。当品尝到与自由男性黑人罗亚尔的甜蜜爱情后,她曾一度想要停止逃亡。但是在彻底失去他助(罗亚尔死于白人民防团的大屠杀中)之后,科拉再次被里奇韦捕获。在顽强的意志下,她克服被轮番蹂躏的恐惧,忍住疼痛与里奇韦殊死搏斗而脱身生还。在幻想着罗亚尔的爱中奋力前行,加上源自传奇读物的学习,她仿佛被赋予了魔幻力量,穿越地下铁道,“针眼变成光环”[8]341,冲出了洞口。小说的结尾,她或许已经通过“地下铁道”离开了美国,将会再次穿越什么样的空间,与新的空间产生什么样的互动,对自由有什么样的理解,这些疑问读者无从得知,科拉本人或许也没有答案。唯一确定的是,这个过程会赋予她心理空间进一步的拓展,这个黑人女孩一直在路上成长。

因此,从心理空间的层面而言,科拉的内心经历了逃离伶仃屋的炼狱生活,自然景观博物馆中追寻尊严,阁楼中幻想自己拥有明亮的卧室,黑暗的角落里探索生存的策略,怀特黑德笔下科拉的追寻不再是简单的求得生存,而是求得生存之道。在理想与现实的虚实切换中,这个黑人女孩的生存之道便是:主动逃离泯灭人性的奴隶制枷锁,逃离被客体化的黑人女性宿命,追寻生存的自由、自主的自由、尊严下的自由。

四、结语

在白人话语权下种族优越性的社会环境里,女性黑奴的主体性备受忽视。在当代女性主义作品中,第三世界女性的命运也未能得到广泛关注。难能可贵的是,怀特黑德作为一个当代男性作家,在美国奴隶制的宏大题材下从黑人女性的角度出发,用睿智精练的笔触展开了对黑人女性生存空间的关注,以黑人少女科拉穿梭的各个空间为线索,赋予了她非传统黑人女性的主动性、主体性,以及逐渐强化的自由意识。三种空间的叠加使这部小说极富表现力,科拉以既有的主体性在辗转的物理空间中逃离人性黑暗的集结地,开启了追寻自由的坎坷之路,又掠过社会空间在种族主义的社会意识形态下经历了自我凝视和凝视他人,审视自己的身体、着装、既有的权利,能够主动反击命运的不公。随着在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中逆境经验的积累,她的心理空间相应得到拓展。对自由有了主观意识上的强化,从而通过理想化的想象来对抗幽闭空间下的压抑与恐惧。同时,也不忘记主动拓展自己的知识层面,在强大的精神力量下拓展有限生存空间下的尊严与自由。由此可见,怀特黑德笔下的空间整合串联着复杂的空间动态,赋予了黑人女性极为立体的主体形象,同时揭示了黑人女性逃离与追寻的漫漫长路中以求生存的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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